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翰笙(1902—1993),宜賓高縣人,原名歐陽本義,字繼修,筆名華漢等。編劇、戲劇家、作家,中國新文化運動先驅者之一,抗日戰爭期間曾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主任秘書、文化工作委員會副主任、中國電影制片廠編導委員會主任等職,1949年以后曾任中國文聯秘書長、副主席等職。創作《華漢三部曲》《前夜》《塞上風云》《李秀成之死》《天國春秋》《草莽英雄》《兩面人》《槿花之歌》等20多部小說、大型話劇和電影劇本;創作和領導拍攝《八千里路云和月》《一江春水向東流》《萬家燈火》《希望在人間》《三毛流浪記》《北國江南》等優秀電影。
從小喜愛讀書看戲 為寫《草》打下了基礎
陽翰笙是中國新文化運動的先驅者之一、文藝界卓越領導人、著名戲劇家。在20世紀40年代,他以家鄉宜賓的生活為背景,以“保路同志會總會長羅先青”為原型而創作的大型話劇、電影劇本《草莽英雄》(以下簡稱《草》),就是他一生的代表作。從中我們可以尋覓到翰老創作《草》的情結……
1902年,陽翰笙(原名歐陽本義)生于高縣羅場鎮。他父親歐陽靜波經營絲茶生意,家境小康。陽翰笙是家里的長子,從小就聰明伶俐、好問好學,很受全家人喜愛。他的母親周淑貞,知書達理,賢淑善良,母親更愛這個長子,對他教益甚多,影響很大。
周淑貞讀過三年私塾,看過《三國演義》、《水滸傳》等小說。在陽翰笙很小的時候,母親就把小說中那些人物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揭竿而起,聚義結盟的故事,經常講給他聽。特別是母親常常向他講述親眼看見太平天國起義軍,路過高縣羅場時的悲壯情景和傳奇故事,深深地吸引著童年時代的他,在他稚嫩的心田上,就播下了拯救民眾的種子。
陽翰笙6歲時,被送入私塾讀書,老師是他的堂祖父,是個秀才。他進入私塾后,開始讀《三字經》。先生坐在椅子上,搖頭晃腦、長聲吆喝地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他也跟著念,像唱戲的人那樣,搖晃著小腦袋,腦袋后面的辮子也跟著甩,眼睛翻動,張著嘴巴,神態滑稽,樣子好笑。先生看著他讀書的樣子對他說:“歐陽本義,你哪像在讀書哇,我看你像在唱戲文,說不定你長大后,能成為一個演戲的……”
羅場是個大鎮,那時就有4000余人。因此,逢年過節時,大戶人家就必請戲班子到羅場唱戲,這成為當地人精神生活中的重要活動。
陽翰笙的母親喜歡看川劇,這對他的影響更大。高縣羅場是個川劇氛圍極其濃郁的地方,各種川劇組織活動尤為活躍,當地的人們可以說對川劇情有獨鐘,玩友癡迷盛行。他在青少年時期受到了這樣人文環境的熏陶,并在母親的感染之中,自然而然就成了一個喜愛看戲的“戲迷”。
陽翰笙就經常跟著母親一起看戲。他看不懂的戲,母親就耐心地給他講解戲里的人物和故事。往往有些戲目,他就反復地看了幾場、甚至上十場,戲中有些臺詞他都能背了,表演的動作也學了不少。
筠連縣城距羅場30來里路,每逢過年筠連都要唱大戲,從外地請來戲班子,一唱就三四十天。小時候陽翰笙就常跟隨父母到筠連去看演戲,而且是連續看戲,戲中演出的故事和人物情節,讓陽翰笙幼小的心靈上,受到了深深地感染和強烈的震撼。
稍大一些時,陽翰笙書讀多了,母親給他講的故事多了,他對事物的認識也深入一些了。凡是母親讀過的書,看過的戲都講給他聽,講的民間故事還帶有一些文學色彩,這就是小時候生活給他上的啟蒙課,這對他日后的思想發展,尋找的人生道路都不無關系。
