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選(全六冊)精:中華經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譯
- 張啟成 徐達等
- 13223字
- 2020-04-10 10:36:18
前言
梁代蕭統編纂的《文選》,是我國現存最早、影響最深廣的一部總集。《文選》所選作品,上起周代,下迄南朝梁代,約八百年,時間跨度頗長;共選作品七百余篇,有辭賦、詩歌、各體文章等,體裁樣式眾多。其中除屈原、宋玉、李斯等少數作家外,絕大多數是漢、魏、晉以及南朝宋、齊、梁各代的作家作品。自東漢到南北朝,駢體文學盛行,《文選》所選作品,大多數屬于駢體。《文選》編成以后,由于其內容豐富,選錄精審,長期以來受到人們的重視,流行廣泛,成為人們學習漢魏六朝文學、學習駢文的主要讀物。注釋、研究《文選》的人也不少,產生了若干有分量的注釋本。人們把關于《文選》的研究稱為“選學”。在中國古典文學領域,關于一個作家、一部書的研究,被稱為“某某學”,這在過去是不多見的。
一 編者和體例
《文選》是由蕭統和他門下的文士共同編纂的。
蕭統(501—531),字德施,南蘭陵(今江蘇常州)人。梁武帝蕭衍長子。被立為皇太子,不及繼帝位而卒,謚曰“昭明”,后世稱為“昭明太子”。《梁書》(卷八)、《南史》(卷五十三)均立有蕭統傳。據史書記載,蕭統為太子時,生活較為儉樸,較能關心人民疾苦。普通年間,梁軍北伐,京城米價昂貴時,自己損衣減膳。“每霖雨積雪,遣腹心左右,周行閭巷,視貧困家,有流離道路,密加振賜”(《梁書》本傳)。大通二年(530)春,他上疏諫止征發吳郡、吳興、義興三郡民丁開鑿河道的工役。他幫助武帝斷獄,也相當寬厚。蕭統早年通習儒家經典,在《七契》末段,他借文中人物的話,主張君人應該尊用儒學之士,躬行節儉,“行仁義之明明”,可見他接受了儒家仁政愛民的思想。
蕭統喜歡文學,重視有文學才能的人士。史稱他“引納才學之士,賞愛無倦。恒自討論篇籍,或與學士商榷古今,閑則繼以文章著述,率以為常。于時東宮有書幾三萬卷,名才并集,文學之盛,晉宋以來,未之有也”(《梁書》本傳)。在蕭統門下的知名文學之士,有王錫、張纘、陸倕、張率、謝舉、王規、王筠、劉孝綽、到洽、張緬、殷蕓、徐勉等人。《文心雕龍》作者劉勰,亦曾為東宮通事舍人,受到蕭統的禮遇。
當時一般貴族和上層階級人士,很愛好女伎聲樂的享受(主要是聽樂府清商曲中的“吳聲歌曲”和“西曲歌”),蕭統卻不愛。《梁書》本傳記載,他“性愛山水,于玄圃穿筑,更立亭館,與朝士名素者游其中。嘗泛舟后池,番禺侯軌盛稱此中宜奏女樂,太子不答,詠左思《招隱詩》曰:‘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侯慚而止。出宮二十余年,不畜聲樂。少時敕賜太樂女妓一部,略非所好”。這種比較高雅的生活情趣,在他的《與何胤書》《答晉安王書》《七契》等文中都有所流露。這種情趣使他在文學上愛好典雅的文章而不喜歡浮艷的作品。
蕭統著述頗多,除今存《昭明太子文集》(已非原本,有殘缺)和《文選》三十卷外,尚編有《正序》十卷、《古今詩苑英華》二十卷,今均不傳。《文選》的編纂,多得力于蕭統門下的文人學士。日本僧人空海《文鏡秘府論·南·集論》引唐元兢《古今詩人秀句后序》有曰:“梁昭明太子蕭統與劉孝綽等撰集《文選》。”劉孝綽是蕭統很器重、親信的文人,當是參與編纂《文選》的一位主要人物(參考曹道衡、沈玉成《有關文選編纂中幾個問題的擬測》一文,收入《昭明文選研究論文集》,吉林文史出版社1988年6月出版)。《文選》不錄存者之文,書中錄有陸倕文二篇,陸倕卒于普通七年(526),故一般研究者認為,《文選》的纂成,當在普通七年到蕭統死前的四年左右的時間內。
