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五史簡明讀本·魏書 北齊書 周書 隋書
- 李國章 趙昌平主編
- 10028字
- 2019-11-15 14:09:09
傳記第五 古弼 高允 源賀 尉元
古弼(?—452) 源出鮮卑,祖居代地。古弼(一稱“吐奚愛弼”或“吐奚弼”)自幼忠厚耿直,辦事認真踏實,既勤于研讀群書,又擅長騎射之術。入仕之初為獵郎,是為行圍出獵時侍從君主的青年優秀騎射者,由貴族子弟中選任。古弼干得很出色,后來便轉門下奏事,又以才思敏捷、剛正不阿而著稱。魏明元帝對他十分欣賞,于是賜名為“筆”,義為其人如毛筆一般,“直”(剛直、正直)而有用。后來,又取“筆”之諧音,改名為“弼”,亦含“輔弼之材”的意思,足見器重。他主司西部,與劉潔等人一起處理機要事務。
在太武帝即位之后,古弼因功拜為立節將軍,賜爵靈壽侯。征討并州(約相當于今山西大部與內蒙古、河北的一部分)的叛胡之后,則進為侍中、吏部尚書,主掌南部奏事。神三年(430)十一月,太武帝再次伐夏,古弼被拜為“安西將軍”,隨駕出征。魏軍抵達平涼后,夏國的上谷公社于等人據城固守,太武帝命兩年前俘獲的夏主赫連昌赴城下招降,但是未能奏效。于是,再命古弼率軍奔襲安定。當時的夏國君主赫連定正帶領二萬步、騎兵前來救援平涼,遂與古弼之軍相遇于途中。
古弼見赫連定來勢正猛,認為不宜立即與之作正面交鋒,而應智取。于是,他偽裝懼敵,故意示弱,連連撤退。赫連定卻信以為真,馬上率軍趾高氣揚地追殺而來。魏軍則暗中埋伏了一支由游牧的高車人所組成的精銳騎兵,趁夏軍不備之際突然殺出。夏軍事出意外,倉促應戰,頓時陣腳大亂,未幾即被斬首數千級。赫連定見大勢已去,便返身遁逃,登上鶉觚原,以殘軍結成方陣固守,從而被魏軍團團包圍。
古弼圍困赫連定,斷其水草,使其人馬饑渴難忍,戰斗力大為減弱。數日過后,赫連定引眾突圍,遭到魏武衛將軍丘眷的迎頭痛擊,全軍潰散,死者萬余人,赫連定身負重傷,單騎脫逃。古弼則乘勝進擊安定,夏國東平公乙斗棄城逃奔長安,于是安定歸魏所有。此戰的結果是魏軍攻陷平涼,徹底征服夏國,是為太武帝的重要業績之一,而古弼則為此業績作出了不小的貢獻。
氐族的楊氏世居于仇池(今甘肅成縣仇池山一帶),太延二年(436),氐王楊難當自稱“大秦王”,隨后懾于北魏的軍威而表示臣服,魏廷也“羈縻”待之,以求西陲的安寧。太平真君二年(441)冬,楊難當大舉南寇劉宋之境,宋廷遂于翌年五月派遣裴方明、劉道真等人分兵進擊仇池氐,克其都城,扶植楊保熾為主,迫使楊難當逃奔北魏。
于是,魏廷以“為楊難當報仇”為借口,命安西將軍古弼督隴右諸軍,討伐仇池。他與平西將軍元齊在濁水之畔合擊仇池的守將胡崇之,此人即是劉宋的秦州刺史。宋軍不敵,胡崇之被生擒,其部下則逃歸漢中。古弼便率軍從祥郊山南進,與東道將皮豹子等共趨仇池。此時,宋將姜道祖退守狹亭。北魏諸將都認為狹亭易守難攻,山路過于險峻,又逢積雪深厚,軍馬難以行走,因此滯留不前。古弼則認為,宋軍肯定也自恃狹亭易守,便會放松戒備,則魏軍以奇兵擊之,必能取勝。于是,古弼獨自進軍,派遣元齊、賀純突襲狹亭,果然一舉成功,姜道祖兵敗南逃,仇池得以收復。
但是不久之后,氐人又推楊文德為主,并且兵圍仇池。古弼調動上邽、高平、汧城等地駐軍征討,始解仇池之圍,楊文德逃往漢川。當時,皮豹子督關中諸軍攻克了下辨,聽說仇池之圍已解,便建議魏軍撤還。然而古弼的考慮卻更為周密,他對皮豹子說道:“我軍的接連獲勝,必然令氐人感到莫大的恥辱,所以很可能伺機報復。假若現在立即班師,一旦敵人來襲,便會難以抵擋。故而不如暫且留在這里,養精蓄銳,以逸待勞。依我之見,不出秋冬,南寇必來,那時交戰,豈非穩操勝券?”魏太武帝嗣后聽到此事,感慨地稱贊道:“古弼所言,確是長久之策。看來要真正制服南秦,必須依賴古弼的謀劃呀!”
