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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 落鳳山
  • 董信義
  • 9614字
  • 2020-04-29 16:46:11

渭城是一座古城,詩人王維曾經(jīng)留下了“渭城朝雨浥清塵,客舍青青柳色新。”的詩句,杜甫在過渭城的咸陽橋時也有“車轔轔,馬瀟瀟,行人欲過咸陽橋”的詩句,那些王侯將相在咸陽都有風(fēng)流韻事,更有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情景。

我回渭城,中學(xué)的柳樹有了新芽,蒼鳥去完小讀書,總喜歡到我們中學(xué)來。我見到洪屠岸老師時,他剛從西安回來。在他身邊,多了幾個陌生的面孔,但他們都和善友好,似乎前世有緣,見了我,都很親切。洪老師說,他們是西安師范的學(xué)生,和我有同樣的興趣。那一天,洪老師很神秘,說西北軍在鬧事,和蔣家軍在中原開戰(zhàn),結(jié)果兩敗俱傷,西北軍據(jù)守潼關(guān),駐扎西安,把西安城鬧得雞犬不寧。

洪老師宣布,渭城中學(xué)進步讀書會成立。我任第一任讀書會會長。在讀書會上有一個俊朗的青年,穿著西裝,說話有洋氣,辦事很講究。就是腳上蹬的皮靴子,每天擦得油亮發(fā)光。洪老師說,我們叫他寧烈火吧。至于是不是真名,我們都不能問。這是紀(jì)律,互相不打聽,不追問,不相伴。出門單獨活動,住處各自保密。在第一次聚會的時候,寧烈火從懷里掏出一個油印小冊子,他給我們讀了一段文字:一個幽靈,共產(chǎn)主義的幽靈,在歐洲大陸徘徊。同時他又說,“無產(chǎn)者在這個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鎖鏈。他們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他的話很犀利,很刺激,很新鮮。聽完他的話,使我們激動,熱血奔涌。最后他說,這就是共產(chǎn)黨人的追求。為了摧毀三座大山,消滅剝削,求得天下大公,人民做主,平等生活,總得有人獻身,有人犧牲。在這次聚會后,我才明白,洪老師他們是有遠(yuǎn)大理想的人,我要做的就是洪老師那樣的人。后來知道,寧烈火留學(xué)蘇俄,深得共產(chǎn)國際厚愛,回國發(fā)展壯大共產(chǎn)黨的勢力,以城市包圍農(nóng)村為典范,想在渭城搞一次起義。苦于人力、財力、軍力不濟,起義夭折。而從那次聚會后,我選擇了共產(chǎn)主義。在一次外出宣傳活動中,我和趙本玉有了真正意義的聯(lián)系。”

為了確保宣傳活動的正常進行,我們化妝成難民和流浪的外地人,趙本玉被洪老師安排,和我扮做兄妹,去紡織廠進行宣傳。為了躲避西北軍攔截和國民黨特務(wù)的阻撓,我們把宣傳單捆扎在腰上,走進工廠,很快散發(fā)出去。在出廠門時,被特務(wù)跟蹤。警察巡邏隊跟在我后邊,我們跑到渭河邊,被他們圍在河岸上。好在我們的傳單都已經(jīng)散晚,警察追過來時,趙本玉忽然抱住我,蒼狗,我們回家吧。我餓的荒。我們心生一計,在野草堆刨出幾個草根,噙在嘴里,做嘔吐狀。我隨即躺在河灘,閉著眼睛,口吐白沫,胡亂喊著,媽呀,餓死我了,難受死了,誰救我啊。趙本玉跪在地上,號啕大哭,哥呀,咱們逃難到這鬼地方,怎么會把命搭上。誰救我哥哥,我愿做牛做馬、警察一看是兩個半死不活的逃難人,就罵罵咧咧而去。