《文選》所選周至梁代的作品,共分三十八類,它們是:賦、詩、騷、七、詔、冊、令、教、文(策文)、表、上書、啟、彈事、箋、奏記、書、移、檄、對問、設論、辭、序、頌、贊、符命、史論、史述贊、論、連珠、箴、銘、誄、哀、碑文、墓志、行狀、吊文、祭文。分類頗為繁多,大致可以歸納為辭賦、詩歌、各體駢散文(絕大多數是駢文)三大部分。辭賦部分包括賦、騷、七、辭等類,其他除詩外,都屬各體駢散文。各體駢散文所以類別很多,是由于它們用途各不相同。魏晉南北朝時代,文學發展,文體日趨繁富,故在總集、詩文評中的分類也往往繁密。《文心雕龍》上半部論述各種文體,在篇目中提到的文體即有三十三類,大多數和《文選》相同。《文選》所選賦、詩兩類作品特別多,又按題材分設項目,如賦分為京都、郊祀、耕藉、畋獵、紀行等十五項,詩分為補亡、述德、勸勵、獻詩、公宴、祖餞等二十三項,作者共一百三十人(無名氏不計)。從數量講,計辭賦九十余篇,詩歌四百余篇,駢散文二百余篇,共七百余篇。詩歌中一題數篇的較多,如果一題以一篇計,則為五百余篇。同一類或同一項中的作品,則按作者的時代先后排列。
漢魏以后,文學日趨發展,作家作品繁富,出現了大量個別作家的別集。為了讀者學習的方便,編選各家精粹的作品成選本(古時稱為總集),已成為迫切的需要,于是總集應運而興。西晉時有摯虞編集各體文章,成《文章流別集》四十一卷,被后世認為是總集的濫觴,惜已亡佚。其后編總集者頗多,有匯編各體文章的,也有專收一體的(如賦或詩)。這類總集據《隋書·經籍志》記載,數量頗多,今存者只有蕭統《文選》和徐陵的《玉臺新詠》。《文選》以其內容之豐富,選錄之精審,經歷了時間的磨煉而流傳至今,不是偶然的。蕭統本人知識廣博,具有良好的文學修養;他門下有一批優秀文人幫助選擇纂輯;東宮藏書豐富,有大量可資取材的對象:這些是《文選》取得成功的主要條件。摯虞的《文章流別集》已經亡佚,但據配合《文章流別集》的《文章流別論》殘存的片段,可知其書也是分體編選的。我國古代的各體文章,各自有其體制、風格、特征和寫作方面的基本規格要求。《文心雕龍》書中自《明詩》至《書記》二十篇,就是分別論述各體文章的特征、源流和寫作要求的,受到《文章流別論》的影響。按體裁編選作品,把同一體裁的作品集中在一起,對于讀者進行比較欣賞,學習規仿,都是很方便和有裨益的。《文選》在后代廣泛流行,成為人們學習寫作辭賦、詩歌、駢文的重要范本,分體編選也是一個原因。《文選》以后,一些編選各體文章的重要總集,大抵也是分體編選,如《文苑英華》《唐文粹》以至《古文辭類纂》,都是如此。
南朝人所謂文,廣義的泛指詩、賦和各體文章,狹義的僅指有韻之文。《文選》所謂文,取的是廣義。南朝目錄書把集部或稱為“文翰”(王儉《七志》),或稱為“文集”(阮孝緒《七錄》),可見廣義之文,大抵是指集部書中收錄的詩、賦和各體文章。
《文選》是一部總集。按照當時的總集體例,是編錄各家別集(個人文集)中的單篇文章。這就是《文選》選錄作品的范圍。《隋書·經籍志》解釋總集的特點說:
總集者,以建安之后,辭賦轉繁,眾家之集,日以滋廣。晉代摯虞,苦覽者之勞倦,于是采摘孔翠,芟剪繁蕪,自詩賦下,各為條貫,合而編之,謂為《流別》。是后文集總鈔,作者繼軌,屬辭之士,以為覃奧而取則焉。
它指出漢末以來,文學日趨發展,作家作品眾多,別集繁富,讀者難以通讀。摯虞從各家別集中采擇英華,分體編纂,合成《文章流別集》。此后仿效《文章流別集》的總集遂紛紛出現,為學習寫作文章的人們當作范本。《文選》就是兩晉到南北朝時期總集中最為優秀并被保存流傳至今的一部。
把圖書分為經、史、子、集四大部類的分類法,在南朝已經形成。一般說來,經、史、子三部的圖書都是專門性的著作,自成體系,與集部書的由單篇合成者不同。經、史、子部當然也分篇章,具有相對的獨立性,但畢竟與集部中文章各自獨立、不相聯系者不同。《文選》繼承《文章流別集》的體例,選錄別集中的作品,即蕭統《文選序》所謂篇章、篇翰、篇什,不選經、史、子三部之文,對此,《文選序》分別作了一些說明。