鑒于古弼的功勞與能力,他被征為東宮四輔之一,與宜都王穆壽等人一起參與政事,輔佐太子,并因勤勉老練而再遷尚書令。古弼的可貴之處,不僅體現在他善于領兵打仗或者治政調度有方,更在于他敢于直言諫主,乃至不顧個人安危。
上谷郡的百姓上書朝廷,埋怨官方的苑囿占地過多,以至民間的農田減少,人民無田可耕,生活艱難。因此請求朝廷將苑囿的一半賜予窮人,充作民田。古弼閱后,立即入宮奏報,哪知太武帝正與給事中劉樹弈棋,無意處理公務。古弼便在旁等候,但是等了許久,太武帝仍在專心致志地下棋。這可惹怒了古弼,他旋即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劉樹的頭發,拖下椅子,一手揪住其耳朵,一手握拳毆擊其背,并厲聲罵道:“國家的政治之所以不好,都是你們這幫混蛋的罪過!”
太武帝見古弼如此暴怒,也嚇得面容失色,連忙放下手中的棋子,自責道:“不理政事,是我的過錯,劉樹無罪,請放了他吧!”古弼這才罷手,并將上谷百姓的要求奏報圣上。太武帝被他的剛直所感動,便允其所奏,以救黎民。古弼在這之后,卻主動認罪:“我在圣上面前如此放肆,確實有罪。”于是自去頂戴,請求有司治罪。太武帝急忙安慰他道:“你這是為國為民,何罪之有?從今以后,只要是利國利民之事,任你態度怎樣粗暴,我也不會怪罪于你。”
又有一次,太武帝將赴河西地區大規模地狩獵,命古弼留守京師。他要求古弼提供大批強壯的馬匹,供狩獵者用,但古弼卻偏偏專挑瘦弱的。太武帝勃然大怒,破口大罵道:“這個尖頭奴,竟敢與我作對!待我返京之后,非斬了此奴不可!”由于古弼頭形較尖,故而帝有此辱罵。古弼的屬下得知后,都嚇得心驚膽戰,唯恐日后被殺。
但是古弼卻理直氣壯地說道:“我給圣上劣馬,僅僅不利于游獵,其罪尚小;但若不留駿馬防備外敵入侵,則一旦有所閃失,便罪該萬死了。如今北狄虎視眈眈,南虜尚未消滅,所以我一定要儲備大量好馬,以防萬一。為了國家利益,我死又何妨!此事由我承擔全部責任,與你們無關。”太武帝聞得此語后,深深贊嘆道:“這樣的大臣,真是國家的寶貝啊。”于是賜古弼衣一襲、馬二匹、鹿十頭,以示嘉獎。古弼的剛正不阿之名,也就更加遠播四方。
太武帝于正平二年(452)二月被中常侍宗愛所弒,古弼未能聲討其罪,并在篡位的南安王拓跋余治下仍任司徒。未幾,文成帝拓跋濬奪還政權,以古弼“施行巫蠱”的罪名而將他處死,民眾都認為冤屈。
高允(390—487) 字伯恭,渤海(郡名,轄境約相當于今天津市及河北省、山東省的部分地區)人。其父親高韜,年輕時就美名遠揚,曾任后燕慕容垂的太尉從事中郎,在拓跋珪擊破中山之后,則轉仕于魏廷,出任宰相參軍,可惜英年早逝。
父親去世時,高允年紀尚幼,但是已經表現出超人一等之處,他器度不凡,聰慧異常,好學不倦,博通經史,兼及天文術數。當時崔玄伯見到他后贊嘆道:“高家小兒,內懷珠璣,光彩外照,日后必成一代偉人。不過大器晚成,只恐怕我來不及看到了。”崔玄伯此語果然說中:當神三年(430),太武帝之舅父,陽平王杜超為“征南大將軍”鎮鄴之時,以高允為從事中郎,他已年過四十了。
