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絲綢之路考古學研究
- 柴劍虹 張涌泉 劉進寶
- 2474字
- 2021-04-07 18:16:10
北魏封和突墓出土薩珊銀盤考
1981年9月大同市博物館發掘了小站村花圪塔臺的一座北魏墓。這座墓曾被盜掘過,但墓中仍然出土了墓主人封和突(438—501)的墓志和鎏金銀盤、高足銀杯等隨葬品。這篇短文只就這鎏金銀盤(圖1)作一考證。

圖1 波斯鎏金銀盤
我曾寫過一篇文章,介紹了1949以來到1977年為止我國境內所發現的薩珊朝古物,其中包括金銀器。這次的發現,又增添了一件重要的實物資料。
這件銀盤拿到北京歷史博物館時,我曾經觀察過。盤的直徑18厘米,圈足高1.4厘米,總高4.1厘米。盤中央為一狩獵圖,外繞以旋紋三道。先說它的制造和加工的技術:外周的三道旋紋是用尖頭工具刻劃成的,狩獵圖的主體采用錘成凸紋法(repoussé),主體的細部采用雕刻法(engraving)。整個銀盤在錘打成形后經鏇床修整,底部的圈足是后來焊上去的。狩獵圖的一部分表面鎏金。由于用了錘成凸紋法,主題突出于畫面,類似浮雕,有立體感。
盤上狩獵圖中央站立的是一個伊朗臉型的中年獵者,留著絡腮長胡須。頭上似用圓形帽罩住頭發。帽的前額有一道由九顆圓珠組成的帽飾,圖上僅露出左側的一半。腦后有薩珊式飄帶兩道,這是典型的薩珊朝的裝飾。耳垂一水滴形垂珠。頸項懸掛一件由圓珠串成的項鏈。因為頭部是側面,我們可以看到的是七顆連串一線,中間下垂一顆水滴形垂飾。上身似乎裸露。腕上戴一件由圓珠組綴成的手鐲。腹部前面的腰帶上也綴以圓珠兩顆,帶的兩端下垂。臀后也有一對較簡單的飄帶。褲腳緊附于腿上,下達踝節。腳上所穿的靴似乎是皮革制的,靴筒掩蓋住踝節。這獵者用兩手持矛。他的身前身后有三頭野豬,活動于蘆葦叢中。就圖像而論,這是薩珊朝波斯人的制品無疑(見圖2,1)。

圖2 蘇聯冬宮博物館所藏的波斯銀盤
許多研究波斯美術史者認為,“薩珊美術”一詞的時間應不限于薩珊王朝(226—651),因為這王朝滅亡之后,伊朗本部的美術還是長時期承襲薩珊朝風格,它的邊區地方延續時間更長,有的可以一直到公元10世紀,甚至于12—13世紀。在地區上,也不應該限于薩珊帝國的境內。例如中亞的粟特國(索格狄亞那)在政治上不隸屬于薩珊帝國,但是美術上仍是薩珊東部美術的一支。在金銀器方面,從前統稱為“薩珊金銀器”的標本中,大部分并不出土于薩珊朝的政治、文化中心地區,器形和花紋也常常只見于東方的粟特等地區。所以20世紀70年代以來,或稱這一部分金銀器為“東伊朗組”的金銀器,
或稱為“粟特銀器”。
至于能確定為薩珊朝政治、文化中心區各地所制造的銀器,最主要的是許多有國王像的銀盤(部分鎏金),一般稱為“皇家銀盤”(royal plates),當為皇室所制造,以供給御用或賞賜之用的。《波斯藝術綜覽》一書中收入22件這種“皇家銀盤”,其中有9件或10件出土于今日伊朗境內。我曾對它們的大小加以統計。它們的直徑,除了一件特小的為13厘米之外,其余21件從18~30.5厘米不等,平均為24.78厘米。
我們現在見到的這一件直徑18厘米的銀盤,紋飾主題沒有王像,但是仍然可以認為屬于“皇家銀盤”一類。