《文選序》解釋不選經部之文的理由道:“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書,與日月俱懸,鬼神爭奧,孝敬之準式,人倫之師友,豈可重以芟夷,加之剪截?”意思是經書經過圣人周公、孔子的編訂,地位崇高,不可隨便剪截選取。從實際情況看,經書固然大部分都是學術著作,缺少文學性,但其中也不乏文采斐然的作品。《詩經》是古代的詩歌集子,不用說是文學作品。南朝文人大抵認為《詩經》、楚辭是詩、賦的兩大源頭。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指出后代許多詩賦,“莫不同祖風、騷”。劉勰《文心雕龍》的《辨騷》《定勢》篇,鍾嶸《詩品》均有類似看法。《易傳》中的《文言》《系辭》,頗多駢偶語句,《文心雕龍·麗辭》加以贊美,認為是儷偶文之祖。再如《左傳》一書中,也不乏《文選序》所贊美的賢人、謀夫的美辭辯說,像《燭之武退秦師》《王孫滿對楚子》《呂相絕秦》等節都是其例。因為格于體例,上述《詩經》《易傳》《左傳》的富于文采的篇章,《文選》都沒有收。蕭統對經書是很尊重的。《文選》選詩,一開始就選了晉代束皙《補亡詩》六首,相傳《詩經》中《南陔》《白華》等六詩,有其義而亡其辭,束皙為此作了六首《補亡詩》。各體文章的“序”一類中,《文選》還選了相傳為卜商所作的《毛詩序》、孔安國所作的《尚書序》,和杜預的《春秋左氏傳序》。三篇序文文辭都較質樸,不尚藻采,《文選》都加收錄,可能是為了彌補不錄經書文章的缺憾吧。
《文選序》接著說明不選子書的理由是:“老莊之作,管孟之流,蓋以立意為宗,不以能文為本。”說《老子》《莊子》等子書以發表主張為宗旨,不注重文采,但不能因此說蕭統認為子書一概缺乏文采。實際上《文選》也選了個別子書中的篇章。賈誼《過秦論》,原為賈誼《新書》中的一篇,曹丕《典論·論文》是其所著《典論》中的一篇,二者都屬子書。《過秦論》辭藻富麗,排偶句多,開了八代論說文重文采的先河,成為后代文人學習的范本。陸機《辯亡論》、干寶《晉紀總論》都是學《過秦論》的。左思《詠史詩》有“著論準《過秦》”之句。范曄在《獄中與諸甥侄書》中自詡其所著《后漢書》的序、論,“筆勢縱放”,“其中合者往往不減《過秦》篇”。看來晉代、南朝文人已把《過秦論》當做模范的單篇論文學習規仿,它影響深遠,《文選》自不能不選。
《文選序》接著又指出,典籍中還載有不少賢人、忠臣的獻納諫諍之辭,謀夫、辯士的策劃辯論之說,如田巴、魯仲連、酈食其、張良、陳平等的言論,“語流千載”,往往富有文采。它們多數見于史部(如《戰國策》《史記》《漢書》),也有見于經部的(如上舉《左傳》的《燭之武退秦師》等),也有見于子部的(如《漢書·藝文志》記有蘇秦《蘇子》、張儀《張子》)。這些言辭雖有文采,但畢竟不是單篇之文,所以沒有采錄。今考《文選》的“上書”類,所選李斯《上書秦始皇》、鄒陽《上書吳王》、司馬相如《上書諫獵》、枚乘《上書諫吳王》等篇,其性質亦屬賢人、謀夫等的辯說,因它們不僅見于史乘,而且還以單篇文章流傳,故遂被《文選》收錄。
《文選序》還指出,記事、系年的史書,重在“褒貶是非,紀別異同”,和重視文采的篇翰不同,所以不選。但史書中的一部分贊、論、序、述,富有辭采、文華,“事出于沉思,義歸乎翰藻”,故特別破例收入。這就是收在《文選》“史論”“史述贊”兩類中的《漢書》《晉紀》《后漢書》《宋書》中的十多篇文章。南朝文人對這類史文十分重視,如《宋書》由沈約領銜,出于眾手,但《謝靈運傳論》則由沈約本人精心撰寫。考《隋書·經籍志》史部正史類,有范曄《后漢書贊論》四卷,把贊、論從《后漢書》全書中摘錄出來單獨成書,目的當是便于讀者的學習揣摩。《隋志》又載有范曄《漢書贊》十八卷,今已佚。范曄對其《后漢書》的序論十分自負,已見上文。
上面分析說明《文選》選錄文章的范圍是集部中的單篇文章,蕭統也承認經、史、子部書中有具有文采的部分,或因出自圣人之手不能選,或因不是單篇文章,不予選錄。破例收錄的只有子部的個別篇章,史部的少數議論文字;它們大抵富有文采,為當時文人所普遍重視,有的已被摘出單行,所以作為特例加以選錄。后代總集有多選經、史、子部的章節的,如清曾國藩的《經史百家雜鈔》,那是后來總集的內容體例有所發展變化了。
二 選錄標準
本節談《文選》的選錄標準。關于這個問題,除掉看《文選序》和《文選》選文情況外,還宜注意蕭統其他文章中的有關言論。
