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04 關于制服

對于制服18世紀時,普魯士的國王們就喜歡穿軍裝。但是到了德意志第二帝國的末代皇帝威廉二世之時,穿軍裝之風才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威廉二世本人更是軍服的狂熱的愛好者。這里的制服包括軍服、警服等等國家機關的統一服飾。 ,伯特蘭可能會說:“很久以前,只有教會的人才能像法官一樣,正襟危坐著審判人們的罪行,而且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是有罪之人。可現在呢,為了避免所有價值觀都陷入混亂之中,有罪之人不得不去審判別的有罪之人。兄弟朋友有錯時,不能只是陪著垂淚哭泣,而是要義正詞嚴地告訴對方:‘你做錯了。’

“很久以前,只有神職人員的衣服不同于常人的衣服,顯得分外高人一等,在那個時候,即使穿著軍裝和制服,也依然顯得很平民。因此,在放松對宗教信仰的嚴格限制之后,世俗的制服必然會取代神袍,并且整個社會也必然會用世俗的等級制度和制服分成三六九等,而這些世俗的等級制度和制服也必然會獲得世人的絕對崇拜。

“因為,當世俗升格為絕對時,必定會充滿浪漫主義色彩,所以嚴格來說,這個時代真正的浪漫主義就是制服的浪漫主義,就仿佛有一種超越世俗、超越時代的制服觀念——雖然并不存在,卻又如此強大,甚至比任何世俗職業都能更徹底地把握人心。這種觀念并不存在,卻又威力巨大無比,可以把穿制服的人變成制服的狂熱信徒,但是從來沒有把他們變成各行各業的平民。或許是因為,穿制服的人想的就是順應他所處那個時代的生活方式,這樣他自己也就能平平安安,一生無虞。”

伯特蘭大概就是這么說的。

毫無疑問,并不是每個穿制服的人都知道這些,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穿了多年制服的人一定會覺得,與那些只有白天黑夜兩套便服替換著穿的人相比,自己活得更有條理。

當然,約阿希姆不需要分神考慮這些事情,因為一套真正的制服,會使穿制服的人看起來明顯不同于周圍不穿制服的人;制服就像一個硬殼,將外界和個人既緊密連在一起,又明確分隔開來;這才是制服真正的作用,即表明和確立這個世界的等級和秩序,不讓生活的界限逐漸模糊和消失不見,正如制服掩蓋了人體的柔弱和籠統,掩蓋了人們的內衣和皮膚——就像,站崗的哨兵必須戴上白色手套。

因此,男人每天早上起床,穿上制服,扣上最后一粒紐扣時,他真的就像有了另外一層皮膚,而且是厚實得多的皮膚,就像重新過上了自己本來的生活,而且是更加穩定的生活。嚴嚴實實地穿好那層硬殼,系上腰帶和背帶后,他就忘記了自己的貼身衣服,還有對生活的擔心和不安,甚至生活本身也一下子被拋到了九霄云外。然后,他拉了一下制服上衣的下緣貼邊,使上衣在前胸和后背看起來服服帖帖,一個褶子都沒有。但就在這一瞬間,他和他真心愛著的孩子,還有與他共同養育了這個孩子的結發妻子之間,竟然也一下子有了猶如天塹的官民之別,他幾乎都不認識妻子在吻別時湊過來嘟起的雙唇,而他的家也變得陌生起來,仿佛穿上了制服以后就不允許回到這里一樣。

如果他隨后穿著制服去軍營或辦公室,對穿著其他衣服的人露出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那并不意味著他傲慢自大,他只是無法理解,穿著便服和奇裝異服之人的人性與真實的人性——正如他自己所感受到的那樣——相比,為什么只有一丁點兒的共同之處。

