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格致與算學
- 譚嗣同哲學思想研究(國家哲學社會科學成果文庫)
- 魏義霞
- 13625字
- 2019-11-21 11:42:14
譚嗣同對格致之學具有濃厚的興趣,并且,這種興趣終身不輟。事實上,他不僅對格致之學津津樂道,而且涉獵廣泛,提及的格致之學無論概念還是學說都足以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盡管譚嗣同對格致之學的熱衷貫徹始終,然而,他在不同時期卻對格致之學具有不同側重和選擇。這使譚嗣同的格致觀與哲學觀一脈相承,從一個特殊的角度再現了其哲學的嬗變歷程。在經歷“北游訪學”的“三十之變”后,譚嗣同一如既往地對格致之學樂此不疲,并且將之運用到哲學之中,使他的致思方向和哲學樣式都打上了格致之學的印記。由于將格致之學運用到哲學領域,譚嗣同的哲學獨樹一幟、特色鮮明,借助各種源自西方近代格致之學的概念和學說表達、論證出來。為哲學提供辯護使格致之學在他那里擁有了自然科學與哲學的雙重意義和維度,不僅反映出譚嗣同學以致用的實學趨向,而且展示了近代運用格致之學論證哲學的新風尚和新訴求。有鑒于此,格致之學在譚嗣同的哲學中占有一席之地,格致觀無論對于譚嗣同的科學觀還是對于他的哲學觀都不可或缺。探究譚嗣同的格致觀,既有助于深刻領悟與全面把握他的哲學理念,從一個側面了解譚嗣同哲學的嬗變歷程,又有助于直觀感受格致之學在中國近代哲學中的命運。
西方列強對中國發動的以鴉片戰爭為開端的一系列侵略戰爭既讓中國人真切感受到切膚之痛,由此展開了如火如荼的救亡運動,也讓中國人對西方的船堅炮利羨慕不已,由此拉開了向西方尋找真理的序幕。西方列強是以堅船利炮打開中國閉關鎖國的大門的,國門的打開讓中國人認識到了工藝技術和格致之學的威力,也在某種程度上激發了中國近代的科學熱。對格致之學的熱衷扭轉了中國人的價值觀和科學觀,并且通過哲學觀念的變革集中體現出來。中國古代哲學追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學,輕視格致之學。近代哲學家改變了古代哲學對格致之學特別是對各種工藝技巧的輕視態度,將各種源自西方近代格致之學的概念和學說納入哲學之中。總體說來,近代哲學家熱衷于借鑒、利用格致之學為哲學提供論證,利用、吸納源自西方近代格致之學的五花八門的新概念、新學說來論證、建構哲學體系,這成為中國近代普遍的時代風氣。這使近代哲學呈現出明顯的崇尚格致之學的新動向、新風尚,譚嗣同的哲學尤其如此。
一、熱衷于格致之學
譚嗣同從小就開始學習算學,并且對格致之學產生濃厚興趣。1877年,12歲的譚嗣同拜涂啟先為師,除了學習古代典籍,還學習算學和其他格致之學。這培養了譚嗣同對格致之學的興趣,尤其是對算學的熱情日漸濃厚。由此,譚嗣同對算學和其他各種格致之學終身不輟、樂在其中。
首先,譚嗣同的哲學理念發生轉變,對格致之學的熱情卻并沒有因此而減退。早年的譚嗣同富有科學實證精神,并且對讖緯迷信十分反感,尤其是極力反駁陰陽五行說,主要原因是認為這些學說沒有事實依據。為了駁倒讖緯迷信和陰陽五行等學說,譚嗣同在哲學上秉持王充、張載和王夫之等人的氣學,同時對中國古代的天文學以及張載用元氣解釋天地運動推崇有加。于是,天文學、地理學以及與天地運動相關的元氣論成為譚嗣同早期格致之學的主要內容。當然,這些也是他這一時期所推崇的實學。以“北游訪學”為契機,譚嗣同的哲學發生了“前后判若兩人”的轉變。此時的他依然對格致之學樂在其中,所講的具體內容卻與從前判若云泥。由于宣稱“惟一心是實”,譚嗣同在哲學上由元氣論轉向了“仁為天地萬物之源,故唯心”之仁學。盡管放棄了氣學,然而,他對格致之學的熱情卻有增無減,其格致之學的視野和內容也從中國古學轉向近代西學。在這一時期,譚嗣同涉獵、提及的格致之學無論概念之多還是學科之廣都令人嘆為觀止,同時也令其他戊戌啟蒙思想家望塵莫及。當然,在譚嗣同涉獵的名目繁多的格致之學中,最為人們所熟知并且津津樂道的還是以太說。