轉(zhuǎn)眼到了五月份,春色很好,渭城的北大街上,有騎著自行車的年輕人穿過,古老的街道有了幾番生氣,古廟臺香火依然很旺,人們祈求這個年有些好氣色。我在洪老師帶領(lǐng)下,去了一趟西安,親送寧烈火去上海開會。在火車站,南來北去的人竄來竄去,乞討的、流浪的、逃荒的像似被誰召喚,都擁擠在火車站的候車室、月臺、售票廳、站前廣場上,眼巴巴地張望著。也有穿禮服、戴禮帽的青年和小姐,擠進火車站,他們似乎要出遠(yuǎn)門,皮箱、棕櫚箱、手提袋都很時尚。寧烈火依然很帥氣,草黃色月領(lǐng)長衫、馬褲、皮靴,黑窩子眼睛,一副闊少的感覺。洪老師說,高調(diào)也是一種隱藏。真實的身份需要更不真實的外在裝束,才能達(dá)到瞞天過海,走進真實意圖的目的。也許是蘇俄文學(xué)的影響,或者蘇俄革命者的影響,寧烈火調(diào)子很高,似乎革命的春天已經(jīng)來臨,他對當(dāng)下的渭城并不了解,要我們鼓動工人階級革命。在這荒年,保命都非常艱難的北國,誰的思想會跟著他走,只有我和趙本玉這些進步青年,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革命的火種已經(jīng)燃燒,理想的天空很藍(lán)很藍(lán)。而洪老師非常冷靜,他和寧烈火的年齡不差上下,但兩個人的做事風(fēng)格如同天地,彼此呼應(yīng),又各具特色。

臨走時,寧烈火再三告訴洪老師,健全黨組織,在渭城掀起革命的熱潮。而洪老師沒有反對,他對我說,革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革命是抵抗、戰(zhàn)斗和流血。首先得有革命的資本,從南方傳來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話很受鼓舞,但我們身在渭城,舊軍隊我們沒有進入,我們手中沒有武器,我們沒有自己的隊伍,我們要做的首先是思想的革命,認(rèn)識的革命。讓地火慢慢燃燒。操之過急是對革命的不負(fù)責(zé)任,對同志的不負(fù)責(zé)任。

我似乎聽懂了洪老師的話,趙本玉似乎也很明白。對洪老師說。我們要先把外圍組織健全起來,在核心成員里,重點培養(yǎng)革命的火種。把這些火種撒到各個行業(yè),帶動整個社會,形成一種力量和影響。壯大聲勢,成就革命。

洪老師說,趙本玉同學(xué)想法很好,還是穩(wěn)步、扎實、妥善推進。不能太冒失。西安師范的學(xué)生在請愿政府,救濟難民,救濟學(xué)生的活動中,被宣稱有赤色分子,逮捕了幾個學(xué)生。西安大學(xué)幾個教授出面擔(dān)保,也無濟于事,現(xiàn)在還在西安監(jiān)獄關(guān)著。寧烈火走的時候告訴我,要配合西安學(xué)生組織,聲援西安學(xué)生,在黨組織的關(guān)注下,解救學(xué)生。解救不是武力解救,而是采取策略,劍走偏鋒,動員社會組織,給政府壓力,使他們釋放學(xué)生。洪老師說,最好的辦法還是上街游行,打出橫幅,“抗饑餓,要生活,釋放無辜學(xué)生”,在饑餓的年代,這是最好的理由。

就在我們準(zhǔn)備組織學(xué)生到西安參加大游行的前一天,蒼狼忽然出現(xiàn)在渭城。他也很闊氣,也是戴了黑窩子,不過不是禮服而是戴著黑禮帽、穿了件黑風(fēng)衣,腳蹬帆布鞋,站在校門外。身后跟著他的隨從李逵,身邊還站著一個姑娘,鵝眉粉黛,長裙短發(fā),很是靚麗。我認(rèn)出來了,她是蒼狼從口鎮(zhèn)帶回的那個小桃兒,我看她時,她莞爾一笑,不像從那個地方出來的,倒像一個大家閨秀,淑儀端莊,很是好看。跟我走出校門的本玉看見,拉了我一把。就這一拉,蒼狼也看見了。他哈哈大笑,我老三長大了,有喜歡的女人了。好家伙,老大叫你讀書,你好上了女人。我趕忙打住,我的大哥啊,人家是我同學(xué),不要亂說。蒼狼哈哈一笑,同學(xué),同學(xué)什么,學(xué)怎么手拉手,學(xué)互相飛媚眼。我的老三,你哥是情場老江湖,凡事一看就明白,人家女娃子好上你了。蒼狼話一落地,趙本玉臉剎那間就紅了,她看了一眼蒼狼,我走了,你們哥倆聊。說著,趙本玉跑回學(xué)校。

