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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梭子花

  • 白紙門
  • 關仁山
  • 5630字
  • 2019-10-29 17:04:21

海有走邪的時候,疙瘩爺的海眼看不透了。眼不頂用的時候,就用全身的精血去感悟。他覺得自己沒有守好海,再也無臉回家園,而且這些牽制著村人的命運和雪蓮灣的未來。疙瘩爺翻箱倒柜找一樣東西:先人拿黃表紙寫的海志,他要費心勞神地破解紅海藻死亡的奧秘。

閏年的春脖兒短,疙瘩爺還沒尋出個眉目,天就寂寂地黑下來。海氣濕漉漉地游走。窗上煙火熏黑的粉蓮紙啪啪響了,老人聽串了聲音以為又起風了,站起身顛回泥屋,才看見鷂鷹在窗前來勁兒地撲騰著。老人喝了一聲,與其說是想鎮住鷂鷹,不如說是想鎮住海里的邪氣。邪氣太重,得鎮一鎮了,老人想起了母親七奶奶。以往的日子,七奶奶暗暗埋下幾道“符”,邪氣就鎮住了。今年怕是不行了。疙瘩爺提著蟹燈慢慢挪出老屋,鷂鷹也追著燈亮飛來。燈光僅能照亮他腳下的一片地方,不能看遠,卻聽得到泥灘上人踩泥和拖拽海藻的聲音。他就知道大魚摸黑兒玩命地撈藻呢。疙瘩爺為此丟魂的時候,大魚歡喜壞了,他不知道大海為啥一股腦賞給他這么多的紅藻,薄利多銷,能換好多錢哩。疙瘩爺走到他眼前了,看見大魚的臉蛋像氣兒吹似的,紅亮透圓,鯰魚眼亮亮的,兩條健壯的長腿在黑泥灘上踩來踩去。疙瘩爺敞開喉嚨罵了一句:“糊涂蛋,有你哭的那天!”

“爺爺,干啥去?搭把手哇。”

疙瘩爺說:“小雜種,海壞啦!”

大魚說:“俺咋看不出來呢?”

“你那小肚臍眼兒能看幾成?爺爺是海眼的時候,你還在你娘肚里轉筋呢。”疙瘩爺說。

大魚噘了嘴巴:“哼,十個老頭九個怪,一個不死都是害!”

疙瘩爺站定,沒聽清:“狗×的,你說啥?”

“俺說這海……”大魚吐了吐舌頭。

疙瘩爺仰天浩嘆:“趕緊找十三咳來,得算一算了。”

“俺去吧,爺爺!”大魚說。

“雜種,做人做鬼都是你!”疙瘩爺笑著將蟹燈遞給大魚。大魚接燈時瞪著老人肩上的鷂鷹,說:“爺爺,讓鷂鷹也跟俺去吧!”

“就看鷹跟不跟你啦。”疙瘩爺的臉松活了。

大魚嘬起嘴巴打了個響亮的口哨,扭頭顛顛兒地順著河堤跑了。鷂鷹陡然旋起,一閃,就追著大魚去了。

疙瘩爺笑了,笑起來像尊佛:“這小狗×的還真有點福氣呢。”

可是,大魚并沒有把算命先生“十三咳”叫來。聽說這老家伙出差了。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疙瘩爺就起來望著村莊。昨夜老人夢了一宿家園,夢里的小村美極啦。醒來了還讓他產生了許多聯想,誘他進入各種角色,享想象中的福。海藻節那陣子榮耀不提,就是他當海眼那陣兒,沉寂的小村總是伴著他的攏灘而喧鬧起來。按照村里的習俗,滿載而歸的船隊拋錨,要由船上的海眼把網披在船舷上,向親人報喜。疙瘩爺掛網的時候,灘上迎接的鑼鼓就鮮鮮亮亮地響起來。那時的黃木匠是船老大,他是海眼。村人崇拜海眼,即使他瞪著眼睛撒謊,村人照舊當神敬他。

