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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們去哪兒了?”

“去城里了。”

“嘿,孩子們。”他父親說。

“嘿。”我們回答。

“你們想聽聽七百七十七用德語怎么說嗎?”

“想。”

“Siebenhundert-und-siebundsiebsich[2]!”他用嘶啞的嗓音說了出來,“哈哈哈!”

我們也笑了。他的笑聲轉化成了咳嗽聲。

“好了。”然后他說,把鑰匙插進了車門上的鎖眼,再一擰。他的嘴唇一直抽搐著,有一只眼皮也一扯一扯的。

“你們要去哪里?”特隆說。

“不知道。”我說。

“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去嗎?”

“可以的。”

特隆同蓋爾和我一般大,但瘦小多了。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下嘴唇又厚又紅,小鼻子。在這張差不多有點像個木偶的臉的上方,長著淺色的、半卷曲的頭發(fā)。他兄弟完全是另一副模樣:細長的眼睛里透著狡黠,笑容里常常帶著嘲諷,頭發(fā)直直的,是黃褐色的,鼻梁上布有雀斑。不過他也一樣是小個子。

“把雨衣穿上吧。”他母親說。

“我就去穿件雨衣。”特隆說,跑進屋里。我們一聲不吭地站在外面等著,手臂垂在身體兩側,活像兩只企鵝。雨已經停了。一陣輕微的風讓在花園下方四處都長著的細高松樹的樹梢搖晃了起來。一條小溪往下流到了公路邊,把沿路上一些小堆的松針一起帶走,那些黃色V字形的,或者魚骨形的松針鋪撒在地上,到處都有。

我們背后遮擋住天空的云彩消散了。我們身處的地方,所有的屋頂、草坪、一片片的樹林和山坡,都被籠罩上一道光輝。在我們家上方的那個小山坡——我們管它叫“山峰”的那里,升起了一道彩虹。

“瞧,”我說,“雨虹!”

“啊呀!”蓋爾說。

上面房子的門在特隆身后關上。他開始朝著我們跑過來。“那座山上的雨虹!”蓋爾說。

“是呀,那么我們走!”特隆說。

我們跑下山坡。在卡爾森家的草坪上站著肯特·阿爾內的妹妹,安妮·萊娜,她用眼光追隨著我們。她身上穿著一個保護帶,連著一根伸縮繩,固定在另一頭,這樣她就不會自己走遠。車道上停放著她母親那輛紅色的車。車燈的一縷光線投射在墻上。在來到古斯塔夫森家門外時,特隆放慢腳步。

“萊夫·托雷肯定愿意一起去。”他說。

“我想他不在家。”我說。

“我們至少去問一下。”特隆說,經過那兩個用水泥敷抹、砌成的院門柱子——正如我父親通常調侃的那樣,它們和其他庭院的門柱式樣大相徑庭——走進了車道。門柱的上面用水泥固定著一個金屬的空心地球,一支箭穿射其中,一個弓著身的裸體男子用手把它們托舉起來。這就是日晷,我的父親也調侃說,要兩個日晷有什么意義?

“萊夫·托雷!”特隆喊道,“快出來!”

他看著我們。我們三個人都喊了起來。

“萊夫·托雷!快出來!”

過去了幾秒鐘。我們看見廚房的窗戶打開了,他的母親探出頭來。

“他就來。只穿件雨衣就來。你們別再喊了。”

關于這個寶藏是什么樣的,我有一個清晰的概念。是個碩大的、有三條腿的黑色鐵罐,里面裝著的寶物光芒耀眼。金子,銀子,鉆石,紅寶石,藍寶石。這個寶罐埋藏在雨虹的下面,雨虹升起和落下的地方,每邊有一個。以前我們去尋找過,但以失敗告終。關鍵的一點是要趕快,一點也耽誤不得,雨虹絕不會持續(xù)很久的。

過了一會兒,在門上的黃玻璃后出現(xiàn)了萊夫·托雷的影子,門終于打開了。一團熱空氣的氣浪環(huán)繞著他。他們家總是這樣的溫暖。我感覺到一股淡淡的酸和甜混合在一起的氣味。在他們的身上就能聞到這樣的氣味。除了我們家以外,所有的房子都有它自己的氣味,這就是他們家的氣味。

“現(xiàn)在我們要干什么?”他說,摔上在他身后的門,玻璃發(fā)出一點小小的響動。

“山上彩虹出來了,我們去尋找寶藏。”特隆說。

“那,我們出發(fā)!”萊夫·托雷說,他開始跑了起來。我們跟著在后面跑,跑下最后的這一段坡路,來到了那條通往山頂?shù)穆贰?

