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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敵社,公子初露才華 去圣地,志士振翅高飛

  • 魔窟十年
  • 馬識途
  • 9381字
  • 2019-10-09 17:22:10

且說四川盆地有一個安樂鎮,鎮東頭10里地有一個倚山傍水的李家村,李家村的村頭有一個四角頭的大院子,坐落在這象青龍一樣逶迤而來的小山脈的龍頭上。后面大片竹林掩映,前臨清溪長流,流過一片綠色的跑馬平疇。眾人都說這是一塊風水寶地,住在這龍頭上的人家,是注定要大發的。

果然,從河邊一坡石梯上去,兩面白粉墻中間立著一個八字大朝門,這大朝門里住著一位遠近聞名的人物。他的大名叫李長龍,表字壯飛,算得是全縣第一塊招牌。但是仔細推敲,他可不是正途出身,既沒有讀過子曰詩云,更沒去趕考獵取功名,坐四人抬的大轎,也沒有上過士官學校習過武,去黃埔軍校跟蔣校長革過命,甚至連國民黨員也不是。他的祖祖輩輩里,好象也找不出李姓的闊人,更沒有給他留下一畝半畝的田土和家業。龍頭上那個大院子是他發跡以后才修的,也不是好風水給他帶來的福氣。那么,他的這塊全縣第一號招牌是從哪里來的呢?

簡單說,他就是二三十年代四川閉關鎖國時期軍閥和土匪兩種土特產中的一種——土匪頭。他雖然后來也投靠大軍閥,當過一陣子小軍閥,但卻是地道坐山為王的出身——鄉里人背地說他是“三棒棒加兩棒棒,等于五(武)棒棒”打出來的,就是四川老百姓說的“棒老二”出身。

這李長龍從小無家無業,到處當“滾龍”,后來約了幾個流氓攔路搶劫,上山為匪,綁票拉“肥豬”,運鴉片煙,占山為王,幾搞幾弄,竟拉起了幾百人的隊伍。古話說得好,“要當官,殺人放火候治安。”后來一個被打垮了的老軍閥看中了他,委他個不大不小的司令,開到一個縣城里割據做一縣之主,再一混竟然成了旅長。在四川軍閥混戰中,打來打去,有得有失。后來是國民黨的軍隊進川,把他們都收拾了。他只好把搜刮來的金銀搬回安樂鎮,選中了這股龍脈的龍頭上,修起一座大公館來,買田置地自不必說,還在縣城里開雜貨鋪、旅館、煙館、酒樓、茶社等等,結交了縣里三教九流的人物,大家自然推他出山,當起了龍頭大爺。他便在本縣立了總社,上下碼頭又立了許多分社,其中都是些為非作歹、掌紅吃黑的人。縣里誰敢不認李總舵爺這塊招牌?

這位李總舵把子從他幾十年的經歷中,深知要廣交天下英雄好漢,才能吃得開。所以他憑借過去的上下老關系,廣結重慶、成都的軍閥和碼頭上的大人物。他知道,“一個光棍,三個幫襯”,不惜以大把鈔票,廣交三教九流的販夫走卒,茶房酒保,以至滾龍窯姐,利用那些人給他提供可靠情報,為總舵爺拚死向前,“肩膀上走人,刀口上跑馬”。他常說:“錢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要散得出去,換得心來。”他又比某些舵爺思想開通,能眼觀四方,耳聽八面。他識的字不多,卻訂了一份《大公報》,叫人讀給他聽,還把他搶來的、刮來的和運鴉片煙賺來的錢,大量拿出來辦學校,資助鄉里子弟出外留學,特別要他的子女努力讀書,出去闖蕩江湖,靠自己的本事建功立業。

