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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諸城之首

公元324年以降

他大舉擴建城市,圍上宏偉的高墻,興建各式華麗建筑作為裝飾,使這座城市足以與“諸城之首”羅馬平分秋色,他把這座城市命名為君士坦丁堡,并且制定新法稱它為新羅馬或第二羅馬;他把這條法律刻在公共廣場上他的騎馬塑像旁的石柱上。

君士坦丁堡的索克拉蒂斯(Socrates Scholasticus),《教會史》(Ecclesiastical HistorySocrates Scholasticus, Ecclesiastical History 1.100.16, trans. P. Schaff and H. Wace eds. (reprinted 1989) A Select Library of Nicene and Post-Nicene Fathers of the Christian Church, Vol.2: Socrates and Sozomenus: Church Histories. Edinburgh: T&T Clark, p. 144.


這座劃時代的紀念碑在今天一點也不起眼。它曾是君士坦丁所立的斑巖紀念柱,過去有假借阿波羅形象的皇帝雕像矗立于頂端,向世人宣告他是這座上帝塵世住所的守衛者。紀念碑一度高達49米,現在僅剩35米左右;現在,它只能與引領游客前往伊斯坦布爾大巴扎(Grand Bazaar,指集市)的廉價手機行和俗氣的燈籠店相互競爭、奪取游人的目光。

但在這里,就許多方面來說,我們可以理解君士坦丁把這座城市作為全球強權之都呈現給世人所懷抱的想法與偉大愿景。光是輸入原料興建這座自我表彰的紀念碑——如同一根指向天際的手指,成為新君士坦丁廣場的焦點——本身就需要跨國運作。顯眼的紫色石頭來自埃及的斑巖采石場。埃及帝王谷的法老拉美西斯六世(Ramses VI)的陵寢中有一小塊拜占庭涂鴉,它給了我們線索去追查君士坦丁究竟派誰前來尋得裝飾新城市的原料。尼卡戈拉斯(Nicagoras),這個愛搞破壞的人在陵寢上潦草地寫下對“最虔誠的君士坦丁皇帝”的謝意,感謝他資助這趟旅程,“準許我來此地辦事”。君士坦丁派遣的這名容易激動的使者是厄琉息斯秘教(Eleusinian Mysteries)的火炬手。這項狂歡儀式源自厄琉息斯(Eleusis),時間可以上溯到青銅器時代,是徹頭徹尾的異教崇拜。使者的任務是取得制作方尖碑(已經定制,但直到君士坦丁去世才運抵君士坦丁堡)與皇帝紀念柱的紫石。這種石頭源自埃及采石場,但之后的史料告訴我們這些巖石是從羅馬帶來的,它們也經常被稱為“羅馬石”。這兩種說法可能都是對的。一旦高聳的石堆拔地而起(起初成功了,但我們知道到了416年,紀念柱的鼓形柱座必須用鐵環箍住才能固定),頂端便會擺上一座古怪的塑像——一個擬人的形體,其身份卻惹來了爭議。

這座人像以青銅鑄成,頭上戴著具有七道光芒的王冠——據說每道光芒都含有一塊將基督釘于十字架的釘子碎片——一只手拿著長矛,另一只手捧著一個球狀物(君士坦丁堡的編年史家寫道,這個球狀物來自弗里吉亞的伊利烏姆[Ilium],然后加以重新塑造而成)。從落成的那一刻起,這座人像就引發了民眾的議論與猜疑。君士坦丁在宣稱自己是基督、希臘神祇阿波羅、特洛伊英雄與東方神明無敵者索爾的集合體嗎?在他早期鑄造的錢幣上,皇帝形象也以類似的形式呈現,在他的四周散發著太陽的光芒,而帝國其他地方也立起了供奉“君士坦丁·奧古斯都,普照萬物的日神”的神像。每年到了君士坦丁誕辰這一天,命運女神堤喀(Tyche)的形象(依照東方自然女神庫柏勒的雕像重新塑造而成)會掛在鍍金的赫利俄斯(Helios)戰車上,從競技場上呼嘯而過。也許君士坦丁是基督教的君主,但他身上卻穿著來自異教世界的衣物。

