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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名利場(2017)
  • (英)威廉.薩克雷
  • 5458字
  • 2020-03-26 16:41:47

第三章 麗貝卡面對敵手

兩位姑娘進門的時候,一個非常粗壯肥胖的男人正坐在壁爐前讀報紙,他身穿鹿皮褲,腳登長筒皮靴,脖子上套著好幾圈領飾,高得幾乎蓋住了鼻子,上身里面穿一件帶紅色條紋的背心,外面罩一件蘋果綠色的外套,外套上的鐵紐扣足有五先令硬幣那么大——這是當時花花公子或者世家子弟的晨服。一見她們倆,他猛然從椅子上跳起身,臉漲得通紅,幾乎把臉整個藏進那幽靈般裝束的領飾中了。

“我是你的妹妹呀,約瑟夫,”阿米莉亞握住他伸出的那兩根手指頭,笑道。“你知道的,我這次回家來就不走了。這是我的朋友,夏普小姐,你聽我提到過的。”

“不,沒有,我敢打賭,”領飾下面的那顆腦袋說,他顫抖得厲害,“我是說,是的,小姐,天氣冷得真可怕哪,”說完他便全神貫注捅那爐火,可這時正值六月中旬。

“他長得非常帥,”麗貝卡對阿米莉亞耳語道,可聲音足夠大的。

“你真的這么看?”阿米莉亞問道。“我去告訴他。”

“親愛的,千萬別!”夏普小姐邊說邊膽怯地朝后面退縮,活像頭小鹿。她先前曾擺出童貞修女般的模樣對這位先生行過禮,她謙恭的目光盯在地毯上并沒有抬起來過,真奇怪,她怎么有機會看到他呢?

“哥哥,謝謝你送給我的漂亮披肩,”阿米莉亞對捅火的那個人說。“麗貝卡,披肩很漂亮,不是嗎?”

“是啊,可愛極了!”夏普小姐說著將目光直接從地毯轉向枝形吊燈。

約瑟夫仍然不停地擺弄捅火棍和火鉗,弄出一片響亮的咔啦聲,他呼哧呼哧喘個不停,棕黃色的面孔漲得不能再紅了。“約瑟夫,我沒有那么漂亮的禮物送你,”他妹妹接著說,“不過,我在學校的時候,為你繡了一對非常漂亮的褲子背帶。”

“好老天哪!阿米莉亞,”哥哥喊了起來,他真的感到了吃驚,“你這是什么意思?”他伸手拼命拉叫人鈴,結果把繩子整個扯了下來,這個誠實的人于是更加混亂了。“看在老天的分上,看看我的巴基 巴基:二輪敞篷輕便馬車。該詞源于印度,當時在英國尚不流行。為了下文內容的連續性,該詞采取音譯。——譯注是不是等在門口。我等不及了。非走不可。……我的馬夫。我非走不可。”

正在這時,父親走了進來,像英國商人那樣,手里玩弄著一把嘩啦啦作響的印章。“怎么啦,埃米 埃米:阿米莉亞的昵稱。——譯注?”他問道。

“約瑟夫要我看看他的……巴基是不是在門外。爸爸,巴基是什么?”

“就是一匹馬拉的東方轎子,”老紳士說。他是個愛逗樂的人,頗有自己的特色。

約瑟夫一聽這話頓時爆發出一陣狂笑,突然他與夏普小姐四目相對,笑聲戛然而止,仿佛挨了一顆子彈。

“這位年輕的女士是你的朋友?夏普小姐,我非常高興見到你。你和埃米跟約瑟夫吵過架,所以他才想要走掉,對嗎?”

“爸爸,我跟我們公司的博納米有約,”約瑟夫說,“我要陪他吃飯。”

“啊,胡扯!你不是對你媽媽說要在家里吃嗎?”

“可穿著這身衣服不行。”

“看看他吧,他難道不夠好看,在哪兒吃不合適呢,對不對,夏普小姐?”

聽了這話,夏普小姐當然朝她的朋友望去,她們倆立刻爆發出一陣笑聲,老先生聽了很高興。

“你們在平克頓小姐的學校里見過這種鹿皮褲子嗎?”他利用自己的優勢接著問道。

“好老天哪!爸爸,”約瑟夫嚷道。

“瞧,我傷他心了。塞德利太太,我親愛的,我傷了你兒子的心。我談論他的褲子啦。問問夏普小姐我是不是說過。得了,約瑟夫,跟夏普小姐交個朋友,咱們一起吃飯吧。”

“約瑟夫,有你喜歡吃的東方燴肉米飯,還有爸爸從比靈斯蓋特帶回家來的最上等的大比目魚。”

