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裁決與調解的功能和作用
一、裁決的糾紛解決功能和作用
由裁決的“法條主義”及其“切片性思維”,調解的“合意主義”及其“整體性思維”所決定,在法治背景下,二者在國家法律實施和民事糾紛的解決中各有其不可替代的功能和作用,亦各有其欠缺。裁決的糾紛解決功能和作用主要體現在:第一,有利于糾紛的最終強制性解決。裁決是一種強制型的糾紛解決方式,無論調解能夠滿足多少民事糾紛的解決需求,都有一部分民事糾紛是不可能通過包括調解在內的其他方式予以解決的,而只能由第三方依照法律、道德、習慣等規范予以強制性解決。在民事糾紛不能通過當事人自行和解,亦不能通過調解解決時,及時裁決便是維護社會秩序的必要手段。第二,有利于國家法律的嚴格貫徹實施。由于裁決對民事糾紛的解決采取的是“法條主義”的進路,其對當事人民事權利義務關系的處理屬于嚴格的法律調整,而不是基于當事人的自主意志而作出的處理,因而國家對一定民事法律關系調整的意志內容能夠較為嚴格地落實于具體的民事糾紛解決之中。第三,有利于及時依法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在當事人不能基于自主意志解決糾紛時,裁決的作出及其在法律實施上的嚴格性,及時依法保護了權利受損害一方當事人所享有的合法權益,同時也使對方當事人承擔了依法應當負有的法律義務和責任。
不過,裁決在民事糾紛解決功能和作用上的欠缺也是較為明顯的:第一,某些糾紛解決難免具有機械性和片面性。“法條主義”思維的“切片性”,難免對于嚴格依照實體和程序法律規范解決糾紛在公正性和合理性的實現上產生一種過于簡單的自信。而在事實上,一方面法律規范具有穩定性、抽象性和復雜性,所針對的是一般的人和事,而糾紛的具體情形又復雜多樣。另一方面,無論實體還是程序法律規范,都可能具有一定的滯后性、邏輯上的矛盾和漏洞、意義上的模糊性等,因此在某些情況下,并無真正嚴格合理的法律規范可循。所謂“依法”的判決可能只是出于司法人員的任意理解和解釋,或者愈是所謂嚴格依照法律規范進行的審理和裁決,可能離公正合理的距離愈遠。即使在具體的個案中存在非常對應充分的法律規范,其公正性和合理性的實現也有賴于裁決者的職業道德、法律知識、相關專業知識和經驗。第二,糾紛解決難免具有一定的表面性。當事人之間矛盾沖突的解決有形式上的解決和實質上的解決之分。形式上的解決即在裁決的程序和內容上,當事人的權利得到應有的保護,義務和責任得到應有的承擔;或者,雖然未盡合法合理,但是基于裁決的強制性,秩序得到了強行的恢復。實質上的解決則是心理上的解決,當事人對于權利義務的分配和責任的承擔彼此達成合意;或雖然并不是完全合意,但是能夠并且明確表示自愿接受。裁決作為一種第三方的強制性解決方式,是裁決者基于國家法律或道德習慣等規范和自身意志對規范的認知和理解,而作出的對事實的認定,難免存在一定的偏差和錯誤。即使不存在偏差和錯誤,某些事實的模糊性和某些規范的不確定性,使得當事人對事實和法律的認知未必能與裁決者保持一致,裁決結果也未必能使各方當事人皆滿意。在當事人不能都滿意的情況下,其矛盾和沖突便難以從根本上予以消除,隨時可能引發糾紛解決的后續程序,或者新的糾紛。因此,以裁決方式解決糾紛在不少情況下難免只是形式上的解決,而非實質上的解決。第三,某些糾紛解決不具有經濟性。當然,通過裁決解決的糾紛,雖然不少也能最終實現“案結事了”,但是延續較多程序,如當事人一審后上訴、二審后又申請再審甚至不斷上訪等情形也屢見不鮮。更有甚者,還可能因裁決的不公而引發當事人自殺和刑事案件。如此,就不僅給國家帶來大量的糾紛解決成本,也給當事人帶來大量的權益救濟成本,還可能給國家司法和政治形象造成不良影響。
二、調解的糾紛解決功能和作用