經過哲學轉變,譚嗣同對格致之學的熱情一如既往,對格致之學的具體選擇和側重卻大不相同。這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第一,由中學轉向西學。與早年排斥西學一脈相承,譚嗣同早年所講的格致之學主要是中學,后期則主要是當時輸入中國的西方近代格致之學。第二,后期所講的種類和學科范圍急劇加大,所涉獵的概念、學說和學科幾乎囊括了所有當時輸入中國的西方近代格致之學。
譚嗣同對于格致之學的崇尚終身不輟,在不同時期對格致之學的理解和側重卻相差懸殊。對此,可以大致梳理出兩條線索:第一,早期側重中學,后期側重西學。這一點表明,譚嗣同的格致之學受制于他的文化觀,歸根結底取決于他對中西文化的態度和取舍。第二,譚嗣同早期所講的格致之學是實學的一部分,除算學外,以中國古代的天文學、地理學和元氣論為主。這也是他早期推崇張載的原因所在。在后期哲學中,天文學、地理學與生理學、心理學一起成為四大基礎學科,前三者更是成為人人的必修課。不僅如此,天文學、地理學的內容發生轉變,其中,天文學主要指西方近代奠基于牛頓力學的天體演化學,地理學則包括世界各國地理等全新內容。除此之外,源自西方近代物理學的以太說以及聲、光、化、電是其中的主干學科,元素說、神經學、腦科學則成為其中的亮點。
其次,譚嗣同的重視不僅表現在引進、涉獵諸多格致之學,而且表現在將格致之學作為一個獨立門類出現在知識體系之中。西方的格致之學不僅為近代的中國社會帶來了令人耳目一新、前所未聞的新概念、新學說,而且沖擊著中國原有的學科分類理念。與中國原有的經、史、子、集四部分類法迥然相異,西方注重對知識的分門別類,由此形成了物理學、化學、醫學、政治學、經濟學、法學、宗教學和哲學等諸多學科。格致之學作為一大門類,在其中占有與社會學科、哲學人文學科同等重要的位置,格致之學中又包括聲、光、化、電等諸多學科。受西方學科分類理念的影響,譚嗣同在對中國學術的梳理中,將格致之學納入視野,同時將農學、工學等視為獨立的一門。例如,對于周秦時期的諸子百家之學,他的分類如下:“殊不知當時學派,原稱極盛:如商學,則有《管子》《鹽鐵論》之類;兵學,則有孫、吳、司馬穰苴之類;農學,則有商鞅之類;工學,則有公輸子之類;刑名學,則有鄧析之類;任俠而兼格致,則有墨子之類;性理,則有莊、列、淮南之類;交涉,則有蘇、張之類;法律,則有申、韓之類;辨學,則有公孫龍、惠施之類。”【128】顯而易見,譚嗣同沒有按照經、史、子、集四部分類,也沒有按照司馬談《論六家要指》的思路將先秦諸子之學分別歸入陰陽、儒、墨、名、法和道家(《史記·太史公自序》),而是采取西方的分類方法審視、梳理諸子百家之學,將之劃分為商學、兵學、農學、工學、刑名學、任俠而兼格致、性理、交涉、法律和辨學十大類。在這個劃分中,有兩點尤為引人注目,應該予以重視:第一,譚嗣同的分類最先映入眼簾的不是古代哲學推崇備至的大學,而是經濟學、軍事學、農學和工學等與國計民生密切相關、有助于富國強兵的實用學科。當然,這些學科的稱謂帶有中國古代哲學的痕跡,如邏輯學稱為辨學、哲學稱為性理等。盡管如此,他的分類理念則是全新的,對有些學科的稱謂顯然是受了西學的影響。第二,譚嗣同提及的這些學科相對應的文本也不再是在古代被奉若經典的四書五經,而是《管子》《鹽鐵論》《孫子兵法》等子類書。值得一提的是,格致在這里被明確提出來,與任俠一起作為一門獨立學科出現。
在譚嗣同的視界中,正因為格致是獨立學科,所以總是擁有重要一席。在《仁學》中,他將格致之學作為獨立學科與哲學(仁學)分別開來。例如,譚嗣同對墨子推崇備至,是因為墨學分為兩派,其中的一派是格致。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他宣稱:“墨有兩派:一曰‘任俠’,吾所謂仁也,在漢有黨錮,在宋有永嘉,略得其一體;一曰‘格致’,吾所謂學也,在秦有《呂覽》,在漢有《淮南》,各識其偏端。仁而學,學而仁,今之士其勿為高遠哉!蓋即墨之兩派,以近合孔、耶,遠探佛法,亦云汰矣。”【129】由此可見,譚嗣同凸顯墨學格致方面的內容,并以墨學為切入點追溯了格致之學的傳承脈絡。在將格致之學視為一門獨立學科的基礎上,譚嗣同進而探究格致之學與哲學以及與群學群教之間的關系,并且以格致之學為哲學提供辯護。