“走吧,走吧,先生,陪夏普小姐下樓,我來陪這兩位年輕女士跟在你們后面,”父親說著挽起妻子和女兒每人一只胳膊,愉快地走開了。

諸位女士,假如麗貝卡·夏普小姐打定主意要征服這個大塊頭花花公子,我認為我們沒有任何權利責備她,因為儒雅的女子一般將找丈夫的差事委托給母親去干,但是我們應該記得,夏普小姐并沒有慈祥的父母替她做這種微妙的安排,如果她不自己下手找個丈夫,世界盡管無比廣袤,又有誰肯替她操這份閑心,接手這樁苦差事呢?若不是因為婚配的崇高抱負,什么能把年輕人拖進社交界?什么逼她們吃盡旅途之苦趕往海水浴場?什么把她們困住不走,整整一個冗長乏味的交際旺季夜夜共舞,直至清晨五點鐘?什么讓她們彈鋼琴奏鳴曲勞苦受罪?什么趕她們去找流行歌手學唱四首歌,不惜破費一個畿尼上一堂課?什么讓她們彈奏豎琴袒露出漂亮的胳膊和溜圓的胳膊肘?什么促使她們戴上林肯郡產的綠色射箭帽,上面還插上根羽毛?還不是指望憑借手中致命的弓箭,射翻某個“稱心如意”的年輕男子?又是什么逼著她們的父母卷起家里地毯,把屋子翻個底朝天,再花費一年五分之一的收入,舉辦舞會晚宴,供應加冰塊的香檳?難道僅僅因為他們熱愛自己的同類,心中絲毫沒有雜念,只是希望看到年輕人幸福,并旁觀他們舞蹈?哼!他們是企圖把女兒嫁出去。誠實的塞德利太太在善良的心中已經策劃好了二十個小計謀,為的是讓她的阿米莉亞有個著落。我們親愛的麗貝卡無依無靠,比她的朋友更需要丈夫,她打定主意要盡自己全部能力把丈夫弄到手。她有生動的想象力,另外,她讀過《天方夜譚》,學過格思里編的《地理讀本》。事實上,麗貝卡問過阿米莉亞她哥哥是不是富有之后,在她穿戴好準備吃飯的過程中,心中已經建造了一座極盡奢華的空中城堡,她自己就是其中的女主人,那個丈夫隱在暗處,因為她當時還沒見到這個男人,所以他的形象不可能十分清楚。她打扮起自己,用了無數的圍巾、纏頭帽、鉆石項鏈,坐在象轎上,大象踏著《青髯公》 青髯公:法國傳說故事中,一個連殺六妻的惡魔。作者指據此傳說改編成的同名歌劇。——原書編者注進行曲的節奏前進,送她去參加蒙古大可汗舉行的儀式。迷人的阿爾納沙 阿爾納沙:《天方夜譚》中做白日美夢的乞丐。——原書編者注白日夢!年輕人有塑造你的愉快特權,在這之前,除麗貝卡·夏普之外,許多絕妙的年輕人都喜歡沉湎于歡樂的白日美夢!

約瑟夫·塞德利比妹妹大十二歲,在東印度公司民事部供職。我們寫這本書的時期,在東印度公司孟加拉分公司的登記冊上,他的職位是博格利沃拉的收稅官。大家都知道,那是個人人景仰的肥差事。欲知約瑟夫后來升任何種職務,可查閱同一登記冊。

博格利沃拉所在的地區是個與外界隔絕的優美地方,多沼澤和熱帶樹木,以適于射獵沙錐鳥而著稱,在那兒,驚動一頭老虎的事也并非偶然。約瑟夫擔任收稅官后,寫信給父母,說那地方距離行政司法所在地拉姆岡只有四十英里,再遠三十英里有個騎兵營地。他在那個迷人的地方獨自生活了八年,很難得見到一個歐洲人的面孔,只有一支分遣隊兩年去一次,將他收斂的稅金運往加爾各答。

幸運的是,此時他患了肝病,為了治病,他回到歐洲,這場疾病也成了他在自己國度享受極度舒適和樂趣的根源。到了倫敦他也不住在父母家,而是像風流單身漢那樣,租了套自己住的公寓。去印度前他還太年輕,不參與男人在城里尋歡作樂的活動,回來后卻專心致志沉湎其中了。他在海德公園驅車,在名酒店用餐,因為當時東方俱樂部還不存在。他在劇院頻頻露面,當時那便是上流生活方式,要不就吃盡苦頭穿戴上緊腿褲和插羽毛的帽子去聽歌劇。

