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天又降下了雪來,晶瑩剔透的六。邊形雪花漫灑于天際,繞得四周一片白茫茫真干凈。
夜色闃寂,唯這一處漫雪沸反盈天的撒著,向茹默卻是毫無睡意,現下這一刻,她起身披衣負窗而立,靜靜瞧了這滿庭瑩白。
雪景卻是極美,可于行路辦事卻是不利,向茹默思量著,本打算明日晨起,讓庖人去集上夠得小麥粉回來,給鄭家兩兄弟做麻餅用。
余下來的小麥粉,便是存儲起來待用,以免得同上次般,小麥粉不夠使了,連麻餅都不曾讓大家伙兒食得飽。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之前那接連的兩場雪下過后,清掃出來的庭院地面,現下里便就又積滿了厚厚的雪,似一床漫無邊際的瑩白錦衾,將庭院蓋滿。
雪勢之迅猛,堪堪將本就積壓了近乎三寸厚雪的枝丫上又添了很多的新雪,向茹默透著牖戶慢慢瞧著,舊雪新雪交疊,終還是有些反差的顏色,那色彩之反差,饒是很淺很淡。
一些枯老空洞的枝丫,再也承受不起此般重壓,“咔嚓咔嚓”斷裂折將下來不少,落將得滿庭。
落下來的斷枝,陷在積了厚重瑩白雪的雪地之上,長些的,只余了一個新斷的橫裂面于雪地上半寸,而短些的,便就是落得了雪地里面,不見了蹤跡,空余了一個個若梅花形狀的印記于瑩白的雪地之上。
銅壺滴漏滴答答作響,月色于灰青的云彩中透出一絲絲的皎潔來,雪勢終是漸漸緩了下來,幾乎要停止。
透過牖戶遠遠的瞧了去,整個這所三進庭院,恰如這一方無際的瑩白錦衾上,浮將上的一簇簇花紋、錦繡,合著這滿庭的瑩白,蘊生于眼底的,都是清新冷冽,致寧清遠。
向茹默思量著,雪大路難行,明日里要多指幾個庖人去購小麥粉,鹽工們在府上要將外府的雪清了,饒是雪大,可疾行卻是不能停將下來的。
眉間泛起更多的憂思來,逢時他們兄弟倆明日里行路可是要有得受了,府上還要備些長鞜靴來才好。
雪漫天而灑,沸反盈天,直到極目所至處的皚皚白雪將蒼茫大地打理了個銀裝素白,瑩澤點點。
清冬的晨曦映照下來,為本就青茫一片的素雪,又鍍上了一層熹微的光,蘊生得又覆了一層雪的廣袤無垠的大地愈顯清遠空遼。
鹽工的早膳食的是向茹默特地安排的,有一大木桶可勁喝的絲絲上涌著熱氣的粳米清粥,一籠屜接著一籠屜的肉香四溢直往鼻孔里沖的蔥肉饅頭,外加清脆酸爽的蘿卜條小咸菜。
一眾鹽工在一進庭院的連排房當中用著早膳,有端著土陶缽復盛清粥的,有口中叼了個蔥肉饅頭,手上的玉箸還夾了個蔥肉饅頭的,鹽工眾多,一時間連排房鬧得個喧嚷忙亂,人聲鼎沸。
有人眼尖,見向茹默進來,忙一揖,清亮亮的喊了聲:“三姐兒。”言辭之中崇敬景仰之情。
眾人聞之,沸沸揚揚之聲登時間聲跡全消,滿室闃寂,只余了啜粥的聲音,和大口嚼著蔥肉饅頭的聲音。
向茹默一襲白衣勝雪,似清冬的午后,第一朵巧然綻放于雪后光風霽月中的一株白梅,堪堪是人比花俏,人比雪美。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三姐兒竟是將這兩種千古以來便是不分伯仲、不分軒輊的端的悄然融合,渾然天成的融為了一體,美不勝收、妙不可言。
頭頂上羊脂白玉發簪被黛墨如云的秀發襯得,光珠流流閃閃,竟是比牖戶外那滿目的素白還要耀目。
坐在門邊側的周寬手里掐了個蔥肉大白饅頭,熱粥喝得下去,滿面都泛著了紅瑩瑩的光,輕緩吐得一口氣出來,慢慢開口,緩緩道:“三姐兒啊,當真是要感謝你的,我們在大理國從未吃過若此順口的早膳來。”
有樂意吱聲,性格爽朗開暢的鹽工大贊道:“的確是好食、好食。”
坐在周寬身側的邸順手中擎了個咬去了一大口的蔥肉饅頭,嘴角有油腥腥的光澤,脫口重重道:“三姐兒,我邸順活了快四十歲了,蔥肉大白饅頭我食過,可今兒這個確實最最好食的。”
眼角竟是噙了一汪水:“它香啊,一口咬下去,肥瘦相間的肉就溢了滿口,嘴角都往下淌將著油花呢。”
這功夫,幾個鹽工手中缽中的蔥肉饅頭就吃將光了,兩個年齡小身量靈活的少年郎想接著去拿蔥肉饅頭,可見了三姐兒在這里,卻又不好意思出手去拿,離得遠處,眼神卻是朝籠屜里騰騰冒著熱氣的蔥肉大白饅頭覷眼看著。
向茹默覷得了他們的端的,打偏遠大理國深處來的少年郎,果真是若此的羞澀,若是現下里開口叫他們來食,恐又是會驚到他們,便只作未聞。
兩個少年郎終是忍不住要饗食的誘惑,看了向茹默,兩個人推搡了半晌,一個膽子大些的開口詢道,聲音低低的:“三姐兒,我們還能再吃些蔥肉饅頭嗎?”