我瞪了一眼蒼狼,蒼狼又是哈哈大笑。我的老三啊,你有脾氣了,哥錯了。今天就是看看你,順道,不是監(jiān)視啊。沒有大的意思,哥想到渭城逛逛,給大買點洋火、黃酒、和家具。我問買什么家具。蒼狼拍了拍李逵身上鼓囊囊的背包,亂世,家具就是短槍子彈啊。我明白了,落鳳山隊伍壯大了,手上的家伙不夠用,老大是采購來了。這是好事啊,等老大把隊伍武裝起來,我向洪老師申請回山,怎么把土匪變成洪老師的隊伍。畢竟,我大在落鳳山,沒有惡名,也沒有殺人越貨。

老三,你小嫂子怎么樣?蒼狼看了一眼小桃兒,忽然問我。我笑著說,大美人。

老三有眼力,哥在口鎮(zhèn)看上她,她就是哥的女人。今天給你嫂子置辦些西洋貨,好在谷口縣耀耀那些瞎子的眼。

小桃兒走上來,三弟啊,你是讀書人,知道落紅最是早春好。過了這個茬,就沒有下一個家了。小桃兒感激你大哥,她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他是男人,男人有男人自己的活法。我忽然對這個女子刮目相看了,她不僅僅是個風(fēng)塵女子,她的身世一定有故事。我雖然好奇,這似乎不是我關(guān)心的事情。

老三,不要站在這里,跟看街的似的。陪哥喝幾杯,哥看看你就走了,哥還有正事要做。過一陣子,哥想到武漢去,那地方哥不熟,抽時間你給哥打聽打聽,武漢怎么走。蒼狼說著,拉了我一把,向?qū)W校對面的望月樓走去。我沒有選擇,隨他進了望月樓,上了二樓,靠窗而坐。這似乎是蒼狼的習(xí)慣。警惕點,總是好事。

災(zāi)年必大亂,大亂出英雄。我沒有回答蒼狼的問話,他忽然發(fā)起感慨來。我看來看蒼狼,大哥,你是英雄還是梟雄,或者是狗熊?蒼狼哈哈一笑,這年景,你看吃個飯,都不安寧,滿街的叫花子,飯館門口鬧哄哄的人,你說怪了,這樓里坐的都是穿戴新潮的人。我們像是外鄉(xiāng)人,要得學(xué)會和人家那樣過。小桃兒,有機會,哥送你住到這渭城,你可以幫我照顧我老三。小桃兒小嘴一抖,我的哥哥呀,要我嗎?你不是看見那個穿著花格子裙子的姑娘,拉了三弟的手。人家要我嗎?蒼狼哈哈一笑,忘了這茬了。

對了,老三,我剛說的話你可得放在心上。蒼狼似乎想起了什么。

什么話?你說了那么多,到底是哪一句?

你個老三,就是武漢的事情啊。我還能把英雄和狗熊的事情和你說到。你個讀書人,管什么天變地動,讀好書,就是本分。蒼狼似乎很有道理。

你問武漢是什么意思?

你個老三,什么都可以忘記。老娘的仇不能忘。那鐘順順不在武漢嗎,咱能讓他逍遙。你二哥說咧,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殺了他。他多活一天,都是老天的罪。

哥,我怎么會忘了。只是武漢路途遙遠(yuǎn),又人生地不熟,怕不好辦。我擔(dān)憂地說。

老三,再遠(yuǎn)的路,都是走出來的。再生的地方,人都能活。你和小妹跑到渭城,不也人生地不熟,現(xiàn)在,你們是熟客,老哥是外人。對了,怎么忘記了蒼鳥,李逵,去看看地瓜在哪里,去學(xué)校,找來我老妹,我也想她了。要說遠(yuǎn),雇個車,快去快回。咱在渭城,最多待兩天,山上還有大事情。

我問大哥,山上還有什么大事情?

蒼狼說,都是咱們弟兄惹的禍。

我很不解,咱們弟兄怎么了?