返回印度之后,以及在后來的日子里,他便熱衷于談論那段生活過得多么富有樂趣,從他的話里可以了解到,他和布魯邁爾是當初最出眾的兩個花花公子。可他在這兒孤獨得就像在博格利沃拉一樣。他在這個大都市里連一個人也不認識。假如沒有他的大夫,假如不需要去藥房取他的汞丸,假如他沒有患上肝臟疾病,他準會死于孤獨。他情緒懶散,脾氣乖戾,講究飲食。一位女士突然出現在面前,他的驚駭簡直無法言表。本來他很難得來拉塞爾廣場與家人團聚,享受天倫之樂,他老父親善意的玩笑威脅到他的自尊。約瑟夫巨大的身軀讓他產生極大的擔憂和驚慌,他不時做出瘋狂的努力,想要除去身上的贅肉,但是由于天性懶惰,加上喜愛優裕生活,那種努力很快歸于失敗,不由自主便恢復了每日三餐。他的穿戴從來不佳,卻花費極大的辛苦打扮自己的身體,每日要付出許多個小時的光陰從事這樁事業。伺候他衣著的用人從他的衣飾上賺了大不少錢;他的化妝臺上擺滿了潤發香脂和香精,數量種類之多絕不亞于一位風韻將盡的美人梳妝臺上的陳列。為了讓自己顯出腰與身的區別,他試過當時發明出的種種肚帶、緊身褡和腰帶。他像每一個胖子一樣,喜歡把衣服制作得盡可能緊身,而且總是選擇最鮮艷的顏色和年輕的式樣。到了下午,終于這么穿戴好了,結果卻只是獨自驅車到海德公園兜兜風。回家的目的是重新穿戴起來,然后并不陪伴任何人,而是獨自在廣場咖啡店用餐。他的虛榮心強得像個姑娘,他的極度羞怯或許是極度虛榮的結果。假如麗貝卡能在剛剛踏進社交的門檻后便把他掌握在手心里,那她準是個才智非同尋常的姑娘。

麗貝卡的第一步便顯示出嫻熟的技巧。她說塞德利長得非常帥的時候,心里知道阿米莉亞會把這話告訴母親,母親或許會告訴約瑟夫,或者她心中至少為這種對兒子的恭維感到喜悅。所有母親都會這樣。假如你對西克拉克斯說,他兒子卡利班 卡利班:莎士比亞戲劇《暴風雨》中,半人半獸的怪物。常用來比喻丑陋殘忍的人。——譯注長得像阿波羅 阿波羅:希臘神話中太陽、音樂、詩、健康等的守護神。常用來比喻美男子——譯注一樣漂亮,盡管她無比邪惡,可還是會感到高興。也許當時約瑟夫也聽到了那句恭維話,因為麗貝卡的話聲音足夠大。他的確聽到了,心中便認為自己是個非常好看的男人。這句贊譽鉆進他龐大身軀的每一個細胞,喜悅讓他的身體為之震顫。不過,他接著便畏縮了。“這姑娘難道不是取笑我?”他想道,于是正如我們看到過的,他直接奔向叫人鈴,打算逃避,這時他父親的玩笑和母親的哄勸才讓他待在原地沒動。他引導那位年輕女子下樓去吃飯的途中,心中懷著狐疑,情緒十分不安。“她真認為我長得好看?”他想道,“還是想取笑我?”我們說過,約瑟夫·塞德利虛榮得像個姑娘。愿上帝饒恕我們!姑娘們會轉過來,站在自己性別的立場上說:“她虛榮得就像個男人,”而且她們有充足的理由。長胡子的人們也像喜好賣弄風情的女人一樣渴望受到稱贊,對梳妝臺也一樣講究,對自己的個人長處也一樣感到驕傲,對自己的魅力心里十分清楚。

他們來到樓下,約瑟夫的臉漲得很紅,麗貝卡則很謙恭,一對碧綠的眼睛低垂著。她身穿潔白的長裙,袒露的肩膀潔白如雪——完全是一副純樸天真、孱弱謙恭的年輕處女形象。“我必須保持非常安靜,”麗貝卡自忖道,“而且要表現得對印度非常感興趣。”

我們已經聽說過塞德利太太準備了她兒子喜歡的美味咖喱菜,也有人請麗貝卡嘗嘗這道菜。“這是什么?”她轉身用請求的目光望著約瑟夫先生。

“好極了,”他說。他嘴里塞滿了這種東西,狼吞虎咽的喜悅又讓他漲紅了臉。“媽媽,這就像我在印度吃的咖喱菜一樣美味。”

“啊,是印度菜,那我一定要嘗嘗,”麗貝卡說。“我能肯定,從那兒來的東西一定都是好的。”

