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賜是有利可圖的。人們愿意花錢來獲得國王的恩賜——官職(大法官以下)、土地繼承、土地保管、監護權和婚姻,甚至只是為了換取國王虛無縹緲的好感。所有這些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且價碼可以協商。這是一個國王希望通過不斷抬高價格以籌集更多金錢的領域。在這種情況下,任何可以告訴國王他的土地承租人有多么富裕的文件自然會非常有價值。《末日審判書》就是這樣一本記錄,它顯示整個國家的一半財富掌握在不到200人的手中。國王趁他們遇到政治麻煩時征收高額罰金,或者在向他們提供他們想要的東西時漫天要價,這樣一來,國王就找到了向富人敲竹杠的切實可行的方法。當然,關于土地和承租人的信息必須保持更新,在整個12世紀和13世紀,王室找到了更新的方法。例如,保存下來的亨利二世政府制作的文件中的一份,《貴婦、男孩和女孩的花名冊》(Roll of Ladies, boys and girls)。因此對于像威爾士杰拉爾德(Gerald)這樣懷有敵意的觀察者來說,國王似乎是“一個不停徘徊的強盜,總是在刺探、總是在尋找他可以下手偷竊的可乘之機”。杰拉爾德描述的是安茹王朝國王的情況,但喪偶的切斯特伯爵夫人露西很可能同意他的說法,因為她為了保留寡居五年的特權向亨利一世支付了500馬克。事實上,王國的大多數有影響力的人都背負著半永久性的債務,這給國王提供了一個強大的政治杠桿,而且國王可以經常使用它。例如,在1295年,愛德華一世利用收債的威脅迫使一群不情愿的權貴前往加斯科尼。
現存最早的王室收入的詳細賬目是1129至1130年的國庫卷檔(Pipe Roll),它顯示了國王的恩賜是多么有利可圖。國庫卷檔記錄了在本財政年度,亨利一世從恩賜協議中收取了大約3600英鎊。這大約是他有記載的收入的15%,超過他的稅收收入。但是國庫卷檔的計算方法向我們透露的不僅僅是數字本身。由于在本年和前幾年達成的協議,在1129至1130財年應收總金額接近26000英鎊,也就是說實際收到的只有應付總金額的14%。例如,威廉·德·龐特·德·拉克(William de Pont de L'Arche)曾提出愿意為一個宮廷內侍的職位繳納1000馬克,而在1129至1130財年,他只繳納了100馬克。這意味著如果國王對威廉的行為感到滿意,那么可能會暫停或赦免剩余的分期付款。人們期望財政大臣不會太過苛刻地催他們交錢,于是競標官職的時候出價很高。但是,如果失了寵,他就必須立即付清全部金額,否則會陷入更大的麻煩。例如,約翰統治時期的布勞斯的威廉(william de braose)就遭遇了這樣的命運。換句話說,只收取應付金額的一小部分并不表示政府長期效率低下,而是進一步完善無限靈活的恩賜制度。
專橫的國王總是把手伸向臣民的口袋。愛德華一世因“貪婪之王”(Le Roi Coveytous)的綽號而臭名昭著,威廉一世也被指“最愛貪婪”。粗略地說,早在12世紀就有人斷言,王室權力可以用金錢多少來衡量。擔任過倫敦主教和英格蘭財政大臣的理查·菲茨尼爾(Richard FitzNeal)在12世紀70年代寫過一部《財政大臣對話錄》(The Dialogue of the Exchequer)。用他的話說,“國王的權利隨著他們金錢來源的變化而起伏不定”。1129至1130財年的國庫卷檔(這是當年郡長和其他官員提交給財政部的賬目記錄)顯示,這個時期已經存在一個按《對話錄》中描述的方式運作的財政系統了。但財政系統本身肯定在國庫卷檔出現之前就存在了。總體來看,這一系統起源于盎格魯-撒克遜時期。在1066年和1086年,一些大型王室莊園仍然以實物形式繳納租金。到了1129至1130財年,顯然貨幣租金已經普遍取代了實物租金。