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明成祖父子之成敗
- 爐邊話明史:社會變局與歷史迷思
- 金性堯
- 2139字
- 2020-04-16 13:48:15
明太祖逝世后,他的兒子燕王朱棣(即成祖),便以靖難之名,舉兵南下,奪取了他侄子建文帝朱允炆的帝位。是非曲直,后人雖有議論,不過,這已是身后是非了。不想成祖逝世才二年,又發生了一場以叔奪侄的巨變,只是這一次卻失敗了。
成祖皇后徐氏,為中山王徐達長女,生下三個兒子:仁宗高熾、漢王高煦、趙王高燧。
高煦身長七尺余,輕捷雄武,《明史》說他“兩腋若龍鱗者數片”,意思是生有異相,又說了他許多壞話,如兇悍輕佻,不肯讀書,為他祖父所憎惡,又偷盜過他舅父徐輝祖的良馬,在途中擅殺民吏和驛丞,總之是一個品質惡劣的人。
成祖起兵時,仁宗留守在北京,高煦從戰而為先鋒。白河溝之戰,成祖敗退,差一點被南軍大將瞿能追上,高煦率精騎數千,斬瞿能父子于陣中。后來徐輝祖敗燕兵于浦子口,又虧得高煦率蕃兵而來。成祖大喜,說:“吾力疲矣,兒當鼓勇再戰。”高煦揮騎力戰,南軍遂退。成祖屢瀕于危而能轉敗為功者,高煦是出了不少力量的。成祖以高煦類己而自喜,高煦亦以此而自負。
成祖即位,談到建儲時,淇國公丘福、駙馬王寧因與高煦友善,常常贊揚高煦功高,并稱為二殿下。成祖確是喜歡高煦而不喜歡柔弱的仁宗,丘福、王寧也是看到了這一點,但因仁宗是嫡長,只得立他為太子,而封高煦為漢王,建國于云南。高煦說:“我何罪,斥我萬里!”不肯就國,要求和他兒子瞻圻同歸南京。成祖沒辦法,只得依他。這又可見成祖對高煦的寵愛。
有一次,成祖命高煦和仁宗一同謁孝陵。仁宗身體肥重,又患足疾,由兩個太監掖之使行,還常常滑跤。高煦跟在后面說:“前人蹉跌,后人知警。”這時宣宗為皇太孫,也在后面應聲說:“更有后人知警也。”高煦回顧失色。這時成祖還在,宮闈骨肉之間,已經緊張到這個地步了。
永樂十三年,將高煦改封青州,又不肯去,還做了種種不法事情。成祖大怒,將他改封山東樂安州。高煦自然更加怨恨。
成祖逝世,仁宗即位,但仁宗在位不到一年就死了,病情不明,可能是縱欲。于是由宣宗即位,改元宣德。高煦便決心謀反。宣宗遣太監侯太持書勸說。高煦南面而坐,令侯太跪下,大言曰:“我何負朝廷哉!靖難之戰,非我死力,燕之為燕,未可知也。太宗(指成祖)信讒,削我護衛,徙我樂安,仁宗徒以金帛餌我。今又輒云祖宗故事,我豈能郁郁無動作?汝循營視漢士馬,豈不可洸洋天下耶?速報上,縛奸臣來,徐議吾所欲(《明史紀事本末》)。”他的所謂奸臣,指夏原吉等。宣宗為皇太孫時,原吉曾入宮輔佐。他的口吻,和成祖靖難時如出一轍,也是以聲討奸臣為名,而以夏原吉為首。
宣宗乃召大臣商議,第一個勸宣宗親征的是楊榮,宣宗有難色,夏原吉說:“獨不見李景隆已事耶?臣昨見所遣將,命下即色變,臨事可知矣。且兵貴神速,卷甲趨之,所謂先人有奪人之心也。榮策善。”宣宗之意遂決。
李景隆是建文帝的大將,在山東與燕兵作戰時大敗而還。談遷《國榷》卷十九,引高岱語,有一段很中肯的解析:“高煦之征,役不逾時,兵不血刃,而罪人斯得者,何成功之速哉?蓋鑒前事之失而得處置之宜也。靖難師起,李景隆、盛庸,以百萬之眾而屢衄者,豈其勢之不敵哉?人懷觀望之心,而士無必死之志耳。使宣宗不決計親征而命將出師,人將懲往策而持二端,天下事未可知矣。此宣宗之英武,聽言能斷,詎建文君所能辦耶?”
高煦起先很有把握,以為一定能夠成功,像他父親那樣進京為帝,后來聽到宣宗親征,才始害怕,但高煦的根據地只是樂安州,一個小城,這與成祖當年的實力也是不能比擬的。
后來大軍圍城,城中通宵火光燭天,高煦只得出降。群臣請處死刑。宣宗說“彼固不義,祖訓待親藩自有成法”,并命太監頸系高煦父子赴北京,廢為庶人,囚禁于西安門內逍遙城中。
宣宗回至單橋,尚書陳山迎駕,言曰:“趙王與高煦共謀逆久矣,宜移兵彰德,擒趙王。否則,趙王反側不自安,異日復勞圣慮。”群臣亦以為請。宣宗說:“先帝友愛二叔甚。漢王自絕于天,朕不敢赦。趙王反形未著,朕不忍負先帝也。”可見當時有野心的不止高煦一人,這與成祖當年謀反時,周王朱之有陰謀也很類似。
高煦如何死的?《明史·本傳》只說“高煦及諸子相繼皆死”。諸子怎么會相繼皆死?《明史·諸王世表》又說是焚死,其妻韋氏及九子俱從死,詳情亦不明。據陸容《菽園雜記》卷九云:“煦鎖縶逍遙城,一日,宣宗往其處熟視之,煦出不意,伸足勾宣宗仆地,宣宗因命壯士舁銅缸復之,重三百斤,積炭其上然之,火熾而人銅俱镕矣。”高煦是惡性的發泄,有人說宣宗太殘忍,但高煦也是咎由自取,他是存心送命的。
高煦之反,很自然會使人想起燕王之反,區別就在一處囚室,一臨金殿。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云:“雖然,高煦之后,寘、宸濠,反者踵起,豈前車之鑒,不足以懾天誅,抑靖難之風,若或貽以家法。蓋觀于漢庶人之變,而嘆蜾蠃之類我也。”這是在嘲諷成祖的作俑。談遷《國榷》評云:“文皇帝矯虔大寶,開端覬覦。高煦乘其材勇,樂禍而敢戰,焉稱兵。事成曰靖難,事敗曰賊,尤而效之,所必至也……昔徐輝祖告建文帝曰:‘高煦勇悍無賴,非唯不忠,抑且叛父。’由今言之,煦蓋效父者,奈何獨蒙惡聲哉?”談遷編《國榷》,在明亡以后,所以話也可以說得痛快了。高煦是失敗者,也便是亂臣賊子,人人都可痛罵的,谷、談只是借高煦作陪客而已。實際上大家對成祖之起兵及殺戮建文諸臣,一直是胸懷不平的,一有機會,便要喧賓奪主,針對文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