李舵爺有三男一女,老二生在他正打爛仗的時候,因生活艱難,很小就得病死了。老大雖然活下來了,可是那時李舵爺還沒有成氣候,戎馬倥傯,沒有功夫照看,把他留在鄉下,只識得不多的幾個字。勤懇老實,守著李舵爺的田過日子。他全然不是李舵爺少年時代那么飛勢的樣子,李舵爺認為這個老實人不是接他的衣缽的人。不過他有這么大一份家業,有個守財奴給他看住,倒也可以。李舵爺最喜歡的是老三,老三生在李舵爺正紅火的年代,那時他手握兵權,頤指氣使,好不威風。這位三少爺就在他的身邊長大,一直被他嬌慣。長得也算一表人才,聰明伶俐,平時張牙舞爪,驕橫跋扈,大家給他取個外號叫“飛三”。李舵爺倒喜歡他這個外號。他想,要不飛,他哪能掙得如今這個江山?李舵爺一心想叫這個三少爺來接他的寶座,因此要飛三先把書讀好,掙夠文武全才的資格。所以從小請老師教飛三讀書,嚴格要求,居然學得不錯。小學、中學成績都是優等,18歲上成都考上了四川大學。李舵爺一不要他學文,二不要他學武,三不要他學做買賣,專門要他學政治,將來好在政治舞臺上去滾,呼風喚雨,成龍成蛟。

這飛三不是別人,就是我這個龍門陣的主人公——肖強。咦,怎么飛三不姓李,卻姓肖呢?原來飛三的確姓李各亨,在川大讀書時,還是叫李亨。“肖強”是他后取的名字,以后“李亨”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所以我們現在就沿用下來,叫他肖強了。

且說1935年,肖強正在成都四川大學讀書。北平一二·九學生救亡運動的浪潮傳到了成都。川大是成都學生救亡運動的中心,從北平的抗日民族解放先鋒隊(簡稱“民先”)派來的韓石,在川大活動。許多同學便參加了“民先”組織,把川大的救亡運動搞得如火如荼,成為四川青年的革命搖籃。但是那時的肖強卻沒有什么覺悟,成天和那些軍閥官僚的子弟在一起鬼混,想混完大學,掙一個學士頭銜,廣交一些公子少爺,將來到社會上好飛黃騰達。李總舵爺也望他以學士頭銜回鄉去繼承他那袍哥總舵爺的衣缽。

但是到了1937年7月,日本侵略軍的炮聲在蘆溝橋打響了,抗日的怒潮在全國洶涌澎湃。肖強作為一個有良心的中國青年,確實也被震動了,亡國奴的命運也擺在肖強的面前。于是他被卷進了抗日宣傳活動里去,碰巧和他一起活動的就是“民先”的人,其中有一位女同學密司張還是他追求的對象。他們給他講了許多他聞所未聞的事,讓他讀了許多從未讀過的書。他突然覺得面前展開了一個新奇的世界,那樣的富于誘惑力,那里有的是自由、平等和博愛。而周圍的同學,對他又是那么溫暖熱情,在思想上形成了一個牢固的包圍圈。耳濡目染,一天天他傾向進步了。但是起初,他還不過是少爺的“玩票”,直到他參加“民先”的活動多了,經過考察,他終于被批準參加“民先”,他就真的“下海”干了。

當肖強參加“民先”的入隊宣誓秘密會時,他被告知:“民先”是共產黨領導的革命的秘密組織,上不告訴父母、下不告訴妻兒,而且要求遵守鐵的紀律,服從組織決定。這時,肖強忽然聯想起父親在家里設壇收徒弟的景象來。那是要賭咒發誓吃血酒,不得泄露機密,并且要絕對服從大爺的提調,叫你去死你就得去死的。那當然是為了舵爺的利益。現在為了革命,為了抗日,當然也應該有這樣的嚴格紀律,所以他很容易接受,叫干啥就干啥,很快得到“民先”組織的信任。

肖強積極參加了一段救亡活動后,有一天,“民先”的上級老張找他去對他說,組織上有一位領導人老孔要找他談話。什么事,不知道。他如約去和這位叫老孔的領導人見了面,原來是要他接受新任務。他急迫地問:“什么新任務?”

