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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以基督之血的名義

約公元326年—330年

現在有誰會懷念農神(Saturn)的黃金時代?我們這個時代是鉆石時代——尼祿那種鉆石時代。

希多尼烏斯·阿波黎納里斯(Sidonius Apollinaris),約471年—487年任高盧主教,這首詩據說被秘密地貼在了宮門上Sidonius Apollinaris, Epistulae 5.8.2, trans. W. B. Anderson(1989)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Saturni aurea saecla quis requirat ?/ sunt haec gemmea, sed Neroniana. ’


拜占庭已經是一塊耀眼的古典畫布;現在,新政權將為它著色。接下來上演的是一出小報風格的家庭劇。

也許流血獻祭越來越不是人們屬意的選項,但據說君士坦丁接下來卻要讓自己的家人流血。他聽說妻子法烏斯塔與他第一任妻子生下的兒子克里斯普斯(有人說是法烏斯塔迷惑丈夫,來加害她的繼子)有染,便毒死了自己的兒子。法烏斯塔宣稱是克里斯普斯逼迫她就范,但兩三個月后皇帝發現自己被愚弄,于是把妻子關在熱騰騰的澡盆或浴室里,把她燒死、燙死,也有可能讓她窒息而亡。

事情的真相究竟為何?一名年輕人與他火辣的繼母發生危險的不倫關系?權力讓君士坦丁失去理智?這是后世身為異教徒的作者對君士坦丁背棄舊神祇與古羅馬傳統所做的惡意中傷,還是單純的神話(這起事件與傳說中背德逾矩的希臘人菲德拉[Phaedra]與希波呂托斯[Hippolytus]的故事實在太類似)?或者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冷酷計謀,君士坦丁蓄意鏟除他的長子(私生子),好讓其他三名合法繼承人繼承帝位?然而,他敬愛的母親,家中的大家長海倫娜,曾一手將克里斯普斯帶大,教養的工作也交給君士坦丁敬重的基督徒老師拉克坦提烏斯。何況君士坦丁自己也是私生子。在這種情況下,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如此可怕的流血事件?

就現存的證據來看,我們不可能知道這起事件的起因、動機或真相,因為——這可能是所有細節中最值得注意的——法烏斯塔與她的繼子克里斯普斯完全從紀念碑以及所有一手史料中被抹殺。除了這段悲慘故事,當時沒有任何相關的文字記錄留存下來。

無論這起殺人事件的動機為何,君士坦丁隨即開始追悔。正如公元前3世紀的阿育王(Emperor Ashoka)在發現自己屠殺的野心造成的傷害與痛苦后毅然皈依佛教,(多少有些激動的)歷史學家佐西莫斯(Zosimus)告訴我們,君士坦丁顯然急需一種信仰來潔凈他的靈魂。在悲傷、悔恨或期望改過自新的心理的驅使下,這名軍人的私生子決定采取行動。325年,君士坦丁明令禁止釘十字架與角斗士的競技表演。殺死兩個人所造成的恐懼促使他的母親海倫娜前往耶路撒冷尋找具有強大力量的圣物,也推動君士坦丁建立了新都城君士坦丁堡。

事實也許相當平凡無奇。君士坦丁在殺害家人之前已經對基督教感興趣。君士坦丁堡更不用說,它是帝國力量的象征——盡管背后伴隨著低沉的宗教基調。隨著軍隊膨脹到至少45萬人,這位羅馬理念與新信仰的新守護者已能高枕無憂。羅馬帝國的領土分成東西兩邊,并且分別由四個皇帝統治。四個皇帝連同他們各自的僚屬分治帝國,可以避免發生自相殘殺的內戰。這種制度就某方面而言是成功的,而其成功的原因卻源自制度本身的缺點。在這個制度下,潛在的權力斗爭被迫赤裸裸地展現在眾人面前,因此像君士坦丁這樣聰明而有野心的人物就能操縱局勢并從中獲利。這種帝國制度讓皇帝可以清楚地知道廣大領土上什么時間、什么地點發生了什么事情——例如軍隊數量、倉庫儲糧、敵軍行蹤——而這肯定讓君士坦丁得以充分掌握擊敗對手所需的情報。粉碎四帝共治的局面之后,時局已經非常清晰。君士坦丁以拜占庭(塞維魯曾把這座城市標定為測量羅馬帝國境內距離的基準點)為首都,他是唯一真神的仆人,也是一個統一的帝國的獨一領袖,因此理所當然握有異教世界的一切權柄。他選擇的城市,過去因為地理位置優越而受到古老眾神的喜愛,如今也獲得了獨一真神的青睞。


表面上看來,這個決定的神學意涵似乎有些晦澀。羅馬皇帝被視為神人,具有崇高地位,他為什么要讓自己成為那位寬容的上帝和他那窮苦的、宣傳和平卻最終失敗的兒子的追隨者?為什么要改變帝國內的精神氛圍,讓原本具有神性的皇帝降格成為上帝的仆人?

