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科學與民主
在科學與民主這兩個方面,梁漱溟將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加以比較,我們可以通過這種比較看看梁漱溟對東方文化的認識。
梁漱溟指出,比起西方文化的“科學”來,“我們雖然也會打鐵、煉鋼、做火藥、做木活、做石活、建筑房屋橋梁,以及種種的制作工程,但是我們的制作工程都靠那工匠心心傳授的‘手藝’。西方卻一切要根據科學——用一種方法把許多零碎的經驗,不全的知識,經營成學問,往前探討,與 ‘手藝’全然分開,而應付一切,解決一切的都憑科學,不在 ‘手藝’。……大約在西方便是藝術也是科學化;而在東方便是科學也是藝術化”[1]。這是他對西方的科學精神的充分肯定。
梁漱溟進而指出:“科學求公例原則,要大家共認證實的;所以前人所有的今人都有得,其所貴便在新發明,而一步一步腳踏實地,逐步前進,當然今勝于古。藝術在乎天才秘巧,是個人獨得的,前人的造詣,后人每覺趕不上,其所貴便在祖傳秘訣,而自然要嘆今不如古。”[2]他說,中國所講的道理思想,“句句都帶應用意味的道理,只是術,算不得是學。凡是中國的學問大半是術非學,或說學術不分”[3]。這是對中國文化缺乏科學精神的批評。
其次來看中國的政治意識與西方的民主觀念的不同。他說,中國人的觀念里,國家竟可不要皇帝,這簡直是怪事,“他總想天下定要有個作主的人才成,否則豈有不鬧哄的?鬧哄起來誰能管呢?怎的竟自可不鬧哄,這是他不能想象的,鬧哄怎的可不必要有個人管,這也是他未從想象的。”[4]在這里,我們怎么也找不到“崇拜中國固有文化”的影子。
“中國人看見西方的辦法沒有一個作主的人,是很驚怪了,還有看見個個人一般大小,全沒個尊卑上下之分,也是頂可驚怪的。……幾千年來維持中國社會安寧的就是尊卑大小四字。沒有尊卑大小的社會,是他從來所沒看見過的。”[5]他更指出:“照中國所走那條路,其結果是大家不平等,同時在個人也不得自由。因為照那樣,雖然原意只是把大家伙一同往前過活的事,由一個人去作主拿主意,但其勢必致一個個人的私生活,也由他作主而不由個個人作主了。非只公眾的事交給他,我們無過問的權,就是個人的言論行動,也無自由處理的權了。這就叫不自由。雖然事實上盡可自由的很,那是他沒管,并非我有權。”[6]所以,梁漱溟把中國的政治生活概括為“有權的無限有權,無權的無限無權”。他把西方政治生活的原則概括為“公眾的事大家都有參與作主的權”, “個人的事大家都無過問的權”。[7]這些都體現了他對西方的民主精神發自內心的贊揚和充分肯定。
基于這種看法,他認為對中國人的傳統政治意識加以改造,是非常急迫的事情,他指出,辛亥革命建立民國以來,政治問題的原因,是“因為中國人民在此種西方化政治制度之下仍舊保持在東方化的政治制度底下所抱的態度。東方化的態度,根本上與西方化刺謬;此種態度不改,西方化政治制度絕對不會安設上去!”[8]
由以上可見,說梁漱溟“反對科學與民主”如果不是根本誤會了梁漱溟的思想,便是搶占政治制高點,以求在政治上把論辯對手壓倒;這差不多成了20世紀文化激進派的常見態度,許多無謂的爭論亦由此而起。事實上,梁漱溟不僅完全肯定了西方文化體現出來的科學與民主,而且對自由、平等、權利有著強烈的訴求。同時可以看出,歐化論對中國文化弊病的批評,與梁漱溟對中國文化的批評也是基本一致的。此外,他對西方文化的倫理觀念也有不少肯定,如他說:“西方人的倫理思想道德觀念就與我們很不同了。最昭著的有兩點:一則西方人極重對于社會的道德,就是公德,而中國人差不多不講,所講的都是這人對那人的道德,就是私德。……一則中國人以服從事奉一個人為道德。”[9]
總而言之,梁漱溟對西方文化的認識是:“西方的學術思想,處處看去,都表現一種特別的采色,與我們截然兩樣,就是所謂 ‘科學的精神’。”[10]“西方人的社會生活處處看去都表現一種特別的采色,與我們截然兩樣的就是所謂 ‘德謨克拉西’的精神。”[11]與對西方思想、政治的推崇相聯系,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梁漱溟對中國傳統學術、政治弊病的明確批評。
[1] 《梁漱溟全集》第一卷,第354—355頁。
[2] 同上書,第355頁。
[3] 同上書,第356頁。
[4] 同上書,第362頁。
[5] 《梁漱溟全集》第一卷,第363頁。
[6] 同上書,第364頁。
[7] 同上書,第365頁。
[8] 《梁漱溟全集》第一卷,第337頁。
[9] 同上書,第369頁。
[10] 同上書,第362頁。
[11] 同上書,第37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