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坊眼里,剛搬來不久的吳老太是個怪人。
嘿,看見沒?吳老太戴了個牙套!
什么牙套?
嗨,就跟我小孫女牙上的一樣,亮晶晶鋼絲掐成了小花,一朵朵貼在牙上,笑死人了。哎喲,六十多歲的人了,臭美什么??!
癩子媽不光是議論,還專門等在樓門口,待吳老太出來,便嬉皮笑臉地湊過去,齜著兩顆黃膩的齙牙問:她吳姨,你怎么還帶個牙套呢?
吳老太笑道:想美啊!
街坊們覺得吳老太怪,是因為吳老太和她們不一樣。吳老太沒子女,沒子女就應該唉聲嘆氣,就應該愁眉苦臉低著頭走路。吳老太不是,她從不像別的老太那樣站在當街聊天或躲在陰涼處打牌。吳老太總是干凈利落脊梁挺得倍兒直從街邊走過,那臉白皙明亮,手挎著老伴的胳膊。
吳老太還學畫畫,背上的畫板包在陽光底下一晃一晃的,晃得樹蔭下的一幫老太太心里癢癢,舌頭飛轉。吳老太的今夕過往就從那些舌根底下流淌出來……
唉,這老太也夠慘的,當了一輩子孩子王,卻沒一個孩子。
誰說沒有?她生過一個女兒,十幾歲時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唉,我也是聽說,好像是車禍。
吳老太猜到人們的議論,卻從不解釋。她退休后開始學畫畫,是因為女兒喜歡畫畫,女兒那張獲獎作品《花兒燦爛》一直掛在她的床頭。她喜歡背著畫夾子和老伴去寫生,當老伴端著相機四處拍照時,她就坐在山頂或大海邊的礁石上一邊往畫布上涂抹顏料,一邊和女兒喁喁私語。那一刻,她能聽到風撩起發絲的低語,能感覺到海水漫過腳趾的輕柔。風吹動云朵,腳下的海浪層層推涌,她把眼前的美景描畫給女兒。她相信女兒的眼睛一定在某一個地方注視著她,欣賞著她的畫。
每當吳老太手握畫筆冥想遠眺時,老伴就默默地坐下來,從不去打擾她。他知道吳老太又想起了那個暴雨肆虐的夜晚。
那天傍晚下起暴雨時,她正給高三學生上課。老伴在單位忙一項實驗。11歲的女兒是在給她送傘的路上被車撞倒的。她和老伴趕到醫院時,女兒已經停止了呼吸……她雖然哭得死去活來,還是忍住撕心裂肺的痛在捐獻遺體的文件上簽了字。她顫抖的手指救活了6個人,也讓她感覺女兒還活在世上……
女兒走后,她把全部精力都花在了工作上。她帶出的高三畢業班,高考成績在全市名列前茅。
女兒活著的時候很愛美,經常擺弄她的長發,一會兒盤成發髻,一會兒編成花辮。還向爸爸夸耀:媽媽是我們班同學的媽媽中最漂亮的!所以她不能邋遢,必須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得體,她要讓女兒在天堂里也為她感到自豪。
前些日子她牙痛,看完牙后,她問大夫:我的前牙有點外凸,牙縫也越來越大,什么原因???
大夫說:歲數大了,牙齦開始萎縮,時間長了會改變咀嚼功能,影響身體健康。
她問:有辦法治嗎?
牙醫說:可以用牙齒矯正器,俗話叫戴牙套。不過一般老年人不戴,她們不僅是怕花錢,是覺得老了不需要美了。
她說:我做。
她戴牙套不僅是為了美,還是為了健康。她要有一個好身體,她還要干一件大事。
兩個月以后,街坊們又有了新的話題——吳老太失蹤了。吳家老頭天天愁眉苦臉地自己遛彎。
癩子媽興奮到跺腳,攔住吳家老頭打探,吳家老頭說,去西藏了!
癩子媽像打了雞血到處爆料:嗨,吳老太又作瘋呢!丟下老頭不管,自己跑去西藏。唉,那老頭真可憐??!
吳老太是什么時候回來的沒人看見。只記得一個春光明媚的上午,寂靜的樓道突然變得異常熱鬧。吳老太夫婦被一群有頭臉的人簇擁著走出樓門。陽光下,吳老太的臉平靜如水。
消息又從癩子媽嘴里傳了出來:吳老太夫婦用一輩子的積蓄,在西藏捐建了一所小學。他倆這是去學校當志愿者,要走很長時間。前段時間吳老太是去西藏打前站,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這次回來是接老伴的。
(本文發表于《小小說大世界》2016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