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國大學中文學科講義研究
- 金鑫
- 2654字
- 2020-05-13 18:21:18
第一章
“講義熱”:民國時期重要的教育現象
“講義”作為獨立詞條最早出現于晉代,晉人陸士龍有“郎中令臣云,言聞古之君子,既圣德在身,又外求諸物,是以廣納俊士,博□觀載籍朝夕,師傳夙夜勤禮,賓友嘉客講義于前,往古來今日聞于耳,故知積德廣而流芳”[1]的表述。這里,“講義”作為動賓結構的合成詞,是講說經義的意思,這構成了“講義”最早、最基礎的詞義。南北朝時期,隨著佛教傳入,“講義”的含義有所擴充,除指講說儒家經典外,還有講說佛學經典之意。此義最早見于《求那跋陀羅傳》,“辭小乘師進學大乘,大乘師試令探取經匣,既得大晶華。嚴師喜而嘆曰:汝于大乘有重緣矣。于是讀誦講義,莫能酬抗,進受菩薩戒法。乃奉書父母勸歸正法?!?a href="#new-notef2" id="new-note2">[2]
南北朝以降,“講義”一詞在使用中逐步呈現名詞化趨向,“解經”的意味也越發明顯,“講義”在實際應用中產生了偏正結構的名詞詞義——解釋經典的書。北宋邢昺在《<孝經注疏>序》中對“講義”的名詞化過程有比較明確的描述:“今特翦裁元疏,旁引諸書,分義錯經,會合歸趣,一依講說,次第解釋,號之為講義也。”[3]
到了宋代,“講義”的教育意味日漸凸顯,這首先表現在帝王教育方面。“經筵”是我國古代一種帝王教育制度,由經筵(狹義的經筵指帝王講席的開學典禮)、日講(每日正規功課)和講義進呈三部分構成。講義進呈是指將講章直接遞呈給帝王,供帝王在宮內自行閱讀學習。后經筵、日講逐漸廢止,但講義進呈一直延續到清乾隆年間。朱彝尊《經義考》:“古之講經者,執卷而口說,未嘗有講義也。元豐間[4],陸農師在經筵始進講義。自時厥后,上而經筵下而學校,皆為支離蔓衍之辭說者,徒以資口耳聽者,不復相問難。道愈□而習愈薄矣?!?a href="#new-notef5" id="new-note5">[5]這段話記錄了講義進呈之肇始,梳理了講義應用于教育的過程。
隨后,講義在朱熹為宋寧宗講授《大學》的過程中,完成了由供閱讀到隨講隨編供現場教學使用的蛻變?!笆侨彰祆渲v大學,除待制兼伺講辭不久,熹尋奏云:臣伏見近制,每遇單日早晚進講,及至兩日或值假,故即行權罷?!l涿窟M講,務積誠意以感格上心。以平日所論著者敷陳開析,坦然明白可舉。而行講必有可以開益上德者,罄竭無隱,上亦虛心嘉納焉?!?a href="#new-notef6" id="new-note6">[6]“越三日,晚講因奏曰:臣所進講大學口義不審,曾經圣覽,否上得其甚好,無可疑。又奏萬機事煩,恐講義卷軸大,難于披覽,欲寫成冊子進入以便反復觀考,上欣然曰:正欲與卿做冊子,來可速進入?!?a href="#new-notef7" id="new-note7">[7]后人于此作了通俗說明:“南宋時,寧宗做了皇帝,委朱熹做侍講。朱熹教寧宗讀大學一書。每講一章,必編成講義,每有講義且傳及宮中誦讀。這是中國有講義的開始。”[8]
另一方面,講義也在民間書院教育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我國的書院教育到宋代已基本成形,其教學方式主要有升堂講學、自行理會、質疑問難和展禮四種。其中,升堂講學一般都要編寫講義,宋代著名的書院講義有朱熹《中庸首章》《大學或問》,陸象山《白鹿洞書院講義》,呂祖謙《麗澤講義》,陳文蔚《南軒書院講義》,文天祥《西澗書院釋菜講義》,王柏《上蔡書院講義》,明道書院系列講義等。元代講義有程端禮《集慶路江東書院講義》,明代有高攀龍《虞山書院商語序》,呂柟《東林書院語》《解梁書院語》,王廷相《石龍書院學辯》等。清代是書院普及和發展的時期,但受科舉盛行的影響,其教學方式已由升堂講學等四種逐步轉變為以考課為主,并將前朝講義交于學生自學,山長則以批閱課卷的方式指導學生,因此清代書院教育留下了很多著名課卷。《清史稿》中有“令諸生有心得或疑義逐條劄記,呈助教批判按期呈堂。季考月課改四書題一,五經講義題各一,治事策問”[9]“外場試就學堂舉行,擇各科講義精要一二條摘問,令諸生答述”[10]等記載。由此觀之,清代書院已將講義作為教材使用。
