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肖強被批準到延安去,好不高興。他又奉命回老家去找他的老太爺弄路費,要路條。如今且說肖強回到了安樂鎮的老家。肖強未進大門,就想到他回家后對他父親怎么個說法。他當然不敢對他父親說要到延安去的事。那樣說他父親會暴跳如雷,甚至把他關起來的。他想來想去,只能說,現在在大學讀不成什么書,想到抗日前線打仗去。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嘛。
肖強回到家里,頭天不敢說。第二天看父親高興的時候,才把這個意思說了。父親聽了,不免笑起來,說:“你書呆子,滿腦殼漿糊,你去打什么仗?”
肖強想,用救國救民的大道理是說不通的,還是以個人的出路來說話好,就說:“我就是在大學讀畢業了,也不過當一個小科員,或者去當一個窮教員。我到前線去混一混,說不定就能混上一個官兒,拿著槍桿子回來,也好給你撐門面嘛。”
這一點,他父親從切身體會中是知道的。軍閥亂世,文官不如武官,誰的槍桿子多誰厲害。他開始有點動心了。
肖強乘機說:“你不是在四川地方軍閥中有些熟人嗎?特別是那個四十五軍里,你的熟人最多,你把我介紹到四十五軍下面陳靜山那個師里去,三混兩混說不定就混出一點名堂來。”
肖強的父親過去本來想叫他從軍,但是又不愿意叫他去考中央軍校,將來給蔣介石賣力。如果能到四川地方部隊去混一混,有個軍銜,回到鄉下來,就能安身立命,承接父親的衣缽了。不過他父親只說:
“四十五軍的隊伍,正在豫西前線打仗哩。”
“那怕什么?你寫封信,陳靜山未必就把我派到火線上去?”
父親點頭稱是。
肖強沒想到這么容易就說動了父親。他又說:“還有四個同學也想一塊去,你寫介紹信的時候,寫上五個人吧。”
這卻引起了肖強父親的注意,怎么五個同學一起去?這里有什么講究?頭一天父親沒有說什么,答應第二天寫介紹信。可是第二天早上一起來,他的父親卻把他喊到上房去,開口就問:
“你給老子說實話,你們這幾個青年娃娃到底要到哪里去?”
肖強說:“就是到前線去抗日嘛。”
肖強的父親搖一搖頭說:“不對,現在青年成群結伙地到延安去,你給老子說,你們五個人是不是結伙去延安?”
肖強沒有想到父親一下就把他們的企圖猜出來了。這很突然,肖強顯得很尷尬。口里還只顧咬著說:“是到前線去,不然要你寫介紹信給陳靜山師長干什么?”
“你莫哄老子,老子看出來了。你們是怕一路上國民黨盤查你們,才說是到川軍部隊去的。你說實話。”父親逼著肖強,逼得好兇。
父親越逼,肖強越慌;兒子越慌,父親越看得明白了。這時肖強簡直象在舌頭上吊了一個磨盤,一個字也說不上來,額頭上明顯地冒出了汗珠。
奇怪,父親反倒寬慰肖強說:“其實這也沒有啥。現在的青年嘛,人各有志,要走自己的路。到延安也是一條路嘛。這個江山到底將來是姓蔣還是姓毛,我看也說不一定。你要去延安,我也不攔你。蔣介石坐天下,這邊有我;毛澤東得天下,那邊有你。兩邊都有人,還好一些。”
肖強萬萬沒有想到父親竟然這么開明起來,但是一想,這正是他的處世哲學:兩邊吃糖,無往不勝。他們這些在四川軍閥和地方勢力的傾軋爭斗之中,是很懂得“改換門庭”這一套辦法的。他們根本說不上什么原則,一切以個人的利益為出發點,真是“有奶便是娘”。他的父親竟然盤算到將來誰坐天下的事,不能不算他的精明。