老孔說:“國民黨是消極抗日,積極反共的。他們有特務組織,陰謀破壞學生的救亡活動,破壞‘民先’組織,你的任務是繼續和你們川大那些反動的公子哥兒學生交往,從他們口中探聽國民黨特務有些什么陰謀。如果他們要拉你參加什么組織時,必須經過我們批準。”

要肖強接受這樣的任務,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愿意。說實在的,他雖然也當過公子哥兒,雖然也和川大的公子哥兒們有些往來,逢場作戲,但是他想:我現在參加“民先”了,再和他們去泡在一起,昏天黑地的混日子,有什么意思?和他一塊參加“民先”活動的進步同學,特別是那些進步女同學,會對他怎么看,不會說他參加進步活動是“玩票”嗎?這不是成了“民先”內部批判的“革命票友”了嗎?這是最可恥的。

他口里還沒有說,老孔已經從他的神色看出了他的心思。嚴肅地說:“這是革命工作的需要,是組織的決定,你去和他們泡,就是做革命工作。”

革命的需要,組織的決定,這兩句話,在當時的進步圈子里,認為是最神圣、光榮、不可冒犯的。他加入“民先”還不久,這可以說是組織給他的第一個任務,他能拒絕嗎?

結果,他點頭同意了,沒有難色。姓孔的領導人高興地笑了,說:“我們相信你會愉快地接受這個任務。從此以后,你只和我直接聯系,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熟悉的‘民先’隊員在內,也包括原來領導你的老張在內。一般出頭露面的事你都不用參加了,要裝得灰色一點。”

“什么灰色?”他奇怪地問。

老孔想笑,卻馬上止住了,說:“灰色”就是在生活行為中看不出你是一個進步分子,而是一個接近那些公子哥兒,政治上不求進步的人。這樣他們才會向你透露真情。

“哦,是這樣。”

從此肖強從學校的進步圈里消失了,好些認識他的“民先”隊友都以為他變壞了,再也不理他,還在背地里罵他落后。特別使他難堪的是女生院的密司張,本來和他有了一定程度的相好。這樣一來,她對他突然冷淡了。冷淡了他,她還不解氣,約他到望江樓江邊散步,把他好罵了一頓。一見面她就說:“我們的業余革命家,你好。”肖強還沒有回過神來,也沒有說一句話,她便挖苦他,諷刺一通,并且正式宣布絕交,說:“公子,從此我們就‘狗頭擺’了。”“狗頭擺”就是英文“再見”(Good bye)的貶義音。說罷,密司張就氣沖沖地走了。他傷心得很,禁不住在她的身后叫道:“我是什么人,你去打聽打聽吧。”但是她走遠了,根本沒有聽見。

肖強氣不過。他在和老孔接頭的時候,把他一肚子的冤枉氣倒了出來,要老孔向密司張說明,他肖強并不是一個壞蛋。

“那怎么行?”老孔說:“你是干什么的,絕對不能讓她知道。你應該忍受這樣的犧牲,這是對一個革命者的考驗。”

笑話,這點考驗都受不住嗎?至多是密司張不再和我好下去罷了,我還年輕呢。肖強想。

從此肖強就和那些公子哥兒同學泡在一起。這些人,大半出生在國民黨的官僚家庭里,或者是大地主的少爺。他們是怎么考進大學里來的,天曉得!肖強有一個打橋牌時當連手的姓汪的同學,在記分紙上連寫“We(我)”、“You(你)”兩個簡單的英文都寫不來。記分時寫的阿拉伯數字象蝌蚪在亂爬。恐怕連初中也未必畢了業。其他的也差不多。

他們之中有一個大活寶,姓茍,他不會說英語,卻喜歡趕時髦,他去街上買一本供外國人的西崽或“仆歐”(BoY)使用的書,用漢語譯音注在英語字下面,順著漢語譯音讀起來,得意得很,如象“狗頭擺”、“黑漆板凳”(Husband,丈夫)之類。可是誰也聽不懂他在說什么,這樣他便更得意,既然中國人聽不懂,可見我說的就是英語——這就是他的邏輯。他還有一個獨出心裁的創造,把他想說的漢語意思用直接對應的方法,在英語字典里找出相對的字來,也不管文法通不通,硬綴在一起,就這么成了他茍少爺的標準英語。

