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牛津世界史:牛津英國史
- (英)肯尼思·O.摩根
- 7791字
- 2020-06-12 10:52:27
不列顛歷史的開端
羅馬統治時期,不列顛的人口與其在中世紀人口高峰時期差不多。羅馬帝國幅員遼闊,從土耳其延伸到葡萄牙,從紅海延伸到泰恩河畔以及更遠的地方。不列顛是統一的羅馬政治體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種情況持續了400多年。在克勞迪厄斯(Claudius)于公元43年對不列顛發起征服之前,不列顛已經受到了羅馬帝國的影響,即使在擺脫羅馬統治后,這一影響力仍然存在了一段時間。我們要闡述的是羅馬統治下的不列顛整整500年的歷史。
不列顛的起源可以追溯到羅馬時期之前。羅馬人在不列顛所發現的社會特征,是在新石器時代和青銅時代早期開始出現的。在被羅馬征服的時候,不列顛的文化似乎已經發展了1500到2000年,盡管史前史學家在細節上有很大的分歧。在羅馬人到來之前的鐵器時代末期,不列顛社會已經形成了羅馬人在西北歐其他地方所遇到的相似的組織形式,并形成了自己的文化和語言,我們不準確地稱之為“凱爾特文化”和“凱爾特語”。在羅馬帝國邊疆之外的不列顛,這種文化和語言基本被完好地保留了下來;然而,在帝國統治下的不列顛,處于底層的凱爾特語言和文化雖然在堅守,但還是被羅馬以不同于現代殖民帝國的方式所同化和修改。
那么,為什么我們既不從羅馬人到來之前開始撰寫不列顛史,也不像一些現代作家所要求的那樣,把羅馬統治下的不列顛劃歸成“史前史”呢?答案在于羅馬時期不同于之前的時期。有人說,研究羅馬統治時期的不列顛是史前史,因為對這段歷史的研究必須嚴重依賴考古學,研究盎格魯-撒克遜時期初期的歷史也是如此,這種說法有一定道理。然而,我們的研究資料來源絕不僅僅是考古發現,而且對文物本身的解釋也不可能脫離對文字材料的研究。確實,當時或接近當時的文字材料的數量與后來的時代相比不可同日而語,但它們也足以產生舉足輕重的意義。此外,我們能夠看到一個有文字的社會的常規批量文字輸出活動留下的數量可觀的殘余,而且它們沒有像希臘文本和拉丁文本那樣走樣;數世紀以來,這些希臘文和拉丁文材料大部分都是通過手抄復制和再復制的方式保留下來的,因而不可避免會出現走形。在不列顛發現的文字(主要是石碑上的碑文,但也有其他形式)構成了研究羅馬時期不列顛歷史的主要一手資料。它們包括制成品的商標,在考古挖掘中發現的以各種材料制作的為數不多但越來越多的私人信件和其他文件,甚至涂鴉(普通人日常讀寫的東西)。我們也不能忽視對羅馬錢幣的專門研究,雖然研究過程困難重重,但是大有裨益,因為羅馬錢幣在羅馬帝國的政治和經濟中具有特別重要的地位。流通貨幣本身不僅是政府操縱的財富,而且硬幣上的文字和圖案也一直被用作大規模政治宣傳的強大媒介,其效果如同今天電視上反復播放的廣告。不可否認,在羅馬時期的不列顛,城鎮居民的閱讀能力要比農村居民普及得多;不過,在羅馬軍隊中,識字是強制性的,而且在許多其他行業也是必不可少的能力。與其他時期一樣,這一時期的識字能力當然不限于某個小眾或特殊的階層。
