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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夸飾華麗的辭賦家族(3)

水毒秦涇,山高趙陘;十里五里,長亭短亭。饑隨蟄燕,暗逐流螢;秦中水黑,關(guān)上泥青。于時瓦解冰泮,風飛雹散,渾然千里,淄澠一亂;雪暗如沙,冰橫似岸。逢赴洛之陸機,見離家之王粲。莫不聞隴水而掩泣,向關(guān)山而長嘆。況復君在交河,妾在清波;石望夫而逾遠,山望子而逾多。才人之憶代郡,公主之去清河;栩陽亭有離別之賦,臨江王有愁思之歌。別有飄飖武威,羈旅金微;班超生而望返,溫序死而思歸。李陵之雙鳧永去,蘇武之一雁空飛。

庾信的《哀江南賦》之所以了不起,主要在于把抒情和敘事同,把個人遭遇同國家、民族的命運像水、乳一般密切結(jié)合到了一起。漢代大賦雖說氣魄宏大,但只是偏重于宏大場面的描寫,缺乏敘寫宏闊歷史過程的深度,而且賦里面沒有作家個人的感情抒發(fā);魏晉南北朝的辭賦逐漸重視抒發(fā)作家情感,但是所抒發(fā)的情感又局限在個人生活的狹小圈子里,或者是男女私情,或者是政治生活上的起落得失,都沒有能夠把個人內(nèi)心情感的波瀾起伏,同國家、民族的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兩相對比之下,《哀江南賦》在思想和藝術(shù)上的杰出成就也就不難理解了。正如本書第一篇中所說,唐代大詩人杜甫對庾信晚年的作品十分推崇,曾寫詩說“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筆意縱橫”,又說“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guān)”。的確,庾信晚年生活經(jīng)歷上的巨大轉(zhuǎn)折,造成了他作品中深沉、蕭瑟、高大、深廣的藝術(shù)特色,在文學史上起到承前啟后的重大作用,對唐代文學的影響尤其深遠。特別是杜甫,他那“憂憤深廣”的“詩史”精神,正是對庾信晚年文學風貌的繼承和發(fā)展。

四、浸染詩律的唐代辭賦

隋代開始實行科舉制度選拔人才。朝廷出題,參加科舉的士子按照題目要求作答,然后根據(jù)閱卷人的意見,選拔成績合格的人進入國家官僚系統(tǒng),這就是科舉制度的一般過程。從唐代開始,賦就成了科舉中進士科的一項主要考試內(nèi)容。唐代科舉的門類很多,秀才、明經(jīng)、俊士、進士等種類里頭,進士、明經(jīng)兩種吸引的考生最多,特別是進士科,由于考中之后,比較容易飛黃騰達,所以士子們趨之若鶩。要想考中進士,還非得在作賦上下大工夫不可,否則后果可想而知。

科舉所考的賦,既不是漢代流行的大賦,也不是魏晉六朝時代時髦的抒情小賦,它叫做律賦。什么是律賦呢?顧名思義,就是在一般的賦里面加上聲律的要求,主要是指押韻說的。早在科舉制度實行以前,有些讀書人為了進入仕途,為官做宦,就常常給達官貴人獻上自己所作的賦,希望通過這種方法引起人家的重視,后來就逐漸形成了傳統(tǒng)。科舉考試要考賦,首先就是對這種傳統(tǒng)的繼承。另外,既然是考題,就要規(guī)定一套特別的標準,既要讓考生答題有所依據(jù),還要讓閱卷的人有個標準。古人想出來的辦法就是“限韻”。具體地說,就是規(guī)定幾個特別的字,作賦的時候就按照這幾個字押韻,每一段押一個韻,不能出錯,否則就叫“犯韻”,如果犯韻,幾乎就沒有被錄取的可能了。當然,除了押韻這一方面以外,科舉律賦還有很多其他方面的要求,不過那些要求就更細致、更苛刻了,對于今天的讀者來說不太容易理解,我們只知道押韻這一條也就夠了。單這一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們想想看,要想通過律賦考試,首先你得會作賦,其次你還要能把當時官方頒布的韻書熟練背誦下來,否則你哪能知道怎樣去押韻?在這兩條的基礎上,還要把賦寫得有聲有色、有意境,這當然是難而又難的事了。

