第4章 胡雪巖做到了最好的自己(3)
- 錢脈:胡雪巖的那套辦法
- 趙凡禹編著
- 5406字
- 2014-02-14 15:12:57
還有一部分人,因為和洋人打交道日多,逐漸與洋人和為一家,一方面借了洋人討一己私利,另一方面借了洋人為中國做上一點好事。這一部分人就是早期的通事、買辦商人以及與洋人交涉較多的沿海地區官僚。
對于洋人的不同理解,必然產生政治見解上的不同。在早期,薛煥、何桂清、王有齡見解接近,持利用洋人的態度,這與曾國藩等的反感態度相對,形成兩派在許多問題上的摩擦。利用洋人,這是薛、何、王的態度;表示擔憂和反對,這是曾國藩的態度。胡雪巖因為投身王有齡門下,自己也深知洋人之船堅炮利,所以一直是薛、何、王立場的策劃者、參與者,也是受惠者。
到了中期,曾國藩、左宗棠觀點開始變化。左宗棠由開始的不理解到理解和欣賞,進而積極地要開風氣之先,胡雪巖之洋人觀得以有了依托。但這時由于對洋人勢力之分析、見解不同及集團和個人的利益所在,左宗棠和李鴻章之間產生分歧,并且最終使胡雪巖成為犧牲品。
對于洋人的沖擊,下層百姓的反應大多是被動的。真正與洋人打交道者,均是從謀私財入手的,因而對大局影響不大。值得注意的是一些下層的代表,在經過長期的打交道后,逐漸形成了一支穩固的力量,為中西交流起到了橋梁作用。
清廷舊格局轉變的另一沖擊力量是太平天國運動。不過,由于太平天國信奉變了種的基督教,自身的封閉過強,因而其感召力基本上限于下層之老百姓。大多數的地主知識分子,既未感到清朝政府有何特別需要變動之處,也感受不到太平天國運動的感召力量。
相反,由于曾國藩等一批優秀分子應激而出,地主知識分子階層很快就聚攏于其周圍,最終形成一支維系舊制的中堅力量。
太平天國運動對下層商人來講,沖擊較大。因為商人的本性在逐利而不在建制,所以太平軍一起,許多商人便趁了亂世,進行自己為所欲為的經營活動。
以上是舊格局受到沖擊后不同層次人物的一般反應。
2. 助剿內亂,胡雪巖建立大秩序
時勢的劇變讓大清不知所措,然而,胡雪巖的反應卻大有不同,可做如下之分析,以見其對時事把握的特殊之點。
清廷舊制受到沖擊,朝廷自身惶惑,一般老百姓更是不解。胡雪巖從商業經驗出發,認為一個社會要想存在,必然需要一個秩序的核心。這一核心起作用與否,全看我們一般人的態度。假如我們投注力量,加以維護,那么這個核心必然是有效的,它必然能生發出一種秩序,使我們每一個人受益。假如我們人人自危,對這個核心也采取瓦解之態度,那么這個核心必然無效,社會也自然而然墮入一種無序狀態。而一個無序的社會,對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是不利的。如果說有利,也只是對江洋大盜、對野心家、對流賊無賴有利。
基于這一認識,當洪楊之亂來時,胡雪巖并不認為這是一個可以乘機撈一把的好機會。在他看來,趁著渾水摸魚,只是因為魚是混亂的,才讓人僥幸有所獲。倒過來想,胡雪巖認為首先應該替官府維持秩序,秩序建立起來了,你自己也有一個從事商業的好環境,官府感謝,也會給你提供很多便利。
故而胡雪巖提出,他的當務之急是幫助官府打長毛,而不是今天從長毛那里撈一把,明天從官府那里撈一把。胡雪巖很清楚,如果不這樣的話,他在兩面都面臨信任危機,長毛會懷疑他與官府有勾結,官府會懷疑他替長毛著想。商業最重要的是一個信用,信用丟了,他的生意就做不大。因為老主顧知道他并不敢保證自己是一心為別人的,所以他們可以和他打一兩次交道,但是絕對不會三次、四次地長久下去。那他就只好不斷地換主顧。這樣就無異于每一次要重新搭房建屋,成本大大提高,積累的機會就大大減少。