我看見,英韋的自行車仍然沒停在原處,但媽媽的綠色大眾甲殼蟲和爸爸的歐寶卡德特停在那里。我出來的時候,媽媽正在給地板除塵,這是我知道的最糟糕的事,我恨這聲音,就像是一堵墻在朝我逼壓過來。清潔做完之后,他們要打開窗戶,屋內的空氣是冰浸浸的,好像也把這寒冷傳遞給了媽媽,當她站在做清潔的水桶那兒,彎著腰擰干抹布,或是手握掃帚或吸塵器在地板上來回走動、掃地除塵的那會兒,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妨礙她,因為她只專注于這一件事,于是就沒有了我的地方,在那些個星期六的上午,我感到的也是冷,事實上,冷到寒氣直直地壓進了我的腦袋里,甚至讓我覺得連躺在床上看連環(huán)畫和做一些喜歡的事情都很困難,這樣一來,最后我就只能選擇穿上衣服跑到外面去,希望在戶外會發(fā)生點什么事情。

爸爸和媽媽都會打掃家里的衛(wèi)生,這不大尋常,因為據(jù)我所知,沒有其他人的父母是這么干的,普雷斯巴克莫可能是個例外,但我從來沒見他打掃過,所以事實上,我有點懷疑他會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爸爸這天開車進城去魚市買螃蟹,之后他坐在辦公室里抽煙,或許在改作業(yè),或許在讀報刊文章,或許在收拾、整理他的集郵冊,或許在看《幻影》漫畫。

在我家用黑色土漆刷過的院籬外,在通往B-Max超市的小徑上,地下水通道口那兒滲出的水漫過了林間的土地。萊夫·托雷的哥哥羅爾夫幾天前說過,那是我爸爸的責任。“責任”不是他通常會使用的一個詞匯,于是我明白這出自他父親之口。爸爸在地方議會有職務,而這個島上的事務應該由他們來負責,萊夫·托雷和羅爾夫的父親古斯塔夫森是這么認為的。地下水口滲水的事我爸爸應該提出來,那就會有人來檢查修理。當我們往山上走去時,我的視線又停留在細小樹木間那一片很大,因而顯得極其不正常的水洼那,水面上還漂浮著白色的手紙,我決定,假如有機會的話,我要告訴父親,他應當在星期一的會議上通報這件事。

那是他在走著。穿著藍色的雨衣,頭上沒有戴帽子,穿著在花園里干活時會穿的藍色牛仔褲,綠色的橡膠靴子高到膝蓋,他來到房子的拐角處。他的上身有點扭曲,因為他手里握著一把梯子,正走過草地,緊接著他把梯子在地上放好,豎起來斜靠著房頂?shù)奈蓍堋?

我回過身去,加快腳步好追趕上其他幾個人。

“彩虹還在那里!”我喊道。

“我們也看見啦!”萊夫喊道。

在小徑剛開始的地方,我追上了他們,跟在托雷黃色的脊背后走進了樹林,每次當我們把一個樹枝撥到旁邊時,就會有無數(shù)的雨珠滴落下來,下面那棟棕色的房子是莫爾登家的,他們家沒有小孩,只有一個中學生,留著長發(fā),一副大眼鏡,總穿褐色的衣服,寬大的褲子。我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也管他叫莫爾登。

到達山頂?shù)淖罴崖肪€是經過他們花園的那條路,現(xiàn)在我們沿著這條路往上走,走得很慢,因為地勢陡峭,而且這里還長著很高、很滑的黃草。有時候我會抓住一棵小樹,拽住它往上走。在就要到達頂部的地方,山光禿禿的,山崖向外伸出去,完全不可能再往上走,至少在像現(xiàn)在這樣濕漉漉的地面上,但在邊緣處的山巖間有一道豁口,可以把一只腳放進這道裸露出的小裂縫中,這樣就很容易走完最后的這幾米路。

“寶藏在哪兒呀?”特隆說,他是第一個到達山頂?shù)娜恕?

“在那里喲!”蓋爾說,他指著幾米遠處的一小塊高地。

“哎呀,不是,”萊夫·托雷說,“在那下面。看!”

所有的人都轉過身往下看去。彩虹橫在下面很遠的樹林上方。它的一端在貝克家房子下的樹林上方,另一端大約在通向那一溜狹長海灣的草坡旁。

“那,我們下到那里去?”特隆說。

“但或許寶藏還是在這里,”萊夫·托雷說,“至少,我們可以再找一會兒喲。”

于是,我們一起用方言又說了一遍:“至少,我們再找一遍喲!”

“它們不在這里的,”我說,“寶藏只在有彩虹的地方。”

“誰到這兒來把寶藏拿走了?我倒想知道這個。”萊夫·托雷說。

“這沒有什么人喲,”我說,“你是不是整個傻了,你?也沒有人到這里來把寶藏拿走,只有你才會這么想。是因為彩虹。”

“你才傻了,”萊夫·托雷說,“它不可能自個兒消失喲。”

“它可能的。”我說。

“不可能。”萊夫·托雷說。

“就可能,”我說,“那,找吧,看你是不是能找到!”