所以說,那個穿制服的男人并沒有變得目空一切,也不像人們通常認為的那樣充滿盲目的偏見;他一直像你我一樣,并沒有擺脫食色之欲,在早餐時也會讀書看報;但這些事情已經與他毫無關系,對他來說可有可無,所以他現在只能將它們分為好壞兩種,因為安定的生活是建立在不寬容、不同情、不諒解、不欣賞之上的。

約阿希姆·馮·帕瑟諾每次不得已才穿上便服時,就會想起愛德華·馮·伯特蘭,而每次想起都會暗自竊喜不已,因為自己天生就不是穿便服的料子,而伯特蘭則恰恰相反。其實他一直都很想知道,伯特蘭是怎么看待制服這個問題的?因為愛德華·馮·伯特蘭沒道理不去考慮這個問題的,要知道,這家伙已經脫下制服穿上便服,還揚言以后再也不穿制服了。老實說,聽到這個消息后,大家都驚呆了。

他比帕瑟諾早兩年從庫爾姆軍官學校畢業,那時候看起來和其他人也沒什么不同:夏天和其他人一樣穿著肥大的白色褲子,和其他人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像其他人一樣通過了考試。可他在成為少尉后,卻做了一件讓人大跌眼鏡的事情:他毫無緣由地主動退役了,從此便消失在另一個圈子中,消失在大城市的黑暗世界里,正如人們所說的那樣,消失在黑暗之中,只是偶爾才會顯露形跡。

要是在街上碰到他,人們總是會有一點點猶豫,想著要不要跟他打招呼,因為他是一個叛徒,把原本屬于他們所有人共有的東西帶到了另一個世界,卻又在那里棄如敝履。站在這樣一個叛徒面前,人們多少會覺得有些丟臉,仿佛自己渾身上下一絲不掛。而伯特蘭對自己當初退役的起因和他現在的生活一直守口如瓶,每次別人問起時都笑而不答。

也許,讓人感到不安的只是伯特蘭的便服——從馬甲領口處就露出了白色上漿襯衫,所以人們實際上是在替他感到丟臉。

而且,伯特蘭自己也曾在庫爾姆說過,真正的戰士是不會讓自己的襯衫袖口露出外套袖口的,因為一切與生、睡、愛、死有關的東西,簡而言之,一切與平民有關的東西,都與貼身衣物有關;即使這些自相矛盾的言行都是出于伯特蘭的習慣,包括常常做著一些小手勢,漫不經心、不屑一顧地將說過的話拋在腦后,可這一切仍然表明,他在那時候就一定認真思考過制服問題。

伯特蘭總是會有這樣那樣讓人覺得有些不著調的想法。當然,要是約阿希姆想到,所有男人,甚至平民和父親也不例外,都會把自己的襯衫塞進褲腰里,那他自然也會覺得,伯特蘭對貼身衣物和袖口的看法,也頗有幾分道理。

因此,約阿希姆也一點都不喜歡在軍校的公共房間里碰到外套敞開的人;這些人多少有點作風散漫,喜歡尋花問柳,所以這里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大家也都心領神會:去某些樓堂館所和其他娛樂場所找樂子時,必須穿便服。只不過,已婚軍官和軍士的存在,完全違反了這個規矩。

有個已婚中士每次在早班報到時,都會解開外套的兩粒鈕扣,露出格子襯衫,然后從外套里面拿出本很大的紅皮書,約阿希姆這時也常常會摸一下自己的外套鈕扣,確定自己的所有鈕扣都已扣好時才會放下心來。

他真的希望,制服本來就是從皮膚中散發出的一種貼身護膜,有時候甚至會認為,這才是制服的真正作用,或者至少要用徽章和軍銜標志使貼身衣物成為制服的一部分。因為,每個人的制服下面毫無例外都是象征著無政府主義的貼身衣物,這光是想想就讓人覺得害怕。