蕭統受儒家思想影響頗深,因此在作品的思想內容方面,他頗重視政治教化內容及其功能作用。《文選序》論詩三百篇有曰:“《詩序》云: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又曰:“詩者,志之所之也,情動于中而形于言。《關雎》《麟趾》,正始之道著;桑間濮上,亡國之音表;故風雅之道,粲然可觀。”由此可見他接受了先秦、漢代儒者從政教立場對詩三百篇的解釋。論屈原,贊美他“含忠履潔”,“深思遠慮”,能向楚王進逆耳之言。論漢賦,贊美揚雄《長楊賦》《羽獵賦》含有“戒畋游”的規諷寓意。可見《文選序》對文學的政治教化功能特別是諷諭內容相當重視。蕭統在《答晉安王書》中說:“況觀六籍,雜玩文史,見孝友忠貞之跡,睹治亂驕奢之事,足以自慰,足以自言。人師益友,森然在目。嘉言誠至,無俟旁求。”說明他在閱讀文史時最關心的是孝友忠貞的封建倫常道德和國家的治亂興亡,這種思想和上述《文選序》的內容是相通的。
從《文選》選文看,《文選》選賦,前面列京都、郊祀、耕藉、畋獵諸項題材,都與帝皇活動及其環境有關,這些作品歌頌了皇朝的聲威和最高統治者的功業、氣派,篇末往往規勸帝王注意節約,修明政治,其內容有歌頌也有諷諭。班固《兩都賦序》稱漢賦“或以抒下情而通諷諭,或以宣上德而盡忠孝”,“抑亦《雅》《頌》之亞也”。此種特色在上列諸項賦中最為突出。看來蕭統是同意班固對漢賦的評價的。于楚騷,《文選》選了屈原《離騷》《九章·涉江》《卜居》《漁父》、宋玉《招魂》等系念君國的篇章。詩歌部分前面補亡、述德、勸勵、獻詩諸項題材,所選束皙《補亡詩》、謝靈運《述祖德詩》、韋孟《諷諫詩》、曹植《責躬詩》《應詔詩》、潘岳《關中詩》等篇,其內容都與忠君孝親有關。在各體駢散文中,前面的詔、冊、令、教、策文等類,都是統治者發布意旨的公文。在接著的表、上書兩類中,也有一些篇章,如諸葛亮《出師表》、劉琨《勸進表》、李斯《上書秦始皇》等和國家大事密切相關。再看論說文。史論、史述贊兩類選文,大抵與國家大事、高級臣僚相關。論中的《過秦論》《四子講德論》《王命論》《六代論》《辯亡論》《五等諸侯論》等,均與政治教化、皇朝命運攸關。由此可見,《文選》選文,注意政治教化內容的篇章,不但數量相當多,而且在排列方面往往放在顯要的位置上。
另一方面,蕭統也重視日常生活中寫景抒情之作。他在《答湘東王求文集及詩苑英華書》中,說到自己從小愛好文學,碰到四時氣候變化,感物興懷,常有吟詠,“或夏條可結,倦於邑而屬詞;冬云千里,睹紛霏而興詠”。又遇親人朋友分離聚會,也常命筆寫作,“手為心使”,“墨以親露”,“并命連篇”。說明他對于這類抒寫日常情景、用以陶冶性靈的作品也頗為喜愛,并在這方面多有創作。此類作品,體裁大致為詩、小賦、書信,魏晉以來逐漸發展,南朝更盛,成為文人們吟詠情性的主要方式。《毛詩序》說“吟詠情性,以風其上”,要求把抒情和政治結合起來;南朝文人談及吟詠情性,則常指抒寫個人日常生活中的感受和情趣,大抵和政治教化無關。這是當時文學趨向獨立、自覺的一個重要標志。
這類作品,《文選》的確選得頗多,如賦類中的游覽、物色、哀傷、音樂等項,詩類中的招隱、游覽、贈答、行旅、雜詩等項,以及各體文的箋、書、誄、哀、吊文、祭文等類中,都有不少。此類作品,《文心雕龍》《詩品》也往往給予好評。如《文心雕龍》贊美曹丕、曹植、王粲、徐幹等人的詩歌云:“并憐風月,狎池苑,述恩榮,敘酣宴,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明詩》)又分別贊美漢司馬遷、楊惲、揚雄、孔融,魏阮瑀、應璩,晉嵇康、趙至等人的書札,如曰:“楊惲之酬會宗,子云之答劉歆,志氣盤桓,各含殊采。”(《書記》)《詩品》所評論的一些著名詩人,大多數篇章屬于此類。原來,用詩賦來抒寫個人的日常情懷,已是魏晉以后文學創作的普遍風氣。
由上可見,在思想內容的選錄標準方面,蕭統既承襲傳統的儒家標準,重視政治教化內容及其功能;又吸取魏晉以來文學發展的新的現象和成果,重視選錄抒寫個人日常情懷的作品,其選錄面還是相當寬廣的。