中國近代是西學大量東漸的時代,西學的大量東漸自然引發近代哲學對知識體系和學科分類問題重新思考。一方面,譚嗣同將格致之學視為一門獨立的學科便是這種歷史背景和文化語境的產物,帶有近代哲學的鮮明特征。另一方面,與同時代人相比,譚嗣同的學科分類理念和對格致之學的關注尤為突出。以康有為為例,他在《日本書目志》中將西學書目劃分為十五門,即十五個學科,它們分別是:“生理門第一”,“理學門第二”,“宗教門第三”,“圖史門第四”,“政治門第五”,“法律門第六”,“農業門第七”,“工業門第八”,“商業門第九”,“教育門第十”,“文學門第十一”,“文字語言門第十二”,“美術門第十三”,“小說門第十四”,“兵書門第十五”【130】。一目了然,格致之學并不在康有為所列的這十五個學科之列。換言之,在他的視界中,格致之學并非“一級學科”。以康有為的學科分類觀念反觀譚嗣同的上述說法,可以直觀體悟譚嗣同給予格致之學的地位之高。
與將格致之學視為獨立之一門息息相通,譚嗣同將格致之學視為學的主要內容,通過格致之學與仁學的相互促進推動中國的救亡圖存和思想啟蒙。將格致之學與他推崇備至的仁學相提并論,譚嗣同對格致之學的關注由此可見一斑。
二、格致之學的大視野
對格致之學的興趣廣泛和終生不輟決定了譚嗣同的格致之學擁有大視野,這主要表現在對格致之學的涉獵范圍、引申詮釋和哲學運用三個方面。
首先,譚嗣同對格致之學興趣廣泛,兼容并蓄。盡管他終身對算學情有獨鐘,盡管在后期對以太和以太說格外關注,然而,綜觀譚嗣同的思想可以看到,他所講的格致之學絕不只限于算學或以太說。事實上,譚嗣同對格致之學興趣廣泛,無論早期還是后期,他所涉獵的格致之學都不限于某一學科,特別是在后期哲學中,譚嗣同所講的源自西方近代的格致之學五花八門,無論概念還是學科都足以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就概念而言,譚嗣同哲學的許多概念——以太、電、力、心力、愛力、吸力、腦、“腦氣筋”和“原質”等都源自西方近代的格致之學。他始終對西方傳入的各種自然科學概念和學說津津樂道、充滿好奇,除了借鑒以太建構了中國哲學史上最系統、最完備的以太說之外,他對元素說、牛頓力學青睞有加,這些學說的相關術語——元素、力成為譚嗣同哲學的重要概念。對于元素說之元素(element),譚嗣同稱之為“原質”“原點”“質點”“元點”,總之皆取不可再分之義。在此基礎上,他一面用元素解釋萬物的構成,以此取代中國古代哲學的五行說,一面通過元素的分解和化合論證萬物的有成毀而無生滅,通過將“不生不滅”說成是“仁之體”,論證了仁—通—平等。此外,沿著不生不滅與人由元素構成的雙重邏輯,譚嗣同建構了無我說。譚嗣同對牛頓力學的推崇備至有目共睹,不僅表現在將力說成是萬物的動力,而且表現在用吸引力與排斥力取代陰陽五行學說。除心力外,力、愛力也成為譚嗣同的哲學概念。在此過程中,他將力直接與宇宙本原——仁聯系起來,將力與心相提并論,合稱為心力,用以彰顯“仁為天地萬物之源,故唯心,故唯識”【131】之心的作用的神奇微妙、不可思議。“腦氣筋”在譚嗣同那里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哲學概念。
就學科而言,譚嗣同青睞、熱衷、關注和提及的格致之學林林總總、門類眾多。除了情有獨鐘的算學和如獲至寶的物理學(以太說)之外,他對天文學、地理學、生理學(全體學)和心理學格外青睞,將四者說成是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哲學的基礎。對于這四門基礎學科,譚嗣同尤為強調人生在世不可不明天文、地理和生理三學,其中,天文學和地理學讓人知曉自己在宇宙中所處的位置,為判斷中國與世界各國的關系、厘清夷夏之辨提供了依據;生理學讓人明白自己的身體構成和生理機能,從而領悟人生的意義和價值。與對生理學的樂此不疲相一致,譚嗣同對腦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熱情,成為中國近代最早、最系統地詮釋腦的哲學家。對于心理學,他同樣沉迷其中,對烏特亨立《治心免病法》的頂禮膜拜便是明證。與對心理學的如醉如癡相一致,他在《仁學》中對心之神奇靈妙的論證很多是借助心理學描述和完成的,化機心為愿心、鏟除妄見的具體途徑和辦法是借助心理學的手段——改變“腦氣筋”之動法。值得注意的是,譚嗣同對“腦氣筋”的理解得益于心理學,同時離不開解剖學和腦科學等眾學科的支持。無論是他對腦進行哲學詮釋還是對“腦氣筋”進行想象,心理學、解剖學和腦科學都在其中發揮了不可忽視的作用。除此之外,譚嗣同對地質學、考古學和生物學等名目斑駁的格致之學保持極大的熱情和高度關注,并且不失時機地將這些學科的新發現和新成果移植到自己的哲學之中。
