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了兩次公共汽車，偉民把我送到大禹公司，此刻我的心情緊張得不得了。這是個四層樓，墻面都用灰色水泥抹平了，顯得舊了些。人事部在三樓，面試的是人事部經理，他看了我的檔案，提問了許多專業性的問題，我一一回答。人事部經理最后說：“根據你學習的專業以及檔案成績，以及剛才的面試，成績優秀，符合公司的用人標準。現在公司基層缺乏工作人員，準備讓你去一線工作，你同意嗎？”

“我服從公司決定。”

“歡迎你加入大禹公司。”

人事經理緊緊握著我的手。

人事部的工作人員拿著我的檔案，帶我去辦公室填表。并詢問我是否住公司單身宿舍，我覺得不能鳩占鵲巢，姑姑家固然是好，雖然偉民就要上北京了，但我在那里，總不能讓偉麗有家不能回吧。于是，申請了公司單身宿舍。人事部的同事告訴我，手續辦完可以回家，下周一到公司四樓會議室進行為期一周的培訓，培訓后再根據所學專業簽訂聘用合同和分配宿舍。這個夏天，像我這樣的畢業生還有幾十名。

偉民等了很長時間，知道我被錄取了，他激動得跳了起來。我和偉民出了公司，時間近十一點，偉民說時間還早，家里沒人，不如去街上走走。于是，我們乘車往重慶路去。這時，公交車上的人已沒有來時那么多。

下了車，我倆在百貨大樓邊上的鍋烙店，點了兩個小菜和一斤煎得金黃的鍋烙，又要了兩瓶啤酒，我請偉民吃飯，邊吃邊聊。

我問偉民：“偉麗姐現在好嗎？”

偉民頓了一會兒，說：“她現在不是很開心……她的男朋友我爸媽不喜歡。”

“為什么？”

“不太清楚。我也沒見過。”

“偉麗姐的男朋友是干什么的？”

“聽姐姐說過，是銀行的。”

“職業不是挺好的嗎？”

“大川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姐姐因為這事兒不回來住，我看得出來，爸媽挺擔心的。”

沉默許久，我們把話題轉到別處。

飯后，走馬觀花地逛了逛百貨大樓，買了日用品。從百貨大樓出來，偉民帶我去了新華書店。

新華書店很大，上下有三層樓，層層疊疊、密密麻麻排滿了書，讓人只覺得身在書海里漫步。這在孔雀河是無法想象的，那兒的書店也就是幾十平方米的空間，書少自己不能挑選。而這里的二樓和三樓，都是敞開式自選購書，可以隨便翻書，看書里的序言和內容。書店里人很多，雖有低聲私語的人，但還是很安靜的。我頓時陶醉于這個環境之中。

我信步走到詩歌書柜旁，北島、舒婷、顧城、汪國真……當我把目光落在《雪萊抒情詩選》上時，迫不及待地拿到手中翻閱，輕讀幾首，心中一動，決心買下，接著又選了《泰戈爾詩集》和《長春交通地圖》去排隊等候交款。這時入口處一個亭亭玉立、二十歲左右的白裙女孩在與售貨員交談著什么，頻頻看我并比畫著。我仔細聽才明白，她也想買《雪萊抒情詩選》，好像書架上沒有了。售貨員去了又回來，雙手一攤道：“倉庫里也沒有了。”女孩怏怏不快，發現我看她，也望過來，這是個明眸皓齒的漂亮女孩。我們的目光交織在一起，我心底漣漪微起。我連忙躲過她的目光，心想她不會讓我把書讓給她吧。這時她走過來，我的心“怦怦”直跳，心忖：“怎么辦？給她？嗯……不要讓女孩開口求人，咱是爺們兒啊！”

我慌忙說：“你好，這本書還是給你吧。”

女孩停住腳步，很詫異：“是嗎？這不好吧？”

“不會的，我這還有一本《泰戈爾詩集》。我下周日還來書店，那時再買不遲。”我把書遞給了她。

“原來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雪萊抒情詩選》翻譯版本很多，這家出版社的譯本不錯，我等了很久，很想收藏一本。”女孩接過了書，連連道謝，我笑了笑，她到隊尾排隊去了。

買完書我去找偉民，他拿了一本《自動化新論》。我倆再去付款時，剛才那個女孩已經不見了。看看手表，發現已經快下午四點。偉民說：“在書店，時間像長了腿在飛跑，過得特別快。”

到姑姑家樓下時，我提議去市場買菜。在市場轉了一圈，我長了知識，發現長春賣菜是按斤來計算，孔雀河則不同，是按公斤的。我們買了些排骨、土豆、胡蘿卜、茄子、黃瓜、西紅柿，還買了啤酒。到家時，姑姑、姑父還沒有回來。于是我開始淘米做飯，偉民也來幫忙打下手。