在藝術上,蕭統主張文質兼顧,要求文質彬彬。他在《答湘東王求文集及詩苑英華書》中說:“夫文典則累野,麗亦傷浮。能麗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質彬彬,有君子之致。吾嘗欲為之,但恨未逮耳。”劉孝綽《昭明太子文集序》稱贊蕭統的文章“典而不野,遠而不放,麗而不淫,約而不儉”,可見這確是蕭統在創作上所追求的。文質彬彬,本是孔子提出來的(見《論語·雍也》),后代論文者常常予以承襲發揮。南朝文論中文和質在大多數場合指作品的語言風貌,文指藻飾,質指質樸(重質的作品一般也重內容)。太文則傷于淫麗,太質則傷于樸野。文質彬彬,則不偏于淫麗或樸野。《文心雕龍》論文風,主張“斟酌乎質文之間”(《通變》),主張風骨(與質相通)與采相結(見《風骨》),《詩品》也主張“干之以風力(即風骨),潤之以丹采”,并贊美曹植詩“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都體現了主張文質彬彬的意思。
南朝文人非常重視文采,它主要表現在作品語言的辭藻、駢偶、音韻、用典諸方面,也就是語言的形態色澤和聲律音節之美。辭藻、駢偶、用典為形態色澤之美,訴諸視覺;音韻為聲律音節之美,訴諸聽覺。它們都是駢體文學的語言要素。《文選》選文也很重視文采。以詩歌為例,南朝文人往往最推重曹植、陸機、謝靈運三位詩人,因為其作品辭藻富美,駢偶句多,音調較和諧,用典也不少。《詩品序》認為曹植、陸機、謝靈運三人是建安、太康、元嘉三個時代最杰出的詩人。《文選》選三人的詩也最多,計曹植二十五首,陸機五十二首,謝靈運四十首,在其他諸家之上(只有江淹選三十一首是例外)。反過來看,曹操詩風古直,《詩品》列在下品,《文選》選其詩僅二首。應璩《百一詩》頗為著名,但質樸少文,《文選》僅選一首。晉代玄言詩缺乏文采,淡乎寡味,故不入選。陶潛詩在當時一般文人看來,也嫌質直,《詩品》列在中品。蕭統對陶詩頗為欣賞,所作《陶淵明集序》對陶詩評價甚高。《文選》選陶詩八首,算是不少了,但比起上面曹、陸、謝諸人來,數量還是瞠乎其后。這里明顯表現出南朝文人以駢體文學語言美作標尺來衡量作品藝術性的嚴重局限。
上文提到,《文選》不選史部之書,但破例選錄了若干史書中的贊論篇章。其理由是:“若其贊論之綜緝辭采,序述之錯比文華,事出于沉思,義歸乎翰藻,故與夫篇什,雜而集之。”認為史書中的一部分贊、論、序、述,具有辭采、文華,能沉思翰藻,故把它們選入《文選》。辭采、文華、翰藻,意思差不多,均指駢體文學語言的文采,即辭藻、對偶、音韻、用典等要素。事指史實事例,義指評論觀點。史書中的贊、論、序、述篇章,往往約舉史事,發表評論。“事出”二句互文見義,意為這類篇章不論敘事評議,都通過作者深沉的思考(構思),用美麗的駢文語言表現出來(參考拙作《文選選錄作品的范圍和標準》一文,載《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88年第6期;日本清水凱夫《昭明太子文選序考》一文,譯文收入其所著《六朝文學論文集》,重慶出版社1989年10月出版)。這段話也鮮明地反映了蕭統選文的藝術標準。“事出”二句,雖然說的是選取史書中贊、論、序、述的根據和藝術標準,但對《文選》全書選篇標準,具有普遍意義。我們不妨說,不論敘事、議論、抒情、寫景、狀物等內容,都要通過深沉的思考,用美麗的語言表現出來,這就是《文選》選文的主要藝術標準。按照我們今天的看法,史書中的一些人物傳記,人物形象鮮明,事件情節曲折,富有文學價值;但在南朝文人看來,這類傳記篇章,乃是記事之筆,缺乏沉思翰藻即駢文文采之美,因而不具有多大文學價值,不能與某些贊、論、序、述相比。這里又一次表現了他們藝術標準的局限。
蕭統很重視文采,還表現在他對近現代即齊梁文學的重視上。劉勰、鍾嶸兩人對近代文學頗有不滿之辭。《文心雕龍》對宋齊文學較少具體評論,說劉宋文風“訛而新”(《通變》),對山水文學有褒有貶(見《物色》《明詩》)。《詩品》反對永明聲病說,把謝朓、沈約均列入中品。蕭統對近現代文學比較重視,謝靈運、顏延之、謝朓、沈約、江淹等人的作品均選得較多。南朝作品在文采、技巧方面更趨華美、細致,劉勰、鍾嶸不贊成新變太甚,故多批評,蕭統則認為踵事增華,變本加厲,是文學發展的必然現象(見《文選序》),所以于近現代選篇頗多。