老三,咱們在口鎮(zhèn)手刃了賊人,賊人是兵,是有上級的。咱們走后,口鎮(zhèn)大驚,西北行轅的長官震驚,幾個土匪,竟敢殺我官兵。鎮(zhèn)怒之下,掉了一匹人馬,直奔口鎮(zhèn)。他們認(rèn)定是嵯峨豹所為,就圍剿嵯峨豹。這事火急,嵯峨豹求救方山雕,方山風(fēng)把與把這事告訴了蒼虎,蒼虎有說道給咱們老大。老大覺得,都是落鳳山惹的禍,不能讓人家背黑鍋,這事無論如何都得出手相幫。這不,買短槍,也是因這事而起。

那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很關(guān)切,這也涉及共產(chǎn)黨人在渭城的動向啊。

西北軍圍剿嵯峨豹已經(jīng)三個月了,實在堅持不下去了,才求救的方山雕。這事火急啊,你說,哥哪有心事在這渭城逛蕩。

那現(xiàn)在有辦法了嗎。西北軍荷槍實彈,都是硬家伙,咱們的武器不精良,彈藥不多,人員沒有訓(xùn)練,能干仗嗎?

不是有方山雕嗎,人家家底厚實,經(jīng)營數(shù)年,也有作戰(zhàn)經(jīng)驗,辦法總是有的。蒼狼似乎胸有成竹。

我思忖了一刻,忽然想到圍魏救趙之策,就獻計給蒼狼。大哥,對付西北軍,要智取。咱們可以采取圍魏救趙的辦法,不去救嵯峨豹,而是派一隊人馬,圍攻涇陽縣成,縣城兵力薄弱,吸引圍剿的隊伍回兵解圍,然后,派一隊人馬,解圍嵯峨山,救出嵯峨豹,先把他安頓在方山寨,待時機成熟,再殺回嵯峨山。你看如何?

我的話剛落地,蒼狼大驚。老三啊,你讀過兵書?大哥熟讀三國,都沒有想到如此用兵,不要說,這還真是神來之筆。

小桃兒插話,肚子叫了,你弟兄兩個諞個火熱,菜還沒有點。蒼狼發(fā)話。有什么點的,來半斤牛肉,拍兩黃瓜,煮一碗老豆腐,炒幾個雞蛋,一人一碗燃面。

哥,小桃兒得吃米飯。

是啊。我的小桃兒,一碗米飯,外帶魚香肉絲一盤,上。怪了,咱們渭北人,不吃燃面,就跟沒有吃飯一樣。

是啊大哥,這年月,能吃上攪團就不錯了,餓了的人有啥說的,就是榆樹皮,不也煮著吃嗎。

我說老三,今個見了你哥高興。要是蒼鳥來了,哥才高興。正說著,蒼鳥上樓,給蒼狼懷里一撲,大哥,你可帥了。

想哥不?蒼狼逗蒼鳥。

妹子做夢都夢見了你,你說呢。

好啊,看哥給你帶啥了,說著蒼狼從小桃兒的背包里取了件花裙子,給,我妹子也得像城里人。蒼鳥在蒼狼臉上親了一口,蒼狼哈哈大笑,好了,大姑娘了,不難為情。你是我親親的哥哥,怎么了,有人吃醋了,說著,咯咯地笑出聲來。

說話間,菜上來了,酒也倒上了,蒼狼舉杯,來,咱們高興高興。蒼鳥喊,哥,我也要喝酒。蒼狼更樂了,我們落鳳山的,都是人杰,喝,我老妹子也有豪氣。

說話間,地瓜和李逵也上了桌。蒼狼問地瓜,你招呼我妹子,可要上心,她的安全和住行,你得全權(quán)負(fù)責(zé)。地瓜點點頭,大少爺放心,有地瓜在,蒼鳥盡管放心。說著,地瓜端起酒,敬了蒼狼一碗,然后,就和李逵對飲起來。