其次,譚嗣同對格致之學的關注從來都沒有局限或停留在客觀介紹、簡單描述上,而是對格致之學進行反思、無限引申和過度詮釋,從中領悟、推導出人生哲理、行為規范。他對電燈之益的解釋既淋漓盡致地展示了對格致之學的廣泛興趣和涉獵,又流露出從格致之學引申、提升到“人學”的思路和原則:
譚嗣同曰:光生于日,與熱同體,而電又日之所以為日,生光與熱者之所由生也。西人測日中黑斑,知其為電,故格致家稱光、熱、電同為三輕,明其為一也。今以電為燈,是不啻取日之光、熱以為燈,其益于人物也,與日無異。農學家知其然,以電燈照農圃,則生長之速視常加數倍。人目當之,目必愈精明;更由目傳入腦氣筋,則腦氣筋靈動,而增人之神;更由皮膚之微絲管,傳入紅血輪,則紅血輪疾旋,而壯人之體。故電燈之為用,用于養生之大用。而以為杜火患,防盜賊,節財而美觀,其亦末矣。【132】
譚嗣同在這里講的是電燈之益的問題,卻不開門見山地講電燈,而是從太陽講起,再由太陽發光產生熱進而講到了電,最后由電講到了電燈。尤當注意的是,他講的是電燈之益的問題,至此只講到了電燈,接下來才進入正題。這種從十萬八千里之外講起的大背景和大敘事使電燈和電燈之益在他那里擁有了天文學、光學、熱學、電學、農學、腦科學和神經學等多學科的視域。沿著這個思路,譚嗣同闡明了四個問題:第一,電為何物。當然,他不是從電學甚至不是從物理學講起,而是從天文學、光學和熱學講起,由此揭示電緣何為燈,進而解釋電燈為何物。第二,以電為燈,不僅有益于物,而且有益于人。第三,萬物生長靠太陽,電燈用于農學,與增加日照時間具有相同的功效,因而有利于萬物生長。電燈用于人,對人之身心都大有裨益。以電燈照明,可以增強人的視力(“精明”),并且,電燈照明由眼睛傳入神經,可以使人神經靈敏。這表明,電燈有助于人的智力開發(“增人之神”)。不僅如此,電燈照人,可以由皮膚之毛細血管傳入細胞,促使人的細胞旋轉而加速血液循環。這表明,電燈有助于人的強身健體。第四,譚嗣同強調,電燈對于人類益處多多,不可枚舉。在電燈對于人之諸多益處中,杜絕火災、防范盜賊、節約財力和美化環境等等只是電燈的小用,電燈的大用在于養生。
與電燈之益的論述如出一轍,譚嗣同視界中的天文學、地理學和生理學等等從來都不限于這些學科本身,而是由天上的天體有多大、星星有幾顆講到人在宇宙中的位置,由地球方位上的東西半球、南極北極講到人之觀念上的中原與一隅,以此提出新的文化上的夷夏之辨。同樣的邏輯和道理,生理學講明人的四肢、五臟等身體結構和生理機制,接下來講明人這架機器的精巧,人生不可虛度而應大展宏圖才是其中的重頭戲。這些引申表明了譚嗣同格致之學的大視野,也使原本屬于“物學”的格致之學在他那里擁有了“人學”的維度和溫度。
最后,譚嗣同不僅改變了古代哲學漠視格致之學的觀念,而且利用格致之學為哲學提供辯護。在他的后期哲學中,利用格致之學為哲學辯護表現得尤為明顯和突出。無論《仁學》還是《以太說》都是借助林林總總源自西方近代格致之學的概念和學說完成的。可以看到,對于譚嗣同的后期哲學來說,格致之學承擔一項重要任務,那就是為仁學和以太說代表的本體哲學、以腦為主宰的認識哲學、以平等為核心的啟蒙哲學、以“兩三世”為主體的歷史哲學提供辯護。以他的《仁學》為例,各種源自西方近代格致之學的概念和學說是其中不可或缺的理論來源和構成內容。例如,為了讓人讀懂《仁學》,譚嗣同在全書的開頭便為讀者列出了一張導讀的書目單:“凡為仁學者,于佛書當通《華嚴》及心宗、相宗之書;于西書當通《新約》及算學、格致、社會學之書;于中國書當通《易》《春秋公羊傳》《論語》《禮記》《孟子》《莊子》《墨子》《史記》,及陶淵明、周茂叔、張橫渠、陸子靜、王陽明、王船山、黃梨洲之書。”【133】品味這張書目單,可以借助仁學體會譚嗣同后期哲學的兩個主要特征:第一,佛學、西學和中學兼容并蓄。這一點既淋漓盡致地彰顯了近代哲學全球視域下文化多元的圓融心態和訴求,又與譚嗣同本人早年對西學的擯斥態度形成天壤之別。第二,譚嗣同對于西學的借鑒側重格致之學,“算學、格致……之書”在其中占有重要位置。盡管譚嗣同標榜“于西書當通《新約》及算學、格致、社會學之書”,然而,從實際情況來看,格致之學無疑是其中的主體內容。關于這一點,即使避開仁學中電、力、腦、元素以及令人目不暇接的格致之學的概念和相關學科不談,僅從他對于《仁學》“第一當認明以太之體與用,始可與言仁”【134】的說明中即可窺其一斑。