蕭統一方面重視文采,另一方面又反對華艷。他主張文風應“麗而不浮,典而不野”,要求典雅而不浮艷。當時,為宮體詩先導的追求輕綺的詩風已經初露端倪,沈約、謝朓均有詠美人、詠物的詩,《文選》一篇也未入選。浮艷與俚俗二者往往伴隨在一起。六朝樂府清商曲辭中的“吳聲歌曲”“西曲歌”,多詠男女之情,浮艷俚俗兼而有之,《文選》均未選錄。南朝七言詩有頗大發展,鮑照的《擬行路難》等作尤為杰出。從正統觀點看來,七言詩顯得俚俗,傅玄《擬四愁詩序》曾說七言詩“體小而俗”。《文選》選七言詩甚少,僅取張衡《四愁詩》、曹丕《燕歌行》,不選以后的七言詩;鮑照詩僅取五言不取七言。劉宋詩人湯惠休,在當時頗為著名。江淹《雜體詩》曾有擬惠休的詩,可見其地位。其詩受“吳聲歌曲”影響,詩風比較浮艷俚俗,《詩品》評為“淫靡”,《文選》也未加選錄。反之,顏延之、任昉的作品(任昉尤長駢文),典雅莊重,又富文采,《文選》選篇頗多。由此可見,《文選》固然重視近現代文學,但也有鑒別取舍,所取者為雅麗之作,所舍者為浮艷俚俗之篇,涇渭還是很分明的。如果拿《玉臺新詠》來比較,《文選》崇尚典雅的標準就顯得更加清楚。《玉臺新詠》收錄了大量宮體詩及其先導之作,風格大多數屬浮艷。其卷九專收七言歌行一類;卷十專收五言古體絕句,包括“吳聲歌曲”“西曲歌”和不少文人受“吳聲”“西曲”影響的小詩。這些作品都比較浮艷俚俗,《文選》均未入選。這是很能說明問題的。《玉臺新詠》選蕭綱詩甚多,還選了蕭衍、蕭綸、蕭繹、蕭紀詩各若干首,蕭統詩一首不選,這也是發人深思的。今人駱鴻凱有曰:
昭明芟次七代,薈萃群言,擇其文之尤典雅者勒為一書,用以切劘時趨,標指先正。跡其所錄,高文典冊十之七,清辭秀句十之五,纖靡之音,百不得一。以故班、張、潘、陸、顏、謝之文,班班在列,而齊、梁有名文士若吳均、抑惲之流,概從刊落。崇雅黜靡,昭然可見。(《文選學》第二章《義例》)
這一評價基本上是中肯的。
三 選文價值
《文選》所選作品,以漢、魏、晉、宋、齊、梁各朝作品為主,它集中了這一段時期文人文學的主要成果,具有很大的代表性。
從辭賦看,漢晉著名的大賦,從枚乘的《七發》、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上林賦》以至左思的《三都賦》,都入選了。這些大賦的文學價值,人們可以有不同的評價,但它們代表了辭賦創作(特別是漢賦)的一個重要方面,則是無庸置疑的。《文選》還選了許多抒情狀物的小賦,從賈誼《鳥賦》、司馬相如的《長門賦》,中經建安、太康等時期,直至南朝鮑照的《蕪城賦》、江淹的《恨賦》《別賦》等,名篇佳作,絡繹不絕。還值得一提的是,宋玉的一些賦作,如《風賦》《高唐賦》《神女賦》等,《楚辭章句》均未收錄,也賴《文選》得以保存和流傳。從詩歌看,這時期主要是五言詩發展時期。從漢代無名氏《古詩》開始,《文選》對各階段名家的五言詩,都選了不少,其中包括了曹植、王粲、劉楨、阮籍、陸機、潘岳、左思、張協、郭璞、陶潛、謝靈運、顏延之、鮑照、江淹、謝朓、沈約等人,從中可以比較完整地看出此時期文人五言詩的發展歷程和主要成果。有的作家,盡管所選篇章很少,但也選了他們的代表作品,如劉琨、謝混、殷仲文等。《文選》還選了若干四言詩和少量七言詩,大抵也是比較優秀之作。再看各體文章,雖兼有駢散文,但以語言華美的駢文為主。選文大抵是抒情文、論說文,均選錄了歷代富有代表性的作品。如果拿《文心雕龍》《詩品》兩書的評論來和《文選》的選篇相比較,可以看到《文心雕龍》所評述的詩賦和各體文章中富有代表性的名篇佳作,《文選》大部分都入選了。《詩品》評價高和較高的詩人,《文選》選錄其篇什也較多。通過這種比較,也可以看出《文選》所選作品具有很大的代表性。范文瀾在其《中國通史簡編》中評述《文選》時曾說:“《文選》取文,上起周代,下迄梁朝,七八百年間,各種重要文體和它們的變化,大致具備,固然好的文章未必全得入選,但入選的文章卻都經過嚴格的衡量。可以說,蕭統以前,文章的英華,基本上總結在《文選》一書里。”這一估價是相當有理的。
