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狄博思?！?

狄博思坐了下來。他上一次坐在這張椅子上對著燈光眨著眼睛還是在一個星期前。那次談話很不愉快?，F(xiàn)在不同了。

“我不知道什么改變了你，”主編說，“但你確實長進了，狄博思。上星期我差點把你踢出門外，你知道嗎？當時我真想把你開掉算了，省得麻煩。我想讓你知道這一點，但我最后還是決定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干得真漂亮！在這一星期里，你挖到了很多有趣的新聞故事。你第一個知道史密斯先生和他的周年紀念會，第一個知道新游泳池的事——那可以說是高度機密，但還是被你抓到了。我想知道你怎么做到的！”

“很抱歉，”狄博思說，“恐怕我不能透露我的消息來源?！?

不用說，“來源”就是咪妮，她是從不潔貓的女兒市政貓那聽說的，她就住在市政廳，旁聽了所有的機密會議。

“還有教堂的那個發(fā)現(xiàn)，”主編說，“他們在教堂墓地里找到了一大罐舊金幣，你也是第一個到達現(xiàn)場的記者。”

狄博思暗自一笑——托不潔貓的另一個女兒教堂貓的福，他得到了這一線索，其實就是她自己發(fā)現(xiàn)那一大罐舊金幣的，當時她像別的貓一樣，在教堂墓地里挖洞。狄博思立刻直奔教堂，拿到所有細節(jié)，很快就寫了一篇報道。

“加油，好好干，”主編說，“顯然你現(xiàn)在一點也不害羞了?！?

狄博思臉紅了——哎，事實不是這樣的。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靦腆，所有新聞線索都是貓?zhí)峁┑模徊贿^把它們寫成報道而已。當然了，他時不時還要核實一下，貓兒提供的線索是不是真的。但一通電話經(jīng)常就能解決問題：“打擾了，先生。我恰好聽說你們那發(fā)生了這事那事。請問是不是真的？”迄今為止，當然什么都是真的。貓沒有撒謊。

而且，芒刺鎮(zhèn)的貓還真多。每幢建筑至少有一只。他們說話的當口，就有一只貓正蹲在主編室的窗臺上。

是那只新聞貓。他在不停地向狄博思使眼色。

這些話新聞貓都聽見了，狄博思想。希望他不會在背后到處說我壞話。

“我想好了，”主編說，“我決定在這月底給你加薪?！?

“非常感謝，”狄博思說，“你人真好，先生?！彼低殿┝艘谎坌侣勜?，覺得自己臉上又是一熱。那只貓似乎在用一種輕蔑的眼神看著他，可能覺得狄博思為人太謙卑了。

狄博思心花怒放。沐浴在陽光底下，不禁想手舞足蹈一番。不過他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朝他走來，只能收斂住，大聲說了句：“你好！”

是畢比，一個住在附近的小女孩，三天兩頭會來看他。

“想吃個冰淇淋嗎？”狄博思問，“今天我給你買個大的。”

畢比在史密斯先生的學(xué)校上學(xué)。她跟狄博思說最近有一個繪畫比賽，她想交一幅大作品參賽。

“你準備畫什么？”狄博思問。

“貓。”畢比說。

“你喜歡貓嗎？”

“只要是動物，我都喜歡。”畢比舔著冰淇淋說。

“等你畫好了，別忘了拿給我看?！钡也┧颊f。說完他就回家了。

咪妮已經(jīng)在小閣樓里住了一個星期，目前看來一切都好。惟一不同的是，他現(xiàn)在有了兩只貓，而不是一只。

咪妮依舊睡在紙箱子里。一睡就是一整天。晚上就從廚房的天窗跑到屋頂上。要么在屋頂上踱步，要么跑到后花園去。跟附近小區(qū)的貓聊天，然后回家躺在箱子里，直到天亮。

她的首要工作就是為狄博思找新聞。一開始最賣力找新聞的是弗拉夫，可是他對新聞不夠敏感。經(jīng)常帶回一些流言蜚語，像貓社會內(nèi)斗之類的，要不就是碼頭上的老鼠怎么了，或者是他在別處找到了一個魚頭。對人類社會的新聞，他一般不感興趣。

最大的消息來源是不潔貓。她對鎮(zhèn)子上發(fā)生的事了如指掌。因為她是流浪貓，每天都要將全鎮(zhèn)子每個角落的垃圾箱掃蕩一番。而且她子孫滿天下，鎮(zhèn)子上到處都有她的兒子孫子在晃悠。

每天晚上，咪妮都會在房屋建筑協(xié)會的屋頂上跟她碰頭，每次都會帶一塑料袋的魚犒勞她。

“謝謝，”不潔貓會說，“我女兒，市政貓，正在市政廳等你呢。她就坐在門前的一尊石獅子上，有些消息要給你?！币痪褪?，“肉販貓有事告訴你。他住在左手邊的第三個花園，靠近那棵栗子樹……”