但是肖強現在不想去評論這些權術,只要父親能同意他走,給足夠的路費,給寫有力的證明,也就是了。
肖強只好含糊其辭:“去不去延安,到西安以后再說,你給我們寫去豫西前線找川軍四十五軍的證明信吧。”
“這個好辦,我可以寫”,父親已經猜透了他們的去向,也不必再追問了。
第二天,他父親把他親筆寫的介紹信拿給肖強。他寫的不只是找川軍一二七師陳靜山師長的一封介紹信,幾乎從成都到西安的每一個大站口,他都盡量找到和他有關系的人。更重要的是寫了一封給成都師管區司令的信,請師管區司令部給辦一個派到川軍前線部隊去工作的正式公文。肖強的父親說:
“這樣你們可以穿上師管區的軍裝上路,比較安全一些。必要的時候,你們可以直接去找我介紹的那幾個朋友,這點面子他們還是會給的。”
這樣真是萬無一失了。
父親還叫操持家務的大哥給肖強準備了夠五個人用的充足的旅費。并且告訴肖強:“你不要把你的去向告訴家里人,包括你的老母親。出去更不能告訴任何人,逢人只能說三分話喲。”
肖強都一一依了。
肖強回到成都,再也不敢到四川大學去露面,他按老孔和他約好的辦法找到了老孔。他把這些情況對老孔說了。老孔聽了非常高興,可靠的路條有了,路費有了,他們這五個人肯定會一路順風地到達延安。老孔說:
“你父親說的這一點很對,千萬不要讓人家知道你們去延安的事,特別不能叫孟濟民這些家伙發覺你到哪兒去了。看起來你父親這個統戰關系,說不定什么時候還有用處呢。”
于是肖強到成都師管區司令部找了韓司令,他看了肖強父親的信,滿口答應,說陳師長的部隊正缺搞宣傳方面的人才,他們這些大學生去,一定會受歡迎。于是他批給下面去辦。結果給他們每人一套軍服,還掛上準尉的軍銜呢。
他們原定是五個同學一起走,臨時有一個同學推遲了,他們四個人上路。從此,他們歡天喜地地踏上了朝拜革命圣地延安的征程。
肖強他們從成都坐汽車到了綿陽,住進旅館。晚上有憲兵隊來查號,同來的還有穿便衣的特務。憲兵們看這幾個年輕軍官,氣勢昂昂的樣子,不敢打擾他們,肖強給這伙人看了一眼公文,便什么話也不問了。但是這伙人對那種看起來有點學生模樣的人,盤查得很嚴。看證明,翻行李,尋根究底。果然象老孔告訴肖強的那樣,國民黨對大批青年奔赴延安,十分不安,他們一路留難。聽說在廣元還設有專門勸阻青年去延安的特務機構。在漢中和西安也設立了“招待站”,專門“接待”到西北去的青年。愿意進胡宗南辦的西北青年訓練營學習抗日軍政知識的,會受到熱烈歡迎,馬上用汽車接去。其實早已傳開,那個西北青年訓練營,實際上就是一個集中營,是國民黨特務用來專門收管那些準備到延安去的青年的。
在肖強他們隔壁房里住著一個女青年,看來不過十七八歲年紀,梳著女學生常梳的短頭發,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晴,閃閃發光,嘴角含笑,好像準備和任何人交往。那種天真幼稚的樣子,暴露無遺。從她的眼睛里看出去的這個世界是多么美好呀。肖強他們住在旅館里等車的時候,她老在臨河的走廊里坐著讀書,那么專心,似乎根本沒有應付特務檢查的準備。也許她根本不知道憲兵特務沿途攔路檢查這回事。
晚上憲兵來檢查時,隨來的特務對這位女學生特別有興趣,盤查得特別仔細。
“小姐,你到哪里去?”
“我是到西安報考西北大學去的。”女學生回答。
“你的證明?”