羅馬時期的不列顛與之前的關鍵區別在于,這個時期的社會是有文化的,文化水平可能比中世紀結束前的任何時候都更高。與此同時,這也是個法治社會,法律規范了個人與國家之間,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無論這種治理曾經多么腐敗、多么低效。羅馬時期的不列顛社會越來越受官方的規章制度和辦事程序主導,使之與鐵器時代末期的情況形成鮮明對比。在鐵器時代,除了制作精美但數量有限的錢幣上刻有文字外,即使是上層社會也完全沒有自己的文字,雖然他們擁有從羅馬進口的奢侈品;而且錢幣上的文字幾乎統統都是拉丁文,連鑄幣人也通常是羅馬人。
公元前55年和公元前54年尤利烏斯·愷撒(Julius Caesar)的遠征為后來的羅馬征服不列顛拉開了序幕,羅馬對不列顛的征服是不可避免的。羅馬人從不認為有什么東西能限制他們擴張的權利:事實上他們視擴張為神圣的使命。從愷撒遠征之后,不列顛便在羅馬人的意識中占據了特別重要的地位。羅馬時期是不列顛歷史上的一個轉折點,但這與其說是不列顛島上從此有了定居者,不如說是把不列顛從史前帶到了歷史。
一個國家的自然地理特征對人的生活方式有極大的影響,不列顛也不例外。不列顛島的地理環境大體可以劃分為“高地”和“低地”,粗略地說,本島北部和西部多山地,而南部和東部地勢平坦,但是在歷史分析中,這一差別的重要性被夸大了。而且,在不列顛,人們已經顯示出改造環境的強大能力,有時是有目的的改造,通常是為了追求某一目標,例如獲取燃料。這里的物理條件也發生過重大變動,特別是海平面的升降,其對海岸線及內陸河流的形態和水位有相當大的影響。氣候因素或地質運動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了人類的活動尚不確定??偟膩碚f,我們對羅馬時期掌握的證據表明,當時的氣候與當今的不列顛大致相似。在公元1世紀,有一段時期海平面相對較高,隨后又出現了“海洋倒退”,露出了可開發的新土地。在公元3世紀,歐洲氣候條件相當濕潤,許多地區暴發洪水,對低洼地區、河流和港口構成了嚴重威脅。所以看起來在整個羅馬時期,氣候條件并不是恒定不變的。
曾經流行的一種觀點認為,不列顛的大部分領土原本叢林密布,只是后來被盎格魯-撒克遜人砍伐殆盡,這種觀點現在已經站不住腳。到被羅馬征服時,雖然不列顛仍然有大片天然林,但其人口已經增長到羅馬人統治時期的水平,比征服者威廉統治時期(1066—1087)高兩倍或三倍。森林與開闊的人類定居點的比例已經下降到中世紀后期的水平。自公元前1300年前后,鐵器時代典型的土地結構已經開始形成:山間堡壘、單獨的農場或多個農場形成的村莊(通常被小型圍場包圍)、面積較大的永久性耕地、林地及開闊的大牧場。在愷撒到來之前的600年里,歐洲大陸鐵器時代的各個階段的諸多社會形態在不列顛都有所體現,當然不列顛的社會形態經常帶有海島的特征。這在史前史學家之間引發了未有定論的爭議,即彼此銜接的社會化是否主要是由大規模入侵造成的,還是由旅行和貿易產生的思想交流形成的;大規模入侵,指的是相對來說數量不多但具有影響力或前來征服的新來者(如后來的諾曼人)的到來。但無論它是通過什么機制實現的,事實就是愷撒時期的不列顛已經發展到與歐洲大陸同等的水平,正如他本人所說,他在所到之處——不列顛的南部和東部——遇到的部落與他在高盧見到的部族非常相似。除此之外,考古學揭示出在不列顛還有一些欠發達的民族,但他們似乎都使用統一的不列顛版本的凱爾特語,其文化也大致相似。