唐代有個很著名的故事,唐人李肇的《唐國史補》和五代王定保的《唐摭言》都有記載。說是有個叫宋濟的舉子,排行老五,所以人們又叫他宋五。他考了大半輩子的科舉,還是沒考中。有一次考律賦,宋濟又弄錯了官韻,知道自己這回又考不中了,撫著自己的胸口垂頭喪氣,自言自語道:“宋五又坦率矣!”“坦率”是唐人口語,即粗魯、粗心,意思是說這回又因為粗心考不上進士了。誰知宋濟卻因為這件事出了名,連皇帝都知道他了。后來主持科舉考試的禮部每次向德宗皇帝呈送錄取名單的時候,德宗總是會問:“宋五這回‘坦率’了嗎?”可見律賦對聲韻的要求是多么嚴格。

從中唐經(jīng)晚唐五代至宋,律賦的限韻逐漸細密、穩(wěn)固乃至僵化。據(jù)《冊府元龜》卷六四一記載,五代后唐長興元年(930)六月,明宗皇帝讓中書門下仔細復核新科進士的律賦試卷,中書門下的官員們極盡挑剔之能事,吹毛求疵,幾乎把每一處犯韻的情形都給列舉出來了:

李飛賦內(nèi)三處犯韻,李縠一處犯韻,兼詩內(nèi)錯書“青”字為“清”字,并以詞翰可嘉,望特恕此誤。今后舉人詞賦,屬對并須要切,或有犯韻及諸雜違格,不得放及第。仍望付翰林別撰律詩賦各一首,具體式一一,曉示將來。舉人合作者,即與及第。其李飛、樊吉、夏侯琪、吳油、王德柔、李縠等六人,(此下或有脫文)盧價賦內(nèi)“薄伐”字合平聲字,今使側(cè)聲字,犯格。孫澄賦內(nèi)“御”字韻使“宇”字,已落韻;又使“膂”字,是上聲,“有”字韻中押“售”字,是去聲,又有“朽”字犯韻。詩內(nèi)“田”字犯韻。李象賦內(nèi)一句“六石慶兮并”,合使此“奚”字;“道之以禮”,合使此“導”字,及錯下事“嘗”字韻內(nèi)使“方”字。詩中言“十千”,“十”字處合使平聲字,“偏”字犯韻。楊文龜賦內(nèi)“均”字韻內(nèi)使“民”字,以君上為驂□之士,失奉上之體;兼“善”字是上聲,合押“徧”字是去聲,“如”字內(nèi)使“輿”字。詩中“徧”字犯韻。師均賦內(nèi)“仁”字犯韻,“晏(疑作“宴”)如”書“晏如”;又“河清海晏”,“晏”字不合韻,又無理,“晏”字即落韻。楊仁遠賦內(nèi)“賞罰”字書“伐”字,“御勤”字書“□”字。詩內(nèi)“蓮蒲”字合著平聲字,兼“黍粱”不律。王谷賦內(nèi)“御”字韻押“處”字,上聲則落韻,去聲則失理;“善”字韻內(nèi)使“顯”字,犯韻;“如”字韻押“殊”字,落韻。其盧價等七人望許令將來就試,仍放再取文解。高策賦內(nèi)“于”字韻內(nèi)使“依”字,疑其海外音訛,文意稍可,特望恕此。其鄭樸賦內(nèi)言“肱股”,詩中“十千”字犯韻,又言“玉珠”。其鄭樸許令將來就試,亦放取解。仍自此賓貢,每年只放一人,仍須事藝精奇。張文寶試士不得精當,望罰一季俸。