可是,疙瘩爺為啥守海呢?雪蓮灣有個規矩,犯了錯誤被懲罰的人才會去守海。

疙瘩爺有過一次見死不救的污點。為啥見死不救?那個在海里掙扎的人叫馬三海,是個欺男霸女的惡人。那年的夏天,海里刮了臺風,疙瘩爺眼見著馬三海的船翻在海里,他沒有救他,他恨他。盡管這樣,古老而殘酷的村規圍起了一座無形的鄉獄,見死不救的村人要被開除家園去灘上守海。守了海,又為村人做個不小的善事,方能獲準回村來。守海就守海吧,他不后悔。海是寬厚而公道的,跟海混日子比人窩子里搶食還要舒服。想是這樣想,其實他心里是舍不得家園的。熱腸子村人,泥墻圍成的大院兒,門前的老槐樹和后院的菜園子,都是他迷戀的。他被趕出家園的那天早上,好大的霧。他背著簡單的行李卷兒,在院里默立了許久,瞅啥也瞅不夠,他知道瞅瞎眼睛也不會回來了。他跪在院里的石階上,眼眶子一抖,淚水冤枉地流了一臉,淚水順著他脖子胸溝爬著。有人說,有七奶奶的面子,如果你就賴著不走也許就會不了了之。疙瘩爺倔倔地站起身說:“俺走,俺還是條漢子。”他抬頭挺胸地走了。

村規本沒道理,良心就是道理。他不會取巧,贖罪似的背那蒼穹,頂著一片天,守著一灣海,做了無盡的善事。孤寂中,他一回一回拷問自己,好生守海,有朝一日回家去,還是死在家園里踏實。村人忙啥呢?他們還想著俺嗎?疙瘩爺想著,就猛地生出一個回村的念頭。他走在回村的路上,再長的路途,一想家便短了,疙瘩爺一抬頭就看見村口了。

疙瘩爺在苗村長家房前站住了。苗村長不管海藻的事,苗村長說:“俺正忙你們麥家的大鐵鍋呢,把鐵鍋挖出來,請你娘給村民做報告。關于污染的事,俺看你還是找你的徒弟梭子花吧!她的堿廠污染最厲害!”疙瘩爺被一竿子支到梭子花那去了。眼下還顧不上家族鐵鍋的事,他獨自去找梭子花。他蹚著黑煙走,慢慢就聽到嘩嘩的流水聲了。他看不見水道口,循聲摸索著。鷂鷹禁不住黑煙的熏嗆,哇地吼叫了一聲,朝高遠的碧天沖去了。老人也忍不住猛猛地咳嗽起來。找到了水道口,老人甕似的蹲下來,瞅著黃濁的流水,心情壞透了。他愣了一會兒,將右臂的袖卷起來,把胳膊伸進濁水里,一攪一攪的,半天才抽出來。他看見瘦瘦的胳膊上出現了癩病似的黃白顏色,慢慢就熱了,之后便蜇得慌。他甩了胳膊,站起身,一蹶一蹶地順著水流走了。他不錯眼珠地盯著黃濁的水流,入渠,轉彎,爬灘,入海。到海邊了,他看見黃水與海水交融時一點兒一點兒變成青紫的怪圈兒。他佝僂著老腰,看了好長時間,心里惴惴得喘不上氣來了。他頭痛欲裂,狂跳的心臟仿佛要脹破胸膛。他在堿廠門口站定了,憤怒地吼了一句:“梭子花,你出來!你給俺出來!”