“我親愛的,給夏普小姐舀點咖喱菜,”塞德利笑道。

麗貝卡從來沒吃過這種菜。

“你覺得這菜像印度來的其他東西一樣好嗎?”塞德利先生問道。

“啊,好極了!”麗貝卡嘴里這么說道,可她卻在遭受辣椒粉的折磨。

“嚼上根涼椒就著吃,夏普小姐,”約瑟夫說,他真的產生了興趣。

“涼椒,”麗貝卡喘氣吁吁地說,“啊,是啊!”她以為涼椒是一種清涼爽口的東西,因為名字聽上去有這個意思。有人送上幾根。“看上去多么鮮嫩翠綠啊,”她說著把一根整個放進嘴里。結果它比咖喱菜還要辣,她確實再也忍受不了啦,連忙放下叉子。“水,天哪,水!”她喊起來。塞德利先生放聲大笑。他是個粗人,搞股票交易的時候常喜歡搞種種惡作劇。“我向你保證,這可是真正的印度貨,”他說。“薩姆波,為夏普小姐拿點水來。”

約瑟夫附和父親放聲大笑,覺得這是個絕妙的把戲。女士們只是稍稍面露微笑。她們覺得可憐的麗貝卡受了大罪。她真想撲上去掐死老塞德利,可她把那口可怕的咖喱菜先吞下肚后,又將屈辱也咽了下去。一恢復開口講話能力,她便帶著幽默口吻詼諧地說:“我本該記起,《天方夜譚》中的波斯王子吃奶油餡餅也放辣椒的。先生,你們在印度是不是往奶油餡餅里放小椒粉?”

老塞德利笑了,認為麗貝卡是個詼諧的姑娘。約瑟夫只是簡單地說:“奶油餡餅,小姐?在孟加拉,我們的奶油非常糟糕,我們一般吃山羊奶。爸爸,你知道嗎?我已經習慣山羊奶了。”

“夏普小姐,你現在不會喜歡印度的任何東西了吧,”老紳士說。等到女士們離開餐桌,狡猾的老頭對兒子說:“喬 喬:約瑟夫的昵稱。——譯注,當心,那個姑娘想追求你呢。”

“哼!胡扯!”喬說。可他感到滿心得意。“爸爸,我記得達姆達姆有個姑娘,是炮兵團卡特勒的女兒,后來嫁給了軍醫蘭斯,零四年的時候,他是我和馬利蓋陶尼的死對頭,吃飯前我對你提到過馬利蓋陶尼,他是個好的要命的伙計,他是巴基巴基的行政官,肯定在位干了五年。后來呢,爸爸,炮兵團舉行舞會,國王14聯隊的昆廷對我說:‘塞德利,我拿十三鎊跟你賭十鎊,那個索菲·卡特勒不等雨季到來,不是愛上你就是愛上馬利蓋陶尼。’‘行,’我說。天哪,爸爸,這種法國紅葡萄酒真好。是亞當森的還是卡博內爾的?……”

回答他的是一陣輕微的鼾聲,那位誠實的股票經紀人已經睡著了,結果約瑟夫這故事的剩余部分這天只得放棄。不過在男人們的聚會上,他總是非常健談,這段讓他喜悅的故事,他對戈勒普大夫講過幾十遍,每逢大夫來診視他的肝病,詢問用汞丸的效果,他就講這故事。

鑒于正在生病期間,約瑟夫·塞德利吃正餐喝過馬德拉白葡萄酒后,餐末只喝一瓶紅葡萄酒便感到滿足。另外,他還吃了滿滿兩盤草莓和奶油,還有一盤小蛋糕遺留在桌子上離他比較近的地方,他信手拈來,一氣吞掉二十四塊。當然啦——小說家有了解一切的特權——約瑟夫腦子里對樓上那個姑娘轉了許多念頭。“是個漂亮歡樂,討人喜愛的年輕姑娘,”他自忖道。“我揀起她掉在地上的手帕時,她看我時眼光多美!她把手帕丟了兩次。誰在客廳唱歌?爸爸!我上去看看好嗎?”

他無法克制突然涌上心頭的羞怯。他父親睡著了,他的帽子在門廳掛著,緊靠南安普敦路停著一輛出租馬車。“我要去看《四十大盜》,”他說,“還要看德坎普小姐的舞蹈。”他踮起腳尖悄悄溜出門,沒有驚醒他可敬的父親。

“約瑟夫走了,”阿米莉亞正在客廳敞開的窗口張望,麗貝卡正在彈著鋼琴歌唱。

“夏普小姐把他嚇跑了,”塞德利太太說道。“可憐的喬,他干嗎這么怕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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