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攝用歸體
宋明哲學的理氣分析本不限于本體論的范圍,典型者如朝鮮時代朱子學中四端七情分理氣的討論,便是把理氣論貫入到心性論,以情為氣,以性為理。所以,廣義的理氣論不僅具有本體論的意義,而且具有心性論的意義。馬一浮也繼承了這一傳統。
馬一浮指出:
用理氣、道器字要分曉,有時隨文不別,少體會便成籠統。今舉最淺顯而易知者示一例,如耳目口體是器也,其能視聽言動者則氣也,所以為視聽言動之則者理也,視聽言動皆應于理則道也。[1]
這是認為人之生理軀體及器官是“器”,器官之功能活動為“氣”,器官之活動規范為“理”,感性生理活動合于理為“道”。馬一浮認為理與道有所區別:“凡言理與道有微顯之別,理本寂然,但可冥證;道則著察,見之流行。”[2]所以理是宇宙的深微原理,道是體現于具體事物之上的合理狀態。他又說:
須知知覺見聞運動皆氣也,其所以為知覺運動見聞者理也。理行乎氣中,豈離知覺見聞而別有理?但常人之知覺見聞全是氣之作用,理隱而不行耳。……知覺見聞仍只在氣邊,未有理在,須知圣賢之學乃全氣是理,全理是氣,不能離理而言氣,亦不能離氣而言理。所以順是理而率此氣者,工夫唯在一敬字上,甚為簡要,不似諸外道之多所造作也。[3]
身體的活動與知覺情感思慮都屬于氣的活動,理則指這些活動的當然準則。從本體論上說,太極既形是氣,理在氣中,氣之活動中有理;但人身之理氣與天地之理氣有所不同。在天地,氣之運動為自然,必然者無時不行乎其間。而在人身,知覺見聞運動之理有行與不行之分。知覺運動完全受感性自然所支配,理雖在其中,不離知覺運動,但卻“隱而不行”;只有以理性服從準則,以統率知覺運動,才能真正實現理行乎氣中。馬一浮又說:
心統性情即統理氣,理行乎氣中,性行乎情中。但氣有差忒,理有時而不行;情有流失,則性隱而不現爾。故言心即理,則情字沒安放處。[4]
這是說,講“心統性情”,可以包括理(性)氣(情)兩個方面,如果講“心即理”,只能包括理,氣(情)的地位就沒有了。所以在心性論上,馬一浮主張遵循張載、朱熹而不是陸九淵、王陽明的說法,以心為賅括意識活動的全體,這個全體包括理氣兩個方面。如果知覺運動一任氣的作用,氣的剛柔善惡的不平衡就會表現為情的流失,其結果是“理有時而不行”。這種情況下是不能說心即理的。氣的作用是使視聽言動成為可能,理的作用則是提供視聽言動的合理規則。因而在倫理學方面,氣代表一切感性活動,理代表感性活動所當遵循的理性法則。所以道德行為就是要以心“順是理而率是氣”。嚴格分疏來看,這個所順之“理”不是本然具于此心的理或不離知覺運動的理,而是體現為一定原則的東西。所以他又說:“視聽言動氣也,形色也,發用也。禮者理也,天性也,體之充也。發用而不當則為非禮,違性虧禮而其用不全;發用而當為禮,順性合禮而其用始備。故謂視聽言動皆禮為踐形之事也,以理率氣則此四者皆天理之流行,莫非仁也。”[5]這里的以理率氣不是指存有的狀態,而是心性的工夫;不是指由人人本具的理自然地率導、主宰知覺運動,而是通過理性活動對于一定原則的認同來實現對感性活動的主導。馬一浮自己尚未清楚地表達出這一分疏。
[1] 《復性書院講錄》卷六,《觀象卮言》八,第222頁。
[2] 《復性書院講錄》卷六,《觀象卮言》八,第18頁。
[3] 《爾雅臺答問》卷一,臺灣廣文書局,1976年,第32頁。
[4] 《爾雅臺答問續編》卷四,第18頁。
[5] 《宜山會語》,臺灣廣文書局,1976年,第2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