“我也要來看看。”特隆說。

“我也要看看。”蓋爾說。

“我不看。”我說。

他們轉過身往深處走,同時目光從左邊掃射到右邊。我被吸引了,其實我想跟著他們走的,但現(xiàn)在可不行。于是我朝外面望去。再沒有比這里更好的、能俯瞰周圍景物的地方了。你看那座橋,就仿佛是從樹冠上升起的,看水流的狹窄處,那里總有來往航行的船只,看矗立在另一邊那碩大的、白色的天然氣罐。你看耶爾斯塔島港口,那新建的道路,看橫在路上方的低矮水泥橋,和更深處的于貝灣。再看那片建筑地區(qū)。樹叢間所有那些紅色和橘黃色的屋頂。道路。我們家的花園,古斯塔夫森家的花園;除此之外的一切全被遮掩了。

建筑區(qū)上方的天空現(xiàn)在幾乎是藍色的了。朝向城市的云彩是一片白色。但再看另一邊,在于貝灣背后,它們仍然灰暗凝重。

我可以看見在下面的爸爸。一個丁點兒,丁點兒小的黑影子,不比一只螞蟻大,站在靠著屋頂?shù)奶葑由系淖罡咭患墶?

想著,他能夠看到上面我這里嗎?

從大海深處刮來一陣風。

我轉過身去尋找他們。兩塊黃色和一塊藍色的斑塊在樹林間來回地移動著。高地上方的山峰,黑灰色里帶著一點黃色,近似于遠處的天空,在山的裂縫處有幾乎是白色的草。一段樹干橫在那兒,它的主枝干沒有觸及地面,重量全部由細瘦的樹杈支撐,靜靜地一動不動。看起來樣子很奇怪。

從這里開始的樹林,我只走進去過一小段。在這條路上,我走到的最遠的地方,是那棵巨大的、被連根拔起的樹那兒,往里面走或許還有三十米左右的路。從那里往下方看,看到的是一片傾斜的山坡,除了石楠之外什么都不長。兩邊都是長而細的松樹,生長得極為緊密的云杉樹像堵墻一樣佇立在它下方,這兒看上去就像一個大大的、圍攏的房間。

那一次蓋爾說他看見了一只狐貍。我不相信他,但對狐貍這種東西是不能亂開玩笑的,所以為了保險起見,我們把干糧和果汁都帶在身上,來到了山峰的邊緣,在那里,我們感到整個世界就在我們腳下。

“在這里!”萊夫·托雷叫道,“我的天!寶藏!”

“我的天!”蓋爾喊道。

“你們別騙我!”我也回喊了一句。

“呵呵!”萊夫·托雷喊道,“我們有錢了!”

“我的老天爺!”特隆喊道。

然后就是一片沉寂。

他們真的找到了寶貝嗎?

不會的。他們是想騙我。

但雨虹墜落的地方恰恰就是這里。

要是萊夫·托雷說的是真的,那鐵罐不是隨彩虹一起消失的,那又該怎么辦?

我向前走了幾步,想透過杜松子莓樹叢看看站在后面的他們。

“哎喲!看看這個!”萊夫·托雷說。

我下定決心,立刻快步朝那里走去,小跑著在樹干和樹叢間穿過,然后停下了。

他們看著我。

“你上當了!哈哈哈!你上當了!”

“我一直都知道你們是在騙我,”我說,“我只是來叫你們。要是我們再不趕緊,彩虹就消失了。”

“我不信,”萊夫·托雷說,“是我們把你騙了。承認吧。”

“走吧,蓋爾,”我說,“我們到那下面去找寶藏。”

他看著萊夫·托雷和特隆,有點不情愿的樣子。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他跟我走了。后來特隆和萊夫·托雷小跑著跟上來。

“我得撒泡尿,”萊夫·托雷說,“我們來比賽一下,看誰尿得最遠?站在崖邊上?這一定會是一股真正又長又遠的尿!”

爸爸在下面,或許能看見這兒,在這時候往外撒尿?

萊夫·托雷已經把防雨褲褪下來,開始拉開褲襠前段的拉鏈。蓋爾和特隆也已經在他的兩旁擺好了架勢,拉下防雨褲,屁股開始扭動起來。

“我沒有尿,”我說,“我剛剛撒過了。”

“你沒撒,”蓋爾說,他把頭向我轉過來,與此同時,他的雙手還是握著陰莖,“我們一整天都是在一起的喲。”

“我是在你們找寶藏那會兒撒的。”我說。

下一秒鐘,他們撒出的尿就冒出了熱騰騰的霧。我往前走了幾步,想看是誰尿得最遠。出人意料,這人竟是特隆。

“羅爾夫把包皮往上拉了拉,”萊夫·托雷說,一邊把自己褲子的拉鏈拉上去,“他的尿立刻就撒得遠多了。”

“雨虹不見了。”蓋爾說,最后抖了抖手里握著的小象鼻,把它塞到褲子里。

大家都往山下看。

“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特隆說。

“不知道。”萊夫·托雷。

“我們去下面的船屋?”

“我們去那里干什么?”

“比如說,爬上屋頂。”我說。

“那我們就爬屋頂!”萊夫·托雷說。

我們斜著走下山崖,披荊斬棘般地穿越在這緊密的云杉樹林里,五分鐘后,我們來到了一直沿著狹窄海灣的礫石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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