疙瘩爺連吼了幾句,竟給小廠子吼蒙了。過了好半天,他看見有兩個人走出來。他眼拙看不出來,兩個人的身影像團火,躥上他的眼簾子。梭子花出來了。疙瘩爺二話沒說就先跟她發了脾氣。

疙瘩爺覺得對梭子花發脾氣還是發得來的,哪個不曉得他是她的師傅?哪個不曉得老人家待她恩重如山呢?他記得三十二年前的一個黃昏,海上鬧龍卷風,梭子花爹在海上,懷孕已九個多月的梭子花娘獨自挪到海灘上等船。海上不斷有兇信傳來,天黑了,梭子花娘還跪在灘上燒香禱告著。這時候,她娘覺得肚里脹脹的不對勁兒了,慌慌地站起來,就覺襠里一熱,淌下腥腥的血水,梭子花降生了。是疙瘩爺救了梭子花一命。梭子花長大后,趕上村里組建“三八”女子船隊。梭子花跟疙瘩爺學了海眼,她的火眼金睛咬著魚群不放。梭子花是又辣又沖的性子,生得有些男相,笨笨壯壯,野起來有天沒日頭,敢跟趕海的爺們兒瘋說瘋笑,敢跟潑婦口對口罵大街,敢跟男人抱成團在海灘上摔跤取樂子。她娘的調教,她對疙瘩爺還是挺尊重的。走近一些,疙瘩爺看見梭子花走過來。梭子花就眉眼訕笑著叫道:“出啥事啦,師傅?”

“別問俺,你是海眼,自個兒看!”

梭子花漫不經心地笑笑:“俺看啥?”

“海!”

“海咋啦?”

“海壞啦!”

梭子花的月盤子臉又透出刁辣勁兒來了:“哦,俺明白了。您老是嗔怨俺廠廢水放海里啦!俺的廠比起咱村那么多廠還輕呢!您老又不是環保局,別費這份神啦!留口唾沫暖暖自己的心窩子吧!”疙瘩爺瞪大的眼睛閃了駭光,腮上的干肉抽抽地抖了:“梭子花,你別攀別人。咱都是海養大的,手心手背沾著腥,打斷骨頭連著筋。現在年輕人啥都不懂啦,不懂,也就掂不出輕重,師傅不怪你,從今日起,你得想招子治理污染啦!”梭子花聽著老人的熱腸子話,聲氣就軟和下來:“師傅,你的心情俺懂。其實,俺也怕失去大海。你拿海藻救過俺的命,海鹽又是俺廠里的主要原料。俺能眼睜睜地……唉,俺想,等賺夠了錢,添個污水處理機!這會兒俺還買不起!說真的,徒弟底子薄哇。”老人不是屈尊俯就的人,見梭子花不跟他窮橫,也就知足了。他說:“你個鬼丫頭,總算講道理啦!別一竿子支太遠,限你十天拆東墻補西墻,也要把那個設備添上!記住啦?”梭子花心里覺著屈,沒言語,只能用一張無語的冷臉來抵擋,擋他,也擋自己的心。梭子花上面有人,她不好惹,可她卻拿疙瘩爺沒辦法。

疙瘩爺老臉上默著一團高興。污染源就輕易拿下來了,紅海藻興許就保住了,他可以問心無愧地回到村里去了。

疙瘩爺立足的海灘,旱了熬鹽,澇了撐船,不旱不澇的時候就是晾曬海藻的季節。幾天來,他和大魚各自曬了一大片死藻。日光很好,遠遠近近彌漫著新鮮的藻腥味兒。疙瘩爺看著海水推上來的紅藻,拿叉子慢慢挑平,慢慢攤開,覺得一時半會兒干不完。剛攤一小塊,他就累乏得不行,眼前迷離目眩。過去攤一天也不覺累。這是怎么啦?他踏著亂蓬蓬的藻草,一攤散肉堆在那塊泥坨子上,抽煙,看海,聽遠處攏灘的漁人哼那些沒皮沒臉的騷歌。他看見日光從海面斜斜地照上來,依舊能看見一環一環青紫色的怪圈兒。海不遂人愿,悠悠蕩蕩的還是老樣子。老人嘆息著,將粗短油亮的煙斗銜在嘴角,癟癟嘴巴,有滋有味地咂巴著。鷂鷹在他頭頂盤旋。大魚的聲音在藻鮮氣中飄來:“爺爺,快干哪!不然,俺這兒可就堵啦!”疙瘩爺有些翻心了,任大魚的呼叫在耳里飄進飄出。“爺爺,你咋不說話,做夢娶媳婦吶!”大魚又貧上了。“這狗×的,凈琢磨邪事兒。”說罷,老人自個就輕輕笑了。