幾杯酒下肚,蒼狼有點興奮,他看見跑堂的端來了燃面,站起來說,我給咱唱一段,哥高興,想唱,想吼。

沒有人反對,有的只是掌聲。在這荒年,能聽到幾聲大哥的戲,也實屬難得。蒼狼看了一眼窗外,吼了起來——

我想呀想呀吃燃面哎哎哎

你卻端來的是攪團啊

有心不吃肚子餓

要是吃了胃發(fā)酸

端起攪團看了看

水水里少鹽又沒蒜

越看越覺得難下咽

閉上眼睛想到是

還是一碗熱乎乎的燃扯面

我的燃面啊啊啊

哈哈哈,嘿嘿嘿,滿座是笑聲。蒼狼接著又喝了一大杯,然后端起老碗,攪他的燃面。回過頭向跑堂的大喊,一咕嘟大蒜,一碗面湯。原湯化原食,美的很。

吃完飯,蒼狼沒有逗留,李逵小聲說,大爺,找的房子你去看看,桃兒姐住著合適。一個獨院,在渭河邊的那片林子旁,很幽靜,也僻靜,你去看看。蒼狼偷偷一笑,你辦事我放心,桃兒去看看,你住下,我去辦正事。

蒼鳥不知道看什么,也嚷著要去,蒼狼把蒼鳥給我一推,老三,照顧好妹子,不用只管你的女同學(xué),哥去辦事,過一陣,再來看你。然后對地瓜說,小子,你功夫好,要好好保護我妹子。說著,帶著小桃兒和李逵,消失在春色里。

沒有想到,蒼鳥機靈,趁地瓜和我說話的時機,偷偷跟著蒼狼,到了那個院子,進了院門,蒼鳥聽到她哥說,好地方,金屋藏嬌,原來是這個樣子。蒼鳥沒有進去,小小年紀(jì),返回我的學(xué)校,告訴了我蒼狼金屋藏嬌的事。蒼鳥在來去的路上,總覺得有人跟著她,她把這個也告訴了我,我說,小妹啊,世道亂,以后別亂跑。其實我只知道,跟著蒼鳥的一定是地瓜。

我回到學(xué)校,找到洪老師,商量聲援西安師范學(xué)生的事情。按照我們的想法,率渭城各學(xué)校的進步青年,參加西安學(xué)生聲援團組織的游行活動。這一活動,得到的地下黨組織的支持,被關(guān)押的學(xué)生家長和個人工會配合,共同聲援。經(jīng)過三天大游行,政府迫于輿論壓力,釋放了學(xué)生。這也使國民黨特務(wù)意識到,有共產(chǎn)黨人參與,他們對學(xué)生組織進行秘密甄別,企圖找出幾個共產(chǎn)黨人。我和本玉都上了名單。為了保護有生力量,黨組織采取斷然措施,叫我們到淳耀縣避避風(fēng)頭。我和本玉堅決不從,要和洪老師堅守在渭城。洪老師說,這是組織的決定,必須服從。讓我們打扮成流浪人,逃難的,連夜坐車,繞道口鎮(zhèn),那里,有我黨地下工作者負(fù)責(zé)接應(yīng),送我們過關(guān)。臨走時,我找到了桃兒的住地,她一個人,很是寂寞,看見我,有點拿不住。激動地想擁抱我,我揮手,小桃兒,你是我大哥的女子,你要珍重。不要出花旦蝴蝶那樣的事情,花旦蝴蝶,你應(yīng)該聽過。和她好的男人被我大哥踢到溝里,摔死了。你要是發(fā)生點什么,能不能活,我都不好說。本想叫你照顧我小妹一下,看來托付給你,我很難放心。你好自為之,有你活的,就好好活著。說完,我摔門而去。小桃兒叫了聲三弟,我沒有答應(yīng)。

回到學(xué)校,我只好把蒼鳥托付給洪老師,他低調(diào),隱蔽的好。在外人稱他好老師,在地下黨,知道他身份的人幾乎沒有。和他聯(lián)系的人是單線,是誰,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渭城有一個地下黨負(fù)責(zé)人,代號藍(lán)火。藍(lán)火是不是我洪老師,我不得而知,我也不能打聽。

