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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版前言

這本書是1989年完成的,它幾乎花費了我初出茅廬的整個1980年代。1991年,我求學美國,所以本書拖延到1993年才由中華書局出版。它的初版只有精裝本,印了1500冊。當時,社會科學的方法讓我如癡如迷,似乎覺得一切都量化以后,才能進行分析。所以這本書與我以后的幾本書不同,以大量的數據說話,未免會令人覺得枯燥,市場的前景有限。沒有想到的是,這本書居然能夠經久不衰,反復重印,另外還有臺灣繁體字版。直到現在,每當我在國內大學演講的時候,總是有學生拿這本書讓我簽名。這些年來,從不同學校的老師和同學那里,不知聽到多少次,這本書是他們課堂上的必讀書。聽到這些贊譽,的確感到欣慰,二十多年前出版的書,仍然還有著旺盛的生命力,還有什么能夠使作者感到更鼓舞的呢?

承蒙北京大學出版社文史哲事業部的劉方、陳甜、張晗諸位編輯的熱忱相邀和說服,希望我能將我的全部史學作品作為系列出版。他們高度的專業素質,這些年他們所出書籍的選題、質量和社會反響,使我對同他們的合作充滿了信心。陳甜是最初和我聯系的編輯,沒有她的努力,就沒有和北大出版社這次全面的合作,張晗作為這個系列的責任編輯,出力最多。本書是這個系列的第一本,以這本舊著作為開端,隨后在這個系列中將要出版的,則是我剛完成的《茶館:成都公共生活的衰落與復興,1950-2000》和《袍哥:1940年代川西鄉村的暴力與秩序》,特別是前者,耗費了我十多年的時間,自認為是一部精心之作。這兩本書的中文本能夠和英文版幾乎同時問世,也是他們竭力推動的結果。

一般的新版都是擴展篇幅,但是我這次的新版卻反其道而行之,主要任務是刪減。本書1993年由中華書局初版時,篇幅達到762頁。后來雖經再版,但是內容都沒有改動,只是改正若干錯字,或者以電腦繪制的圖表取代手繪圖表等。在2006年再版時,我寫了一個“再版前言”,說明書出版十幾年后,我對這個課題的新思考以及自我反省。又一個十年過去了,這次北京大學出版社將本書重新出版,我想是一個對本書進行必要修訂的極好機會。隨著現代社會的發展,在信息爆炸的時代,人們(包括學者)已經很難有時間讀完鴻篇巨制了,為了使更多讀者能夠下決心讀這本書,我首先可以盡一些努力,把篇幅減下來。

在刪節過程中,對內容進行了十分有限的調整,但是沒有增加任何新材料,也利用這個機會對字句作了一些改動。這個新版與舊版最大的不同,是刪去大量統計表。原書有統計表250個,有地圖以及其他圖示32個,新版保留186個統計表和12幅圖。由于本書各部分固有的邏輯聯系,經常會牽一發而動全身,因此這個新版,實際上還沒有縮減到我預想的最適當的篇幅,仍然有600多頁,但是畢竟還是“瘦身”不少。如果不刪減,這次重新排版,很可能會使篇幅有800多頁,讀者一定會感到不堪重負。

刪去某些內容,固然有前面所說的為了減少篇幅的原因,但是取舍還根據如下的考慮:一是介紹其他學者的研究的部分,做了比較大的縮減。例如,當我在1980年代撰寫本書的時候,施堅雅(G.Willian Skin-ner)關于中國城市系統和地方市場結構的研究,還幾乎沒有介紹到國內,他的研究不僅對我啟發甚多,我還覺得應該借此機會,將施氏關于長江上游市場結構的研究,介紹給中國學術界,所以引述比較詳細,包括市場結構的各種圖形等。但是近二三十年來,隨著他作品的翻譯出版以及對他著作的各種討論,國內已經十分熟悉施氏的研究,我的介紹也完成了使命,不需要在我自己原創的著作中保留太多。二是有些圖表是由于統計太詳細,除了專門研究某個具體問題的專家,會去仔細閱讀某個統計表里的具體數字,一般的讀者不會很在意這些資料。因此,新版一方面保留那些論述需要的圖表,對那些不需要詳細數據也能談清楚的問題,有關圖表便不再列出,只給原資料的出處。如果有對某些數據感興趣的讀者,還可以找到舊版來對比閱讀。

另外,新版對一些文字做了若干調整。我在2006年的“再版前言”中提到:從晚清開始,各種精英出版物中充斥著對民眾和大眾文化的批評。但是當我在使用這些資料時,基本上是從精英的角度,并沒有從民眾的角度考慮,例如那些把大眾信仰都簡單地歸之于“迷信”等論斷,是當時精英批評下層民眾的常用語言,而我在使用這些帶價值判斷的詞匯時卻未作認真辨析。在新版中,我刪除或者修改了這類的內容或詞語。新版還對若干常用詞進行了調整,如“近代化”,改為現在通行的“現代化”(除了個別的地方要照顧當時的語境沒有改)。又如“封建”一詞,我現在傾向于基本不用,舊版中的“封建社會”,直接采用了國內學術界對前資本主義社會(在中國,實際上是前社會主義)的定義,這個國際通行的“feudalism”(封建)的定義與中國的實際差別甚大,成了一個政治的概念。為了更準確地表達我的研究取向,我傾向于使用比較中性的“傳統社會”這樣的表述。

這項研究是受現代化理論影響而完成的,打下了時代的烙印。雖然現代化理論不再流行,“現代化”也被當下時髦的“現代性”所取代,但是本書的基本點,即考察一個內陸社會,一、怎樣從內部自身發生變化,二、怎樣逐步與外界發生聯系,三、這種聯系怎樣改變了社會,四、傳統到現代的演變軌跡是怎樣展現出來的,等等。另外,本書完成時代是1980年代后期,當時中國社會史的研究剛剛起步,總體取向還是比較宏觀的,所以這部關于清代長江上游的研究,幾乎涉及社會的方方面面,很像布羅代爾(Fernand Braudel)所說的總體史(正如2006年“再版前言”中所提到的,本書受布羅代爾的影響非常大)。

在本書出版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再讀這本書,我們可以發現,它涉及的問題,幾乎在任何一個方面,都可以繼續深入研究,完成一本專著。例如:環境與生態、人口與移民、耕地與糧食、自治運動、軍隊駐防、財政稅收、商業組織、手工業、教育系統、地方管理、精英士紳、租佃關系、長途販運、對外貿易、商品經濟……如城市日常生活,本書不過若干頁,我后來卻完成了《街頭文化》和《茶館》兩部專著。又如“袍哥”一節,本書也不過幾頁,我后來卻完成了一本關于袍哥的專著,還有一本正在寫作。其實,二十多年來,其他學者對清代乃至近代四川的社會研究,也出版了不少的新成果。我非常樂觀地預測,關于中國內陸、長江上游地區的社會和文化史的探索,還有進一步開拓的新空間,還會有更多的新成果問世。

王笛

2017年5月27日于澳門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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