這位茍少爺最喜歡在打橋牌——他叫“不立志”(Bridge)——的時候,使用這樣的語言。打橋牌是外國玩意兒,那時候一般是說英語的。他學大家把tramp說成“鏟”,pass說成“派司”,把down說成“鐺”,倒沒有什么奇怪。他在牌興大發的時候,卻大聲亂叫亂喊出他的那套英語來,弄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他還自鳴得意。“You have two downs!”(你有兩下子即你有一點本事的意思,你看,他連復數“s”都沒有忘記加上的。)他平常滿嘴臟話,打橋牌輸了的時候,更是臟話連篇,這時候他就可以大大發揮他的自造英語的功能了“you dog sun!”(你狗日的),“you mother Skin!(你媽的皮)。別的牌友對他說:‘Mr dog’狗先生,你少qarK two downs(嗥兩下子)怎么樣?”“我兒卵子(All right)”他說。

聽說他放暑假回到他鄉下的老爺公館去,更是把他的獨創英語發揮得淋漓盡致。他一進門叫他的爸爸為father,媽媽為mother,已經弄得他父母瞠目結舌,不知所對。當他叫他的老婆為darling時,大家聽到的就是“打鈴,打鈴”。他的老婆莫名其妙,問他:“你為啥一見我,就打鈴呢?這又不是學校,打鈴干什么?”他哈哈大笑,笑鄉下人的愚蠢。

他的爸爸媽媽聽了也跟著笑,連眼淚水都笑出來了。“有出息,有出息!”不住地稱贊自己這個在城里學了洋話的少爺。甚至他對牛彈琴地對他家的長工用英語發號施令,弄得一家人坐臥不安,他還感到特別得意。總之,公子哥兒那些“寶器”(就是活寶的意思)鬧的笑話,可以編一部笑話大全。這且不說,還是言歸正傳。

肖強和這些公子少爺混日子,并不愉快,只有到了晚上,夜深人靜,才有時間偷偷讀一些進步的小冊子和小說。過了幾個月,學校里的進步活動越搞越紅火,他卻還是和這些活寶打交道。其實只是看到那些人過花天酒地的生活,飽食終日,言不及義,看不到也聽不出有什么人在搞特務陰謀活動。肖強想,何必老陷在這里面,無所作為呢?于是把這種看法對老孔說了,老孔卻要他安心和那些人再混下去:“這種事是急不得的,只要你留心就是了。”

果然,過了不多久,有一次肖強他們打完橋牌,正喝閑茶的時候,一個陌生的人在那里說開了:“現在共產黨在川大活動得太猖獗了,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不知道厲害。”

肖強沒有想到有兩個平時只管打牌的牌友,忽然也義形于色地罵起共產黨來。并且憤憤地說:“非和他們干一場不可,不然川大就要赤化了。”

另外一個牌友講得更有意思:“連女生院的幾個漂亮女娃子都被他們抓過去了。”這位公子知道肖強是情場的失意者,不久前,被一位女同學拋棄了。那個女同學和“民先”的同學在一起活動,他把肖強當作例子對他說:“比如說,你和密司張耍得好好的,忽然就絕了交,把你一腳就蹬了。”

肖強連忙說:“哪里的事?這扯不到一起,她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于是吹了。”

那個陌生人把話題拉回去談正經的。他提到省黨部和成都行轅都很不滿意,說現在康澤的別動隊在成都建立了成都大隊,正在留心這件事,希望大家支持。他還提出要大家隨時留心共產黨的異動,及時報告。并說這是有獎的。最后還說:“你們只要聽我的,將來畢業后的美差事,包在我身上。”

肖強把聽到的都對老孔談了。老孔說:“你看,果不其然,他們要動了。你多留心。”老孔特別給肖強布置:“你要多接觸一個叫黎國太,一個叫孟濟民的同學,看他們在搞些什么。”

這兩個人也是肖強的牌友,要接近并不困難。當肖強有意和他們兩人多往來的時候,有一天,那個孟濟民找肖強說私房話:“你看,你的女朋友都給共產黨搶走了,你咽得下這口氣?”