我們必須考慮當時的時代氛圍。君士坦丁繼位時采取的宗教立場,在歐亞大陸形塑了一種朦朧的宗教樣貌。從安納托利亞干燥的平原朝伊朗望去,在亞美尼亞,305年以降,歷代國王都改信了基督教。巖石嶙峋的霍爾維拉普修道院(Khor Virap)籠罩在阿勒山龐大的山影下,據說基督徒啟蒙者格列高利(Gregory the Illuminator)因為拒絕進行異教獻祭而被國王梯里達底三世(Tiridates III)囚禁在蛇類出沒的地牢里。我曾經潛入這個地底洞穴,進得越深,空氣就越是濕熱。洞里密不透風,唯一的聲音來自殷勤招呼的蒼蠅,它們快樂地生活在地底約15米深的地方。公元5世紀之后,烏黑的玄武巖壁被刻上十字架以紀念在此受苦的格列高利。據說格列高利竟在這座窒悶的恐怖坑洞里奇跡般地存活下來,此事激勵了梯里達底的妹妹,眼見自己的兄長被惡魔糾纏的她進而尋求基督徒的幫助。梯里達底被治愈后,便在格列高利受辱監禁的地牢上方興建了一座教堂。之后梯里達底與虔誠的信眾一同前往羅馬,故事提到他們傳講的基督話語中帶著解放思想的真理,而受到他們啟迪的正是君士坦丁。

同樣地,在格魯吉亞,阿拉格維河(Aragvi)與庫拉河(Kura)在離今日第比利斯(Tbilisi)約半小時車程的提姆茨赫塔(Mtskheta)匯流,就在這壯觀的匯流處上方有一座據說興建于4世紀的教堂。目前的教堂是7世紀興建的。今日,虔誠的信徒會在通往這座古代教堂沿途的樹上綁彩帶,以慶祝基督教信仰及其異教根源。337年,君士坦丁開始定期前往高加索這個地區,協助傳播他所支持的新帝國宗教。即使在霧氣彌漫的不列顛,在位于肯特的勒林斯東(Lullingstone)羅馬別墅這樣的地方,民眾也會用基督教的圖像來裝飾自家的住宅。在勒林斯東,我們看到人們張開雙臂禱告,房間上方裝飾著異教的女神寧芙,女神的乳頭流淌著生命之水。主的降臨不只是一種希冀;人們深信那是不久的未來將發生的事實。握有世俗權力的人聆聽教士與改信基督教的人的話,唯恐自己在末世的風暴中找不到避風的港灣。基督教與其說是帝國的威脅,不如說越來越像一種用來統一與鞏固帝國權力的手段。如果在上帝眼里每個人都是平等的,那么誰還需要民主或共和呢?

但是,君士坦丁雖然采納了基督教的標志,身上卻依然披著阿波羅的斗篷,于是安息日(Sabbath)成了星期日(Sun-day)。從錢幣與刻印的文字可以看出,這位基督教皇帝直到死前依然尊崇著無敵者索爾。

君士坦丁基督教信仰的本質為何,歷來有許多討論;但除此之外,我們也應探討他的心理動機。或許他改信基督教是出于真正的啟示,他想把世界和平與羅馬和平——當時人們眼中的太平盛世——這兩個觀念結合起來,而這樣的想法確實讓人躍躍欲試。或許君士坦丁覺得自己就像基督一樣,是個擊敗死亡的神人。既然基督已經坐上王座,就不再需要庫柏勒女神與她的獅群,也不需要她那扇神秘而隱蔽的、通往蠻荒的石門,這扇門通往一條介于生與死兩個世界間的道路。而現在,每個基督徒都能開啟通往來生的門,或許連君士坦丁也深信自己已拿到鑰匙。無論他信仰的源頭是什么,當他注視與他母親同屬底層的男男女女,與他們一起禱告,讓禱告消除他們的恐懼,也給予他們希望時,這一切難道不是來自真正的感召與啟示?但即使如此,君士坦丁仍未完全做到基督徒的寬恕,因為他對李錫尼毫不留情。325年,這名昔日的愷撒,君士坦丁的妹夫,因涉嫌叛國被處死;一年后,李錫尼的兒子也遭受相同的命運。