疙瘩爺搖船到海里看了看,覺得那條污染帶還沒有消散。他又轉到梭子花的堿廠去了。確實太氣人太惱人了,十來天了,堿廠的一柱廢水流得更猛了。他站在廠門口,吼了半天梭子花,沒人搭理。他往里一闖,就有幾個工人像驅趕瘋子一樣將他攆出來。疙瘩爺悻頭漲腦地罵了一通,就慌慌張張地找村長苗鎖柱去了。鄉里人好造惡話,說是苗村長挑唆疙瘩爺整治梭子花,梭子花的口舌傳到呂支書那里,呂支書把苗鎖柱罵了一頓,說影響了稅收你負責啊?村長苗鎖柱有苦難言,他就知道梭子花不是省油燈。梭子花有呂支書撐腰,村里村外指桑罵槐罵苗村長呢。村長苗鎖柱正惱著,見疙瘩爺來了就說:“你愣頭巴腦地找梭子花,屁事沒管,倒給俺招來罵名。”疙瘩爺心里歉歉地說不出話來,原來村里挺復雜呢。村長苗鎖柱又說:“那丫頭鬼著呢,別指望在她面前充爺們兒,俺看你就別去惹她了。”疙瘩爺腦袋嗡嗡的,滿眼都是渾渾的黃白色。悶了很久,很沉地嘆了口氣,然后,倔倔地走了,腳片子落地很重,透著一股狠氣。

這一陣子,疙瘩爺像個怪物似的,紋絲不動地沖著堿廠站著。鷹隼一般的眼睛,如兩個黑洞洞的槍口,朝徒弟的堿廠瞄準。老人的花招兒被徒弟戳破了,他再也不把她當徒弟看了。她財迷心竅房頂開門誰也不認了。日子擠對出一些非分的念頭出來,是坑是井都想跳了,老人受不住了。人一到沒轍的時候,就想起無賴般的損招兒。天黑透了,疙瘩爺就悄悄溜到堿廠的水道口,很吃力地搬來石塊兒,再拿海藻堵縫兒,將水道口堵個嚴嚴實實。第二天早上,梭子花看見滿院橫淌豎流的污水,當下就炸了。工人們趕緊清理,一陣緊忙活。起初,他們以為是那個淘氣的大魚干的,可是隔了一日,水道口又堵了,堆放在庫房里的堿包泡壞了不少。工廠里亂得像鬧土匪,一連鬧了好幾天,找不到人,氣得梭子花對著曠野罵大街。后來,就派兩個工人夜間蹲在樹棵子里抓人。天黑不久,疙瘩爺又去了。他知道梭子花吃了虧對這事很上心了。

疙瘩爺站在夜海的風景里,聽自己的心跳。一溜兒海風吹散一片薄云,夜空開始疏淡,如奶液注了清水,有朗朗月色在天幕上起起伏伏。鷂鷹在跌宕起伏的暈光里飛著,投下怪拙的暗影。疙瘩爺不時望一眼做伴的鷂鷹,心里就壯實許多。他走上河堤時,腳底有些勁勢了,拐了下道就到堿廠了。鹽垛映著月光,地上旺白旺白的,十分刺眼。老人沒有看出有啥不對勁兒,那里除了機器聲就是他自己呱嗒呱嗒的走動聲。老人輕車熟路又直奔水道口去了。老人剛剛彎下腰,就被暗處跳出的兩個小伙子揪住了。

“老東西,活膩了吧?”

