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靜謐的夜晚,睡在巴拉提家的大炕上,安心,踏實,沒有一絲的雜念。
這是一個占據了整個房間三分之二地面的大炕。剩下的地方是一條用來供人行走的通道。對于北方少數民族來說,炕,有著生活的全部內容。一間屋子只要有了炕,屋子就是滿滿當當的,特別是炕角碼放整齊高高的被褥,散發著生活的溫馨和踏實。
整潔大方的炕,必定與一個賢惠溫暖的女人有關,這樣的女人總是將一個家全部裝在心里,而最直接的表現就體現在炕上,炕上收拾得整潔,溫馨,這里就充滿家的凝聚力。家里有一個溫馨的女人,這個家就必定是一個溫馨的家。
南方人喜歡床,北方人喜歡炕,這是地域造成的生活習慣。炕和床的最大的差別就是,睡在炕上的感覺是踏實,睡在床上的感覺是浪漫。占據三分之二的大炕給人的感覺是舒適和遼闊,并且直接和地面相接,從墻的一頭延伸到另一頭,晚上的夢境和翻身都給人一種放心和舒展。床是按照人的需求制作的長條形的僅供用于睡眠的用具,如今那些高級的少了護欄的床,無論是翻身或是做夢,似乎都有一種放不開,因為一旦翻下床,整個晚上或者以后的幾天,都會留下郁郁寡歡的郁悶,再到晚上睡覺或做夢的時候,自然就多了一些心理負擔。
睡在床上的感覺,如同城市里漸漸不見了土路,只有柏油馬路一樣,總是和大地有一層隔膜。
然而,炕和床,其相通之處就是同樣承載了人的命運,每個人的誕生、成長,每個人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床和炕都充當著生活的重要角色。但我認為炕承載了床的全部功能以外,還有一種接地氣的本初,炕以本初的方式打量著世間的一切,并且默默接納和忍受著。
在長期勞動和實踐中,炕也有了分類,按照供熱方式分為兩類:一類是那種不分冬夏的普通的炕,一種是火炕,冬夏都可使用。火炕有三種供暖方式,一種是與灶臺相通,做飯也就燒炕了;另一種是以爐火供暖,在臥室或廚房安一爐子,爐子的煙火走炕;最后一種是直接燒炕,即在炕下設炕洞子,直接把柴火塞到炕洞子里燒。按照用材方式也分為兩種:土炕和磚炕,土炕用土塊,磚炕用磚,也有坯磚混用的。炕里面設置有煙道,煙道有散放式的,也有直腸式的。后來有人發明了節能炕,炕里面是空的,僅留一些立磚支撐著炕面。炕面上,靠近爐灶那部分叫炕頭,靠近煙囪那部分叫炕梢。炕和山墻相連,山墻上鑿有煙道,連著房頂的煙囪。
每個人從父母的孕育開始,就沒有離開過炕,第一聲哭泣來自于炕,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是炕攤平了軀體,并且在平靜中送亡者走向墓地,而靈魂還要很長時間在這個炕上縈繞徘徊。
炕是人們溫馨而又踏實的避難之所。也是人世間最激情澎湃和最溫馨平靜的地方。這里是安放我們靈魂和肉體,安放我們的生活和夢想,融入了我們生活的每一個細節的地方。
在北方少數民族地區,人的一生,幾乎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炕上度過的,這是不是和人們建筑炕占據一間房子的三分之一是一種巧合,我不得而知,但,炕在人們生活中的重要性是可想而知。炕是人們高興時溫馨和激情的搖籃,是沮喪和憂傷時的避難的港灣,高興時,睡個天昏地暗,郁悶的時候,同樣睡個天昏地暗,不管哪種方式,炕,都在默默地承載著人的命運之舟。
在新疆的草原上行走,走進任何一個氈房,或者草原深處的牧民定居點,都可以看見奇大無比的炕,這些炕有高有低,有木制的,泥土鋪就的等等,這些炕上都鋪著繡著漂亮圖案的羊毛氈子,一人多高的褥子和被子整齊碼放在一個角落。一個炕桌靜靜地蹲在炕上,上面擺放著包爾薩克、馓子、葡萄干等食物,隨時接待走進氈房的客人。而只要你走進了這樣的氈房,就是走進了牧民生活的某個瞬間。
客人在這樣的氈房受到的待遇無須質疑。客人將被主人讓到大炕中央的位置。喝奶茶,飲酒,吃手抓肉,聊天,游戲,唱阿吾勒的六支歌,彈冬不拉,大炕用最熱烈的方式接納了遠道而來的客人,以一種巨大的包容為客人攤開被褥,把人帶進遼闊的草原,帶進夢的故鄉。
坐在巴拉提家的大炕上,喝奶茶、聊天,巴拉提的母親在靠近火爐的地方忙著一幅哈薩克族風情的刺繡活,她的眼光時不時向炕桌瞟一眼,及時為我們續上奶茶。
當草原上的生靈沉入夢鄉,遼闊的草原上空星光閃耀,草叢中的蟲兒彈著清亮的琴弦,馬兒咀嚼草葉的聲音清脆悅耳,牛羊反芻著白天的一段經歷,半夢半醒。偶爾傳來一聲夜鳥的叫聲,就像平靜的湖面扔進一枚石子,很快就歸于寂靜。屋內爐蓋上的一壺水在“咕咕”地響著,就像溫暖的伴眠曲。偶爾從爐口彈起的一粒火星亮光一閃,瞬間就落入了人們的鼾息中。
那只出生不久的小羊羔趁著巴拉提熟睡之際,跳上了炕,用嘴拱開被角,挨著巴拉提的父親躺下,靜靜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