杜超鑒于當時各州有許多案子懸而未決,遂命高允與呂熙等分赴各地,評決獄事。最終,呂熙諸人都因貪贓而遭法辦,唯有高允一人因清廉而獲嘉獎。于是,他旋即被拜為中書博士,選侍郎,以本官領衛大將軍、樂安王拓跋范的從事中郎。高允嗣后相繼跟隨樂安王西鎮長安,追隨樂平王拓跋丕征討涼州的沮渠氏政權,都建有出色的參謀功勛,因此頗得太武帝的賞識,賜爵“汶陽子”,加建武將軍。其后又奉詔與崔浩一起撰寫國史,以本官領著作郎。
高允又與侍郎公孫質、李虛、胡方回等人一起制定律令。太武帝和他討論刑政,對其深入的剖析與獨到的見解極感滿意,于是問道:“依你之見,施政所及的萬千事務中,哪一項最為重要?”
當時魏廷禁封了許多良田,而京師之中又頗多無業游民,高允力圖改善這一局面,故而順著圣上的問話答道:“我出身并不高貴,自幼接觸到的多為蠶桑田耕之類,所以只能談談農事。古人云:方一里之地可以成田三頃七十畝,那么方百里之地就可成田三萬七千頃。如若勤于耕作,每畝地可比正常情況多收三斗糧,怠惰一點,則少收三斗。由此看來,方百里之地的糧食增減數量,可以達到二百二十萬斛。百里已經如此,那么以天下之大而論,則稍加重視,便能令民間與國家都儲糧豐足,即使遭遇荒年、戰亂,也可保無虞了。國泰民安,豈非是為政的第一要務?”
太武帝深以此語為然,立即下詔解除田禁,全部分給黎民。在天下感謝“皇恩”的歡呼聲中,高允的名望也愈益提高了。高允的勸諫表現出他高度的機智和講話的技巧,而他之成為名臣,不僅在于其機智,更在于其正直無私和實事求是。
遼東公翟墨子甚得太武帝的寵幸,在出使并州之時收受了一千匹絲帛的賄賂。其后受賄事發,翟墨子心慌意亂,便向高允求教:“待到圣上向我查詢此事時,我是依實而告之呢,還是一味抵賴?”高允誠懇地答道:“閣下雖然犯罪,但本是圣上的寵臣,因此若主動交代,深表悔意,很可能會得到原諒。至于再加隱瞞,則罪上加罪,千萬不可如此!”
翟墨子對于此言卻將信將疑,便又去征詢中書侍郎崔覽、公孫質的意見,二人勸道:“受賄之罪不小,你若承認,豈不是自投羅網,更遭重處?還是抵賴為好。”翟墨子遂恨恨地說道:“想不到高允要騙我陷入死地!”于是見到圣上后百般狡辯,一味抵賴。太武帝見他如此大膽地欺君罔上,便大發雷霆,竟下令處死。翟墨子這才體會到高允與人為善、悲天憫人之心,然而為時已晚。
在崔浩撰寫國史案一事上,高允更表現出令人敬佩的高風亮節。崔浩主持修撰拓跋魏的《國記》,堅信太武帝“一切按事實撰寫”的指示乃是真心之言,便不加掩飾地將拓跋王室的善惡并書,又采納著作令閔湛、郗標的建議,將國史刻在石碑上,樹立郊壇之東。高允也參與了修撰之事,得知此事后悲嘆道:“唉,崔浩此舉必將殃及九族,而我輩也難逃殺身之禍了!”