肖強沒有做聲,孟濟民乘機說:“你參加我們的學生生活社吧。將來有你的好處。”并悄悄告訴肖強說,“學生生活社”的后臺就是復興社,是大有來頭的。哦,肖強從他的口中才知道他們真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哪里只是公子哥兒呢。

肖強把孟濟民要吸收他參加學生生活社的事對老孔說了。老孔很高興,似乎事情正在按照他預料的那樣發展。他說:“你可以答應參加,我們信得過你,你會把他們的反動陰謀向我們報告的。但是你回去不要主動向他們提出你想參加的事。”

不久,肖強和孟濟民又在牌桌上碰頭了,奇怪的是,孟濟民不主動向肖強提出吸收他參加學生生活社的事。老孔對肖強講過了,因此他也不主動提出要求參加,這事便拖了下來。又過了一些日子,孟濟民到底找到肖強。對他說:“參加學生生活社的事,晚一步再說。我們是朋友,就對你實說了吧,陳主任對我說,你一點表現都沒有,他不便馬上批準你參加呢。”

這個陳主任,就是那天來對牌友們講一篇反共大道理的那個陌生人。是什么機關的什么主任,肖強不便問,想來一定是一個特務機構里的頭目。他要有“表現”才批準進入學生生活社。怎么表現法?莫非要肖強密報“民先”和進步學生的活動?那怎么行?肖強寧肯不參加,也不干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又過了幾天,肖強他們在城里一個同學的公館里打牌,休息的時候,那位陌生的陳主任又出現了。這時肖強發現這種打牌其實是他們學生生活社的一種開會的方式。幾個在打牌,其他幾個就到另外的屋子里去了,一定是去向那個陳主任打報告去了。不然為什么那個陳主任從那個屋子里走出來呢。

孟濟民在肖強的耳朵邊細聲地說:“陳主任找你呢。”

于是肖強跟他走進一間屋子里去。孟濟民叫他坐在沙發里便出去了。過了一會,那個陳主任進來,肖強站起來,陳主任馬上笑嘻嘻地按住肖強的肩頭:“坐下,坐下。”

陳主任在肖強的對面坐下以后,陳主任單刀直入地說:“早知道你了。令尊大人的大名我們早聽說了。你在川大讀書和孟濟民他們也耍得攏,志同道合嘛。道不同不相為謀呀。他有意要請你參加他們的學生生活社,就是信得過你。這件事好辦。不過”,他遲疑一下才說:“不過我們這里也有一個規矩,你要拿點貢獻出來,作為你進門的見面禮噢。你懂我的意思嗎?”

肖強裝著不懂地望著陳主任那油光水滑的頭發,不說一句話。

“這樣說罷”,陳主任打開天窗說亮話了:“聽說你不是和有的激進分子有過交往嗎?”他這一句話,叫肖強捏了一把冷汗,肯定是孟濟民這些家伙把肖強的情況作了報告了。“我們知道,后來你被那位密司張蹬了以后,就再不跟那些人來往了。我看你現在還可和那些人來往,參加他們的活動。只是要把他們的活動情況和他們的頭頭以及幕后操縱人調查清楚,報告給我們。只要你報告一次,你就算入了學生生活社,是我們的忠實同志了。”

這明明是要肖強去替他們干特務工作呀,這多可怕!肖強不敢回答。

“你看怎么樣呢?”

肖強還是沒有說話。

“這樣吧”,陳主任最后說:“你回去考慮考慮,我們是信得過你這位少爺的,我等著你立第一功。”

肖強偷偷地向老孔報告了此事后,說:“算了吧,我不想和這種人來往。陷得太深,太可怕了。”

老孔卻說:“不怕,你就參加進他們的社里去,看他們要搞什么名堂。”

“但是他們要我密報進步學生的活動,才能批準我進他們的社呢,我怎么能昧著良心干這種事?”肖強說。

“這個好辦。”老孔說:“我們給你提供一點情報,你去報一下就是了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明白嗎?”