更讓人感到好奇的是君士坦丁紀念柱的正下方所藏的東西。帕拉斯·雅典娜的木頭神像,又稱帕拉狄烏姆(Palladium),被埋在柱底,據說是特洛伊戰爭中保存下來的。古代詩人告訴我們,是埃涅阿斯偷偷將神像運出特洛伊。這座神像將羅馬的力量和它的希臘根源以及來自東方的羅馬人始祖(特洛伊人)的狡黠聯結到了一起。君士坦丁不需要把新城市建在特洛伊,特洛伊自然會向他靠攏。據說,柱底也埋了挪亞建造方舟使用的扁斧,以及耶穌用來分配面包與魚、喂飽五千人時使用的籃子。巧妙搜集具有象征意義的什物的舉措,將希臘人與羅馬人、東方與西方、一神教與多神教神祇的力量融合為一——人們把世上最偉大的故事放在同一根紀念柱上。


這位軍人皇帝的計劃規模之龐大一目了然,早在324年,也就是克魯索波利斯戰役那年就破土動工,六年后,官方才宣布君士坦丁堡正式建城與改名。皇帝劃定的城市面積將近8平方公里,城墻往西延伸超過1.6公里,他劃定的新邊界使君士坦丁堡足足有古典時代拜占庭的三倍大。君士坦丁最初的任務之一——他心里或許是以特洛伊作為模板——就是為這座雀屏中選的城市圍上一道新城墻。君士坦丁的城墻沒有使用羅馬人喜歡的建材白榴火山灰(pozzolana)——一種青銅器時代的火山灰,羅馬仰賴它把帝國結合成事實上的統一體。這道顯眼而曲折的城墻,每隔一段距離就有城門穿過,據說由數萬名哥特戰俘興建而成,無論從陸上或海上都能看見這道屏障,從興建完成之日便一直拱衛城市至今。追溯伊斯坦布爾史上歷任皇帝興建的城墻,就像在追溯一棵古橡樹的年輪。君士坦丁使用的石塊(堆棧成高約53米、厚度超過4米的城墻),最近才在耶尼卡皮的挖掘現場出土。耶尼卡皮也是挖掘到世界最古老木棺的地方,考古學家對此感到興奮不已。站在這些巨大的石塊旁,仿佛就可以聞到君士坦丁的野心。關于城墻的說明,參見P. Gilles, R. G. Musto ed. (1988) The Antiquities of Constantinople, trans. J. Ball. New York: Italica Press, Book 1, chs. XIX and XXI.

330年,官方舉辦的城市落成儀式以不見血的獻祭開場(新羅馬不允許獻祭時使用牲口),這場儀式足足持續了40個晝夜,從4月2日開始,到5月11日達到最高潮,儀式持續的天數與《圣經》相關。參見Chron. Pasch. anno 330。城市居民(許多人是新移民)得知一些羅馬傳統將被保持下去(例如免費發放面包,在君士坦丁堡還免費發放油與葡萄酒),都感到欣慰。君士坦丁紀念柱所在的廣場將從頭開始興筑。廣場呈圓形,周圍環繞著兩層樓高的半圓形柱廊,并且設立了幾座凱旋門。廣場北側是元老院(風格像縮小的萬神殿,前方是斑巖山形墻與四根柱子),南側是仙女廟(Nymphaeum),有時會用來舉辦婚禮,東南側則是總督府(Praetorium,東方總督監督下的法院)和監獄,這個都市計劃既令人熟悉又具實驗性。關于這些與其他的建筑,詳細內容見S. G. Bassett(2004) The Urban Image of Late Antique Constantinopl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ch. 1.如人們期待的那樣,這里也興建了卡比托利歐三神神廟(用來供奉羅馬的“國家”神祇,朱庇特[Jupiter]、朱諾[Juno]與密涅瓦[Minerva]),此外還有君士坦丁用來供奉瑞亞—庫柏勒與堤喀—福爾圖娜(Fortuna)的神廟,但真正顯眼的是城墻內的一座巨型陵寢——此類建筑只有奧古斯都曾經興建過,而此時基督徒也想做類似的事情——以及在衛城這個重要位置興建的兩座教堂。因此我們可以想象330年君士坦丁堡以新興超級強權之姿出現在已知世界面前時的場景。

直到1453年君士坦丁堡被“征服者”穆罕默德(Mehmet the Conqueror)大軍攻陷之前,5月11日一直是城市歡慶的節日。在這座即將成為拜占庭帝國首都的城市,皇帝騎馬通過鋪著絲質地毯的游行大街,沿梅塞大道(又稱中央大街)前進,這一段是埃格那提亞大道的延伸,兩旁有塞維魯興建的雄偉柱廊。宴席大擺,貧者富者都能前來享用——娛樂活動也在當時政權的可承受范圍內盡可能地奢華?,F在,5月11日的慶典活動會通過在線的“七點計劃”(seven-point plan,即國際拜占庭計劃)加以宣傳,全球都可以一起慶祝與拜占庭相關的一切事物,即使基督徒已不再是這座城市的主人。