在利用西學建構哲學體系時,譚嗣同側重格致之學,以太說、元素說、牛頓力學成為西學的主體內容。在此過程中,他明確將算學、格致納入其中。
進而言之,譚嗣同之所以將“算學、格致……之書”作為“西書”的主要內容,明確地寫進《仁學》的入門書目單,是因為認識到了格致之學的基礎作用。如果說譚嗣同早期對格致之學的樂此不疲出于對格致之學本身的愛好的話,那么,他后期對格致之學的關注則多了一層考慮,那就是:利用格致之學促進學術發展,并且為哲學提供辯護。這就是說,在后期的哲學中,譚嗣同不僅關注格致之學,而且關注格致之學與哲學以及各門學科之間的關系。正因為如此,在具體羅列佛學、西學和中學書目之前,譚嗣同特意厘定、說明了格致之學的基礎地位和作用。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他寫道:“算學即不深,而不可不習幾何學,蓋論事辦事之條段在是矣。……格致即不精,而不可不知天文、地輿、全體、心靈四學,蓋群學群教之門徑在是矣。”【135】這就是說,算學、幾何學和格致之學是一切知識的基礎,群學群教無不植根于格致之學之上,哲學當然也概莫能外。從中可以看到,譚嗣同在對格致之學的推崇中不僅涉獵形形色色的學科,而且厘定了各門學科之間的關系,并在此基礎上搭建了由數學、幾何學進而格致之學再進而天文學、地理學、生理學、心理學最后群學群教的學科體系。這一點與康有為將十五門西學書并排堆砌在一起而無先后本末之分相比,更具系統性。不僅如此,譚嗣同之所以如此厘定各門學科的關系,是因為他遵循如下邏輯:為了使人對世界的觀察、分析更精確,必須先依靠數學和幾何學,然后借助天文學、地理學、生理學、心理學獲取實證材料。不難發現,這是一套借助格致之學、注重經驗的認識路徑和模式,既與中國古代重視玄想的認識哲學漸行漸遠,也為源自西方近代的天文學、地理學、生理學、心理學、解剖學和腦科學提供了廣闊的用武之地。正是基于對格致之學與哲學以及與群學群教關系的如此界定,才有了《仁學》的書目單。將譚嗣同對格致之學與哲學以及與群學群教關系的界定與《仁學》書目單參照,可以直觀感受譚嗣同的知識體系理念以及對格致之學是為學之基的界定。
透過《仁學》書目單和譚嗣同對數學、幾何學以及格致之學的地位、作用的說明不難發現,對于仁學來說,格致之學是基礎,故而不可或缺。譚嗣同認識到了格致之學是知識的基礎,特別是將算學奉為認識世界、論證問題的基本方法。基于這一致思方向和價值旨趣,譚嗣同將算學中的公理運用到社會科學乃至哲學之中,甚至以數學方程式論證仁學。推而廣之,由于譚嗣同所講的仁學屬于哲學范疇,因此,格致之學與仁學的關系也就是自然科學與哲學的關系。由于仁學中還包括以平等為核心的啟蒙哲學、以腦為主宰的認識哲學、以無我為主旨的人生哲學和以“兩三世”為主體的歷史哲學,因此,格致之學與仁學的關系中也包括自然科學與啟蒙哲學的關系、與認識哲學的關系、與人生哲學的關系和與歷史哲學的關系。
三、格致之學與算學
盡管譚嗣同對格致之學兼容并蓄,擁有同時代的哲學家所無法比擬的大視野、大胸懷,然而,這并不意味著他對五花八門的格致之學等量齊觀。恰好相反,譚嗣同不僅在先算術、幾何學后天文學、地理學、生理學和心理學再后群學群教中大致框定了格致之學的關系,而且將算學置于基礎地位。譚嗣同所講的格致以算學為基礎,算學中包括算術和幾何學。如果說譚嗣同具有自然科學情結的話,那么,他的自然科學情結則集中體現為算學情結。
首先,在各種格致學科中,譚嗣同對算學情有獨鐘,將算學提到了“權輿”的高度。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他斷言:“竊以算數者,器象之權輿;學校者,人材之根本;而窮變通久者,又張弛之微權,轉移之妙用。”【136】由此可見,在譚嗣同看來,算學不僅是為學之基礎,而且是“器象之權輿”,在變法維新中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發揮不可低估的作用。沿著這個思路,譚嗣同不遺余力地提倡、推廣和普及算學也就順理成章了。