果然,《國記》石碑一立,拓跋王室不愿為人所知的“隱私”全都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北魏貴族人員個個惱怒異常,太武帝也覺臉面無光,于是下令追究崔浩及其他參與者的罪責。高允也在被追究之列。由于高允當時奉旨為皇太子拓跋晃講解經文,頗獲太子好感,因此太子主動為他緩解罪責。太子帶他進宮,吩咐道:“我先入內面見父皇,為你說情,你稍后可視我眼色,見機行事。”拓跋晃遂向太武帝討情,說高允本就小心謹慎,并未撰寫有損王族之事,只是地位低下,不能不聽從崔浩的安排,故而如今應該赦其死罪。
太武帝便召入高允,問道:“《國記》是否都是崔浩所撰?”高允答道:“其中的《太祖記》是鄧淵所寫;《先帝記》與《今記》則是我與崔浩共同撰寫。但是實際上我寫得較多,崔浩只是提綱挈領,略加刪改而已。”太武帝聞言大怒,責問太子道:“你怎么說他無罪?現在看來,他的罪責比崔浩還大,焉能不死?”太子連忙辯解道:“高允是嚇昏了,在胡言亂語,他此前明明說都是崔浩寫的呀!”一邊說,一邊不斷對高允使眼色。
太武帝于是再問:“太子所說的是實話嗎?”哪料高允答道:“臣確實罪該萬死,故而不敢欺騙陛下。太子由于可憐我,所以想方設法救我一命。他其實并未問過我,我也不曾說過《國史》都是崔浩所寫,這是實情,我不敢謊稱精神錯亂。”太武帝不禁為他這種誠實態度所感動,贊嘆道:“人人珍惜生命,而高允竟能至死而不說謊、不欺君,真是個忠信之臣,確實應該赦免而作為朝野的榜樣。”
太武帝接著命高允起草一份詔書,將崔浩及其僚屬,下至僮吏,共計一百二十八人都處以“誅五族”之罪。但是高允卻遲遲不肯動筆,太武帝催之再三,他便說道:“崔浩如果有別的罪行,則另當別論;但若僅因直書而犯上,那么還不至于遭此重刑。”太武帝聞言大怒,又要處死高允。經太子勸諫,方始息怒,感慨地說道:“要不是這個人冒著生命危險違抗圣旨,那么又要多死幾千個人了!”于是除主犯崔浩外,其他人的家屬都予以赦免。
事后,太子埋怨高允道:“人都應該知曉好歹,我拼命為你開脫,怎么你自己反而一再激怒圣上,硬往死路上走?”高允解釋道:“記史之目的,便是作為將來的勸誡。崔浩雖然有的地方過分了一些,但是談及君王善惡、國家得失之處,大體上并無不妥。我與他同參其事,按理應該榮辱與共,同生共死。對于殿下的好意,我萬分感激,但是茍且偷生,卻非我的本愿,敬請能夠諒解。”聞聽此言,太子聳然動容,贊嘆不已;而高允的美譽則更傳遍天下。
太子拓跋晃先于太武帝去世(451),高允感其恩德而悲痛異常。嗣后即輔佐文成帝拓跋濬,即拓跋晃之長子,依然盡忠直諫。例如,勸文成帝不要大起宮室,以免耗費民力民財;又勸他移風易俗,吸收采納古代中原的風俗禮儀,以教化百姓。凡此種種建議,文成帝大多接受,對他禮敬甚重。有時候,即使高允當面指責過錯,言辭十分激烈,文成帝也至多命人扶他出去,而不加罪。他常對群臣說道:“高允乃是真忠臣,我有過失,他總是當面指出,不加掩飾。而你們侍候左右,卻始終不進一句逆耳之言,倒是乘我高興之時乞討官職。難道不覺得慚愧嗎?”