我們有理由認為,在克勞迪厄斯時代所發現的部落體系在愷撒時代還沒有發展成熟,而且在兩次羅馬入侵之間還發生了一些其他重大變化,這些問題我們將在后面討論。當愷撒來到高盧時,位于南部地區的大部分當地部落,已經從國王統治過渡到由選舉產生的行政官和部落議會治理,但在北部,王權統治仍然很普遍。在不列顛,王權統治一直延續到克勞迪厄斯時期,盡管存在著幾對國王聯合執政或分而治之的情況。社會階層大體上分為軍事貴族和從事農業的平民。牧師,或者叫德魯伊是第三個群體,對于他們的地位和職能還存在爭論。一種流行的觀點認為,他們在政治上地位顯赫,但至少在不列顛,有證據反駁了這種觀點。無論是處理部落內部矛盾還是部族間的沖突,凱爾特人向來爭強好斗。在高盧,有各個部落的杰出人物定期聚會的傳統,但在不列顛,只有在極少數情況下,如面對重大威脅時,各個凱爾特部落才會聯合推選一位領袖。在不列顛,“民族”情懷淡薄,或完全不存在。
愷撒時期,不列顛南部與高盧北部之間已經建立了緊密的關系??脊虐l現,兩個地區之間的貨物和人員往來主要通過兩組路線。當時最重要的路線連通布列塔尼(Brittany)和下諾曼底[古代統稱為阿莫里卡(Armorica)]與不列顛西南部,途經一個位于多塞特郡(Dorset)亨吉斯特伯里角(Hengistbury Head)的港口。另一組路線從上諾曼底和低地國家(位于塞納河河口和萊茵河河口之間的領地),延伸到不列顛的南部和東部。此外,愷撒還報告稱,“在世人的記憶中”,高盧的統治者不僅統治著本土,還曾掌管著不列顛。愷撒在入侵不列顛時發現,與不列顛的特遣隊并肩作戰的不僅有高盧人,還有來自羅馬的逃亡者,這些逃亡者帶著他們的親戚朋友橫跨英吉利海峽來不列顛避難。
要理解愷撒為什么征服高盧,以及是什么東西促使他入侵不列顛,我們需要簡要地了解一下當時的羅馬國情。公元前3世紀和公元前2世紀,羅馬從意大利的一個城邦擴張成地中海地區最強大的帝國,并一直實行她自己的傳統政府組織形式。這種政體設有公民大會和每年選舉產生的地方行政官,理論上似乎很民主,但實際上政府公職由少數貴族家族把持,世代相傳。名義上作為顧問機構的元老院主導著政治,其成員由所有現任和前任的地方行政官組成。執政官執掌最高權力,由推舉出來的兩名貴族擔任,一年選舉一次,幾乎完全由元老院階層內部一個更小的集團把持,執政官的家族聲名顯赫。緊密交織的宗教和社會觀念十分看重對祖先的尊敬和對家族榮譽的維護。古典世界的一個特點是,一個人的聲譽——同行對他的評價——至高無上。在羅馬,貴族個人往往壓力重重,既要履行家族使命又要實現個人野心,要通過獻身公共事業、為最高職位而奮斗來光宗耀祖。
一個人的聲望主要取決于兩個領域的成就——法律和軍事。進入元老院通常意味著可以在這兩個領域任職。兩者中,憑借軍事能力贏得的聲望要更高。擔任某些要職(即使低于執政官)意味著既有資格指揮軍隊也有權治理外地行省。什么成就能讓一個人贏得最高地位?愷撒時代的演說家、政治家兼道德家西塞羅(Cicero)對此直言不諱:為帝國開疆拓土比治理帝國能贏得更大的榮耀。
在古代,征服之戰通常為勝利者帶來豐厚的經濟利益。一次次的征服為羅馬帶來了巨額財富,也為這個地中海帝國帶來了無數機會和誘惑,這一切給原先僅適用于意大利小國的政治和社會制度施加了無法承受的壓力。到公元前1世紀中葉,羅馬共和國開始瓦解。統治階層內部的舊協議已無法應對新局面。他們變得心胸狹隘,過去他們謀求進入極少數執掌最高權力的人之列,現在則追求獨享權力和榮譽。