這樣的考試標準,實在是讓人望而生畏。唐代大文豪韓愈才高八斗,可是不怎么擅長作律賦,所以他在科舉考試中非常不順利,考了四次才考中。大概是出于這個原因,他對朝廷用律賦來選拔人才的制度非常不滿,他曾經(jīng)給當時的宰相寫信說:

而方聞國家之仕進者,必舉于州縣,然后升于禮部吏部,試之以繡繪雕琢之文,考之以聲勢之逆順、章句之短長。中其程式者,然后得從下士之列。雖有化俗之方、安邊之畫,不繇是而稍進,萬不有一得焉。

彼惟恐入山之不深,入林之不密,其影響昧昧,惟恐聞于人也。今若聞有以書進宰相而求仕者,而宰相不辱焉,而薦之天子而爵命之,而布其書于四方,枯槁沉溺魁閎寬通之士,必且洋洋焉動其心,峨峨焉纓其冠,于于焉而來矣。此所謂勸賞不必遍加乎天下,而天下從焉者也,因人之所欲為而遂推之之謂者也。

任憑你有多么大的本事,如果不能寫出一篇漂亮的律賦,那也注定沒有什么前途。韓愈還抱怨說:難道只要把律賦寫好,就能算得上是博學多才了嗎?如果讓古代的屈原、孟子、司馬遷、司馬相如、揚雄這些大才都參加科舉,他們肯定都要羞愧得不敢出頭露面。古文家沈亞之也不擅長作律賦,同樣多次在科場上碰壁。他追隨韓愈等人倡導寫作古文,對講求對偶和聲律的駢體文章深惡痛絕,很可能同科場的遭遇有些關(guān)系。

律賦對人們的限制的確太大了,掣手掣腳,很難寫出什么好作品。未必一定要把律賦寫好才是真正的人才,韓愈的意見確實非常中肯。朝廷用律賦選拔人才,未必不知道律賦的缺陷,但科舉考試畢竟要面對很多良莠不齊的考生,總還是需要一個確定的標準,在這個標準之下,很多具有真才實學,但是不擅長律賦的人勢必就要吃虧,這也是很難兩全的事。所以在從唐代到清代這一千多年的時間里,律賦一直是科舉考試的主要內(nèi)容。就是明、清兩代科舉考試所用的八股文,同律賦還有著淵源關(guān)系呢!

從唐、宋時代科場中的律賦作品來看,幾乎沒有什么在藝術(shù)上比較突出的篇章。藝術(shù)畢竟是很難在應試的壓力下創(chuàng)造出來的。原來的文學史家或者賦學研究專家,總是很少把律賦作家、作品放在眼里,認為律賦不過是些文學的“糟粕”,是形式主義的表現(xiàn)。隨著文學史研究的逐漸深入,這種情形大概會得到改變。律賦中雖然少有優(yōu)秀作品,但創(chuàng)作律賦畢竟是一種文化現(xiàn)象,它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演變都可以從社會學和文化學的角度為我們提供很多有益的啟示。除此之外,晚唐五代時期律賦題材的轉(zhuǎn)變和律賦創(chuàng)作在個別地區(qū)的相對集中,更應該引起文學史家的重視。

晚唐之前,律賦多是為了適應科舉考試的需求而作,一般不可能脫離封建政治教化的要求,一般都要向歌功頌德、贊美政教王化的主題上靠攏。到了晚唐,律賦創(chuàng)作別開生面。作家在應試和行卷之外,也用律賦來表現(xiàn)自己的生活,因而題材有所拓展,部分內(nèi)容開始脫離科舉功令和偏離政治教化而專注于寫景和抒情,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也朝著多樣化和細密化的方向有了不小的進步,使律賦從一種考試文體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文學作品。晚唐律賦題材的拓展主要有這樣幾個方向:

一是通過詠史懷古來表現(xiàn)晚唐時代特有的悲涼心境和感傷情緒。比如黃滔的《館娃宮賦》、《水殿賦》分別寫春秋時吳國和隋朝的興亡;徐寅的《過驪山賦》憑吊秦朝,《駕幸華清宮賦》、《再幸華清宮賦》、《五王宅賦》則緬懷開元、天寶盛世。

