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2章 以太觀

如上所述,譚嗣同極力凸顯仁與以太的相似性和相通性,并在將仁與以太相提并論的前提下借助以太建構了仁學體系。盡管如此,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仁與以太原本屬于兩個不同的領域,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即使是在譚嗣同的哲學中,二者之間同樣存在著不容忽視的差異。這不禁令人疑竇叢生:既然他的目的是建構仁學,為什么非要利用以太進行論證?為什么譚嗣同在利用以太的同時,還在仁學中加入了五花八門的自然科學概念和學說?這一切都與中國近代特殊的歷史背景和文化語境密切相關。

大致說來,西學在中國近代的傳播經歷了由工藝技巧到自然科學再到社會科學最后到哲學的傳播過程,這使西學在近代中國的傳播呈現出明顯的階段性,也先天地決定了不同時期的近代哲學家所能接觸、了解到的西學內容大不相同。無論是西學的大量東漸還是救亡圖存的現實需要都使中國近代成為中西文化交融、貫通的時代,也促使近代哲學家利用東漸的西學來建構自己的哲學。從這個意義上說,譚嗣同利用以太及各種自然科學概念和學說論證仁學,除了他本人的興趣愛好之外,還要從中國近代的文化環境和學術資源中尋找原因。由于自然科學傳入中國的時間早,戊戌啟蒙思想家借鑒的西學中不僅包括自然科學,而且時間越早,自然科學的比重越大。譚嗣同的哲學建構便處于戊戌啟蒙思想家早期對西學的借鑒時期,也就是屬于以自然科學為主的類型和階段。正是這一點使譚嗣同的哲學在西學來源上與康有為相近,而與同為戊戌啟蒙思想家的嚴復、梁啟超迥然相異。

出生于1865年的譚嗣同恰逢“學問饑荒”(梁啟超語)時代,所能借鑒、利用的西學實在是少得可憐。梁啟超在回憶19世紀80、90年代即譚嗣同創建仁學的時期中國譯書的情況時,曾經有一段精辟概述:“彼時所譯者,皆初級普通學,及工藝、兵法、醫學之書,否則耶穌經典論疏耳,于政治哲學,毫無所及。”【127】依據梁啟超的披露可以想象,特殊的歷史背景和文化語境決定了較早輸入中國的西方自然科學對于譚嗣同哲學的重要性和特殊性,由于無法直接用西方的哲學、政治思想或社會學說為仁學、平等思想進行辯護,他只能利用東漸較早的自然科學概念和學說。正是在對當時輸入中國的西方自然科學的借鑒中,他首選了以太說:第一,當時傳入中國的西學是以自然科學為主的“初級普通學”,這決定了譚嗣同的哲學建構就西學淵源而言不可能與嚴復、梁啟超一樣以進化論為主,更不可能直接淵源于孟德斯鳩、盧梭和斯賓塞等人的天賦人權論、社會契約論和社會有機體論,而只能像康有為那樣借鑒以太、電、力等較早輸入中國的西方自然科學概念和學說。簡言之,特定的歷史背景和文化語境注定了譚嗣同沒有條件像嚴復、梁啟超那樣直接吸收西方的哲學和社會科學來建構仁學,而只能對當時傳入中國的點滴的西方自然科學知識加以改造或利用。機緣巧合之間,譚嗣同遇到了傅蘭雅,接觸到以太說,于是便對以太癡迷不已。第二,從中國近代的知識背景和學術資源來說,客觀形勢決定了譚嗣同缺乏對西方自然科學的全面了解和把握,即使是對西方近代物理學領域的以太說也只能是一知半解、知之甚少。第三,從譚嗣同接觸、學習包括以太在內的西方自然科學的途徑來說,他主要是通過傳教士、報紙和雜志的介紹接觸到點滴的自然科學知識,所得到的不過是一些對自然科學的皮毛之見、耳食之談。這決定了譚嗣同不可能對西方自然科學形成一個系統、完整的認識,甚至沒有對作為自然科學的以太說形成一個客觀、完整的把握。

問題到此并沒有結束,西方自然科學素養和對以太的認知程度注定了譚嗣同無法洞徹自然科學的真諦,更不可能有效地消化、吸收西方的自然科學,而是一味地根據自己哲學的論證需要,對包括以太在內的西方自然科學概念和學說大肆改造,最終導致對自然科學的過度詮釋。這突出表現在兩個方面:第一,熱衷于搬來名目繁多的自然科學概念和學說,而淡化這些概念和學說的學科背景,甚至全然不顧它們所在的學說體系。第二,熱衷于對形形色色源自西方自然科學的新概念、新學說進行自由發揮或過度詮釋,既不在意對這些新概念、新學說的原初含義的求真和還原,也不關注這些新概念、新學說之間的內在關聯。這兩個方面共同證明,譚嗣同對于西方傳入的自然科學概念和學說始終處于食而不化的狀態,即使對于以太也概莫能外。正因為以太在他的哲學中只不過是作為名詞的“點綴”,譚嗣同才可以在對以太“無以名之”——尚且不知如何稱謂的前提下酣暢淋漓地予以發揮。譚嗣同的做法看似匪夷所思,實則在意料之中。

進而言之,受制于以自然科學論證哲學的理論初衷、致思方向和價值旨趣,譚嗣同眼中的以太充其量只是論證工具,根據目的而對工具進行改造亦在情理之中。在他的價值天平上,以太從屬于仁學,自然科學從屬于哲學,歸根結底是為仁學、平等在內的哲學和政治思想服務的。正因為如此,對于以太代表的自然科學處于何等地位,譚嗣同明確規定說,以太等自然科學只是“托言”,并在這個前提下一面將仁與以太相提并論,一面凸顯其間的本末、精粗之分。循著他的邏輯,既然各種自然科學概念說到底無非都是托詞,那么,便可以運用這個概念托,也可以運用那個概念托。反過來也一樣,對于仁,可以這樣稱呼,也可以那樣稱呼;可以用這一自然科學概念代言,也可以用那一自然科學概念代言。既然如此,便可以將仁稱為以太,也可以另呼他名。于是,便不難理解譚嗣同將仁與在西方自然科學中原本并不相關的、令人眼花繚亂的自然科學概念相提并論,在論證平等時羅列眾多自然科學概念和學說的做法了。他對以太的這種自由發揮甚至隨意命名淋漓盡致地暴露出對待自然科學的主觀性和隨意性,不僅預示了對自然科學的過度詮釋,而且使包括以太在內的眾多源自西方自然科學的概念最終淪為點綴,甚至是徒有其名而無有其實。

綜上所述,譚嗣同宣傳以太的過程是一個為以太“賦義”的過程。這就是說,他賦予以太前所未有之新義,也就意味著以太喪失在西方物理學中的原義。既然如此,便不能夠對譚嗣同的以太說與西方物理學所講的以太說等量齊觀,當然也不可以將二者混為一談。在這個前提下,如果再以西方物理學中的以太屬性來審視甚至判定譚嗣同的以太說,則未免離題太遠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扬中市| 泰安市| 高碑店市| 新沂市| 台江县| 屏东市| 承德县| 喜德县| 泸溪县| 静宁县| 孙吴县| 边坝县| 明光市| 连云港市| 炎陵县| 安康市| 镇沅| 秀山| 陵水| 荔波县| 宜章县| 滕州市| 汨罗市| 正阳县| 昌图县| 佳木斯市| 烟台市| 前郭尔| 临高县| 漠河县| 凌海市| 汉阴县| 舟山市| 东兰县| 介休市| 枣阳市| 蕲春县| 岫岩| 青阳县| 梓潼县| 白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