長期以來,羅馬大貴族的威望在一定程度上要看依附于他的人數。事實上,所有人都可以把自己看作是他的“附庸”。對像不列顛這樣的行省來說,這種“庇護”是極為重要的社會特征,若沒有這樣的機制,不列顛將遠離權力中心。到公元前1世紀,職業軍隊取代了為某一場戰爭而臨時征召的公民軍隊。元老院允許這些新的職業士兵依靠自己的將軍而不是國家來獲取兵役報酬,尤其是極為重要的退役金,這可是致命的錯誤。這種情況導致內戰不斷,羅馬共和國注定走向滅亡。立場、行動和社會關系已經確立,這些因素將困擾著羅馬剩余的歷史。對于不列顛來說,影響她命運的不僅是帝國后來的重大歷史事件,還有羅馬人的價值觀。羅馬人把他們的價值觀成功地傳遞給了他們新吸納的人口,特別是當地的統治階層。確實,創造共同的上層階級文化是帝國本身成功運作的關鍵,但在許多方面也是其衰落的主要原因。不列顛在羅馬時代的歷史反映了這種基本模式。
要考察愷撒大帝為什么征服高盧,必須了解當時的背景,此時已是羅馬共和國末年,國內陷入權力爭斗中。我們或許永遠不知道他在公元前55年和公元前54年對不列顛發動兩次遠征的確切原因,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征服不列顛的企圖——他曾跨過萊茵河對日耳曼人發動突襲,以示懲罰,入侵不列顛可能如出一轍。入侵不列顛的更大意義在于其對未來產生的影響。盡管從此以后我們再也沒有聽說有不列顛人在高盧戰斗,但是此次軍事行動在短期內收效甚微。由于高盧人的反抗此起彼伏,愷撒既未能繼續推進他在不列顛取得的勝利,也未能利用不列顛各部落臨時聯盟的投降之機擴大戰果。事實上,在公元1世紀,有一位羅馬的歷史學家曾記述,一位不列顛領袖在演講中對聽眾宣揚,愷撒是被他們的先輩們“擊退”的。
不過,愷撒對不列顛的遠征在羅馬產生了持久的影響。在羅馬人看來,不列顛是一個遙遠的、差不多僅存在于傳說中的島嶼,要抵達那里需要渡過浩瀚的“大洋”,羅馬人尚未習慣于地中海之外的驚濤駭浪,這個“大洋”令他們心生畏懼。不列顛是個未知的世界。兩次短暫的戰役之后,愷撒把不列顛納入了羅馬的版圖。不列顛籠罩著神秘的光環,因此在那些懷著軍事野心的羅馬人心目中,這是一個充滿誘惑力的地方——愷撒已經為尤利烏斯家族的后人樹立了目標和慣例。此外,他的經歷——他幾次死里逃生,幸免于不列顛人之手和惡劣的天氣——為后來的遠征指揮官提供了實用的經驗教訓。
愷撒還樹立了干預不列顛事務的多項重要慣例。他接受了幾個強大國王的投降,也接受了其他人的友誼。羅馬開始對不列顛征收貢品或年稅。愷撒在高盧的時候,有一位年輕的不列顛王子投奔了他,這位王子的父王已經被卡西維勞努斯(Cassivellaunus)殺害;卡西維勞努斯正是不列顛部落聯盟推選出來、領導他們反抗愷撒的頭領。愷撒立這位年輕王子為埃塞克斯郡特里諾文特部落(the Trinovantes of Essex)的國王,迫使卡西維勞努斯不得干涉該部落的事務。因此,羅馬在一定程度上成了霸主,如果他愿意,他有索取錢財的權利,也有保護朋友的義務。(事實上,除非出于他自己的利益,否則羅馬很少去履行自己的義務:名義上受羅馬保護的眾多小國沒有認識到這種古代的基本法則,因而遭遇了不幸。)我們知道,慣例對羅馬人來說十分重要,而愷撒為他們留下了很多慣例。