于是肖強照老孔給他布置的那么辦。為了不引起特務頭子陳主任的懷疑,肖強首先要花一些時間回到學生進步活動的圈子里去。那些進步同學對于他的回心轉意,愿意參加抗戰活動是歡迎的,對于他的些微進步都給以鼓勵。甚至密司張也開始對肖強有一點好感,浪子回頭金不換嘛。但是他們哪里知道肖強的苦心。肖強的這種活動得到了孟濟民的欣賞,可以肯定也得到他的后臺老板陳主任的欣賞,認為這么順利地鉆進進步學生的圈子里去,就是成功。甚至對于肖強和孟濟民商量約兩三個進步學生辦了一張壁報,發表了一些過激言論,也得到了容忍。

時機終于成熟了,老孔給了一個情報,肖強拿去告訴了孟濟民,說有一個進步學生的骨干分子的秘密會議,將要在草堂寺后面的樹林里舉行,時間就是這個星期天的下午三時,名義是川大壁報聯誼會舉辦的郊游會。能夠從這個郊游會中,暗地查訪到川大進步學生的一些骨干學生的名單和他們開秘密會議的內容,這當然是重大的情報。而且川大壁報欄里確實也貼出了“報聯郊游會”的通知,這情報就是可靠的了。

肖強是一個壁報的主編,自然是要去的。到時肖強和孟濟民兩人一塊去了。肖強估計在樹林后面還一定埋伏著在鬼鬼祟祟偷聽的人。但是奇怪,站在那里主持郊游會的并不是川大的學生。這些人肖強一個也不認識。而且,他們并沒有開什么會,只是說說笑笑,吃吃喝喝地鬧了一陣子,然后跳起交際舞來。肖強和孟濟民走過去,找他們之中的一個頭頭模樣的人問:

“你們是哪里的?”

“我們是銀行的。”他回答。哦,這是銀行的一些職員出來作星期日郊游來了。

孟濟民忍不住問:“不是川大學生要來這里郊游嗎?”

“他們來過,和我們辦過交涉,看到地盤被我們早占用了,他們就走了。”哦,原來是這樣。

孟濟民不甘心地問:“他們現在搬到哪里去了呢?”

銀行的人只搖頭說:“不知道。”

結果肖強和孟濟民撲了一個空。他們趕回川大去問個究竟,果然看到墻上才貼不久的一張臨時通知;“聯誼會因故臨時改在獅子山草坪舉行,時間不變,請互相通知前往。”

肖強和孟濟民兩個馬上趕到獅子山去,但見草坪上散落的瓜皮果屑和廢報紙,早已不見一個人。聯誼會顯然已經開過了,真不巧。事實上他們從川大而草堂,從草堂而川大,折騰來折騰去,現在已經快下午5點了。

又過了幾天,孟濟民對肖強說:“陳主任講,這一回你的貢獻雖然不大,但送的情報還是確實的。他批準你加入學生生活社了。”

肖強把這個情況對老孔說了以后,老孔笑了。原來是他的“略施小計”呀。

從此肖強進了學生生活社,雖然還是和他們一起吃喝、打牌、跳舞的多,不過可以聽到他們在交換情報,有時候陳主任還出面來作訓示。

肖強除開把他們的活動和打算及時報告給老孔外,還報告了孟濟民打起進步壁報副主編的招牌,要求參加壁報聯誼會,想從那里鉆進進步圈子里。還報告了他們正在準備競選學生自治會主席,他們決定推莫余敵出來。這個人是學生生活社的一個頭頭,肯定是一個正牌特務。但是他裝得學習勤勉,思想開明,為人練達,并且和進步學生很有一些往來。