高允盡管受到帝君如此的寵愛,獲得極高的政治地位,家中卻清貧無比,只有草屋數間,布衣粗食而已,諸子常常親自入山打柴,以供家用。這使文成帝極為感動,得知此事后,立即賜帛五百匹、粟千斛,并拜其長子高忱為綏遠將軍、長樂太守。對于高允本人則更為尊重,不呼其名,而稱“令公”,他遂以“令公”之號著稱。
繼文成帝之后,是為獻文帝。高允仍然受到重用,參決朝廷要政。高允建議在郡國設立學校,置博士、助教、生員,即被采納,于是中原地區在數百年之后,復立郡學。他歷任太常、中書監、散騎常侍等職,后又晉爵“咸陽公”,加“鎮東將軍”。太和二年(478),高允已年近九十,請求告老還鄉,但是孝文帝依舊不同意,拜為“鎮軍大將軍”,領中書監。直至太和十一年(487)正月才無疾而終,享年九十八歲。賜侍中、司空。
源賀(407—479) 本姓“禿發”,名“破羌”,系出鮮卑族的禿發部,其父禿發傉檀乃是南涼的第三代統治者,自稱“河西王”。明元帝神瑞元年(414),乞伏熾磐擊破其國,禿發傉檀被迫歸降熾磐的西秦政權,其幼子禿發破羌便逃奔北魏。禿發破羌相貌堂堂,機智敏捷,并長于武功。魏太武帝繼位之后,慕其名聲而召來相見。晤談之下,十分喜愛,于是賜爵“平西侯”,加龍驤將軍,并且對他說道:“你我源流相同,最初均出自鮮卑,只是后世才分別姓氏,所以你如今可以姓‘源’。”其后又嫌其名字不好,說道:“凡是題名,都應該名實相符,不可胡來。因此你不如將‘破羌’改成了‘賀’。”于是,遂有“源賀”之稱。
源賀感激太武帝的提拔,事事盡心竭力,在討伐叛胡白龍以及吐京胡等戰役中,都能率先沖鋒陷陣,奮勇殺敵,故而進號“平西將軍”。太延五年(439)秋,太武帝調發大軍,征討沮渠氏的北涼政權,以源賀充任向導。太武帝向源賀征詢奪取涼州的方略,源賀答道:“沮渠氏都城姑臧的附近有四部鮮卑,而他們早先都是我父、祖的臣民。因此讓我在大軍抵達之前,先向他們曉以利害,示以禍福,使之自動歸降。這樣一來,沮渠氏外援既絕,只剩姑臧一座孤城,我軍再奪取它,豈非易如反掌?”
太武帝聽后,連連稱善,于是派遣源賀率領精銳騎兵,先赴各部招降,居然有三萬多家來歸,并獲牲畜十余萬頭。隨后,北魏大軍圍困姑臧,由于此城已經孤立無援,沮渠牧犍只得率其文武百官,共計五千人出城投降。太武帝能夠比較輕松地征服北涼,源賀的功勞不小,因此他旋即升遷“征西將軍”,進號“平西公”。在其后數次征戰中再立新功后,源賀被拜為殿中尚書。
中常侍宗愛品格卑下,貪贓枉法,后被太子拓跋晃察覺,心中恐懼,便惡人先告狀,羅織太子屬下仇尼道盛、任平城等人之罪。太武帝并未深察,遂處死仇尼道盛等,皇太子因此憂郁成疾,乃至一命嗚呼。太武帝這才發現似乎是宗愛在暗中搗鬼。宗愛怕皇上怪罪自己,竟于正平二年(452)二月甲寅日殺死太武帝,迎立平素與他交好的南安王拓跋余為帝,而自己則任大司馬、大將軍、太師、都督中外諸軍事,領中秘書,封馮翊王,權傾內外,肆意胡為。不料拓跋余怕宗愛權勢過大,不利于己,便設法削弱之。宗愛于是再一次“先下手為強”,在當年十月丙午日之夜,乘拓跋余祭廟之機,命人暗殺了他。