在愷撒之后的20年里,羅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內戰上,一系列內戰導致共和國的滅亡,并將愷撒的養子屋大維(Octavian,后來稱奧古斯都)推向權力中心。愷撒曾在高盧立好友康謬(Commius)為阿特雷巴特人(the Atrebates)的國王,后來這位昔日的高盧朋友加入大叛亂,愷撒本人對此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叛亂被鎮壓后,康謬逃往不列顛(他曾在那里當過愷撒的代理人),并在那里的阿特雷巴特人中建立了一個王朝。這個時期羅馬人不太關注不列顛也在情理之中。對我們來說更有意思的是,我們現在開始考察各個部落,勾勒各個王朝的歷史。康謬的王朝尤其令人著迷。他不僅統治著羅馬人設計的高盧阿特雷巴特人的“附庸”王國,還統治著居住在塞納河以北的英吉利海峽沿岸的莫里尼人(the Morini);許多從“比利其人(Belgae)”的主要聚居地出發、跨越默茲河(the Meuse)、通向不列顛的路線都要穿越他所掌控的領地。在愷撒到來之前,似乎已經有人從高盧的比利其人定居地來到不列顛,隨著愷撒不斷推進他的征服事業,并在不列顛建立相應的皇家機構,這一遷徙進程可能加速了。
公元前1世紀,比利其文化在不列顛南部占據了主導地位,甚至在非比利其部落里也是如此。生活方式正在發生變化。社會分工變得更加明顯,越來越多的社會活動(如制陶業),而非家傭工作,成了手工業者的職業。不列顛的藝術達到了一個輝煌的高峰,這尤其體現在金屬工藝方面,金屬制品帶有渦卷圖案和精美琺瑯,但主要用于裝飾軍事首領的裝備和神殿。在大多數比利其化的地區,平原上的大規模定居點取代了山坡堡壘,有時候通往這些定居點的道路上還筑起了土壘防御工事。這些定居點一直被視為羅馬式城鎮的雛形,不過其中一些更像是皇家宅第,而非當時地中海沿岸意義上的城市。但對于后來的不列顛地形而言,最耐人尋味的變化在于永久性農村定居點的廣泛涌現,特別是在愷撒和克勞迪厄斯(公元前54年—公元43年)統治期間。這些定居點的田地具有規則的邊界,這意味著土地的所有權是固定的??脊艑W家們越來越覺得,這一時期可能標志著一直延續至今的土地劃分框架的開端。土地的耕種者和所有者變換了無數次,但是可以做出令人信服的推測,當時的地形輪廓保留至今,沒有太大變化。
在發動第一次遠征的頭一年,愷撒在海上與布列塔尼的威尼蒂人(the Veneti)遭遇,并摧毀了他們的艦隊;威尼蒂人的船只曾經控制著阿莫里卡與不列顛西南部之間的貿易??脊虐l現表明,大約在這個時候,貿易重心轉移到了比利其高盧與不列顛南部和東部之間的線路上。從此以后,從塞納河到南安普敦地區的海上通道,從布洛涅(Boulogne)到肯特(Kent)的短途航線,以及從萊茵河和低地國家到埃塞克斯港口的航線,都變得舉足輕重。因此,最富有和最發達的商業活動出現在今天不列顛的這些地區,就不足為奇了。從公元前12年開始,當奧古斯都率軍征服荷蘭和日耳曼時,歐陸北部地區與不列顛的聯系急劇增強。盡管從長遠來看,奧古斯都沒能將帝國延伸到易北河,但從此以后,大規模的羅馬軍隊長期駐扎在萊茵河畔。不列顛向帝國出口谷物、獸皮、牲口和鐵器,這些物資對羅馬的軍事行動至關重要。最近的研究表明,技術先進、生產效率高的不列顛農業,不僅能滿足人們的生存需要,還有了大量盈余,至少在糧食方面是這樣。我們可以合理推測,駐扎在萊茵河畔的羅馬軍隊需要物資補給,同時海峽對岸的新羅馬行省里出現了新興的民間市場,這些因素為不列顛提供了發展機遇,刺激甚至促進了不列顛的財富增長、社會變革及新的農業模式。