老孔聽了以后,告訴肖強說,這一情況很要緊,因為進步學生方面一直把莫余敵看成是一個中間開明分子,正準備支持他站出來當學生自治會主席呢;卻原來是一個壞家伙。進步學生方面馬上撤銷對他的支持,另外推一位候選人出來和莫余敵競選,結果在選舉中打敗了莫余敵。在學生自治會里進步勢力從此占了優勢。

肖強奉命在“學生生活社”里活動了半年多,說實在的,在這種夾縫里的生活中過日子,太不好受。進步勢力方面看見他懶心沒腸地參加他們的活動,并不看重。反動勢力方面看他給他們提供不到多少過得硬的情報,對他也有些冷淡。而老孔卻還是那么熱情地鼓勵他,肯定他的作用。

這時肖強聽到消息,許多進步同學要去延安。那時候有點進步思想的,誰不想投奔革命圣地延安,痛痛快快地干革命?誰想在這不冷不熱,不晴不雨的大后方過這種窩窩囊囊的日子?肖強立即向老孔提出,堅決要求到延安去學習。進步學生群里許多人反對肖強去,認為他不夠進步。肖強聽到這些議論,感到受到了冤枉,他只有向老孔去倒苦水:“你叫我鉆到學生生活社里去,我沒有講價錢,鉆進去了,現在卻背上這口黑鍋,想到延安去也被反對了。”但是老孔卻突然對肖強說:“我是奉命來通知你的,你被批準到延安去學習了。”

肖強聽了,簡直喜出望外,他不知道組織上是經過慎重考慮才批準他去的。老孔把肖強鉆進學生生活社的活動情況向組織上報告了,認為他對黨是忠實可靠的,很有組織性和紀律性,而且有鉆進敵人內部去活動的能力,曾經提供了重要的情報。象肖強這種能做情報工作的苗子是不容易找的,何況他還有一個反動家庭作為掩護,將來在四川活動,比較方便。因此,組織上決定送他去延安進行專門訓練,準備回四川來繼續做情報工作。但是這一切是不能先對肖強說的,只通知他,批準他去延安學習就是了。

要到革命圣地延安去了,從此可以真刀真槍地干革命,肖強興奮得很。

肖強這時從“學生生活社”里發現特務方面也聽說“民先”正在秘密動員進步學生去延安,只是不知道他們是從哪里獲得這個情報的。陳主任鼓勵“學生生活社”里兩個外表上裝得很進步的學生,要他們千方百計爭取到延安去。肖強及時把這個密謀告訴了老孔。老孔記在心里了。

老孔要肖強在去延安以前,先回鄉下的家里去一趟,向家里要一筆路費,越多越好。同時利用他父親的威望,設法搞一張路條,要辦五個人的。只要能平安到達西安,就好辦了。在八路軍西安辦事處報了到,以后就由西安辦事處負責送往延安去。

肖強一一答應照辦,在回鄉下去以前,他忽然想起來,他現在還不過是一個“民先”隊員,還不是黨員。他要求入黨的事,老孔一直沒有回答。他臨行前問老孔:

“我入黨的事怎么辦?”

老孔回答:“我們考慮過了,因為你在川大的活動,川大黨組織的同志知道的很少。提出吸收你入黨,大家討論時恐怕通不過。現在你要到延安去就好辦了,你到延安去入黨吧。”

“但是我到延安去,誰能給我證明呢?”肖強問。

“這個好辦。”老孔說:“凡是去延安的人,我們都把他的表現情況報告給上級,他們會把這些情況轉報到延安去,延安會知道的。”

肖強對“學生生活社”的孟濟民說有事要回老家去一趟,便準備動身回家了。走以前他還向孟濟民暗示,不想再回川大上學了。

“那么你在家里干什么?”孟濟民問。

“當少爺嘛,海袍哥嘛。我家老太爺要我接他的舵把子呢。”肖強漫不經心地說。

于是肖強回他的老家去。他一路上興致很高,從此可以振翅高飛,大展鴻圖了。

肖強回家去弄沒弄到路費和路條,下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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