出于同樣考慮,當清政府發行官鈔時,胡雪巖做出了與錢業同行不同的選擇。同行們都認為,洪楊變亂在眼前,政府是否可信大成問題。如果今天接了這官鈔,明天沒有人要,兌換不出去,那就爛在手上,白白損失。胡雪巖的看法不同。按他的分析,朝廷畢竟大勢還在,盡管朝廷遇到了許多麻煩,不過社會要想運轉,還非得靠現在這個朝廷不可。況且朝廷的信用是大家做出來的,人人出來維護,他的信用自然就好。所以別人不理這官鈔,胡雪巖卻要接。不但自己接,還動員別人接,并且以自己的信用做保證。
替官府打長毛,這既是一種風險,也是一種投資。投進去的是眼光,得到的是巨大利益。胡雪巖這種看法,符合商業的一般原則。任何一個商業都要求穩定,商人可以面臨紛亂的局面不顧生死去求取利潤,但這種紛亂局面卻不是商人的愿望。任何一個商人都希望在一種平靜的氣氛下進行風險最小的投資,以求得利潤最大。除非發生特殊變故,使得混亂比平安更能減少成本。更何況當時的清廷,基本結構健在,所受的只是猛然一擊,卻并非致命一擊。
基于這種考慮,胡雪巖才緊緊依靠官府。從王有齡開始,運漕糧、辦團練、收厘金、購軍火,到薛煥、何桂清,籌劃中外聯合剿殺太平軍,最后,還說動左宗棠,設置上海轉運局,幫助他西北平叛成功。由于幫助官府有功,胡雪巖得以把自己的生意從南方做到北方,從錢莊做到藥品,從杭州做到外國。官府承認了胡雪巖的選擇和功績,也為胡雪巖提供了從事商業所必須具有的自由選擇權。假如沒有官府的層層放任和保護,在這樣的一個封建帝國,胡雪巖必然處處受阻,他的商業投入也必然加大。如果投入過大和損耗太大,他的商業也不可能形成這么大的一個規模。
對于清廷舊制,胡雪巖還有另外一層看法。許多商人只是畏懼官府,沒有想到駕馭官府。胡雪巖一開初倒也不會有駕馭官府之想。但是在他所幫助的王有齡升官之后,逐漸發現自己借王有齡獲得的便利甚多。首先是資金周轉便利,因為有了官府之流轉金作為依托;其次發現官府的好多事自己可以以商業活動完成,既減少了官僚辦事的低效,自己也賺取了利潤;最后是自己借了官府之名,能做到許多以商人身份很難涉足之事。
所以后來胡雪巖對于利用舊制有了信心。一開頭他并不愿捐官,認為生意人和做官的人在一起別扭。后來想法變了,既然官府與生意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那就不妨捐官,涉入官場。這樣做其實也是以最小投入,完成最大產出。
胡雪巖在人們心目中,其最大特點就是“官商”,也就是人們說的“紅頂商人”。這“紅頂”很具象征意義,因為它是朝廷賞發的,戴上它,意味著胡雪巖受到了皇帝的恩寵。事實上,它意味著皇帝肯定了胡雪巖所從事的商業活動的合法性。既然皇帝是至高無上的,皇帝所保護的人自然也不應受到掣阻。換一層講,皇帝的至高無上也保證了被保護人的信譽。所以王公大臣才能很放心地把大把銀子存入阜康錢莊。
胡雪巖一方面獲得了信用,另一方面也清掃了在封建時代無所不在的對商人的干預,所以才能讓他如同一個真正的商人那樣去從事商業活動。
對于洪楊之亂,胡雪巖的應對又有不同。
前邊講到,有許多商人,在洪楊亂起時,抱了投機的心理,想乘機撈上一把。所以他們沒有一條準則、一條理念,只知一時的利潤。這樣做無異于自毀信用。到頭來,長毛也不信任他們了,因為他是依順官府的;官府也不信任他們了,因為他曾暗通長毛。