“什么證明?我這高中畢業證書不是證明?”女學生拿出她的證書來。
那個特務打開來念:“賈云英,18歲,成都建國中學……”接著說:“這不是路條。”
“什么路條?我的畢業證書不就證明了我的身份了嗎?”這個叫賈云英的女學生說。
“但是沒有說明你到哪里去,沒有說明旅行的目的。”
“我要去西安報考西北大學,早說過了。”賈云英有點不耐煩起來。
“賈小姐”,那個特務用陰陽怪氣的聲調說話,手里舉起封面上印有“鐵流”二字的書:“你看這種書,恐怕是想到延安去的吧?”
“何以見得?”
“這是共產黨的書。”那個特務武斷地說。
“成都能賣,我就能讀,我管誰的書。”
“算了,賈小姐,你不要到西安去了,我們好心好意來奉勸你。”特務還糾纏不休。
“西安是中國的地方,西北大學是國立大學,我為什么不能去?”
肖強在一旁實在看不過去了,就走攏去插話:“老兄,人家去考西北大學,犯什么忌諱。你懷疑她去延安,你們找到證明了嗎?沒有證明,她一個人怎么能去延安?算了吧。”
這樣才算解了圍。但是那個特務卻把肖強拉到房里去,悄悄說:
“老兄有所不知,我們是奉命來勸阻她的。她是賈市長的幺小姐,在家里因為婚姻不遂心,鬧著要去延安,賈市長把她沒法,要我們沿途勸阻她,叫她回心轉意。……”
“哦,原來是這樣。那到下站再勸吧。”肖強說。
憲兵走后,肖強他們四個人嘀咕,看來這位女學生是想去延安的,倒要幫助她過關才好。肖強決定在路上找她攀談一下。
第二天,他們同坐一輛公共汽車到了廣元,旅客們都住在一個旅館里。賈云英經歷了在綿陽同樣的過程。特務來查號的時候,一個特務又和她糾纏一番,還是說不出個正當的理由來阻止她去西安,最后想用感情來動搖她。
“賈小姐,你的老太爺賈市長來了電話,要我們轉告你,叫你回去,什么話都好說。你走以后,你的老母親在家里急病了,叫你回去看看她老人家。”
“哼,我才不聽呢。由她病去,我不管。”賈云英表現得相當堅決。
“你家老太爺就怕你去了延安,你吃不得那份苦。……”
“我說過了,我是到西安報考西北大學去的。”賈云英咬住這一句話,特務就莫奈何她了。再說,特務也不敢得罪這么有面子的人家的小姐。賈云英又闖過了一關。
他們一路到了漢中,還是同住在一個旅館里。這里去西安的人特別多,買不到第二天的汽車票,連第三天的也不好買,要準備后天一大早去排隊買第四天和第五天的,在這里至少有兩天的停留了。
時間還早,肖強他們到樓下設在大廳里的茶食部去喝茶聊天。賈云英卻早已下來坐在一個茶座上,泡一碗茶,繼續讀她的《鐵流》,毫無一點顧忌。她聽肖強他們四個人在茶座上談笑風生,一點也不感到旅途的寂寞,很有幾分羨慕的神態,舉眼望著他們,但是看到他們幾個穿著國民黨軍官的制服,便不想和他們打交道。然而肖強卻想和她認識,攀談,想為她提供一點幫助。說心里話,她的舉止風度的嫻雅單純,也著實吸引著肖強。而肖強自以為,她在我這個翩翩青年軍官的面前,不會毫不理會的。這樣的思想給肖強提供了勇氣,有意地靠著她的茶桌坐下來,大膽地向她開口:
“賈小姐,你好。你一個人作長途旅行,不感到寂寞和恐懼嗎?”肖強向她說出這么沒味道又顯得有點唐突的話,他自己都感到別扭。
賈云英卻不在乎,展眉一笑,說:“寂寞是有一點,靠這本書來排除。說到恐懼,有什么可恐懼的?莫非在路上有老虎吃了我不成?”
“老虎是沒有,可是蒼蠅蚊子是有的,老要來你的耳邊嗡嗡叫個沒完。這里是大站口,他們恐怕又會來對你糾纏不休的。”肖強是明有所指的,她馬上理會了,回答說:
“隨他們的便,看能把我怎么樣。”接著她發話問:“你們是干什么的,到哪里去?”