調解的糾紛解決功能和作用在于:第一,有利于更好地實現糾紛解決的公正性和合理性。調解在思維視角上的多維性避免了較為單一的法律視角在民事權利義務關系調整上的機械性、利益考量上的片面性,在糾紛解決上既能符合或不違背法律規范,又能兼顧當事人之間未來可能的利益,甚至能兼顧與當事人具有社會連帶關系主體的利益,并以各方當事人接受為目標,因而相對于裁決,調解在很多情況下能更好地保證糾紛在國家法律主導下得到公正合理的解決。第二,有利于保證糾紛解決的和諧性和徹底性。調解在糾紛解決方案選擇上的多樣性以及方式手段的靈活性,使得當事人各方對民事權利義務的分配和法律責任的承擔,從心底里獲得公正感和認同感并達成基于自主意志的合意,消除由糾紛引發的內在矛盾和沖突,實現當事人之間民事法律關系的恢復和重建,進而使糾紛往往能夠得到實質性解決,因而具有糾紛解決上的和諧性和徹底性。第三,有利于更好地實現糾紛解決的經濟性。由于當事人在糾紛的解決上達成了基于自主意志的合意,因而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能較早地實現“案結事了”,這就較大地節約了國家和當事人的糾紛解決成本。具體而言,一是減少了糾紛解決的后續程序,如經過人民調解或行政調解的,一般不再申請司法確認或提起訴訟;經過一審調解的,一般不再申請再審等。二是負有義務的一方大多能自覺履行約定的義務,并且在很多具有給付義務的糾紛解決中,負有義務的一方在正式簽訂調解協議之前即能夠履行相應的義務,極大地減少了人民法院的審判和執行負擔。雖然在某些情況下,調解人員為促成糾紛的解決,需要延緩調解的時間,如果孤立地看,似乎不如迅速裁決更為經濟,但是若從調解一旦達成協議所具有的上述效果看,自然還是調解更為經濟。
當然,調解對于民事糾紛的解決也會存在一定功能上的欠缺:一是難以確保每一糾紛解決的當事人的意思自治性。雖然調解以強調當事人的意思自治為原則,一般情況下也能貫徹這一原則,但是影響調解過程和調解協議簽訂的內外因素畢竟是復雜的,因而難免在有的情況下,調解人員采取不適當的方式和手段迫使當事人達成有違其真實意思表示的協議。不過,實踐證明,這些情形并不多見,并且對于的確內容違法和違背當事人意志的調解協議,當事人還可以通過申請再審或人民檢察院的抗訴獲得救濟。二是某些糾紛解決結果在是非責任上具有模糊性。一般而言,分清當事人之間的是非責任,是糾紛得以順利解決的基礎。但是,在民事糾紛的解決中,難免有一些民事糾紛難以或者不宜分清是非,前者主要是由于事實未能清楚地得到證明,后者則主要是涉及當事人隱私,在家事糾紛中較為常見,是非明確后反而可能造成矛盾的激化。由于這些糾紛是由難以或者不宜明確進行事實認定所造成的,因而在實踐中人們多傾向于采取調解解決,而不輕易采取裁決的方式來解決。在事實不夠清楚、是非責任不夠明確的情形下糾紛得到了調解解決,這雖然有其積極的一面,即及時恢復了當事人之間的和諧、減少了社會震蕩、節約了糾紛解決的成本,但也有其消極的一面,即不利于當事人程序權利的充分保護。三是對于當事人權利的保護在某些情況下可能具有非嚴格性。調解雖然以合法性為原則,國家法律規范也是當事人合意達成的重要依據,但是調解畢竟屬于以“合意主義”為指南的“整體性思維”,在民事糾紛的調解中,調解人員可能會為促使當事人合意的達成,基于各種實際情況的考慮,如負有義務的當事人生產生活困難、親情關系的恢復、商業友誼的維持等,勸解享有權利的一方當事人放棄從法律規范而言應當享有的某些權利。這從其積極的方面而言有利于“法條主義”缺陷的糾正,但如果把握不當,也可能對當事人權利的合理維護和法律的權威造成一定的損害。這些欠缺,也是調解人員在調解的實踐中需要合理認識和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