看著他們天真面龐上一雙雙清澈的眼眸,向茹默打心底里生出不可抑止的歡喜,饒是向茹默同他們的年紀都是不相上下的,可三姐兒打出生起,骨子里便是帶了圣母般的心地,看著他們的眸光中,就是泛著疼惜。
笑吟吟的瞧了他們,聲音極輕極柔,唯恐一個重了的音節,都會驚掠了兩個少年郎眼底的清波,道:“當然是可以的,做出來不就是讓你們食的嗎。”
轉眸瞧了原木八仙桌上大口徑籠屜里泛著瑩白的蔥肉大饅頭,眼角眉梢都是溢著濃濃的笑,唇角上揚,莞莞道:“趁熱趕緊的食呀,不然要等它們涼下去嗎。”
兩個看似不及舞勺之年的少年郎聞言喜滋滋奔將過來,也不及待用玉箸了,一手掐抓了兩個蔥肉饅頭,興沖沖又奔回了遠處,香噴噴啃食起來,童真稚嫩的臉上,蘊生出大大的滿足感。
向茹默面上是恬恬淡淡的笑意,似清涼夏日天色向晚、夕照漫灑于天際之時,和風拂過層層泛青大簇大簇海桐灌木叢的味道,清遠而幽深,讓人心神清寧。
擾得整間連排房內的氣息都是淡淡平和,寧靜。
這功夫,眾人也都食將得差不多了,莊媽帶了兩個庖人進得里來,將食具及土陶缽拾掇了下去。
向茹默對周寬道:“周大哥,這幾日里,逢時帶了逢筧出去尋鐵匠鋪以及匠人,這一日兩次的疾行,便由你來帶隊。”轉眸對邸順又道:“邸大哥幫襯著周大哥些。”
周寬、邸順連連應諾,周寬詢道:“三姐兒,這外面的雪如斯大,要得先清了才好吧?”
向茹默嘆笑著道:“是的、是的,這哪承想昨夜里竟是飄得這好大的雪來,是要先把這積雪清了才好做疾行。”
聞得此,剛剛那兩個拿得了蔥肉饅頭的少年郎對視了一眼,眼底中泛出了許多的童真稚趣來,聲音低低的,卻怎么也掩不住心下里的那份雀躍:“周大哥,我們疾行過后,可以用積雪堆出雪樣子嗎?”
向茹默聞之便是心頭雀喜,不待周寬作答,便就朗聲笑道:“好哦,待會兒子我們便就一齊堆雪樣子來。”
一雙明眸亮閃閃的,這一刻三姐兒才顯露出了金釵之年女孩子該有的神色,短暫的卸下了連日里的勞心之苦,偷得浮生半日閑,輕微微搖著頭,笑容恬淡而夷愉:“可以堆雪孩子,蓋雪房子,鑄雪馬車。”
向茹默又轉眸看向那兩個面龐稚嫩青澀的少年郎,清音婉轉,恬淡道:“對了,你們兩個叫什么名字?”
兩個少年郎,一個都是清瘦,只一個面色略黑,另一個白凈些。
兩個少年郎年紀尚輕,讓他們當眾問三姐兒要蔥肉饅頭或許還有勇氣,可若是親口來答高高在上,仙姿佚貌,貌宛若仙的三姐的話,真真的是焦灼、慌張、吃緊到無以復加。
過了好半晌,兩個少年郎竟是都不曾說話,周寬碰了下膚黑些的少年郎:“三姐兒問你話呢。”
腹黑些的少年郎,聲音低低的,道:“三姐兒,我沒有姓,單名一個漠字。”指了那個膚白的:“他叫李想。”
向茹默笑意吟吟,默念著,澹澹道:“我叫名字中有個默字,你的名字中也有個漠字。”
又側著頭別有意味的續道:“少年郎大漠李想,大漠李想,沙漠里的理想嗎,我記得下了。”
眾人都笑將了起來,一時間,連排房里喜氣昭昭,說笑之聲順著牖戶飄將出去好遠、好遠。
整個寧廠又一次的籠在了雪色之中,雪勢雖說是停將了下來的,可偏生卻是借了東來之風的席裹,滄瀾谷底的雪花紛紛揚揚朝了外府這方向撲簌簌的刮將而來,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
這一日,于蘭苑說來,注定了便就是忙碌的一日,要去買小麥粉烙得麻餅來,供鄭家兄弟外帶,要清除外府四周的積雪,疾行過后,還要賞雪堆雪玩雪。
未時過后,外府之上被向茹默打發出去購得小麥粉的庖人才回得來,在近三尺厚及膝的雪地里生生的淌將條路出來,像極了一條蜿蜒的飛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