“我們也是到西北去的。”肖強故意含糊其辭。接著肖強又加一句:“我們是川大的學生。”他把川大徽章亮出來給她看。
“哦,川大學生,為什么這么一身打扮?”
“為了走路方便嘛。”
“哦。”她似乎有幾分理解了。
肖強喝了一口茶,又說:“我們一路作長途旅行,也算有緣了,不過,在前面我們還能同路嗎?他們總要想法把你拉回去的呀。”
“我不理會,他們能把我怎樣?”
肖強暗示說:“你到西安,他們不能把你怎么樣。但是你如果再往前走,恐怕就難了。”肖強說再往前走的時候,把嘴往北邊一嚕。
“哦。”她又哦了一聲,再沒有說什么。
晚上,憲兵隊又來了,似乎比前面幾個站口檢查得更認真些。肖強他們都靠那一身皮,把公文亮一下,便得到不予檢查的優待。而賈云英卻碰到更多的糾纏。說到后來,特務明白地表示:
“你家老太爺來了電話,要我們負責你的安全。”
很清楚,越是接近西安,特務越注意賈云英,要對她進行暗地的監視了。她孤軍奮戰,恐怕很難擺脫特務的羈絆。
肖強他們商量了一下,要幫助賈云英擺脫監視。肖強決定利用自己的身份,把特務們的意圖搞清楚。他找了那個特務小頭目,和他拿了言語。說自己是川大“學生生活社”的,認識省黨部的陳主任等等。說話時他有意無意地把制服上衣小口袋蓋掀開,露出“學生生活社”的小牌。一提陳主任,那個特務就注意了。他用多少有幾分驚異的眼光看著肖強,問:“你認識陳主任?”……肖強滿不在乎地回答:“豈只是認識?”再沒有說下去,但是已經足夠那個特務猜想肖強的身份是什么了。
接著肖強問那個特務小頭目:“你們老纏著她,她到底有什么問題?”
“老兄有所不知,我們也是受人之托。她的老太爺發話下來,這女子不答應父母給她許的婆家,在家里又哭又鬧,尋死尋活,口口聲聲說要到延安去,后來就跑了。一路上我們勸她不轉,她的老太爺托我們的上司,要我們把她監護起來。要是只到西安,去報考西北大學,倒也罷了。要是想到延安去,就把她抓起來,送進西北青訓營管教一陣,再送她回四川。”
哦,事情已經很明白,憑她懵懵懂懂地個人奮斗,是去不了延安的,很可能被抓起來送進集中營去遭罪。必須設法援助她。再說,肖強對她的確有很好的印象,不能讓她落進狼嘴里去。
肖強對那個特務小頭目獻策說:“你們監視,還不如讓她和我們同路走,在我們的眼皮下,她能飛了?”
“好呀,老兄幫我們看著點,我們更放心。”特務知道省黨部調統室陳主任手下的人,總是可靠的,事情就這么說妥了。
第二天無事,肖強下樓去喝茶,說是喝茶,他心里卻老是欠欠的,想看賈云英在那里干什么。果然賈云英正在一個茶桌上,看她那為她排除寂寞的《鐵流》。他不害怕特務的暗地監視,大大方方地坐了過去,她也不那么拘束了,招呼肖強坐,要了一碗茶。
他們寒暄了幾句,肖強便細聲告訴她:“你已經被特務監視起來了,特務要在西安看你往哪里去,只要你向北一步,就要把你抓起來送進集中營去。”
“他們敢!”賈云英以為他家的面子大,特務不敢抓他。
“這可是你家老太爺的吩咐。”肖強點明了。
“是他?”賈云英吃驚了。繼而懷疑地問:“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你先別問,以后我會告訴你的。現在你看怎么辦吧。”
她還咬住問:“以后再告訴我?在哪里?”