要不是有人在不久前為平民發明了可以把襯衫變成白板,讓貼身衣物改頭換面的上漿衣服,也許這個世界會完全脫離正軌。

約阿希姆不禁回想起小時候的一件怪事:看到祖父的肖像時,他一眼就發現,祖父穿的不是上漿襯衫,而是一件有蕾絲褶邊的襯衫。

在那個年代,人們對基督教的信仰無疑是很虔誠、很堅定的,根本不需要費心思去防范什么無政府主義思潮;當然,這些看法其實也都沒什么意思,顯然只是伯特蘭荒謬言論中流傳在外的只言片語。

帕瑟諾不禁有些鄙視自己,竟然在中士面前冒出這些想法。要是這些想法難以抑制,不住地涌上心頭,他就用力把它們甩到一邊,然后猛地立正,就像在站崗一樣站得筆直。只不過,就算他把那些想法當做無聊的念頭甩在一邊,認為制服就是天然就有的,可這背后折射的絕不只是穿著問題——雖然他的生活不會因此而出現物質上的變化,但心態、立場卻已然不同。

他常常認為,所有的問題,也包括伯特蘭的問題在內,都可以用一句“同穿帝國制服的戰友”搞定。雖然并不想對帝國制服表現得特別崇拜,也不想過度沉溺在沾沾自喜的虛榮之中,但他真的很擔心,按軍紀一絲不茍地正確著裝無法體現或者會影響他的優雅氣質,而且他也很樂意聽到曾在名媛圈子里流傳的看法:制服的式樣又拙又長,布料染的顏色太丑,與他的俊臉一點都不配,而藝術家穿的棕褐色絲絨夾克和飄逸的領帶會讓他看起來更英俊瀟灑。

盡管如此,制服的意義對他來說可遠不止這些,部分原因是遺傳自母親的那種執拗性格——一旦習慣成自然,打死也不改。

雖然對母親當時的做法仍然頗有微詞,非常反感她對伯哈德叔叔言聽計從,可有時候他也覺得也只能如此。

不過,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如果有人已經幾十年如一日,天天穿著制服,早已習以為常,那對這個人來說,制服就像內薩斯內薩斯(Nessus)是半人半馬的怪獸,內薩斯襯衣也是一件致命的禮物。 襯衣一樣長在體內了,沒有人還能說清楚自己和制服之間的邊界究竟在哪里,至少約阿希姆·馮·帕瑟諾不能。

而這,已經不只是習慣問題了。即使這不是他習以為常的或已融入血液的軍人使命,對他來說,制服已經成為各種各樣的象征,他已經完全離不開制服了,因為這么多年來,制服寄托和承載了他的諸多幻想和夢想:藏在里面,鎖在里面,不受世事所擾,不為家事所困,滿足于這樣的平安穩定。他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制服給他的人身自由和人性自由也只是一條窄縫而已,并不比制服允許軍官露出的一點點袖邊寬多少。

他不喜歡穿便服,正中他下懷的是,穿上制服后,那些藏污納垢的樓堂館所就不讓他進去了——他估計平民伯特蘭就在那些地方陪著那些水性楊花的女人們打情罵俏的。因為他也時常深懷恐懼,就怕自己也像伯特蘭一樣陷入說不清道不明的命運之中,所以他才會向父親抱怨,他得陪著父親,而且是不得不穿著便服陪著父親,完成游玩帝國首都的最后一項傳統保留節目——逛街享受柏林的夜生活。

主站蜘蛛池模板: 延安市| 邵阳县| 九江市| 福建省| 临夏县| 监利县| 新邵县| 利辛县| 和龙市| 麻城市| 汽车| 克东县| 辰溪县| 临邑县| 长葛市| 广水市| 镇康县| 五大连池市| 安多县| 垦利县| 茶陵县| 大宁县| 从化市| 瓮安县| 泾川县| 蒙自县| 灌南县| 商都县| 长葛市| 观塘区| 康定县| 两当县| 越西县| 鹤山市| 张家港市| 兴城市| 峨眉山市| 兰西县| 斗六市| 江达县| 深泽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