這跟歐洲的總體發展趨勢是一致的。隨著郡長越來越多地以現金形式繳納租金,因此他們需要一種以英鎊、先令和便士來計算的易于遵循且快捷的方法。因此,方格桌布[chequered table cloth,財政部(exchequer)這個英文單詞就從這里衍生而來]就被當作一個簡化的算盤,國王的計算師就像賭臺管理員一樣,通過把籌碼從一個方格移動到另一個方格來計算。關于財政部的最早記載可以追溯到1110年。王國里一群最有權力和最值得信賴的人每年會聚兩次,以審計郡長們提交的賬目。當國王在諾曼底時,他們會在國王缺席期間,以王權委員會(vice-regal committee)的名義在財政部開會。當克努特在丹麥時,有一個類似的委員會會出于類似的目的舉行會議。
理查一世和約翰王統治時期,征收關稅是一項戰爭措施。1206年,在約翰與腓力·奧古斯都尋求停戰期間,關稅就取消了。1275年設立的羊毛出口關稅十分重要,它成為王室在和平時期收入的永久性補充。關稅收益根據羊毛貿易的興衰而有所波動,但按照1275年達成一致的標準,每袋征收半馬克(6先令8便士)。1294年之前,這項關稅收入每年在8000英鎊到13000英鎊之間。這兩項新的措施,即英格蘭教會繳納的教皇稅和羊毛出口關稅,都離不開意大利人在英格蘭開設的商行和銀行。一方面,無處不在的意大利商人使得13世紀的教廷像一家國際金融公司一樣運作;另一方面,信貸融資在政府中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1272至1294年,愛德華一世欠盧卡的里恰爾迪(Ricciardi of Lucca)的債務總額接近40萬英鎊,這筆債務的48%是通過征收貿易關稅——意大利人在貿易中越來越活躍——來償還的。當然,以前的國王們也借過債。13世紀50年代,亨利三世欠里恰爾迪5萬多英鎊;12世紀50年代,亨利二世曾向佛拉芒商人威廉·凱德(William Cade)借款來資助創建安茹王朝。13世紀后期發生的重要變化是,借貸的規模越來越大,同時信貸與海關之間的聯系也越來越密切。與關稅收入的數額相比,傳統的征稅、免服兵役稅、佃戶稅和封建扈從獻金(feudal aids)簡直少得不值得征收,于是它們逐漸被廢棄了。
這一過程也是社會變革的結果嗎?13世紀是否有一個“紳士階層的崛起”,使得傳統的政治制度必須被重新塑造?如果國王希望更多人民理解他的需求,希望收稅的效率更高,那么此時的紳士是否在地方占有更重要的地位,以至于國王不得不在王國的重要政治論壇上給他們留出一席之地?這些都是難以回答的問題,因為一些歷史學家認為,與事實相反,13世紀是騎士階層遭受危機的時期。其中有一個普遍的問題,而且這方面的例證越來越多。我們對13世紀紳士的了解遠遠超過對他們前輩的了解,但西蒙·德蒙特福特(Simon de Montfort)和他的朋友們在1225至1865年期間,是否比1212至1215年間約翰王和叛亂貴族更加殷勤地取悅紳士階層?《大憲章》中包含的條款吸引了比貴族更廣泛的社會群體,但亨利一世的《加冕憲章》也是如此。當懺悔者愛德華于1051年決定停征丹麥金的時候,他是為了討好誰呢?無論是在12世紀還是在盎格魯-撒克遜時代,社會構成都不僅僅是貴族和農民兩個階層。在13世紀晚期,那些被選為各郡騎士的人正是那批一直參加重大政治會議的人。沒錯,他們當時已經出現在權貴的隨從中,但有頭腦的權貴正是在他們的隨從中發現了最好的顧問,并且很可能已經聽從過這些人的建議。13世紀末的騎士們并不是第一次參加此類會議,他們只是以另一種身份參加了以前的會議。或許政治變革的證據——13世紀的代議機構越復雜意味著稅收在王室收入中的份額越大——仍然必須放在潛在的社會連續性的框架內進行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