“老不死的,可逮著你啦!”

疙瘩爺將肩膀一抖,鷂鷹就飛了。他臉上平平靜靜的,半晌才說:“放開俺,別礙俺的事兒。你倆的任務完成啦!去報告梭子花,是老朽跟她過不去!”

“哎,倒打一耙,老東西,是你跟俺們搗蛋!”一個小伙子說。

疙瘩爺說:“跟你們沒話,叫梭子花來。”

“你胡攪蠻纏,她不見你的!”

“她不見俺,俺跟她沒完!”疙瘩爺也想硬氣一回,掙脫了兩個小伙子,又要彎腰去堵嘩嘩奔涌的水道口。兩個小伙子使勁地拖他:“老家伙找死不等天亮。”疙瘩爺運足氣力憤憤地一掄胳膊,跌在泥坎子上了,骨碌碌滾進廢水池里。臉碰在水泥管子上,鼻血像小紅蛇似的爬出來。兩個小伙子看著水里撲騰的疙瘩爺,幸災樂禍地笑起來。疙瘩爺頓覺渾身火辣辣的難受,眼前天旋地轉。一時間,他覺得身子飄起來,飄到深淵里。他覺得要死了,死對他沒啥好怕的,無論是好死還是歹死,死了就完了。他的身子一欠一欠的,花骨朵般的水泡在他身邊顫顫涌涌。他踢蹬雙腿,瘦筋巴骨的肩就頂著水道口了。渾水咬著骨頭架子吱吱響。老人的圈子腿在廢水里架出兩張弓,將后背滿滿地頂在水道口上,廢水就斷流了。老人沒聲息了,怕是死了吧?兩個小伙子慌了,趕緊七手八腳將老人拽上來。疙瘩爺水澇澇的身子向后挺著,使勁兒扭動著腦袋,眼窩里禁不住流進一片灼熱的黏液,蜇得眼睛生疼,眨眼就啥也看不見了,嘴里仍舊反反復復地咒罵著:“婊子養的,不明事理的東西!”吼著吼著他就沒勁兒了,嗓子吼倒了,頭耷拉下來,迷迷糊糊地被兩個小伙子架了好長時間,但沒有服軟兒,十分清醒地以一種仇恨的狀態攥著拳頭。兩個小伙子遠遠地看見灘上黑黑聳出一截兒的泥屋了,就“撲”一聲蠻橫地將老人摔在地上,吼句:“老東西,放明白點,再去搗亂,放把火燒了你的鱉窩子!”轉身就打著口哨走了。

疙瘩爺當下就昏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疙瘩爺蘇醒了,他發現自己躺在海灘上,是被鷂鷹寬大有力的翅膀拍醒的。老人頭枕著一片紅藻草,渾身哆哆嗦嗦像打瘧疾。他的兩只老眼腫成了紅鈴鐺,很費力地睜開一道縫兒。他要看看海,心里一百個想看,卻一眼也不敢看。天還暗,夜氣寒寒的,一片疲憊無奈的海灘,萬物都悄悄默默的。潮音也小到聽不見的程度。老人緊緊閉上眼,他、鷂鷹和老船與黑禿禿的海灘無聲而長久地融合在一起了。

濃霧落下來,將海藻苦澀、清涼的氣味裹起來,疙瘩爺呼吸著這種氣味兒,腦袋顫出醉態來了。抬頭一瞧,太陽在他眼前搖蕩出一片純粹的藻紅。知道太陽升起來還掉下去,掉下去的太陽還會升上來,而被毒死的紅藻就再也回不來了。那一抹藻紅在浪尖上滾滾跳跳向遠處涌去。老人一蹭一蹭地爬起來,用痛苦的呻吟,在神經徹底麻木之前,仰望蒼天厲厲地喊了一嗓子:“天殺的,天殺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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