羽林郎中劉尼得知此事,迅速密報殿中尚書源賀。源賀便立即與南部尚書陸麗商議道:“宗愛剛剛立了南安王,卻又將他殺了。如今不欲擁戴皇孫拓跋濬,篡逆之心已暴露無遺,所以匡定社稷的大事,只有依靠我們了。”源賀遂與尚書長孫渴侯率領禁軍,嚴密守衛皇宮;另一方面,則由劉尼與陸麗飛騎趕赴鹿苑,將皇孫抱上坐騎,返回平城。一切安排妥當,源賀等便當眾宣布宗愛的弒君大罪,以及皇孫即位的消息。群臣齊呼萬歲,拓跋濬遂登基而為文成帝。
一場關系到皇朝興廢與社會安危的動亂,由于源賀的忠心和果斷,被消弭在萌芽狀態,他因此轉“征北將軍”,加給事中,晉爵“平西王”。文成帝舉行登基儀式,大賜百官,對源賀說道:“我今天要大賞好人,你可隨意拿取賞物,切莫客氣。”源賀卻再三推讓,最后只挑了一匹戰馬。
源賀既有擁戴之功,對于文成帝便有了相當的影響力。他則利用這種影響力,提出不少建議。例如,當時量刑過重,尤其是死刑。他認為,家長有“謀反”之類的罪行,但十三歲以下的子女并不懂事,故可赦其死罪,只沒入官府。又,有些人雖然犯了死罪,但除了真正大逆不道、殺人無數的兇手外,他如受賄、盜竊等,均可赦其一命,改為戍邊。這樣,既使罪犯有悔過的機會,又增加了國家的邊防力量。
文成帝對此都欣然予以采納,并對群臣說道:“源賀勸我赦免各種死刑,改為謫戍邊境。自從實施以來,每年挽救的人命為數甚多,國家與社會也得益匪淺。希望你們都以他為楷模,盡心效忠于國,那么還怕天下不能大治么?”
源賀當時出任翼州刺史,封“隴西王”。他輕徭薄賦,理獄清明,受到百姓的一致好評。然而,奸邪之徒則對他恨之入骨。武邑郡有個惡棍石華誣告源賀,說他與一個名叫道可的佛僧密謀造反。有司奏報后,文成帝卻絕不相信,他說道:“源賀一向忠心事國,我可以擔保他決計不會有這等事!”隨后又命人認真審問石華,仔細調查實情,果然純屬誣告。遂發詔源賀,要他不必顧忌,依然盡忠報國。在此后朝廷對各級官員的考核中,源賀榮登榜首。
源賀在州七年,政聲極佳。后來返京拜為太尉,并又曾督軍屯駐漠南,以御北狄。文成帝之后,源賀又歷獻文帝、孝文帝諸朝,屢次請求告老還鄉而不可得,成為朝廷中極有權威的元老之一。太和三年(479)九月庚申日,源賀去世,享年七十三歲。
尉元(413—493) 字茍仁,祖居代地,世為豪族。其父名“目斤”,以驍勇善戰、長于謀略而聞名遠近。北魏明元帝泰常年間,尉目斤為前將軍,一起參與征討虎牢之戰,建有很大軍功,遂被拜為中山太守。尉元稟承家風,亦以擅長騎射著稱于世,因此在太武帝神年間(428—431)出任虎賁中郎將,后轉羽林中郎。他辦事認真、勤勉,頗得皇上的賞識,不久后又遷駕部給事中,賜爵“富城男”,加“寧遠將軍”。至文成帝和平年間(460—465),尉元遷北部尚書,加散騎常侍,晉爵“太昌侯”,拜“冠軍將軍”。
和平六年(465),南朝劉宋發生內亂,諸王爭權。徐州刺史薛安都在內戰中曾依附晉安王劉子勛,而晉安王被宋明帝劉彧擊敗后,薛安都則再向宋明帝的朝廷歸降。然而,宋明帝認為南方已經平定,此時應該向淮北示威,因此不顧許多大臣的勸諫,命張永、沈攸之率領五萬大軍“迎接”薛安都來降。此舉果然令薛安都十分疑懼,遂轉而依附于魏,以其子充任質子,請求魏廷救援。