不潔貓話音未落，咪妮就會火速爬下太平梯，溜出院子，穿過后門，跑到一條胡同里。再從那直奔目的地，有一只或幾只貓正在那等著她。

“很快我們就得改在別的地方碰面了，”不潔貓說?！拔翌A(yù)感我就要生了。到時我得和那些小崽子待在一起，不能再上這來了。但是不用擔心，信息服務(wù)會照常進行。所有的貓現(xiàn)在都知道，你的男人等著新聞用。他們都張開了耳朵、睜大了眼睛，到處打聽打探。到時會把所有的信息傳遞上來。”

“你打算在哪生小貓？”咪妮問。“找到合適地方了嗎？”

“還沒?！辈粷嵷堈f?！翱倳业降?。”

“你愿上我們那嗎？那個小閣樓？”

“打死我也不去，”不潔貓有點生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這才是我，別再往那想了！”

“但我的主人人很好?！边淠菡f。

“我知道，他是個大好人，如果現(xiàn)在還能說人好的話，但我真的不喜歡人類。當他們還是小孩沒長大時，一切都好。你認識畢比嗎？”

“不認識?！?

“她正在畫我，”不潔貓說，“我的肖像。她覺得我漂亮、胃口又好，總之什么都好。發(fā)人深思，不是嗎？無論如何，到時我會通知你我在哪?？赡茉阪?zhèn)子上，也可能在電臺附近?！?

“為什么在電臺附近？”

“生小貓時，我喜歡有背景音樂，”不潔貓說，“這會讓分娩的過程更好受，也更愉快。記住這一點，當你有一天也要生產(chǎn)時?！?

每次咪妮帶新的新聞回家，并告訴狄博思消息來源時，他總會說：“多么神奇的組織！一只貓將消息傳遞給另外一只——簡直就是貓通社?！?

“我不是很喜歡這個字眼，”咪妮猶疑著說，“貓‘痛’，這讓我想起被壓死的貓。”

“你弄錯啦，不是貓痛社，”狄博思說，“我說的是——貓通社[1]?！?

這一奇妙的組織簡直成了狄博思的救贖。他覺得太偉大了。

有一次他回家，發(fā)現(xiàn)咪妮悄悄地蹲在房間的一個角落里，死死盯著墻上的一個小洞，洞口就在地板上方。

“咪妮小姐！你的壞習慣又來了！盯著老鼠洞！這一點也不淑女，不是嗎？”

她站起身來，把自己的頭在他手上蹭來蹭去。

“也別再這樣，”狄博思說?！澳贻p女士不會主動要求被愛撫。希望你能忘掉這些貓習?！?

“你用貓習這個詞不恰當，”咪妮說，“應(yīng)該是像貓一樣的習慣。”

“好吧，像貓就像貓。我怎么覺得你變得越來越像貓了。如果你能更好地和人，而不是和貓打成一片，情況可能會更好。你不應(yīng)該老上屋頂，大白天多出去走走，這才好?！?

“我可不敢，狄博思先生，我怕人?！?

“胡說八道！人有什么好怕的？”

她斜著眼打量了他一下，又迅速掉過頭去。

我不該那么對她說話，狄博思心里想。我那么害羞靦腆。而且，我也喜歡和貓在一起。

不過，他還是想裝得更嚴厲些。

“你現(xiàn)在又在做什么？”他大聲嚷嚷。

咪妮在洗身子。她先用舌頭舔了舔手腕，然后將濕漉漉的手腕放到耳朵后頭擦啊擦。

“哎，不可理喻！”狄博思說。

“我只是想讓事情發(fā)生得更快些。”咪妮期期艾艾地說。

“讓什么發(fā)生得更快？洗澡？”

“這樣確實會讓我更快洗完澡。不過我的目的是，讓自己更快變回一只貓。我心里一直在期盼。我真的很想重新變成貓?！?

狄博思癱在了沙發(fā)上。

“聽著，”他說，“我不準你再胡說八道下去。你壓根就不是貓，這些都是你的幻想，只是一場夢！”

她一言不發(fā)。

“老實講，”狄博思說，“你真的是在胡說八道。”

咪妮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來。

“我回箱子里去了。”她說。

弗拉夫蹭蹭她的腿。兩只貓一起回到了儲藏室的紙箱子里。

狄博思在后面大聲叫?！昂冒桑退隳氵^去曾是一只貓，那你能不能確切地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家的貓？”

沒有人回答，他只聽到輕微的喵喵聲。貓族談話，閑人勿擾。

兩只貓又在閣樓上談天說地。

注釋

[1]狄博思說的是“a cat's press agency”（貓兒通訊社），咪妮把“press”（新聞）聽成了“pressing”（擠、壓），所以產(chǎn)生了誤會。此處出于諧音考慮，意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