陽翰笙從小接受中國傳統文化的教育,他欣賞川劇雖是一種娛樂性的活動,但與傳統文化知識有機地結合起來,便形成了自我的審美意識。他在童年時代所受川劇藝術的熏陶,讓他感受到川劇的獨特魅力,得到戲劇的良好啟蒙。
15歲的陽翰笙從高縣小學畢業,隨即考入宜賓的敘府聯合中學。當時,宜賓比較繁華,城里街頭巷尾不僅盛行打鑼鼓,而且到處的茶園都有川劇表演,本地和外地來的川劇班社的演出很多,隨處可見,他就興趣十足地、經常找機會前往觀看演出,這無疑讓他更進一步地受到了藝術潛移默化的影響。
1920年,陽翰笙從宜賓走向了外面的世界,先后在北京、上海求學,并在上海大學讀書期間加入了共產黨。從此,他奮斗在革命的道路上義無反顧……
陽翰笙曾經在日記中寫道:“我那《水滸》似的故鄉,高縣的羅場街上,人們對川劇懷有特殊的興趣愛好,從小耳濡目染,深深地影響著我,為我的小說、戲劇、電影創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耳聞目睹起義軍 成為創作《草》的雛形
1935年,陽翰笙被國民黨抓捕,后保釋在南京軟禁3年。當時政治環境險惡,經濟上異常拮據,一家4口人的生活完全靠稿費維持。
1937年1月春節來臨,需要一筆錢來開支,但陽翰笙一家生活很清貧,有時快接不開鍋了,不免有點為生活所需而發愁。就在這個時日,陽翰笙的妻子唐棣華的堂兄唐槐秋從上海來南京。唐就對陽說:“翰笙,這次我來是給你帶來一個好消息:‘聯華公司’的老板找到我說,他想請你寫個電影劇本,問你愿意不?”
“謝謝兄長的幫助,我十分愿意,現在家里正愁沒有米下鍋的。有老板要我寫劇本,就能解我家的燃眉之急了。還有,我現在又沒有工作,正準備找事情做的。”
“你同意就好,看來這事能成的。”
“你知道‘聯華公司’想要什么題材的劇本?”
“這個他們沒有特別的要求,說是只要劇本好,拍攝出來的電影能受歡迎就行!他們知道你是大劇作家,以前寫的劇本就很能賣座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把我從小就在心中醞釀、構思了很久,但一直尚未寫出的‘草莽英雄’故事,這次把它寫出來。”
“草莽英雄是個什么故事?請你講來聽聽。”唐槐秋往前湊了湊,臉上流露出驚喜的神情。
陽翰笙笑了笑地說:“唐兄啊,藝術來源于生活,這句話是真的。這個故事不是我憑腦殼空想的,也不是我編出來的,而是跟童年時期在老家羅場的一段經歷,所見所聞有關的,說來話長啊。”陽翰笙沉思一會兒,慢慢地抬起頭,目光移向門窗,仿佛把眼光放出窗外,通過天空的時光隧道,去追尋那遙遠的往事。
唐槐秋的思維,隨著陽翰笙的講述,把他從南京引導到了遙遠的四川高縣,宛如看到那場波瀾壯闊的“保路運動”,像電影鏡頭,一幕一幕地呈現在他們的眼簾——
1911年,清朝政府宣布“鐵路干線國有政策”,必需由國家收回,并強收川漢、粵漢鐵路為“國有”,旋與外國訂立出賣合同,公開出賣鐵路修筑權。因此,全國保路風潮隨之興起,尤以四川最為激烈。
家住高縣蕉村場的羅先青,以零售食鹽為生。羅平時為人仗義,濟困扶危,好打抱不平,當地人以“小宋江”相稱。他被推選為高縣保路同志會會長,響應“同志會”號召舉大旗,興義軍,推翻清政府,建立新民國。
羅先青親自帶領幾百人的隊伍,從蕉村出發直取筠連。筠連縣令聞風喪膽,連夜喬裝打扮逃走。起義軍深得群眾擁護,取高縣、克慶符、攻珙縣,勢如破竹,名聲大振,隊伍像滾雪球似的增加,川南各縣擁戴羅為“總會長”。
羅先青的隊伍軍紀嚴明,一路秋毫無犯,于4月下旬進駐宜賓市翠屏山。旋即,得四川保路同志會密令,要羅急速收復川南各地,將隊伍整編后去成都會師。而這時,他的隊伍中“有個變節的人”早已暗中同官府勾結,突然偷襲羅在山上不足百人的隊伍。羅身先士卒,英勇戰斗,從早到晚堅守陣地,最終被流彈擊斃,壯烈犧牲。