于是,剛于去年即位的獻文帝拓跋弘在天安元年(466)任命尉元為使持節、都督東道諸軍事、鎮南大將軍、博陵公,與鎮東將軍孔伯恭等一起帥兵東援。十一月,尉元軍抵瑕丘,劉宋的兗州刺史畢眾敬投降,魏軍長驅直進。
張永、沈攸之進逼彭城(今江蘇徐州),屯軍于下磕,并分遣王穆之率兵五千在武原守衛輜重,謝善居領卒二千守呂梁,張引領卒二千守茱萸,督運軍糧。尉元則入彭城,按圣旨授予薛安都“徐州刺史”之職,并由孔伯恭率二千精兵駐彭城安撫各方。尉元深知其時外有宋軍逼臨,內則新降的各路人馬未必真心歸順,因此必須迅速破敵,否則形勢將會逆轉。
他一方面命薛安都、李璨等人固守彭城,另一方面則親自率領精銳騎兵,奔襲呂梁,以斷宋軍糧運。謝善居兵敗,逃往茱萸,又與張引再棄城,逃往武原。尉元乘勝追擊,斬首八百余級,接著便圍困武原,日夜攻打。未幾,尉元擊破武原守將王穆之的外營,殺傷大半,奪得宋軍輜重五百多車,轉而供應己方的彭城守軍。在此之后,尉元故意稍稍收縮兵力,網開一面,讓王穆之突圍而出。
王穆之果然率領殘軍逃奔張永據守的下磕。尉元一路追擊宋軍,不僅大有斬獲,更重要的是迫使逃軍將沮喪的士氣帶到了下磕。他乘著己方旺盛的斗志,猛烈攻打南門。宋軍已無心抵御,張永乘著夜色棄城遁逃,尉元與孔伯恭、薛安都分道追擊。恰在此時天降大雪,泗水河面結冰,張永于是丟棄舟船,改行陸路。一時間饑寒交迫,士卒凍死無數,幸存者中也極多凍掉手足者。尉元預測到了張永的必走之路,便率軍在半途攔截,結果形成南北夾擊之勢,大破宋軍于呂梁山之東,殺死數萬人,陳尸六十里。主將張永手指凍墮,與沈攸之落荒而逃。
經此一戰,劉宋的“都督梁、南、北秦三州諸軍事,梁、秦二州刺史,寧朔將軍,益陽縣開國侯”垣恭祖被生擒,“龍驤將軍,羽林監”沈承伯等人也被活捉,魏軍收繳的車船輜重等物更是不計其數,當然,歸降北魏的高級官員也為數眾多。劉宋的淮北四州及豫州淮西之地,因此納入了北魏的版圖。此戰尉元居功至偉,但是他接著考慮的便是如何使經過戰亂的百姓盡快恢復安定的生活,以及如何盡快鞏固魏廷對這些地區的統治,從而采取了不少具體措施。
皇興元年(467)五月,宋廷再遣沈攸之等領兵數萬,進擊彭城。尉元則命孔伯恭以一萬人馬拒戰,并將前次交戰時俘虜的缺手少足的劉宋士卒送還,以動搖其軍心。此戰的結果,仍是宋軍大敗,主將沈攸之、吳喜公只身脫逃。尉元乘機向宋軍諸將曉喻利害,致令宿豫、淮陽等城池都不戰而降。于是,尉元進而都督徐、南、北兗州諸軍事,拜為鎮東大將軍、開府、徐州刺史、淮陽公、持節、散騎常侍、尚書,成為北魏政權中的主要軍事統帥之一。