“大川哥，你還會做飯啊？”

“是的，在上學時，食堂的飯菜吃膩了，饞了，同寢室的同學就偷摸用電飯鍋做土豆燉肉或者雞塊什么的，很香的，全是那時候學會的。”

“看來，大學生活還是蠻讓人憧憬的。”偉民說。

“你沒有做過飯？”我問。

“沒有。”

“嗯，那你得努力了。上了大學，什么都得靠自己了。”我說。

我和偉民做了四個菜。

我的面試成功，晚飯令姑姑、姑父飯吃得格外開心，姑父喝了啤酒。看著他倆高興的樣子，我說：“感謝姑姑和姑父，如果沒有你們幫忙，大禹公司也不會錄用我。”

姑父說：“我就是向大禹公司推薦了一下你，也沒有做更多的事情，應聘成功還是完全靠你自己的實力。祝賀你被大禹錄取！”

全家人把酒一飲而盡。

姑姑說：“你若沒本事，姑父就是說話，人家也不一定用你。大禹公司可是一家合資公司，用人可挑剔著呢！”

一家人有說有笑地享用晚餐。看著姑姑、姑父他倆心情愉快，于是我把申請住單位單身宿舍的事給大家說了。

姑姑姑父對望了一眼，姑姑說：“大川是嫌棄姑姑家了嗎？”

我忙搖頭否認：“不是的，姑姑、姑父和偉民，你們對我都很好，家里很溫暖。但是，上班很遠，要換乘公交車。我這人很懶，起不了早。而且，單位有食堂，吃飯也不成問題。最主要的是，偉麗姐早晚都要回家的，我在家住，她會有借口不回來了。女孩子總在外邊住，你們也牽掛。”

姑姑、姑父沉默良久，姑姑說：“你爸你媽把你托付給我，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怎么交代啊。我和你姑父不放心。”

“放心吧，我今年都21歲了，已經是成年人。偉民也要自己去北京上大學，難道姑姑、姑父也去陪讀？”

姑姑、姑父沉吟不語。

“姑姑、姑父你們放心吧，以后每周日我都回來看你們。”

姑父張口了：“大川成熟了，考慮問題很全面。到外邊闖闖也好，有事情可隨時回來。”

“大川，把這里當成你的家，要把姑姑、姑父當成你的親爹親媽啊。”姑姑又要掉眼淚。

“媽，我看出來了，你對大川哥比我好，你一次都沒有為我哭過。大川哥一來，你哭過幾回了？我做事情，做得再好，你都不滿意。偏心眼，我吃醋了。”說完，偉民做了個鬼臉。

吃完晚飯，偉民拉著我看電視連續劇《編輯部的故事》。

周日一早，姑姑、姑父、偉民帶我去百貨大樓，給我買了衣服褲子。出了百貨大樓，偉民就說帶我去一個很好玩的地方，還不讓姑、姑姑父去。姑姑看了姑父一眼，嘆口氣說：“年輕人和咱們玩不到一起去。”

于是就和姑姑、姑父分手。我問偉民去哪兒？他說到了就知道。在公交車上，我預感偉民要帶我去見偉麗，他們姐弟倆可能好長時間沒見面了。

我們來到一個古樸的大院里，院門口掛著“吉林省圖書館”的牌匾。我的預感是錯誤的。走進這個看起來歷史悠久的圖書館，里面圖書多得驚人，像寶庫一般，寶藏的光芒令人眼花繚亂。辦完借書證，我徑直去報紙期刊閱覽室，我有將近一周時間沒有讀報了，不知道這個世界在這些天里發生什么大事。信息就像空氣一樣，沒有就要窒息。就這樣，一上午的時間在閱讀中過去了。不能空手回家，我想借錢鍾書先生的《管錐編》，圖書館沒有，于是借了《圍城》，偉民也借了書。精神上的饑餓雖得到滿足，但腹中的饑餓又襲來，吃飯與讀書一樣必不可少。我和偉民在建設街吃了些東西，就乘車回家。

我們到家時，姑姑、姑父已經在家里。他們說偉麗在我們去百貨大樓買衣服時回來過，留下了一些水果。淡淡的香氣和負氣的臉，組成偉麗姐在我腦海里的朦朧的樣子。我于是認真地問起偉麗姐的事情。姑姑說偉麗姐確實有一個男性朋友了，那個朋友是銀行的工作人員。經過打聽，聽說這個男孩子頻繁和不同女孩子交往。姑姑和姑父害怕偉麗姐吃虧，于是反對他們交往。偉麗姐就躲在單位宿舍不回家，有一個月了。姑父也去看過她，還好，偉麗姐確實住在宿舍。

我看著姑姑憂傷的臉說：“姑姑，別著急。下周日，我和偉民去偉麗姐宿舍，我和她聊聊。年輕人更容易溝通。”

“拜托大川了。”姑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