“自然有機會”,肖強堅持說:“現在還是想想該怎么辦吧。”
她愣住了,的確不知道該怎么辦。
到了肖強向賈云英獻策的時候了,他細聲說:“假如你信得過我們,就和我們打伙走,包你不吃虧。不相信我們,那就算了,等于我沒說。”
她終于點一點頭,表示同意。顯然她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下一天的大清早,旅客們都到汽車站排隊買去西安的車票。肖強去時站在最前面。賈云英也去了,站在老后面。肖強發現,就在隔賈云英不遠的后面隊列里,站著兩個特務,也是來排隊買車票的。顯然他們在盯住賈云英,要尾隨她去西安。
肖強這時走到賈云英的面前,對她說:“我替你買吧”,賈云英同意了,把車票錢給了他。后面兩個特務是清楚地看到了并且聽到了的。肖強到前面去了,賈云英還站在隊列里。
過了一會,肖強從擁擠的買票窗口退了出來,手里拿著找補的錢。他走到賈云英的面前說:“買到了,明天發兩班車,我們坐第一班車走。回去我再給你車票和找補的零錢吧。”這些話特務都聽到了。肖強和賈云英回旅館去了,一個特務留在那里買票。
不多一會,買票的特務也轉來了。肖強問他:“票買到了嗎?”
他回答:“買到了,是明天的第二班車,第一班車的票沒有了。”
肖強說:“我們也買到了,是明天第一班車,不過兩班車前后開,隔不遠。好,明天在西安汽車站見,等你們。”
“拜托,拜托。”那個特務小頭目放心地走了。
第二天天剛亮,賈云英起來準備到車站去上車,來喊肖強,肖強睡眼矇眬地起來對她說:“還早呢,慌什么?”
賈云英看一看手表說:“隔開車的時候不久了。”
“讓他們今天坐車去吧,我們明天再坐車走。”肖強說。
“什么?”賈云英簡直搞糊涂了,“昨天不是說買了今天早上第一班車的票嗎?”
肖強才告訴她,昨天買票,是玩了一個花招兒,其實肖強根本沒有買今天的票,是買的明天的;而且只買到寶雞。他卻故意讓特務們知道他們是今天坐第一班車走,特務們坐第二班車在后面跟來。“讓他們去西安汽車站撲一個空吧。”肖強最后說。
“你這人真詭!”賈云英不禁笑起來,也不顧禮貌,說了這么一句話。
然而,肖強聽了象得到了最大的獎賞。
她放心地嘆一口氣說:“這下算擺脫了。”
“不,為了保險,還是另搬一個住處的好。從今以后,你就算是我們這個小團體的一員了,不過要換一個名字,叫陸綺霞吧。”
“為什么?”
“我們帶的公文上是五個人的名字,剛好有一個叫陸綺霞的缺額,你就補上缺額,是和我們一塊到豫西前線川軍部隊去的。”肖強拿出公文來向她解釋。
后來肖強他們換了一個旅館,賈云英改名陸綺霞,第二天一起坐上汽車走路,再也沒有碰到麻煩。賈云英從此就消失了。
他們順利地到達寶雞,下了汽車后,改乘火車,到了西安,住在一個僻巷的小旅館里,特務再也找不著她了。肖強下意識地想知道賈云英到底是要到哪里去,他問:
“賈小姐,西安到了,你要到哪里去,快上路吧。”
“好,好,感謝你們對我的幫助。”她不肯透露。
“最好不要等到晚上才走,碰上他們查號的恐怕又有麻煩,雖然你已經改了名字。”肖強勸她。
她對于肖強關心她的安全感到高興,看了肖強一眼,含情脈脈的,至少當時肖強的感覺是這樣。她以這樣的眼光看肖強,在路上不只一次了。這絕不僅僅是因為肖強幫助她擺脫了特務的羈絆,對肖強表示的感激之情。這是肖強的理解。
“我有點事要上街一會兒。”她說。
“好,我陪你去走一走。”肖強自己都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竟然脫口而出。
她竟然點了一下頭,肖強好高興,陪她走出了旅館。
他們在附近小街上走了一程。她到附近商店去為她的電筒配一對電池。她隨便地問那個店員:“請問你,從這里到七賢莊,該往哪里走?”