雖然君士坦丁的城市落成儀式是在嶄新的神圣和平教堂(Church of Peace),也就是伊蓮娜教堂(Haghia Eirene)舉行的(日后重建時它依然位于君士坦丁所建造的托普卡珀皇宮之內,離阿波羅與阿佛洛狄忒的兩座異教神廟很近,可能一度成為了皇帝的家庭教堂)。慶祝奠基的游行行列拿著來自母邦羅馬的禮物,在一路走向君士坦丁廣場時,仍然會途經瑞亞與堤喀的異教神廟以及福爾圖娜·雷度克斯(Fortuna Redux)神廟,這些神廟供奉的神祇會保佑民眾闔家平安。關于福爾圖娜·雷度克斯,見C. Mango(2000)‘The Triumphal Way of Constantinople and the Golden Gate’, Dumbarton Oaks Papers, 54, p. 177。慶典行列必經的梅塞大道,每隔一段距離就立起一座石砌與青銅制的巨大華蓋——四柱建筑(稱為四塔門[tetrapyla]),里面立著皇帝雕像,之后用于供奉基督教圣物。今日,走在狄凡尤魯街(其路線就在昔日的梅塞大道上),到了與市場街烏尊恰爾西(Uzun?ar??)的交叉口,我們依然可以通過四周的宏偉建筑遙想過去——盡管一旁的串燒店、愛爾蘭酒吧與販賣鑰匙圈的小販讓人有點掃興。在君士坦丁時期,梅塞大道兩旁種著花卉與作物。基督的第一座城市肯定布置得相當華麗。

在君士坦丁的指示下,拜占庭競技場做了修整,將座位排成了階梯狀。由塞維魯建立的、標記羅馬帝國境內各個城市距離的里程起點碑,也被整修成了現代版本的奧古斯都金色里程碑(Milliarium Aureum)。在塞維魯的異教里程起點碑的頂端,現在多了一組虔誠敬神的雕像:君士坦丁、他的母親海倫娜與真十字架的碎片。這個碎片(后來)據說是海倫娜從耶路撒冷帶回來的。現在的里程起點碑,明確地將君士坦丁堡安放在聯結整個帝國乃至帝國以外地區的交通網絡的心臟地帶。穿過阿喀琉斯門廊(Portico of Achilles),可以看到壯麗的青銅宮門。四柱廊廣場改名為奧古斯塔廣場(Augusteion)以榮耀君士坦丁的母親奧古斯塔·海倫娜。第二個海倫的銀色雕像,俯瞰著第二個“特洛伊”的廣場。在往后一千年間,許多人想攻取君士坦丁堡這座被城墻環繞的城市,但城里的居民——如果君士坦丁能執行他原先的計劃,這些居民將住在“真正的”特洛伊——彼此訴說特洛伊戰爭的故事,制作或重新找回特洛伊戰爭英雄的雕像,并在圖書館與繕寫室里保存各種版本的特洛伊傳說。

新羅馬與舊羅馬一樣,建立在七丘之上,也虛構了新神話來描述城市的古老過去。這座大都市的規模比拜占庭上一任“規劃者”塞維魯留下的城市大四到五倍,遷徙到此地、管理這座城市的人并非羅馬的舊家族,而是新移民。這座新羅馬帶有一種天生的氣量,一方面承接了舊羅馬的力量,另一方面也追求令人興奮的嶄新觀念,尋找著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定位。


這在當時是一場宏大的實驗。然而有些自相矛盾的是,就某方面來說,這場實驗的內容了無新意。羅馬皇帝經常以自己的名字建城,君士坦丁的行徑并沒有吸引到當時編年史家的注意。長久以來,人們認為城市、神龕和廟宇,是靈魂、仙女、神祇與女神實際的居所?;揭苍S是新的半神,但他受到的尊崇與敬拜依舊是傳統那一套。然而我們也可以清楚看到,在擺脫已經存在至少上千年的希臘——色雷斯之名后,君士坦丁堡對自己產生了不同于以往的認識。因為在這里,不論男女,人們都相信,創造一切、全知與全能的獨一真神將以君士坦丁堡為中心統治世界。

今后,羅馬帝國以及帝國的代理人,關注的不再只是侵占疆土,他們也要用自己所接受的信仰去占領人們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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