“羅先青打下筠連后,帶著威武雄壯之師,從我家鄉羅場經過。他們手持長矛大刀,激昂慷慨,義憤填膺直取慶符、宜賓。人民夾道歡送,鞭炮聲響了一夜。第二天,街上鞭炮紙鋪了幾寸厚。可是不久,起義軍失敗了,抬回一具具尸體,一路滴的血把田坎都染紅了。見此慘烈情景,我那顆憤怒的心簡直要爆炸了。”
——摘自陽翰笙日記
陽翰笙從小就產生了強烈的欲望,今后一定要寫出歌頌家鄉保路同志軍羅先青的起義壯舉,讓世人知道這場辛亥革命的前奏曲響得多么壯烈。
《草》故事的主人公羅先青原型的家,離陽翰笙的家大約20多里路程。當時只有七八歲的他,耳聞目睹了羅先青領導的那場悲壯慘烈的農民起義,這是他從小受到的革命啟蒙教育。
陽翰笙在10歲之前,他就常聽到老人們講關于羅先青的故事,他還耳聞目睹地看見個這類草莽英雄演繹的活動。
陽翰笙創作的《草》,雖然最終修改完成于1942年。但這個故事的雛形,在翰老的孩提時候就萌發了。此劇主人公羅先青舉義起事,在同盟會的影響下組織領導保路同志會、同志軍,最后英勇犧牲確有其事。
隨后,陽翰笙應“聯華公司”邀請,就把羅先青領導的保路反清斗爭的悲壯故事,第一次以電影故事形式展現。于是,他很快就寫成了電影劇本《草》的初稿,這家公司就預付了他300元大洋的稿酬,并特邀當時的著名導演孫瑜執導,但這次因故《草》沒能拍攝完成。
“皖南事變”后,陽翰笙在重慶負責“中華藝社”的領導工作。在這個期間,國民黨反動派在重慶也加緊制造白色恐怖。我黨為了保護好陽翰笙,讓他暫時避開敵人的刀鋒,就安排他回高縣探親。他回到老家羅場住了約兩個月時間,在這個期間里,他到處去搜集了大量的有關羅先青和保路同志會的素材,并到當年羅住過的山洞,進行了實地考察,還參閱大量有關資料,了解當地哥老會的情況等。這次回家探親,無疑對《草》后來的創作修改成功,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從《草》的構思到定稿,陽翰笙慘淡經營多年,反復推敲,多方征求意見,幾易其稿。而當時雖然他住在重慶,但生活條件比較差,加之身患肺病、眼病也十分嚴重,更加上重慶“火爐”的赤熱酷暑,以及整天繁忙艱辛的工作,可想而知,他是在何等的艱難困苦中才完成了這部作品。
從石縫里長出的奇花 《草》終于與觀眾見面
陽翰笙創作的《草》,反映了腐朽的清朝政府賣國求榮,出賣川漢鐵路筑路權,而引發的一場保路愛國的革命風暴席卷全川。羅先青(《草》劇中的主人公)是川南六縣保路同志會總會長,他剛毅強悍,是位草莽英雄,帶領隊伍與官府展開你死我活的斗爭。
羅先青的義兄陳竟成被清兵統領李成華殺害后,派同盟會員唐彬賢赴川南協助開展運動,不幸被捕。羅得知后立刻派陳的三妹和駱小豪前去營救。在清兵押解途中,救出唐彬賢。唐進入羅的隊伍后,遂之兩人結義兄弟。
死囚唐彬賢被劫,驚動了李成華。李率清兵強行搜查羅先青家。羅怒不可遏,揮刀欲搏。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縣知事王云路前來羅府出面調解,避免了一場血光之災。王出面阻止了“一場血戰”,羅對王心懷感激,甚至想起義時拉攏王做內應,遭到唐的反對。
正當武裝起義準備就緒之時,一個潛在的陰謀孕育成熟,駱小豪已變節投敵,暗中勾結官府,以繳獲羅總會長。羅在與各江湖碼頭的舵爺正式建立保路同志會的結拜會上,李成華突然率兵,包圍了羅府。羅將計就計,以反包圍戰術,將李成華打得潰不成軍,倉皇逃竄,羅率軍乘勝追擊,直奔川南重鎮敘府城。
然而,由于內奸作祟,義軍不幸中了埋伏,死傷慘重。正在這時,王云路派人前來議和,盛情邀請羅先青進敘府城。羅未加仔細考慮斟酌,擅自做主,立即答應進城。羅等眾首領在王等官人的恭候下,昂首闊步地進入敘府城,王將李成華獻祭,以騙取羅的信任,認為王是真心向他靠攏。