胡雪巖的原則很明確,長毛的口號不得人心,總是長久不了的。所以必須幫助官府打長毛,以維持一個大秩序。
不過胡雪巖對于因為洪楊亂起而自己紛擾不安的一般人卻有另一層同情的看法。
在胡雪巖看來,長毛起事,有好多老百姓都是被迫卷入這場紛亂的。比如周八俊,不堪別人的欺負犯了事,只得投靠了長毛。又比如蔣營官,長毛打到了家門口,男耕女織的平安日子過不下去了,只好投了軍,出來與長毛作戰。
他們都是不得已而卷入,所以他們對大時局并無太多看法。他們只希望老老實實在其中一邊做事。人只要勤勉,不論在哪一邊總是會越過越好的。
就是投奔了長毛做了小頭目的,或者因為長毛壓過來了,投順了長毛的富戶,也大都有難言之隱,不得不這樣,我們可以說他們糊涂,不過大凡老百姓,沒有幾個是不糊涂的。他們又不是有所圖,只是東風來了,他們不得不往西倒;西風來了,他們又不得不往東倒。
有了這種同情的認識,胡雪巖對他們也就不那么苛刻。尤其是在遇到像周八俊這樣的人存銀子時,他能以同情的心對待,愿意以自己的商業活動,給他們一個再生之希望。
當然也可以說胡雪巖在這里邊有商業的動機。不過,如果不是有這種同情和了解,胡雪巖就不會看得那么深,他對這些人手頭的銀子就會避之唯恐不及。因為很顯然,這些人是與長毛有染的。
胡雪巖是這么看的,與長毛有染,沒錯,不過要看是什么原因,什么姿態。這些人都是些老實的小民。如果不吸收他們的存款,他們就不得不把存款給長毛用,或者被無理的官差劫掠走。這樣于秩序無益,反倒有害。
而且這還牽涉對商人和官府的關系如何看。商人都得從官府的角度看問題,還是商人有商人的原則,官府有官府的目標。假如商人都從官府角度看,效果會好嗎?肯定不好。因為士農工商,各有各的位置,各遵從各的原則。亂了位置,變換了原則,就是亂名。而“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遂”。
照胡雪巖的看法,就是商人對客戶講信用,官府對朝廷講良心。商人只管自己是否說了話算數,是對著自己的服務對象——客戶——來講的。官府只管自己做事是否對得起朝廷。兩者對象不同,原則不同,假如各行其是,各司其職,整個社會便井然有序,否則就只會增加混亂,于事無補。
這是胡雪巖超前一層的想法。因為封建化的社會是各業不分,各業的職業原則也不并列與獨立。士處于社會的最核心層,一旦做官,便有了凌駕于農工商之上的特權。這個時候,他便經常以他的特權來強制要求其他階層。社會表面上有了秩序,但這種秩序是一種縱的服從性的秩序,而不是一種橫的平等、平衡性的秩序。農工商在這種秩序下必然陷于上述的管制中,不能有一個客觀的地位。商人在這種秩序下,也就極為費力,極為提心吊膽。
各業分工意味著各業遵從原則的相互獨立。各業在一種更抽象的原則之下平安相處,相安無事。若依這種原則,官府就無權干預商人的正常活動,上述吸納存款也就有了一個客觀的依據和保證。
胡雪巖的這種思路,保證了他對所有可能不受官府嚴格控制的私人財產的吸納。大清權臣文煜愿意存款于阜康,除了上述的信用好以外,就是看中了胡雪巖在經營錢莊時,堅持錢莊只管吸款,不問款項來源的原則。款項來源的正當與否是款項持有人和官府間的事。在現代,是財產持有人和法院間的事,而不是財產持有人和銀行之間的事。胡雪巖的過人之處,就在于不是怕官府,以至于不敢按自己的思路經營,而是理清思路,放手去做。
3. 利用洋人,胡雪巖縱橫捭闔