在我準(zhǔn)備離去的時候,有人叫我三少爺。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當(dāng)什么少爺,我是農(nóng)民的后代,現(xiàn)在是土匪的兒子,誰會叫我三少爺。我仔細(xì)一看,是地瓜。他自我介紹,說他是山上住在渭城的人,看我要出遠(yuǎn)門,問我去哪里?我疑惑,地瓜怎么關(guān)心我的事情。地瓜說,三少爺,我們見過,我叫地瓜,老爺叫我照顧你們兄妹安全。你出遠(yuǎn)門,我得讓大當(dāng)家的知道,要不,我吃不了兜著走。我放心了。小妹一直有地瓜的關(guān)心和照顧,那個跟著小妹的人,一定是地瓜。我看地瓜,個子矮小,人也瘦弱,但很精神,眼睛藏著光芒,神態(tài)頗為自如。我才想起,蒼虎說過,他的手下地瓜,在渭城當(dāng)眼線。這個地瓜,學(xué)過小紅拳,是個練家子,麻利干練,看來,我大考慮周到長遠(yuǎn),是個有眼光的人。我暗暗佩服我大了。看著地瓜我說,學(xué)校要搞社會調(diào)查,我外出幾天,不用告訴我大。可是少爺,你穿成這樣?地瓜,不要叫我少爺,就叫我蒼狗。現(xiàn)在世道亂嗎,偽裝一些,有好處。地瓜相信了,說,那你保護好自己,小姐的事情你放心,我一直跟著,不會有啥事。

原來,我大的眼線一直在監(jiān)視著我,我竟然渾然不知。這多么可怕。要是他是特務(wù),那不遭殃了。看來,我還得多學(xué)點反偵察知識,以后,必將用上。

我們坐的馬車只能送我們到?jīng)芎影哆叀_^河之后,西北軍駐守在河北的涇陽崇文一帶,再坐馬車,就被懷疑和發(fā)現(xiàn)。我們過了咸陽原,原上荒冢無數(shù),那是漢代劉邦的子孫死后葬埋的地方,秦風(fēng)漢韻,在原上隨處可見。荒年可怕,怪事嶙峋。逃難逃荒的隨處可見,餓死的,跑死的,尸骨隨處可見。狼群出沒在涇河河谷,人肉是它們延續(xù)的根本。暴曬的人肉骨頭,在晚上閃著磷光,藍(lán)色的火苗好像鬼的眼睛,使原上的夜晚凄迷凄涼凄慘。我和本玉結(jié)伴而行,下到河谷,走到一個小小渡口,船家看我們可憐,叫我們幫他在河道搬幾塊石頭,蓋一建石屋,答應(yīng)送我們過河。好在我們離開渭城的時候,準(zhǔn)備了三天的干糧,吃飽肚子,搬幾塊石頭,不是難事。何況,我們還給船家吃了一塊干饃,船家感激,只搬了四五塊,就送我們過河了。我們過河的時候,不知從哪里逃難來的母女倆,母親三十來歲,女子只有四五歲。要搭我們的船過河。我看那女人,因日子滄桑,顯得蒼老笨拙,她的女兒臉上有一道刀痕,很是艱辛。就答應(yīng)了。聽她說,在咸陽原上,被幾個盜墓的糾纏,女兒的臉上被劃了一刀,好在有人給女兒臉上涂了刺荊水水,那東西殺菌止血,才使女子逃過一劫。我們答應(yīng)了,船家面有難色,我掏出干糧,送給船家兩塊,船家才答應(yīng)一起送過涇河。在我掏饃的時候,那小女子可憐巴巴地看著,眼睛始終瞅著我手中的饃,船家也看見了,干脆把其中的一個饃給了孩子,孩子吃得津津有味,似乎前世就沒有吃過東西。我看這母女倆,忽生一個想法,要是船家收留,豈不甚好。

我問那女人,去河北找誰?她很迷茫,找生活。有熟人嗎?她遲遲地說,我男人被拉去當(dāng)兵了,聽說在中原打仗,死了。家里再無人,我死了沒有啥,女兒只有三歲五個月,要是餓死了,我死難瞑目。

本玉的眼淚快掉下來了,我擋了擋,在上船的時候,我對船家說,大哥,你看來孤身一人?我話未說完,船家聲大,我是附近村字的,人都逃了,我老婆腹脹難治,死了。無兒無女,孤身一人。本玉說話了,大哥,這不正好,這位大姐也是一人,帶個女子。你要是收了,不是有家有舍,有老婆有孩子了嗎?船家沒有反對,看了母女倆一眼。我出面問女人,大姐,你覺得怎么樣?那女人很難為情,人家能愿意收留我?我看出來,兩個人都有意思。我跳下船,大哥定了,我給你們寫個字據(jù),算是結(jié)婚,如何?船家憨厚地一笑,行。

