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世紀俄蘇文學批評理論史
- 張杰等
- 2055字
- 2020-05-13 18:39:03
第四節
思想探索的文學化:“宗教大法官”的傳說
在俄羅斯文學史中,瓦·瓦·羅贊諾夫最偏愛的作家可以說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從他研究的早期著述《費·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宗教大法官的傳說》,直至他晚年的成果《轉瞬即逝》,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創作一直是關注的焦點之一。這里的主要原因也許就在于陀思妥耶夫斯基以自己偉大的文學創作揭示了深刻的哲學思想和宗教問題,也就是善于把思想探索轉換成文學化的形式。
作為一位宗教文化批評家、思想家、哲學家,瓦·瓦·羅贊諾夫能夠非常敏銳地發現陀思妥耶夫斯基創作中的宗教哲學思想,并且獨具慧眼地揭示出這些思想是怎樣通過文學創作表現出來的。
瓦·瓦·羅贊諾夫首先把目光投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長篇小說《卡拉瑪佐夫兄弟》,又特別關注該小說中的“宗教大法官”一節。在宗教大法官的形象中,交織著一對無法克服的內在矛盾:作家本人狂熱的宗教信仰和某種“糾正基督的事業”的思想之間的激烈沖突。這種沖突主要反映在宗教和教會之間的關系,對于正教、天主教和新教的不同評價,人在精神自由和現實需求之間的選擇,人的信仰需求與戰爭的根源以及征服人的神秘力量等等。陀思妥耶夫斯基正是通過這一形象,把困擾著自己的諸多宗教、哲學、社會和道德問題,以小說中的故事傳說形式來文學地展示出來。
“宗教大法官”的傳說是長篇小說《卡拉瑪佐夫兄弟》中的老二伊凡對其弟老三阿遼沙講述的一個很長的故事。16世紀西班牙塞維爾地方的宗教大法官把降臨人世的基督逮捕了,并對基督發表了一通關于自由與面包、偶像崇拜與接受奴役、苦難與幸福的言論,隨后又把他放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匠心獨具地讓這位反基督的宗教大法官恰恰以維護宗教的絕對權威的面貌出現,這就很容易把一系列思想上的矛盾和問題變成一種特殊的文學形式來體現,甚至還揭示出宗教大法官的某些思想與19世紀俄羅斯的虛無主義、激進主義思潮之間的聯系,從而使得這一形象具有多重意義的內涵。
當然,文學描繪的哲學思想和心靈探索,是隱蔽的,內在的。瓦·瓦·羅贊諾夫指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本質在于其無限的隱蔽性。……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位最隱秘、最內在的作家,因此閱讀他,仿佛并不是在閱讀別人,而像是在傾聽自己的靈魂,不過比通常的傾聽更深入……”因此,就讀者而言,“陀思妥耶夫斯基并不是‘他’,像列夫·托爾斯泰和其他所有作家那樣;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我’,是罪過的、愚笨的、懦弱的、墮落的和正在崛起的‘我’”。[1]
瓦·瓦·羅贊諾夫主要在強調:首先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創作具有很深的隱秘性、內在性,讀者應該深入進去才能夠理解;其次是作家能夠與讀者進行心靈的對話,作品把生活寫得真實,并且并不有意在作品與讀者之間制造閱讀阻塞;第三是“自我”的“墮落”與“上升”緊密相連。在瓦·瓦·羅贊諾夫看來,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思想探索的文學化方面是非常獨特的,他用文學創作展示了自己獨特的人生哲學。
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描寫的多是犯罪、墮落、丑惡、恐懼、壓抑、混亂、陰暗等。實際上,這是在用創作揭示每個人、每個民族乃至全人類精神發展的第二階段,即“犯罪和墮落的”階段,陀思妥耶夫斯基描繪了該階段的恐怖情景,同時又表現了透過黑暗王國的一線光明。在瓦·瓦·羅贊諾夫那里,精神發展的另外兩個階段,即第一階段和第三階段,分別是原始的明晰階段和新生階段。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學創作深刻地揭示了不少哲學的辯證思想:墮落與復興、生與死等互相依存、互為前提的關系。《卡拉瑪佐夫兄弟》一書的卷首引用了《約翰福音》中的一段話:“我實實在在地告訴你們:若一粒麥子落在地里上,不死,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會結出許多籽粒來”。
瓦·瓦·羅贊諾夫明確指出,陀思妥耶夫斯基以這部長篇小說揭示了一個深刻的哲學思想:生與死是不可分離的,只有死的必然,才使得生變得可能。他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稱為“辯證法的天才,在他那里幾乎所有正題都轉化為反題。”[2]而且,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通過自己的文學創作來表現這種哲學思辨方式的。他創作中蘊涵著的深刻矛盾性、二律背反的辨證性、紛繁的復雜性與瓦·瓦·羅贊諾夫的思想是一致的。
站在20世紀的門檻上,瓦·瓦·羅贊諾夫曾經預言,世界文學迎來的新世紀將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紀”。這位作家的文學創作遺產是“表層略有些被毀損的思想、形象、猜想和期盼的礦場,但俄羅斯社會卻還不得不依賴它,或者至少,一切真正的俄羅斯靈魂都將先后向那里回歸”。“就歐洲而言,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場盡管已經完全準備好了,但還并沒有開始的革命。當他的思想變得相當明晰了、甚或僅僅是為人所共知的時候,歐洲偉大的思想革命就即將開始了。”[3]
[1] Розанов В. В. Чем нам дорог Достоевский ? // О писательстве и писателях. Москва: Изд. Республика, 1995, с. 533, 535—536.
[2] Цит. по: Николюкин А. Живописец русской души.// Розанов В. В. Среди художников. Москва: Изд, Республика, 1994, с. 12.
[3] Там ж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