進而言之,譚嗣同之所以對算學格外重視乃至情有獨鐘,除了個人愛好之外,還基于對算學作用的認識。他之所以將算學視為各種學科的基礎,是因為,“及財務、訓農、通商、惠工、練兵、制器諸大政,既難行矣。且習氣太深,行之轉以滋弊,而其行之利病及算學、格致可以試之而有效者,斷不可不一心講求,以供竇融、錢镠之用。故與唐紱丞、劉淞芙有于本縣設立算學、格致館之議,誠不忍數千年之圣教,四百兆之黃種,一旦斬焉俱盡,而無術以衛之耳”【137】。這是譚嗣同籌劃瀏陽算學館的初衷,也道出了算學在他心中無與倫比的重要地位。
與此同時,西方的堅船利炮讓譚嗣同認識到西方的富強在于學術興盛,而西方學術之所以興盛,秘訣則在于精通算學。于是,他寫道:“考西國學校課程,童子就傅,先授以幾何、平三角術,以后由淺入深,循序精進,皆有一定不易之等級。故上自王公大人,下逮兵農工賈,未有不通算者,即未有通算而不出自學堂者。蓋以西國興盛之本,雖在議院、公會之互相聯絡,互相貫通,而其格致、制造、測地、行海諸學,固無一不自測算而得。故無諸學無以致富強,無算學則諸學又靡所附麗。層臺寸基,洪波纖受,勢使然也。”【138】依據譚嗣同的分析,如果說中國“財務、訓農、通商、惠工、練兵、制器諸大政”難行是因為算學、格致之學不興的話,那么,西方富強則在于“格致、制造、測地、行海諸學”無不自測算而來。這就是說,以算學為地基的堅實而系統的學術大廈是西方富強之源,也是西方學術與中國學術的區別所在。基于這種認識,他將算學不興說成是中國學術發展的瓶頸,也有針對性地將興算學奉為中國的希望所在。
其次,對于算學地位和作用的認識表明了譚嗣同對算學的諸多期待,開辦算學館,推廣、普及和精通算學成為他興學的主要舉措,也成為他以實學求富強而救亡圖存的基本思路。
對于中國的出路,譚嗣同提出了興算學的決策方案。對此,他提出的理由是:“道、咸之際,海禁大開,西人旅華者,挈其格致、算術以相誘助,是時學者漸知西算為有用之學,特延西士廣譯西書,現在刊刻行世者不下百數十種。而京師之同文館、上海之廣方言館、湖北之自強學堂,均以算學課士。且國子監原設算學肄業生,滿、漢、蒙古,分年教授。北闈鄉試,并定有算學舉人專額。誠見強鄰壓處,虎視鷹瞵,中國既與通商,自不能不講求藝數,以收利權,而固國本。”【139】在這里,譚嗣同將興算學提到了救亡圖存的高度,理由是道光、咸豐之際,伴隨著中國國門的大開,涌入中國的西方傳教士以格致、算學為誘餌,誘導中國人皈依耶教。傳教士以格致、算學之學作為傳教的策略,讓中國人明白了西方的算學為有用之學。譚嗣同強調,算學對于近代中國尤為重要。這是因為,身處列強環伺之境,中國與列國通商必須憑借算學和科技才能收回利權,以固國本;如果不通算學,中國就會坐失通商之利。
基于上述認識,譚嗣同對算學高度關注,寄予厚望,故而想方設法推廣、普及算學。為此,他在瀏陽開辦算學館,在普及、推廣算學的同時,為中國培養專門的算學人才。在《興算學議·瀏陽興算記》中,譚嗣同陳述了普及、推廣算學的必要性和緊迫性,并且提出了自己的一套興算方法:
中國自商高而后,以數學稱者,代不乏人,至我朝大備。圣祖仁皇帝纂《數理精蘊》《儀象考成》諸書,窮極幽眇,崇尚西法,海內承學之士斐然向風,若宣城梅氏、大興何氏、泰州陳氏、休寧戴氏諸儒,撰述流傳,不一而足。……
…………
考西國學校課程,童子就傅,先授以幾何、平三角術,以后由淺入深,循序精進,皆有一定不易之等級。故上自王公大人,下逮兵農工賈,未有不通算者,即未有通算而不出自學堂者。……
伏思算本中國六藝之一,西人觸類引申,充積至于極盛,神明化裁,國勢益固。我中國地廣人稠,豈可閼塞其聰明,拘攣其手足,冥然罔覺,而不思講求奮興之理?【140】