第二種是反映下層社會現(xiàn)實,表現(xiàn)下層人物的生活疾苦。如徐寅《寒賦》假托“安處王”與“憑虛侯”的對話分別描寫帝王之寒、戰(zhàn)士之寒、農(nóng)者之寒和儒者之寒,表現(xiàn)出對社會不公平現(xiàn)象的批評和對貧寒困窘之人的同情。

第三種是描寫自然景物,借景抒情。比如王棨《白雪樓賦》、《曲江池賦》,周鉞《海門山賦》等。幾乎所有這類題材的作品都以描寫的細膩傳神見長。它們最充分地發(fā)揮了賦體文學鋪排的特長,將摛文體物的藝術(shù)手法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因此這類作品中警句比比皆是。

第四種主要抒發(fā)離別相思和悲秋傷逝。比如黃滔《送君南浦賦》、《秋色賦》,徐寅《人生幾何賦》等。

在眾多晚唐律賦作家中,王棨、徐寅和黃滔三人成就最杰出。王棨,字輔文,福清人,懿宗咸通三年(862)進士;徐寅,字昭夢,莆田人,唐乾寧元年(894)舉進士,梁開平元年(907)再試進士,中第一名,為福建歷史上第一個狀元;黃滔,字文江,莆田人,乾寧二年(895)進士。晚唐律賦突破科舉考試命題的限制,在題材選擇方面有所拓展,這三位作家貢獻尤為特出,不僅作品數(shù)量眾多,而且藝術(shù)質(zhì)量出類拔萃,這已是古今學者所公認的事實。值得注意的是,王、黃、徐三人均為閩中(今福建省)人;除了他們以外,當時福建還有不少律賦作家,比如林藻、林滋、陳黯、林嵩、林杰等,成就也在其他地區(qū)的作家之上。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xiàn)象。

晚唐福建律賦創(chuàng)作的繁榮,有其特殊的歷史文化原因。

其一,在科舉制度推動下福建地區(qū)文化的飛躍發(fā)展。在晚唐以前,福建文化相當落后。因為那里多有崇山峻嶺,距離文化中心又比較遠,在交通落后的封建社會,先進文化很難普及到那里。那個時候,福建地區(qū)還常有人販子拐騙兒童,販賣到長安的皇宮里去做太監(jiān)。柳宗元寫過一篇《童區(qū)寄傳》,就反映了這個社會問題。這與地理環(huán)境的封閉和文化的落后有很大關(guān)系。大歷七年至十年(772—775),任福建都團練處置觀察使兼福州刺史的李椅,開始興辦學校,大力倡導儒學教育;建中元年(780),常袞繼任福建觀察使,繼續(xù)廣設學塾,招納吸收青年才俊入學,并且身體力行,親自指導諸生寫作文章,在興文重教方面,取得了更為顯著的成績。從此以后,福建各地尚學重教蔚然成風。中唐以后,參加科舉并得中進士者明顯增加。唐德宗貞元七年(791),泉州莆田人林藻中進士,次年泉州晉江人歐陽詹也與韓愈等同登進士第,號稱“龍虎榜”,名震京師。從中唐到晚唐,福建士子投身科舉的熱情漸呈上升趨勢,進士數(shù)量迅速增加,他們對于律賦創(chuàng)作表現(xiàn)出更多的關(guān)注、投入更多的精力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其二,晚唐五代,許多北方知識分子到福建避難。中原地區(qū)戰(zhàn)火紛飛,節(jié)度使王審知在福建割據(jù)一方,管轄范圍內(nèi)政治安定,經(jīng)濟發(fā)展,很多北方知識分子和優(yōu)秀的作家都跑到福建來避難。不少福建當?shù)匚娜酥g、福建文人同外地文人之間形成了一個較為緊密的關(guān)系網(wǎng),在他們那里更多看到的是相互的推重,而不是文人相輕。大家在一起交流切磋,促進律賦創(chuàng)作走向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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