我從包里掏出紙和筆,問船家,大哥叫什么?船家說,小名狗剩,大名張發(fā)現(xiàn)。今年多大了?船家干脆,四十二歲。我又問那女人,大姐叫什么?女人羞羞地說,劉鵝鵝。三十五歲。我拍手,本玉也拍手,好啊,年齡相當(dāng),結(jié)為苦難夫妻,好。我蹲在地上,不好動筆。本玉站在我面前,我意識到,把紙鋪在本玉后背上,寫到:張發(fā)現(xiàn),男,現(xiàn)年四十二歲,涇河坡人。劉鵝鵝,女,現(xiàn)年三十五歲——

寫到這里,我回頭問女人,大姐,哪里人?女人回答,渭河南劉家堡人。

我能繼續(xù)寫到:兩人于民國十九年六月二十一日結(jié)為婚姻。天地為媒,涇河為證,特立此據(jù),以告慰天上父母,過往親朋。立據(jù)人:張發(fā)現(xiàn),劉鵝鵝。1930年6月21日。

我問他們會寫字嗎?都搖頭。我說,得按手印。張發(fā)現(xiàn)取來鐮刀,把手指頭給刃上一劃,血流了出來。他在我指的地方重重按下手印,然后跑到河谷地上,拔了一束野刺荊,揉在指頭上。劉鵝鵝也如法炮制,船家趕快給鵝鵝敷上刺荊水水,捏在自己手中。本玉看見,很是歡喜。沒有想到,途經(jīng)涇河,成就一對婚姻,我也高興,這是造化,也是老天在這個荒年帶給我的喜悅。

為了表示祝賀,我倆把自己剩余的干糧都留給了這家人,他們跪在地上,感謝主,感謝神靈,把天使派到他們身邊,然后起身,扶我們上船。我知道,這一帶人信基督,干什么事,都得感謝主,主在哪里,他們沒有見過,我也沒有見過。但他們和我一樣,都有感恩的心,這就足矣。

過了河,繞過崇文駐軍,本玉有點遺憾。她遺憾沒有登崇文塔,在老家石鼓鎮(zhèn)的時候,就有人說起此塔,很是神奇。塔建于明萬歷十九年,修建時間長達(dá)十九年,是當(dāng)時的刑部尚書涇陽人李世達(dá)倡議建造的,佛塔總共十三層,閣樓式磚塔,是這個苦難國家最高的一座閣樓式佛塔,登上此塔,可以瞭望驪山晚照,云水終南山。歷代詩人有有詩賦贊譽,本玉記得有幾話是這樣寫的:“久裂不用柱,誰復(fù)東南造。削頂刺碧空,迷離云作帽。呼吸風(fēng)雨聲,環(huán)曲獨龍道。十里長安城,縮來只一隅。下視蒼蒼色,可畏亦可悼。”是誰寫的,她不知道,但她喜歡“呼吸風(fēng)雨聲,環(huán)曲獨龍道”這句話。我勸解本玉,塔不會搬走,有緣總會登上寶塔,我們還是趕路吧。

到口鎮(zhèn),幾乎走了半天。快到口鎮(zhèn)地界,遠(yuǎn)處有槍炮聲,口鎮(zhèn)的東邊也傳來激烈的槍戰(zhàn)聲,本玉站定說,蒼狗,誰和誰打起來了?我也迷蒙。要說槍戰(zhàn),只有西北軍和土匪,是不是西北軍還在圍剿嵯峨豹?那么,涇陽縣成傳來的槍炮聲?我預(yù)感到,蒼狼也在其中。到底在哪里,我不清楚。但這種預(yù)感非常強烈。

我們繼續(xù)向前走,過一個村子時,我和本玉才意識到,肚子餓了。可摸了摸干糧袋,空空如也。本玉叫我歇歇,她去找點吃的。我怎么忍心,讓她靠在一棵槐樹上,我去村子找食物。