對于洋人和洋務,我們在上邊已經有所交代。胡雪巖因為身處沿海,最先看到洋人的船堅炮利,最先與洋人打交道,所以一開始就主張用洋人、洋槍打長毛。當然,這里邊也有利益的考慮。而且自始至終,胡雪巖商業利潤中的很大一部分,都來源于他從事購買軍火、購買外國機器、籌借洋款的活動。對洋人之態度還成了他依附官府,維持社會大秩序,最終開拓出一個經營好環境的資本。
與洋人打交道,他感受最深的一點就是洋人的政府與清朝的政府不一樣。清朝的政府,商人稍有贏利,他就想來分沾你的好處,巴不得一口把你吞下去。一旦好處得不到,他便處處給商人使絆,讓你不得安寧,直到讓你破產。
洋人的政府,盡力幫洋人做生意。你沒錢他放款給你,你出洋做生意他派了軍艦保護你。一旦中國人欠了錢,他就把槍炮對準中國的城市,甚至自己的商人無理,他還處處袒護。
因為有了這種對比,胡雪巖對封建官僚體制壓制商業活動,就有了更切身的看法。不比不知道,一比就能看出來,自己的商人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能創造一個好的經營氛圍。因為整個體制所限,商人還只能單個兒地為自己一個人開拓商業地域。稍有不慎,這種經營特權就會被收回,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至于洋人自身,在胡雪巖看來,也有他們的好處。他們的好處就是講道理,講信用。你認認真真去和他做生意,他也就認認真真和你談,不會想到生意之外的歪點子。中國的商人就不同,他在商業上贏不了你,逮著機會,他就會在其他方面坑你。比如利用地方流氓勢力,比如利用官府。所以胡雪巖覺得,很多時候,和中國自己的商人打交道很吃力,和洋人打交道,就很省勁兒。洋人的整個體制,已經大大減少了商人從事商業活動的成本。這樣倒過來看,胡雪巖的成功就更顯得來之不易。中國的商人,辦成同樣的一件事,付出的心血要更多。
以上所述,就是胡雪巖所處的時事以及他的特殊應對。我們這里并不是說,胡雪巖起初就有過人眼光。而是說,胡雪巖在其商業活動中,鍛煉出了一顆敏感的心。他善于利用自己的商業經驗,不斷用心去體會各方發生的巨大變動,及時提出自己認為合適的應對方法。其實在商業活動中,絕對的先見之明是沒有的。在絕對的意義上,每一個商人都是宿命論者,他們被一雙(胡雪巖時代還有另外幾雙)無形的手所撥弄,在似乎人力,又似乎天意這種說不清的情況下不斷成功或者失利。但是一個有經驗的生意人,他總是能從自己的見聞中尋出蛛絲馬跡,做出自己認為合適的選擇。一個人積累的經驗越多,他遇到事情時對事情的處理就越有信心。這一點不用多說,每個生意場上的人都有體會。
胡雪巖所處的時代我們叫它封建時代,中國封建社會的全部社會關系,都帶有封建倫常的色彩,人們還習慣于遵從“三綱五常”的道德規范。即在人倫關系中,君臣、父子、夫妻三種關系是最主要的,而這三種關系存在著天定的、永恒不變的主從關系:君為主、臣為從;父為主,子為從;夫為主,妻為從。亦即所謂的“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這三綱。仁、義、禮、智、信五常之道則是處理君臣、父子、夫妻、上下尊卑關系的基本法則。胡雪巖出身于這樣的時代,自然會受到這些倫理綱常的約束。然而,胡雪巖就是胡雪巖,他把籠罩于倫理綱常之下的社會關系看得非常透徹,并巧妙地利用這些關系為自己的財富大廈添磚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