薩珊朝這些銀器都是王室和貴族們在宴會中使用的。他們曾經制造過很多的金銀飲食器。據傳說馬桑得朗(Mazandaran)地區曾有一個貴族要宴請一千位賓客,他的家中只有(金銀)飲食器五百副,只好向鄰居們借來五百副。但是薩珊朝金銀容器留傳到今天的卻很少,銀器不過百來件,金器更少,不過20件左右。這些金銀器以蘇聯列寧格勒冬宮博物館
收藏的為最多,據云出土于南俄和中亞,但都不是科學發掘的出土物。
這些“皇家銀盤”中有十幾件可以根據王像上王冠的不同形式確定其年代。主要的根據是拿它們和有紀年銘文的銀幣或摩巖石刻的王像相對照。銀盤的年代不同,從公元3世紀末至7世紀初的都有,還有后世的仿制品。盤上花紋的題材有天神向國王授權的儀式(僅一例)、國王坐朝(一例)、燕飲(二例)、國王與姬妾一起(二例)、狩獵(十六例)。其中以狩獵圖為最多,約占三分之二以上。這是因為當時以國王狩獵為國家大事,猶如國清初木蘭秋狝。薩珊國王率領大批人馬打獵,常常為時數星期甚至于一個月。在狩獵圖中,國王或騎或步。所用武器主要是弓箭、劍和矛。狩獵的對象是獅子、野豬、山羊和赤鹿。圖2之1所摹的銀盤便是一例。圖中獵者據考證是作皇太子時的巴拉一世(Bahran I)。他騎在馬上,以劍刺野豬。這件銀盤制造年代約在公元272年。原物在蘇聯列寧格勒的冬宮博物館。
我們新發現的這件狩獵圖的銀盤,獵者頭上沒有薩珊朝各王所各具特征的王冠,身上也沒有花紋華麗的錦袍,所以他似乎只是一個貴族。他手中所執的武器,似乎是中型的矛。這種矛需要兩手執握,不像柏林國立博物館一件銀盤上狩獵圖中的短矛,只用一只手執握便可以了。我們這件銀盤圖中的矛的前端似乎已刺入野豬的頭部,只剩下矛柄后半一大截。獵者身前有兩頭野豬從蘆葦中竄出來,勢很兇猛。他用矛刺擊后還未收回來,他身后的蘆葦中又竄出一頭,所以他只好用右腳踢向這野豬的頭部。我們知道野豬是兇悍的動物,它有長吻,犬齒(獠牙)露出口外,鬃毛粗壯,沿著背脊生長的剛毛發怒時豎立起來。圖中所繪很是酷肖。野豬喜歡棲住山林的沼澤中,后者便是蘆葦叢生的地方。蘆葦(Phragmites communis)是禾本科植物,生長于沼澤、河岸等濕地或淺水中,高可達數尺或丈余。蘆葉細長而尖,排成兩行。秋日莖頂抽大穗開花。圖中的植物正是蘆葦。蘇聯冬宮博物館所藏另一件銀盤上的獵野豬圖,在野豬和蘆葦下首還有淺水湖,水中有小鴨和游魚,一片蘆蕩景象(圖2,2)。一群野豬奔突于蘆葦中,更顯得畫面生動。構圖者為了頌揚國王(或貴族)的英勇,不僅把他們突出在畫面中央,占了很大的空間,還特別表示他們膽量過人,舉動敏捷,只身與一群野獸作斗。這正像司馬相如《長楊賦》中所描寫的“自擊熊彘,馳逐野獸”。但是,這些狩獵圖并不是寫實的,所以獵者常常是頭戴王冠,頸后飄帶,項懸珠鏈,打扮得竟像是坐朝或燕飲,并不像是處在狩獵猛獸的緊張時刻,這可以說是藝術構思中的夸張手法。
我們這件銀盤的制作時代,由于它出于有紀年的墓中,可以確定不會晚于公元5世紀末。就它的藝術風格和技術特點而言,它也應是屬于薩珊朝美術的中期,即4世紀后半葉至5世紀末。我們或許可以定它是5世紀的作品。這件銀盤不僅是古代中伊兩國間交通的物證,而且也是薩珊美術中的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