進村時,我看到有扛著鋤頭下地的人,我才意識到,這口鎮(zhèn)原先,是老鄭國渠可以澆灌的地方,麥子長勢很好,收成有望,心里的饑餓感稍稍緩輕。

走過荒年的人,是很不易的。渭北人能忍也能撐,摸爬滾打,還能活過來,真是不易。

我在村里未見到幾戶人,卻看到一個高門大院,門口有上馬石,大門有吊環(huán)、虎轡拴,知道是個富戶。上去敲門,好久才出來一個后背插著煙鍋的老頭,他打量了我一下,沒有言語,轉(zhuǎn)身進去,但沒有閉門,我明白,他沒有拒絕,也沒有邀請。我四下一看,才意識到自己是個要飯的。誰會把一個要飯的乞丐請回家,我疑惑時,那老頭探出頭,煙鍋頭頭也探出頭。他扔下一塊饅頭,就這個,走吧。我撿起饅頭,心中不快,又帶著喜悅。古人不為五斗米折腰,我為了一個饅頭低頭,唉,世道難,難過的心里痛。好在要到了饃,我跑到槐樹下,本玉似乎順勢睡著了,忽然一陣槍聲,她站了起來,看見我拿著饅頭,很是吃驚。我們倆也沒有洗手,一人一半,蹲在槐樹下,填了填肚子,然后找水,干旱年代,水最稀缺。我們只好忍著奔向口鎮(zhèn),到碧堂客棧去接頭,找護送我們進山的人。

我們還沒有走進口鎮(zhèn)街道,一標(biāo)人馬從東邊殺來,騎頭馬的是個滿臉胡須的土匪,跟在后邊的是扎著黑頭巾的彪形大漢,方山風(fēng)似乎也在馬隊里。我沒有細(xì)看,只見這標(biāo)人馬一聲吆喝,從眼前飛過。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那個彪形大漢,翻身而來,把我提到馬背上,跟著他的一個快刀手,提刀勒馬,看了一眼本玉,也順手提起,丟在馬背上。糊里糊涂,在馬背上顛簸,在涇河渡口,他們?nèi)酉挛液捅居瘢胄未鬂h喊道,鷹兄弟,剛才損了幾個弟兄,我順道抓的這兩個,是你的了。哥暫無啥報答的,獻給你兩個兵。

我的豹兄,你現(xiàn)在正缺人手,跟我們回寨,人是你的。

我聽到是方山鷹和嵯峨豹,大喊,風(fēng)姐在嗎?

方山風(fēng)從馬背上跳下,看了看我,哎呀老三,蒼狗,你怎么跑到口鎮(zhèn)來了。

風(fēng)姐啊,一言難盡。這是我的同學(xué)趙本玉,還望姐姐開恩,放我們進山,我們要到淳耀縣去。

風(fēng)姐回頭喊,大哥,豹哥,這可是恩人啊。

方山鷹不解,嵯峨豹不明。

方山風(fēng)說,他的大哥叫蒼狼,二哥叫蒼虎。現(xiàn)在不是在攻打涇陽縣城嗎。圍魏救趙,可是老三蒼狗的注意。他大哥說的,蒼狗能,懂軍事。他熟讀三國都沒有想到,這個書生可了不得,給咱們出的主意,才救了豹哥。

方山鷹和嵯峨豹忽然跪下,謝謝恩人。咱們眼笨,有眼不識金鑲玉,讓恩人受苦了。我趕忙扶起兩個匪霸,二位英氣蓋世,不要折殺我了。我大哥二哥怎么樣?

方山風(fēng)笑著說,在殺回的半道上。我們在此等等,過了河,撤走渡船,不能讓追兵跟上。

風(fēng)姐,我們還有事,不等我家老大老二了,送我們?nèi)タ阪?zhèn)吧。

方山風(fēng)看著我,口鎮(zhèn)斷然不能前往,那么要想到北面去,先回方山寨,后山下溝,有一小道,風(fēng)姐親送你們過河,如何?

本玉吃驚,我認(rèn)得這么多土匪,土匪還可以給我們提供交通線,那感情好。這一變化,我看到了,也就點頭答應(yīng)了方山風(fēng),一起在涇河渡口等我家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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