王云路一天請求辭官告老還鄉,羅先青信以為真,執意要送王到合江門碼頭。王又施一計,邀請羅上船相送,羅就豪爽地答應了,同王一起邁進靠江的一只船上。誰料羅剛踏進船艙,突然生變,幾十個官兵舉槍對準了羅,一舉擒拿了束手無策的羅總會長。起義軍一時失去了主帥,整個隊伍處在極度的慌亂之中。
陰險歹毒的王云路,就在這時寫出一封“真心誠意”的信,信上稱他與羅總會長交往情深,不會陷害羅的,只是奉命要抓“革命黨唐彬賢”,叫起義軍把唐送進城里,交換羅先青。
為了救羅總會長,這群草莽英雄個個心切,人人覺得該“換人”,沒有想到是官軍的陰謀,就逼迫唐彬賢下山,進城換被關押的羅先青。面對心急如焚、激憤的草莽英雄們的“逼上梁山”,唐明知這是一個陰謀,但他為了這支革命隊伍的生存,保存有生力量,他就義無反顧地“自投羅網”。這時,在翠屏山上的起義軍才知被王云路欺騙,唐有去無回,也沒有換回羅的安危,讓他們兩人都為反清愛國大業,奉獻了寶貴的生命……
陽翰笙在創作《草》時,一直受到我黨南方局和周恩來的關懷和指導。周在紅巖村八路軍辦事處,主持了劇本討論會。在討論會上大家都給予了一致好評:認為《草》是作者“全部作品中最成功之作,沒有一個多的人物,沒有一個多的場面,也沒有一件多的細節,是一部很完整的藝術品。”
周恩來也對《草》反映的悲劇色彩、歷史背景等問題作了精辟的分析,并結合當時農村建立游擊隊開展的武裝斗爭,給予此劇較高的贊許和鼓勵:《草》暗示了資產階級的民主革命,只有在無產階級領導下才能取得成功。當然,周也對該劇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見。之后,他還為《草》的上演四處奔走,積極呼吁。
當陽翰笙把修改好的《草》送審時,卻遭到以潘公展為首的國民黨“審查委員會”以“鼓動四川人民起來暴動,妄圖推翻國民黨政府”的“罪名”,通令“禁止出版,禁止演出,沒收封存原稿。”
《草》這一禁就將近3年,直到1945年8月,毛澤東在重慶與蔣介石談判簽訂了“雙十協定”以后,該劇才得以復活,上演時獲得了巨大成功,幾乎場場爆滿,引起不小轟動,年底劇本也才由“群益出版社”正式出版發行。
1983年5月,81歲高齡的翰老,率中國文聯訪川代表團到成都后,宜賓方面就請他回來看青年川劇團,排演的川劇《草》。那時候從成都到宜賓還沒有高速路,是一般的普通公路,路況很差,尤其是自貢到宜賓這段,路況不好走,顛簸很大。可翰老還是一路風塵仆仆,高高興興地到來了宜賓。
陽翰笙一行當天到了宜賓吃了晚飯后,不顧一路辛勞,堅持說當晚就要看川劇《草》。宜賓方面只能滿足翰老的要求,當晚就在金江劇上演了《草》,陽老一直專注用心地看完了全程的演出,演出結束后,又高興地同全體演員合影留念。
在陽翰笙看了《草》后,第二天宜賓方面還專門召開的座談會上。會上陽老熱情洋溢地說:我回家鄉就是想看你們演出的川劇《草》,我不是擔心你們演得好不好,主要是擔心從話劇改編成川劇還沒有經驗。昨晚我看了戲,心里就踏實了,你們改得不錯,川劇味很濃厚,我覺得你們演出得很好,我十分地高興。
1986年,峨眉電影制片廠將《草》拍成寬銀幕故事片,許多拍攝現場都是在當年羅先青活動的場地,如宜賓的翠屏山、真武山等地拍攝的,還有羅家大院拍攝選址就是在江安夕佳山拍攝完成的。
《草》拍攝成電影后,翰老看了幾次樣片,曾滿意激動地說:終于圓了我近半個世紀《草》的電影夢。昨天的“保路救國運動”和今天的“振興中華”,是我們偉大民族精神的延續,值得發揚光大。
電影《草》上演后,反響十分強烈,直至近些年,一些電影院、電視臺還在播放此片,仍有較高的觀眾和收視率。其根本原因是有革命的思想性,有較強的價值追求,使作品獲得了超越時代界限的強大藝術力和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