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因相信神仙之故,許多“方士”、“神巫”都聚集京師,就有“女巫”往來宮中,教“美人”把“木人”埋在地下,說可以度厄。到后來,就互相告訐,以為“咒咀”。于是“巫蠱”之獄起。水衡都尉江充和太子有隙。武帝派他去治此獄,他就說在皇后、太子宮里,得到木人更多。太子急了,要見武帝面訴,江充又不許,太子無法,只得矯詔發(fā)兵,把江充殺掉,因而造反,兵敗自殺。于是武帝就沒有太子,到晚年,婕妤趙氏,生子弗陵,武帝想立他做太子,恐怕身后兒子幼小,母后專權(quán)。先把趙婕妤殺掉,然后立他。武帝崩,弗陵立,這個便是昭帝。霍光、金日、上官桀,同受遺詔輔政。武帝的兒子燕王旦,因為年紀比昭帝大,反不得立,有怨望之心。和上官桀、桑弘羊同昭帝的姊姊蓋長公主等結(jié)連謀反,事覺伏誅。自此大權(quán)盡歸于霍光。昭帝死,無子,此時武帝的兒子只有廣陵王胥在。霍光說廣陵王曾經(jīng)犯罪給先帝廢掉的,不可立。迎立了武帝的孫子昌邑王賀,一百天,把他廢掉了。再迎立戾太子的孫子病已,改名為詢,這個便是宣帝。宣帝立,大權(quán)還在霍光之手。宣帝少時,因戾太子之故,系掖庭詔獄,幾乎喪命。幸而掖庭令丙吉保全他,后來替他娶了個許廣漢的女兒。宣帝在民間,就依靠他的外家史氏和丈母家許氏。即位之后,把許氏立為皇后。霍光的夫人名顯,想把自己的女兒立做皇后,聽得大怒。趁許皇后生了太子,就是元帝。教一個女醫(yī)生,進毒藥把他藥死,霍光的女兒就立做皇后。霍光死后,宣帝漸奪霍氏之權(quán)。霍光的兒子禹,侄孫云、山,相對而泣,霍光的夫人也急了。就把當(dāng)初謀弒許皇后的事情告訴他們,他們大驚道:這是滅族的事,如何使得。于是就有反謀。事情發(fā)覺,都給宣帝殺掉。霍皇后也廢掉。按霍光的廢立,向來讀史的人都說他大公無私。把他和伊尹并稱,謂之“伊霍”。然而看《漢書·霍光傳》,廢掉昌邑王之后,殺掉他群臣二百余人。“出死,號呼市中曰: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再看《夏侯勝傳》:“昌邑王嗣立,數(shù)出。勝當(dāng)乘輿前諫曰:天久陰而不雨,臣下有謀上者,陛下出欲何之。……是時光與車騎將軍張安世欲廢昌邑王,光讓安世,以為泄語,安世實不言。乃召問勝,勝對言在《洪范傳》曰:皇之不極,厥罰常陰時則下人有伐上者,惡察察言,故曰臣下有謀。光、安世大驚,以此益重經(jīng)術(shù)士。”則霍光和昌邑王,明是互相齮齕之局。再看后來霍氏的權(quán)勢,和他的結(jié)局,則所謂“伊霍”,和歷代所謂“權(quán)臣”,原相去無幾。原來把科學(xué)家的眼光看起來,人是差不多的,——在科學(xué)上,是不承認有什么非常之人,也不承認有什么太善極惡之人的。研究歷史的目的,在于把古今的事情互相比較,而觀其會通。就是要把許多事情,歸納起來,得一個公例。若把儒家改制所托的話,通統(tǒng)認作實在,在后世,都是“欺人孤兒寡婦”的操、莽,而古代忽然有個“天下為公”的堯舜,在后世,都是“彼可取而代也”的項羽,“大丈夫當(dāng)如此也”的漢高,而在古代,忽然有個“非富天下”的湯,“以至仁伐至不仁”的武王。那就人的相異“如金石與卉木之不同類”,就無從互相比較,無從把許多事情,歸納了而得其公例,科學(xué)的研究,根本取消了。所以這些“偶像”,不能不打破他。并不是要跟死人為難。
霍光秉政的時候,鑒于武帝時天下的疲弊,頗能安靜不擾,與民休息。天下總算安穩(wěn)。霍氏敗后,宣帝親攬大權(quán),宣帝是個“舊勞于外”的人,頗知道民生疾苦,極其留意吏治,武帝和霍光時,用法都極嚴。宣帝卻留意于平恕,參看第八章第五節(jié)。也算西漢一個賢君。宣帝死,元帝立,從此以后便步步入于“外戚政治”了。
外戚不是偶然發(fā)生的東西,是古代社會組織上,當(dāng)然有的一種階級,我在第二章第三節(jié)里已經(jīng)說過了。卻是中國,從秦漢而后,又有所謂“內(nèi)重”、“外重”之局。外重是外有強臣,政府無如之何;到后來便變成“分裂”之局。像后漢變做三國是。內(nèi)重是中央政府權(quán)力甚強,政府說句話,通國都無如之何;到后來便成了權(quán)臣篡國之局。像工莽的代漢是。前漢時代,地方政府的權(quán)力,本來只有諸侯王是強的。從七國之亂以后,漢初的封建名存而實亡,就成了內(nèi)重之局;而外戚又是當(dāng)時社會上一個特別的階級,那么,漢朝的天下,斷送在外戚手里,是勢所必至,無可挽回的。因為任用賢才,是有英明的君主才能夠,是特別的事情。普通的君主,就只能照常例用人,而當(dāng)時的社會,還沒有脫除階級思想。照常例用人,不是宗室,就是外戚。宗室是經(jīng)過七國之亂以后,早已視為“禁忌品”,斷不能用他秉政的。那么,照常例用人。就只有外戚。英明的君主,不能常得,所以外戚的被任用。是勢所必至,并不是偶然發(fā)生的事情。
漢朝外戚的專權(quán),起于元帝時候。元帝即位,任用外戚史高,又用了舊時的師傅蕭望之、周堪。元帝是個“柔仁好儒”的人,頗崇信師傅的說話。史高心上,不大高興,就和宦官弘恭、石顯結(jié)連,把蕭望之、周堪排擠掉,這是漢朝外戚和宦官發(fā)生關(guān)系之始。成帝即位,任用外家王氏,王鳳、王音相繼為相,權(quán)力大盛,“郡國守相,皆出門下”,內(nèi)官更不必說。王氏之勢,由此而成。成帝無子,立侄兒子欣做太子,是為哀帝。哀帝頗喜歡大權(quán)獨攬,要“上法武宣”,然而他這個人,其實是糊涂的。罷斥王氏之后,仍代以外家丁氏和祖母的同族傅氏,又寵愛了嬖人董賢,給他做了大司馬。所以政治毫無改善之處。哀帝亦無子,死后,成帝的母親太皇太后王氏即日駕幸未央宮,收取璽綬,召了他的侄子王莽來“定策”。迎立了元帝的孫兒子衍,這個就是平帝,奪掉董賢的官,董賢自殺。又逐去傅氏、丁氏,滅掉平帝的母家衛(wèi)氏,于是大權(quán)盡歸于王莽。平帝即位的時候,年尚幼小,到后來長大了,為衛(wèi)氏之故,心常不悅。為王莽所弒。迎立宣帝的元孫嬰,號為孺子,莽“居攝”,稱“假皇帝”,前八年,把他廢掉自立。改國號曰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