《文選》對漢魏以迄齊梁文學,的確有一部分有價值的篇章未能入選。比較突出的例子是,漢樂府中有不少優秀的民間詩歌,其中如《陌上桑》《孤兒行》《焦仲卿妻》等,形象鮮明,語言生動,但《文選》均未入選。在蕭統看來,這類詩篇俚俗不雅,缺乏駢體文學的語言之美。“吳聲”“西曲”歌詞,在他看來就更是等而下之了。不少文人如陳琳、徐幹、傅玄等若干受民歌影響顯著的優秀篇章,因此也未獲入選。此外,由于《文選》編集于梁代,南北朝末期尚有少數重要作家作品,如庾信的詩、賦、駢文,徐陵的駢文,還來不及收錄。盡管如此,《文選》仍然是選錄漢魏六朝時期文學作品最重要的一部總集,是我們今天閱讀、研究該時期文學的一部要籍。
《文選》所選作品,大多數在思想內容和藝術形式上具有價值和特色,標志著該時期文學創作新的發展和創造。
《文選》中所選部分作品,涉及并批評了當時較重大的政治、社會現象,具有較強的現實意義。詩歌如王粲《七哀詩》歌詠了漢末的大動亂和人民的苦難,阮籍《詠懷詩》譏刺了魏晉之際上層社會的虛偽腐敗,左思《詠史詩》抨擊了貴族門閥制度的不合理。這些詩篇還都表現了有才能之士在不良環境中的失意和悲哀。駢散文如潘岳《馬汧督誄》對抗敵將領的歌頌,干寶《晉紀總論》對于西晉時代政治、社會腐敗現象的評述,范曄《后漢書·宦者傳論》對危害東漢政治的宦官的批判等,都是其例。但這類內容在《文選》選篇中畢竟只占少數。《文選》中還有相當數量的作品,涉及當時的政治現實,如一部分大賦,各體文章中的詔、冊、令、教、文、表、彈事、檄、頌、符命等各類選篇,雖然在不同程度上具有文采,但內容大抵直接為封建統治者歌功頌德或傳達政治意圖,今天看來較少積極的思想意義。
《文選》中的大多數作品,是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的抒情、寫景、狀物之作,表現了廣泛的生活情景。例如辭賦部分的紀行、游覽、物色、鳥獸、志、哀傷、音樂、情等項中的篇章,其中絕大多數屬于此種篇章。它們抒情委婉深摯,寫景狀物細致巧妙,在藝術表現上達到很高的境界,與五言詩均屬該時期文學創作的重要業績。詩歌部分更為大家所熟悉。其中如祖餞、贈答兩項篇章,著重表現親戚朋友間的深摯情誼;游覽、行旅兩項篇章,著重描繪山水風景和旅途感受;詠史、詠懷兩項篇章,著重表現對現實生活的感慨和對歷史人物的評述;雜詩一項,則是抒情寫景兼重。這幾項詩歌,構成了漢魏六朝文人五言詩的主要部分。各體駢散文部分也有不少抒情寫景的佳作。特別值得重視的是“書”類。通過書信這一樣式,作者痛快地傾吐了自己的情懷,加上動人的文采,使文章具有濃厚的抒情詩味道。這類作品,較早的有司馬遷《報任少卿書》、楊惲《報孫會宗書》。至曹魏而盛,曹丕、曹植、應璩、嵇康等都有佳篇,其發展與文人五言詩的發展可說同一步調。以后佳作歷代不絕,丘遲《與陳伯之書》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南朝此類佳作,《文選》未選或不及選者尚有不少,可參看許梿《六朝文絜》。)此外,在表、箋、誄、祭文等類中,也有少數抒情佳作。
總的說來,上述以抒情、寫景、狀物為重點的作品,在辭賦、詩歌中數量均達一半以上,在駢散文中也有相當數量。它們是文學性很強、富有藝術感染力的作品,可以說是魏晉南北朝時期文學的主流。我們知道,在魏晉南北朝時代,儒家傳統思想較漢代大為衰落,對文學的約束力也明顯削弱。當時許多文人不再強調文學要為封建政治和教化服務,而重視表現個人日常生活中的見聞、感受和情意,因而涌現出大量抒情、寫景、狀物的作品。它們顯示了文學不再像過去時代那樣常常依附于政治和儒學,走上了獨立發展的道路,標志著文學創造進入自覺的時代。對于形成中國文學發展史上這一重要現象的許多作品,自應給予充分的注意和估價。
自東漢以來,駢體文學逐步發展,中經魏、晉、宋、齊、梁、陳、隋,后世稱為“八代文學”,即駢體文學盛行的時代。在這段時期內,除各體文章外,辭賦、詩歌也重視駢偶。辭賦由古賦發展為駢賦;詩歌也大量運用駢句,曹植、陸機、謝靈運諸人之詩所以評價特高,駢偶成分多是一個重要因素。駢體文學除要求文句的對偶外,還重視辭藻華美、音韻和諧,有一部分文人還很重視用典精密。一般說來,駢體文學的藝術美,從其覆蓋面之廣來說,首先表現在駢偶、辭藻、音韻、用典等語言因素方面,也就是《文選序》所說的“翰藻”。它對于各種體裁、樣式的詩、賦、文章都是適用的。對于以抒情寫景或狀物為主的作品,則還要看感情表現的深摯和外界風景、事物描寫的具體生動等,其覆蓋面就比較小。至于人物形象的描寫,在當時大抵不受文人的重視,所以像《史記》《漢書》及漢樂府民歌中的不少優秀敘事篇章,就沒有得到應有的肯定。