奇怪得很,她竟然問起七賢莊來,這是行前老孔告訴肖強的,七賢莊就是西安辦事處所在的地方。她問的地方正是肖強想問的地方,十有八九她真是想到延安去的。這太好了。但是肖強裝著無所謂的樣子。
商店小伙計給她指點了走法,他們走出店子繼續在街上閑溜跶,沉默了一會,賈云英忽然問:
“你們馬上要到河南去了嗎?”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心理,向肖強發出本來不成問題的問題。
肖強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又沉默了一會,她象是自言自語地在說:“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肖強問。
她還象自言自語:“大學生,去為軍閥賣命,太不值得。”
“我們到河南,是為了抗日呀!”肖強故意兜圈子。
“要抗日,為什么不到華北痛痛快快干一場?”她竟毫不含糊地開導起肖強來。
肖強又含糊地嗯了一聲。
他們快走回旅館的路上,賈云英對肖強看了一眼,不勝惋惜地說:“好,人各有志,我回去拿東西,我們就此分手了。不管怎樣,我總還是要感謝你一路上對我的幫助。”
她回旅館去拿起她的小包袱,向肖強他們告辭,他們送她到門口,她只擺一擺手,沒有說再見,顯然賈云英以為他們和她是不可能再見的了。而肖強卻偏偏說了一句:“我們后會有期。”
賈云英剛走不久,肖強不由自主地走出去,跟在她后邊。他覺得他有義務要保護她。如果在街上或者在七賢莊附近被特務攔住盤問時,他可以憑這一身老虎皮去為她解圍。肖強一直遠遠吊在她后邊走。她一路走,一路問,到底到了七賢莊外。她毫不遲疑地徑直朝七賢莊西安辦事處的大門走去,沒有什么人攔她,她走了進去。肖強這才算放了心,同時在心里點燃起希望之火。
“果然她是去延安的”肖強回到旅館對同伴們說:“看來我們也該去報到了。”
他們算了房飯錢,拿起小行李也照肖強剛才跟賈云英的路線走去,一直走到七賢莊,大步進得門去。門房看到他們一身國民黨軍服,不讓他們進去,說要先通報。肖強把他和老孔約好的名字告訴門房,門房通報進去以后,不多一會,便走出一個穿著八路軍灰布制服的人來,戴一副眼鏡,倒象一個知識分子。他一出來就對肖強說:“你們現在才來,電報早到了。”
于是他把肖強他們帶了進去,安頓住地,象回到家里一樣,肖強他們感到份外的親切。
一個勤務兵模樣的青年走進來對接待肖強他們的眼鏡同志說:“任參謀,剛才來的那個女學生,怎么安頓?”
肖強馬上插話:“女學生,是不是叫賈云英?”
“正是”,任參謀說:“她既無介紹信,又沒有電報來,不知道是什么人,你認識她?”
“認識,我們同路來的。”肖強說了,便把一路上有關她的情況說了一遍。
“那樣說來,可以安頓她去延安了。”任參謀說,“你們去看一看她吧。”
肖強他們隨勤務員走進一間小房子,賈云英正坐在那里。她抬頭看是肖強他們幾個,不禁跳了起來,天真地叫:“原來你們也是去延安的!我還以為你們去河南了呢。”她毫不顧忌地緊緊握住肖強的手。
肖強笑著說:“我不是對你說過,后會有期嗎?”
“你這家伙真詭!”她又說出那一句話,給肖強肩肘捶了一下,天真地笑了起來,笑得那么好看。
大家都開心地笑起來,肖強心里特別高興。
由于肖強他們的證明,辦事處同意賈云英去延安,并且和他們一起走。因為要坐八路軍的軍車走,他們都換上了八路軍的制服。最高興的是賈云英,穿上那套大號的制服,長袖頭擺來擺去,還笑得合不攏嘴。
肖強他們到延安去后又如何,下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