清末,“學西方”之風日盛,1903年癸卯學制的頒布從政策上宣告了傳統教育的終結,書院紛紛改制為學堂,教學內容也有所調整?!捌浣谭ó斠运臅褰浘V常大義為主,以歷代史鑒及中外政治藝學為輔,務使心術純正,文行交修,博通時務,講求實學,庶幾植基立本,成德達材,用副朕圖治作人之至意?!?a href="#new-notef11" id="new-note11">[11]1904年,清政府頒布《奏定學堂章程》之《學務綱要》,其中有“官編教科書未經出版以前,各省中小學堂亟需應用,應準各學堂各學科教員按照教授詳細節目,自編講義。每一學級終,即將所編講義匯訂成冊,由各省咨送學務大臣審定,擇其宗旨純正,說理明顯,繁簡合法,善于措辭,合用于講授者,即準作為暫時通行之本”。[12]“講義”解說經義的含義隨著教育體制的轉變逐步褪去,而越來越多地以教科書替代品的身份出現在各類教育中。
此外,教員課后整理出的講稿和學生的隨堂筆記也可視為一種重要的“講義”類型。課后整理作為講義生產的重要方式,古已有之。著名的《白鹿書堂講義》是陸九淵宋淳熙八年在白鹿洞書院講學時留下的,該講義是陸九淵應朱熹要求在講學后復又整理而成?!笆斩『?,熹率寮友諸生,與俱至于白鹿書院,請得一言以警學者。子靜既不鄙而惠許之。至其所以發明敷暢,則又懇到明白,而皆有以切中學者隱微深痼之病,蓋聽者莫不悚然動心焉。熹猶懼其久而或忘之也,復請子靜筆之于簡,而受藏之?!?a href="#new-notef13" id="new-note13">[13]
通過以上文獻考古不難發現,講義經歷了由帝王教育到平民教育,由僅限解說經典到用于普遍教學的變化過程。民國始建,教育改革迅速鋪開,講義這一傳統教育的產物很好地適應了教育轉型需要,在充實新的教育課程體系、調動固有教育資源、彌補教科書短缺等方面都發揮了重要作用。隨之而來的,“講義熱”成為民國教育轉型過程中的獨特現象,它伴隨著現代教育體系的發展在民國校園鋪開,并借助出版、報刊等現代傳播手段將影響范圍擴大到整個社會。
[1] 《陸士龍文集》卷九,四庫叢刊景明正德刊本,第48頁。
[2] 《求那跋陀羅傳》,《出三藏記集》傳中卷十四,大正新修大藏經本,第218頁。
[3] 《孝經義疏補》卷首,清道光九年刻本,第7頁。
[4] 元豐(1078—1085年),宋神宗趙頊年號之一,共8年。元豐八年二月宋哲宗即位沿用。
[5] 《經義考》卷二百九十六通說,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2552頁。
[6] 《宋史》卷二十八,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198頁。
[7] 《兩朝綱目備要》卷三,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35頁。
[8] 引自《我國最早的“講義”和“積分法”》,見《人民教育》1961年8月,第57頁。
[9] 《清史稿》志八十八,選舉志一,民國十七年清史館本,第1653頁。
[10] 《清史稿》志八十九,選舉志二,民國十七年清史館本,第1676頁。
[11] 《改書院為學堂上諭》,引自《中國書院史資料》,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2489頁。
[12] 《中國近代學術史資料》第一輯(下冊),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511頁。
[13] 《晦庵集》,四部叢刊景明嘉靖本,第1840—184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