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對哲學而言,更有意義的也許是另外一種時間上的無限性,這是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發現的,叫作時間的分岔。他有一個非常有名的小說,叫《小徑分岔的花園》(AGardenofForkingPaths,1941)。但是他的這個path,其實暗示的是時間,所以這本書的主題應該是the forking time(分岔的時間)。博爾赫斯發現,我們所處的時間上的每一個點都面臨著許多種可能性,所以時間是分岔的。既然時間上的每一個點都是分岔的,那么就可以想象在每一個分岔點上又有無窮的分岔點。這樣一來,我們就完全沒法說什么是答案,沒法說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壞的。就像一個哲學家的哲學理論,在一個時間點,在他所處的那個時代,可能是最前沿的,但分岔到下一個時間點,他的理論就可能被邊緣化,而到了再下一個分岔點,他的理論又可能再受到人們的關注,重新回到哲學的最前沿。所以,時間的分岔意味著答案永遠都具有未來性。我們如果回憶一下哲學史,就會發現其實沒有一個哲學問題得到了終極解決,人類從來沒有解決過任何一個哲學問題。如果有人說有一種理論一勞永逸地解決了哲學問題,那么這個人若不是故意要說謊的話,就有可能是真誠的無知。
如果說有某種理論對于解決哲學問題具有真理性,那么它也只能是提出了否定性的解決方案。關于否定性的解決,我們可以舉出休謨的例子。休謨提出了兩條否定性定理。第一條否定性定理是:從以往到此刻所發生的所有經驗不可能推知未來。第二條否定性定理是:從“是”(to be)推不出“應當”(ought to be)。但第二條否定性定理稍微復雜些,而且不一定對。學界對此的討論很多,在此我們姑且不論。
哲學家為了讓人們理解一個哲學問題,常常會寫很多書或文章。但我們或許會注意到一個十分奇怪的現象,那就是我們在某個哲學家所寫的書或文章中很少看到他所舉的例子,即便偶爾碰到,這些例子也十有八九都非常不可思議。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很多學科,即便像數學這么抽象的學科,都能舉出許多非常有趣并且極其生動、準確的例子,可為什么哲學卻舉不出來?一個理論聲稱自己對生活是有效的,但卻舉不出例子,這是不是有些說不過去?當然,并不是所有的理論都不能舉出好例子。比如,經濟學所舉的例子很多就是合格的,甚至在某種意義上是很精彩的。哲學家們有時候為了說明哲學問題,甚至不得不借助于經濟學的例子,比如說經濟學中的“囚徒困境”[1]、“公地悲劇”[2],以及“反公地悲劇”[3]等,都非常生動、非常有趣。哲學的例子當然也有,有些還非常經典,西方的哲學教材會經常使用,比如普特南(Hil‐ary Putnam)的那個叫作“缸中之腦”(brain in a vat)的著名思想實驗。在這個例子中,他想象把一個人的大腦切下來,放在營養液里,然后把大腦的神經末梢連接在計算機上,通過計算機的程序向大腦發送信息,使大腦保持一切正常的幻覺。最后的問題是:我們如何確定自己不是處于這樣的困境中?我們說,這已經是哲學中非常好的例子了,是所有哲學教材都一定要用的。但我們發現,即便如此,這樣的例子也仍然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它似乎離我們的生活十分遙遠,沒有對我們的生活進行很好的說明。
[2]“公地悲劇”是說公地作為一項資源或財產有許多擁有者,他們中的每一個都對公地有使用權,但沒有權利阻止其他人使用,而每一個人都傾向于過度使用,從而造成資源枯竭。“公地悲劇”是英國學者哈?。–arrett Hardin)1968年在他的一篇發表在《科學》雜志上的題為《公地悲劇》(“The Tragedy of the Commons”)的文章中提出來的。他說,作為理性人,每個牧羊者都希望自己的收益最大化。在公共草地上,每增加一只羊都會有兩種結果:一是獲得增加一只羊的收入;二是加重草地的負擔,并有可能使草地被過度放牧。經過思考,某個牧羊者決定不顧草地的承受力而增加羊的數量。于是,他便會因羊的數量的增加而收益增多??吹接欣蓤D,許多其他牧羊者紛紛加入這一行列。由于羊群的進入不受限制,所以牧場被過度使用,草地狀況迅速惡化,悲劇就這樣發生了。
[3]“反公地悲劇”是針對“公地悲劇”提出的。1998年,美國黑勒教授(Michael A﹒Heller)在《反公地悲劇》(“The Tragedy of Anti‐Commons”)一文中提出“反公地悲劇”理論模型。黑勒說,盡管哈丁教授的“公地悲劇”說明了人們過度利用(overuse)公共資源的惡果,但他卻忽視了資源未被充分利用(underuse)的可能性。在公地內,存在著很多權利所有者,為了達到某種目的,每個當事人都有權利阻止其他人使用該資源或相互設置使用障礙,沒有人擁有有效的使用權,從而導致資源的閑置和使用不足,造成浪費,于是就發生了“反公地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