在這里,譚嗣同從不同方面闡明了興算學的必要性和緊迫性:第一,中國的算學源遠流長,人才輩出。這表明,中國歷來都有重視算學的良好傳統,中國的算學傳統為興辦算學打下了良好而扎實的基礎。第二,西方富強在于算學,西方的算學之興則在于對算學的重視和教育普及。考察西方的教育可以看到,從兒童入學起就開始開設算學課程,以便讓學生從幾何開始學起,從小就打下良好的算學基礎。有了良好的算學基礎,再進一步由淺入深,培養專門的算學人才。在西方,由于算學的普及,從王公大人到兵農工商——無論何等階層何種行業,人人皆通算學。西方的經驗給中國提供了借鑒,也給了譚嗣同信心:只要從兒童抓起,普及、推廣算學,中國的算學一定能夠振興。第三,算學本是中國的六藝之一,傳入西方后,西方卻對中國的算學觸類旁通,并予以引申、運用,以至于出神入化,使算學發揮神奇功效,國勢由此日益強固。中國疆土遼闊,人口眾多,豈能閉塞聰明而不思振興中國之策?在這方面,西方的富強表明,中國的富強應該從講求算學入手。經過譚嗣同的這番詮釋和議論,講求算學成為振興中國的必經之路。
在此基礎上,譚嗣同指出,“算數則斷推格致之本”,算學興則學術興。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他宣稱:“夫算學為六藝之一,無人不當肄習。方今右文之代,正學昌明,凡承學之士,于禮、樂與書,蓋莫不少成習貫,攽攽然矣。惟射、御或慮古今異宜,而算數則斷推格致之本,故僅聘算學專師,略能包舉群學之途徑。至于經學、史學、理學、文學等,家有師承,專長夙擅,兼有本館總理隨時指授,無難逐事咨詢。”【141】可以看到,正是出于對算學的格外重視,他將創辦算學館,講授、推廣算學作為變法維新、拯救中國的一項重大舉措。
最后,譚嗣同將算學置于群學之首的地位體現了他對格致之學的重視,也流露出對各門學科之間的相互關系和學術體系的認識。從這個意義上說,譚嗣同以算學為基礎的格致觀濃縮了他獨樹一幟的知識體系觀,在近代哲學家中顯得卓爾不群。
就對格致之學的偏袒而言,譚嗣同始終對算學情有獨鐘,對算學的提倡、普及終身不輟。與譚嗣同對算學的情有獨鐘相映成趣的是,康有為對天文學沉迷其中,嚴復對生物學(進化論)視若至寶。就對知識體系的搭建而言,譚嗣同強調,群學群教皆從算學、幾何學公理推導出來。嚴復援引培根的話,將邏輯學(名學)說成是一切法之法,一切學之學。由此可見,對算學情有獨鐘是譚嗣同思想的特色所在,不僅使譚嗣同與康有為、嚴復在對格致之學的側重上迥異其趣,而且與嚴復對名學的重視形成鮮明對比。
四、格致之學與實學
與性理之學相比,格致之學與國計民生、實際應用關系更為密切。這一點是譚嗣同熱衷于格致之學,并且是他在早期將格致之學尤其是工藝技巧等同于實學的一個重要原因。譚嗣同之所以崇尚實學,是為了學以致用。正是由于這個原因,他所講的格致之學與實學密切相關。
首先,正如近代中國人“奇技淫巧”觀念的改變出于西方列強以堅船利炮打開中國大門的刺激一樣,講求格致之學肩負救亡圖存、抵御外侮的歷史使命。在這種歷史背景和時代呼喚下,譚嗣同熱衷于西方輸入的格致之學與他對實學的崇尚息息相關——歸根結底離不開救亡圖存、富國強兵這一根本宗旨和最高目標。格致之學關涉科技工藝,與形而上之道相比更具有實用價值,也更有益于增強國家的軍事實力,并且貼近百姓生活——總之,有利于提高國家實力,改善國計民生。正因為如此,他不厭其煩地為格致之理正名,試圖通過提高格致之學的地位來扭轉、改變中國人重義輕利的傳統觀念。譚嗣同在給貝元徵的信中曾經這樣寫道:“格致之理,雜見周秦諸子,乍聆之似甚奇,其實至平至實,人人能知能行,且已知已行,習焉不察,日用之不覺耳。而迂儒睹諸凡機器不辨美惡,一詆以奇技淫巧。及見其果有實用也,則又仗義執言,別為一說曰‘與民爭利’。當西人之創為機器,亦有持是說阻之者。”【142】這就是說,格致之學不但不深奧,反而平實,人人能知能行,甚至已知已行,只是日用而不知而已。鑒于機器以及格致之理能知能行,已知已行,并且“果有實用”的認識,譚嗣同強調,人們應該改變將格致之學和各種機器詆為奇技淫巧的觀念,轉而掌握各種實用技巧和技能,以備國計民生之用。
基于這種認識,譚嗣同重視各種實用技巧和技術,其中包括算學和實地測量。例如,在湖南新政時期,譚嗣同以瀏陽為試點,開辦算學館,目的之一就是推廣、普及運算技能。再如,譚嗣同創辦金陵測量會,并在測量會章程中如是說:
練習儀器。先將同人所有各種儀器湊集一處,每日一聚,各述所知,互相傳習。不出一月,可期精熟。