對于駢體文學,過去有很不相同的評價。駢文家認為駢文講究對偶、音韻等文采,才具有文學美,樸實的古文不具有文學美。古文家則譏諷駢文矯揉造作,好像俳優唱戲,違反自然。這都是一偏之論。由于中國語言單音節的特征,作品中很早就出現了對偶句,至八代而極盛;對字音的輕重抑揚(四聲區別),也很早受到注意,至齊梁就形成永明聲律論。文學創作是語言的藝術,恰當地運用駢偶,能夠加強作品的對稱美;注意音韻和諧、辭藻富麗,能夠加強語言的聲、色之美。用典是一種重要修辭手段,它可說大抵是一種特殊的比喻方式,適當運用,也能增強作品的表現能力。因此,對于大量運用這些語言因素,我們應當進行具體的分析和估價,不應當籠統地加以否定或盲目抬高。中國古代文學,在內容和形式上都是豐富多彩的。駢體詩文和辭賦,是構成豐富多彩現象的一個重要方面,應當對它們作出客觀的實事求是的分析和估價。歷代駢體詩文和辭賦,的確存在著許多庸俗的、片面追求形式美的作品,但也包含著一定數量的優秀或比較優秀的作品。《文選》所選的駢體詩文,就有許多是優秀或比較優秀的;有的即使不那么好,但在當時創作界具有代表性,對后代發生影響,也應作為值得注意的文學史現象來加以探討。
南朝兩大文學批評著作《文心雕龍》和《詩品》,均產生于齊梁之際,和《文選》基本上屬于同一時代。三書所評論或采錄的文學作品,均以漢魏下迄南朝為重點。劉勰、鍾嶸和蕭統的文學觀點也比較接近。他們都主張文質并重,既重視駢體文學的語言文采;又重視文風的典雅,反對浮靡。由于批評標準的接近,他們所贊美、肯定的作家作品,頗多相同或相通之處。把《文心雕龍》《詩品》兩書和《文選》參照起來閱讀,可以收相得益彰之效。
《文選》對后代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由于它收錄了漢魏以迄南朝文人文學的大量富有代表性的作品,因此一直成為后人學習這段時期作家作品特別是駢體文學的范本。唐宋古文運動興起后,駢文在文壇失去了過去的統治地位;但人們在日常應用文章中仍然大量使用駢體,以顯示才學和文采,加上科舉考試要考律賦、試帖詩、八股文一類,注重對偶、排比,所以駢文在社會上仍然保持相當勢力,《文選》也長期為文人所重視和研讀。清代駢文復興,更出現了不少著名的駢文家和《文選》學家。“五四”時期,有的提倡新文學的人,提出打倒“桐城謬種、選學妖孽”的口號,意思是當時舊文學的代表,一是宗奉桐城派的古文派,一是學習《文選》的駢文派。從此也可以看出《文選》的深遠影響。“五四”時期提出的打倒舊文學的任務已經成為歷史,今天,我們需要運用批判繼承的原則來對待《文選》。
《文選》歷代注本很多。唐高宗時李善所完成的《文選注》是現存最早也是最重要的注本。李善注吸收了前此《文選》注釋的研究成果,著重注明詞語來源和典故出處,引書近一千七百種,內容贍博,考核審慎。《文選》原為三十卷,李善注由于分量很大,析為六十卷。稍后唐玄宗時代,呂延濟、劉良、張銑、呂向、李周翰五人又作新注,世稱《五臣注文選》。五臣注內容簡陋且多謬誤,不及李善注遠甚;但在疏通文義方面,也有可補李善注不足之處,宋代有人把李善注、五臣注合刻為一書,稱《六臣注文選》。清代,寫作駢文和研究《文選》的人都不少。清代學者重視鉆研文字、音韻、訓詁之學,用以治《文選》,收獲不小,比較重要的著作有朱珔《文選集釋》、梁章鉅《文選旁證》、胡紹煐《文選箋證》等。現代學者高步瀛有《文選李注義疏》,內容最為詳博,可惜全書只完成了小部分。《文選》所選辭賦和駢體詩文,使用的詞匯異常豐富,有許多生僻字,運用典故又多,對今天讀者來說,顯得難度尤大。為了適應今日廣大讀者的需要,擇要吸收舊注作新注,同時加上白話翻譯,是十分必要和有益的。
王運熙
1992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