因此,君士坦丁堡不僅建筑在夢想、信仰與希望之上,也建筑在野心與鮮血之上。

在此之前的基督徒認為世上存在著兩個偉大君主——上帝/基督,還有愷撒/國王——而兩者之間注定存在著沖突。君士坦丁現在有能力滿足所有人的要求,而他需要一個與其能力相匹配的根據地。拜占庭將有所轉變,以實現君士坦丁的雄心。他選擇的城市現已散發著濃厚的羅馬氣息。即便塞維魯與他的兒子卡拉卡拉未能完成他們的宏大計劃,但競技場與宙克西帕斯浴場,街道與公共空間的規劃,以及位于古衛城南方由拱廊與柱廊圍繞的大廣場(又稱四柱廊廣場[Tetrastoon]),這些都賦予拜占庭吸引人的潛力。

基督教編年史家提到,君士坦丁堅持以步行的方式繞行拜占庭,他手里拿著長槍,把拜占庭的領地劃得更寬、更大,并繼續擴大。“什么時候你才會停下來呢?”有人叫道。“直到我面前的上帝停下來!”君士坦丁回道。我們不知道君士坦丁決定以拜占庭作為新首都的那幾個月發生了什么事,但往后世代的人們卻不斷將他們的想象作為歷史事實記錄下來。吉本(Gibbon)在《羅馬帝國衰亡史》(The History of 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中告訴我們,君士坦丁“急于在旁觀者的心中留下充滿希望并令人尊敬的深刻印象。皇帝步行,手里拿著長槍,親自率領神圣隊伍前進,并且親手畫下首都預定的疆界,助手們看到不斷擴大的疆界都感到吃驚,最后他們終于鼓起勇氣向皇帝表示,他畫的界線已經超過一座偉大城市的最大限度。‘我必須繼續往前走,’君士坦丁回道,‘直到在我面前無形指引我的上帝認為該停下來為止。'”參見E. Gibbon, (1988) The History of 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 Abridged A. Lentin and B. Norman. Ware, Herts: Wordsworth Editions, vol.1, chapter 17, pp. 1776-1789。與此同時,也許是為了表示他對各種選擇抱持開放的態度,他讓一名異教僧侶在他身后用犁拉出一條土溝,以求得好運。幾乎每個大城市與文明都會宣稱自己是蒙神賜予的。由于伊斯坦布爾有著絕佳的地理位置,因此人們很難不相信這座城市受到上帝的眷顧。

夾在博斯普魯斯與普羅龐提斯之間這塊草木繁茂的海岬,在木匠錘子與石匠鑿子的敲擊下回蕩著節奏十足的聲響。君士坦丁在山丘通往海洋的這一面建起了新的宮殿,除了擴大競技場的規模,他還引進了棋盤式的街道、圓形廣場、元老院會議場、至少兩間教堂、一間鑄幣廠、一系列供帝國各地高官顯貴居住的美麗的私人宅邸、一座半異教的供奉卡比托利歐三神的神廟,以維持帝國崇拜——他用斑巖雕刻自己與父親的塑像以表尊榮。君士坦丁從帝國各地進口異教雕像,包括來自德爾斐、有保薩尼阿斯在上頭留名的紀功蛇柱。為保護這一切成果,他加固了城墻。圣約翰很可能把舊羅馬形容成“巴比倫”,但這座新羅馬卻是以基督教都城的面貌出現在這世上。對上帝以及他在塵世的代理人來說,終于出現了一座近乎真實的人間天堂。這座被君士坦丁命名為君士坦丁堡的城市是上帝賜予的,或者如皇帝所言,是“奉上帝之命賜予他”的。‘urbis quam, aeterno nomine iubente, deo donavimus'(奉上帝之命,我們賦予這座城市永恒之名)。 Theodosian Code 13.5.7(AD 334), C. Pharr, trans. (2001) The Theodosian Code and Novels and the Sirmondian Constitutions. Union, NJ: The Lawbook Exchange, p. 3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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