專精一門。各種儀器皆已演習精熟,則各擇其性近而喜習者,別為專門之學,庶幾精益求精。專門總門有二:曰測天,曰測地。測天分門有二:曰測日,曰測星。測地分門有二:曰測立點相距,若測山、測岸之類;曰測平點相距,若測路、測河之類。各占一門,暫勿貪多。所用儀器,若天文鏡、子午儀、經緯儀、紀限儀、疊測儀、全圓圈、墻環、半圓儀、十字儀、象限儀、地平儀、奪林儀、測向儀、羅盤、行船紀里輪、陸地記里輪、水準鋼鏈帶、尺度時表帶、佛逆之寒暑表、水銀風雨表、空氣風雨表、燥濕表、量風器、量雨器、量潮器,均應各人專心考究一器,合之則成用。【143】
由此可知,測量會的測量以測天、測地技術為主,測天、測地印證了譚嗣同對天文學和地理學的重視。同時應該看到,無論測天還是測地都屬于實用技術,并且離不開算術和幾何學。因此,測量會培養學員學習、掌握測量技術既是學以致用的貫徹,又與譚嗣同對算學的熱衷息息相關。透過這番議論,可以直觀感受到他注重實用技術的訴求。
其次,為了推廣格致之學和實用技術,譚嗣同不僅將格致之學與實學情結聯系起來,而且貫徹到教育改革之中。在這方面,他提出的具體辦法和建議是,將格致之學和實用技術納入科舉考試的改革之中,建議在保留科舉之名的前提下改變科舉之實。具體地說,這套辦法的核心在于,科舉考試的科目和內容改為以實用技能、實際操作和格致之學為主。基于這一思路,譚嗣同奏請皇帝:“擬請旨飭下各直省學臣,自光緒二十二年始,凡遇歲、科、優拔等試,除考制藝外,均兼考西學一門,以算學、重學、天文、測量為一門,外國史事及輿地為一門,萬國公法及各國法律、政事、稅則等為一門,海、陸兵學為一門,化學為一門,電學為一門,船學為一門,汽機學為一門,農學為一門,礦學為一門,工、商學為一門,醫學為一門,水、氣、聲、光等學為一門,各國語言文字為一門,必須果真精通一門,始得考取。不兼西學,雖制藝極工,概置不錄。”【144】
在這里,譚嗣同奏請皇帝將科舉考試的內容改為兩大類:一類是“制藝”,一類是一門西學。其中,“制藝”也就是科舉考試時規定的八股文。西學以格致之學為主,除了“外國史事及輿地”“萬國公法及各國法律、政事、稅則”代表的各國歷史、地理、法律和經濟之外,各種格致之學應有盡有,成為其中當之無愧的主角。更為重要的是,譚嗣同同時提議,科舉考試只有內容和科目的改革還不夠,還要進行考試方法的改革,著重考查實際操作和技能技巧。對此,他舉例子說,考算學者考運算能力,考法律者考斷案技巧,考醫學者考診病能力,考船學者考駕駛技術,如此等等,所有學科皆將重點放在考核考生的動手能力和實際操作上。譚嗣同的這一設想淋漓盡致地反映了他學以致用的初衷,也將他注重實際技巧的致思方向和價值旨趣推向了極致。
如果說中國古代哲學輕視格致之學的話,那么,近代哲學則表現出關注格致之學的新動向。譚嗣同用格致之學論證仁學正是這一時代風尚的體現。在這個前提下應該看到,譚嗣同對格致之學的極大熱情、高度關注和廣泛興趣在近代哲學家中較為突出,格致之學也由此成為譚嗣同哲學中的亮點和特色。梁啟超注意到了這一點,在介紹、評價譚嗣同的哲學時總是念念不忘地提到其中的格致之學。例如,對于譚嗣同的學術素養和理論來源,梁啟超披露說,譚嗣同“幼治算學,頗深造,亦嘗盡讀所謂‘格致’類之譯書。……又治佛教之‘唯識宗’‘華嚴宗’,用以為思想之基礎,而通之以科學”【145】。再如,對于譚嗣同的哲學代表作——《仁學》,梁啟超的概括是:“《仁學》之作,欲將科學、哲學、宗教冶為一爐。”【146】此處所說的“科學”具體指西方傳入的格致之學,與譚嗣同本人在《仁學》書目單上所列的“算學、格致……之書”相印證。
總之,譚嗣同對格致之學不僅始終充滿好奇,保持高度關注,而且加以運用,并予以形上思辨和哲學詮釋。正因為如此,格致之學與哲學在他那里是互動關系:一方面,譚嗣同的哲學中容納了格致之學的思想要素,許多哲學觀點借助格致之學論證、表達出來。另一方面,許多源自格致之學的術語、學說經過他的大膽發揮和過度詮釋,最終演繹為哲學概念和哲學思想。從這個意義上說,格致之學與哲學在譚嗣同那里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系。格致之學可以視為自然科學,也可以視為哲學。正是由于這個原因,只有從自然科學與哲學兩個維度進行審視和解讀,才能體味譚嗣同格致之學的內涵和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