奧古斯都從一開始就敏銳地意識到愷撒的功績是留給他的遺產,他迫切需要建立自己的軍事聲望。在他最終擊敗馬克·安東尼之前,他似乎已經開始計劃入侵不列顛了;而且在付諸行動之前,他至少進行過兩次嘗試。所有的嘗試都因其他更迫切的事情而被迫放棄。不過,在公元前26年之后,他很樂意讓人們保持原先的印象,即他將很快征服不列顛,這樣可以在羅馬為自己做政治宣傳,同時通過談判而與不列顛發展外交關系,或者恢復愷撒對那里的征稅,據我們所知,這樣的談判已經在進行當中?;钴S在奧古斯都王朝后期或其繼任者提比略(Tiberius)統治時期的作家斯特雷波(Strabo)證實,從事進出口貿易的不列顛人須向羅馬繳納高額關稅。他寫道,羅馬耐著性子不去征服唾手可得的不列顛,是因為不用占領照樣可以征稅,這樣更劃算。他的話似乎反映了一條黨派方針,即努力為放棄入侵不列顛的政策辯護。他意味深長地補充道,不列顛人不會對羅馬構成軍事威脅。
康謬的兒子廷康謬(Tincommius)繼承了他父親在不列顛的王位。公元前15年前后,新國王對羅馬的態度似乎出現了逆轉,這個位于塞納河至南安普敦貿易路線上一端的重要王國與羅馬建立了友好關系。背后的原因可能是另一個不列顛部落卡圖維勞尼人(Catuvellauni)的日益壯大,這個部落的中心位于赫特福德郡(Hertfordshire)。這個部落是最近由若干小氏族合并而成的,還是早就是卡西維勞努斯背后的支持力量,不得而知,但是在克勞迪厄斯征服不列顛之前,這里的歷史主要是卡圖維勞尼部落的擴張史。然而,當時的羅馬對卡圖維勞尼人的擴張視而不見。即使在廷康謬和另一位不列顛國王被驅逐、不得不向奧古斯都尋求庇護時,羅馬也只是視其為對奧古斯都的主張(即在不列顛實行統治)的支持,奧古斯都認為可以借此在羅馬國內做政治宣傳。事實上,所有證據都表明卡圖維勞尼人處事謹慎,不會公開對羅馬的敵意。這種和平的狀態對雙方的統治階層來說都有利。不列顛的貴族享受著從帝國進口的商品,而為了換取這些奢侈品,他們會出口相應的商品。羅馬作家羅列了出口商品的清單,清單顯示,不列顛人不僅給羅馬軍隊提供重要的物資,如黃金、白銀、奴隸和獵狗,還為羅馬皇帝本人和羅馬的富人提供他們感興趣的商品。公元9年,在羅馬軍隊于德意志遭受重創之后,奧古斯都和他的繼任者提比略確立了不干涉帝國之外事務的政策原則,這與他以前的做法截然相反。然而,這一做法一定令卡圖維勞尼人和羅馬都滿意,因為即使卡圖維勞尼人的國王庫諾比林努斯(Cunobelinus,莎士比亞戲劇里的辛白林)侵占了從前愷撒庇護的特里諾文特人(Trinovantes)的領土,并把王國的中心遷到了科爾切斯特(Colchester),也沒有遭到羅馬的報復。庫諾比林努斯現在已經控制了通往萊茵河的富庶商路。在不列顛,他可以任意切斷其他不列顛國王的財路,而財富是他們地位的象征。他或通過征服,或通過其他手段,不斷擴大王國的實力和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