魏孝文帝延興三年(473),即位不久的劉宋后廢帝派遣蕭順之等率軍三萬,入寇淮北諸城。尉元立即分兵數路,予以迎頭痛擊,使之倉皇撤退,保持了境內的安寧。尉元的轄境內之所以比較安定,不僅得益于他對付外敵或內亂時強有力的武力打擊,更有賴于他對百姓的真正關心。例如,他曾上表朝廷,竭力推薦淮陽郡上黨縣令韓念祖,因為韓念祖剛上任時,幾無百姓歸順,但是經過耐心的說服,誠心的撫慰,終于使愿意依附的戶數大增。尉元認為,這種愛民如子的好官便應加以重用。孝文帝當然采納了他的建議,而尉元諸如此類的推薦則很多,顯示了他是以“愛民”作為首要的治政原則。
太和元年(477),尉元被征為內都大官,隨后又出為使持節、鎮西大將軍、開府、統萬鎮都將,同樣獲得西北邊區的各族居民的一致好評。太和三年,正式晉爵“淮陽王”,并特許上朝時使用拐杖。就在當年,南朝蕭道成取代劉氏,建立南齊政權。嗣后,蕭齊派遣了很多間諜,煽動北魏東南境內的新歸附百姓,于是戰亂頻生。由于尉元在該地區威名素著,故而被征為使持節、侍中、都督南征諸軍事、征西大將軍、大都將等,總率諸軍鎮撫之。尉元不負朝廷所望,不久便使得東南境內重歸和平與安寧。由于此功,他再入朝為侍中、都曹尚書,遷尚書令;至太和十三年(489),則進位司徒。
太和十七年(493)七月,尉元病重,孝文帝親自前往其府上探視,顯示了極大的尊崇。八月,尉元去世,享壽八十一歲,謚曰“景桓公”。
評:古弼固然有股浩然正氣,寧可冒丟官乃至被殺的極大風險,也要勸諫皇上,然而,若無太武帝的通情達理、豁達大度,不要說古弼利國利民的措施難以實行,即使他死一萬次也無濟于事。因此,太武帝對待古弼的“遷就”態度,也確實難能可貴,足以載入青史,流芳百世,堪為后世人君的楷模。相比之下,繼承的文成帝則有欠度量,他不滿于古弼的政治立場,便借故將他處死。看來,作為最高統治者要能虛懷若谷,耐心聽取“逆耳之言”,卻也并非易事。
高允歷事四帝,出入三省,竟能保持五十余年始終見重于朝廷,其“秘訣”何在?他盡忠奉國,不事諂諛,誠以待人,不謀私利,恐怕這正是高允成功的根本所在。想當初《國記》一案中,高允甚至不愿為了保全性命而說一句謊話,他說道:“我曾指點翟墨子必須從實認罪,所以后來自己也不能撒謊,否則就對不起死去的翟墨子。”高允作為國家重臣,以身作則,嚴于律己,由此可見一斑。后世那些口是心非、瞞上欺下的大小官吏,與千百年前的高允相比,豈不應該愧死?!
源賀雖然出身“夷狄”,并似乎以殺敵立功而起家,但他決非“一介武夫”,更不是見利忘義之徒。他因本國破亡而投奔北魏,蒙太武帝重用,盡心效忠于拓跋氏,歷經四朝,數次鼎力匡扶社稷。他關心黎民,謹于修身,也善于治家:在晚年特意敕令諸子,要勤勉事國,清廉公正。現代“文明社會”中的諸多為官者,與源賀相比,有幾何差距?
尉元經歷拓跋氏四朝君主,都受到了帝皇的青睞、百姓的贊美。他從劉宋手中奪得大片領土,不但得以長期控制,更令境內百姓心悅誠服。這一巨大成功,絕非僅僅依靠強大的軍事力量便能獲得,更主要的是,必須真正關心民眾,在奪取其地的同時,更獲取其民之心。這一道理看似簡單,但是古今中外能切實做到這點的統治者,卻并不多見。故而尉元能夠一枝獨秀,名垂青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