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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哲學(xué)精髓

世傳《老子》只有五千言,而關(guān)于它的解說則汗牛充棟。老子的哲學(xué),似簡而實繁,似淺而實深,似可言而實不可論。他所揭橥道,實開形而上思索之先河。他的哲學(xué)有究于天人之際的特點。對于我們從何而來、我們生活于其中的世界從何而來,道家作了較早的沉思與探究。

道似萬物之宗

老子認(rèn)為,道是萬物之宗,一切事物都是由道產(chǎn)生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二十五章)道是先天地而存在的,是渾沌未分的,是世界的本原。道即是“無”,“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四十章)。“有”是指有形有象的具體存在的事物,“無”是指先于具體事物的無形無象的本原。世界從“無”到“有”,有一個派生、生成的過程。

老子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宇宙生成模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fù)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四十二章)“道”是虛無,“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四章),用它生成萬物卻永遠(yuǎn)用不完,像是萬物的宗祖。“一”即是“有”,是由道最初產(chǎn)生的統(tǒng)“一”未分之物、渾沌未分的物質(zhì)整體。這個統(tǒng)一之物分為陰陽兩個方面,即“二”。陰陽二氣互相激蕩、互相作用,即“沖”。由此形成陰陽和合之氣,即“三”。由和氣再產(chǎn)生宇宙萬物。這個萬物生成的過程,也可以表示為“道”(無)—“一”(有)—“二”(陰、陽)—“三”(陰陽和合)—“萬物”。宇宙生成的過程,既是從“無”到“有”的過程,也是從“一”到“多”的過程。

老子的宇宙生成圖式,可能是對古代天文學(xué)成就的總結(jié)和哲學(xué)思考,對于現(xiàn)代天文學(xué)關(guān)于宇宙起源的探討,在思想上也頗有借鑒之處。

形上超越與不可言說

“道”,原義為具有一定指向的道路。《爾雅·釋宮》:“一達謂之道路。”《說文》云:“道,所行道也。”道又引申為人物所必經(jīng)由之途,也就有了所必須遵循的規(guī)律的意思。老子說:“反者道之動”(四十章)。“反”,是道所運動的規(guī)律,既是相反相成,也是遠(yuǎn)必歸返。韓非說:“道者,萬物之所然也,萬理之所稽也。”(《韓非子·解老》)道便是萬物的總規(guī)律。在老子這里,道不再是某種具體的事物,而是超越了事物的具體形態(tài)的一般性質(zhì),是對于萬物本質(zhì)或本原的哲學(xué)抽象。張立文先生指出:從具體某一事物之道,到哲學(xué)之道,是人們理論思維的飛躍。老子完成了這個飛躍,把道作為他的哲學(xué)最高范疇。[1]

具體的道是可感覺的,抽象的道卻是不可感覺的。“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fù)歸于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十四章)任繼愈這樣翻譯這段話的大意:

看它看不見,叫做“夷”,

聽它聽不到,叫做“希”,

摸它摸不著,叫做“微”。

這三者無法進一步追究,

它實在是一個東西。

它上面并不顯得光明,

它下面也不顯得陰暗,

渺茫難以形容,

回到無形無象的狀態(tài)。

這叫做沒有相狀的相狀,

不見形體的形象,

這叫做“惚恍”。

迎著它,看不見它的前頭,

跟著它,看不見它的背后。[2]

道是看不見、聽不到、摸不著的東西,不是某種具體的存在物。這是道的形上超越特性。

具體的道是可言說的,可以用語言來表達的,抽象的道是不可言說的,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道,可道也,非恒道也。”(一章)把恒常的道與具體可言說的道區(qū)分開來,使道具有形而上的性格。《老子》之外,《左傳》《國語》《論語》《孟子》也都說“道”,如“朝聞道,夕死可也”(《論語·里仁》),“吾道一以貫之”(《論語·里仁》),“得天下有道”(《孟子·離婁上》),“得其民有道”(《孟子·離婁上》),這些先王之道、君子之道、人生之道都屬于可言說的道。老子超越的道則是不可言說的,是超感覺、越時空的,沒有具體規(guī)定的。道不可說,但又必須說,人離不開語言來表達自己的觀念世界,老子不得不說:“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二十五章)。老子所碰到的語言問題在《易經(jīng)》的卦意、卦象、卦辭關(guān)系中也存在。對于這種語言困境,魏晉玄學(xué)家王弼提出了“言不盡意”“得意忘象”的理論。

對于超越的道的認(rèn)識和對于具體事物的認(rèn)識,在方法上也截然不同。道是“玄而又玄”的超感覺、越理性的,不是通過“為學(xué)”這種通常認(rèn)識事物的途徑所能把握的。“為學(xué)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則無不為。”(四十八章)對于具體事物的知識學(xué)習(xí)越多,對道的認(rèn)識則應(yīng)是越來越少。老子主張“絕圣棄智”“無知”“無欲”,致虛極、守靜篤,滌除內(nèi)心的雜念,使內(nèi)心清明幽靜,猶如明鏡,明照一切,此其謂“滌除玄鑒”的認(rèn)識方法。“鑒”即鏡子。對于道的認(rèn)識,只能是在內(nèi)心澄明的情況下體驗與直覺,和光同塵,與道合為一體,達到所謂“玄同”的精神境界。

老子提出的形上超越之道在中國文化史上影響至大。道家來源于古代宗教文化,老子卻擺脫了天帝、天神、天命等宗教迷信思想,極少宗教迷信的糟粕。雖然在認(rèn)識論上老子主張摒棄理智,注重直覺,但使人類思維比較徹底地擺脫了宗教迷信的束縛,顯現(xiàn)了理性的光茫。與其同時代的孔子只是“子不語怪、力、亂、神”(《論語·述而》),主張“未知生,焉知死”(《論語·先進》),“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論語·先進》),對宗教迷信敬而遠(yuǎn)之,持一種謹(jǐn)慎的保留態(tài)度。老子則毫不回避這些問題,直截了當(dāng)?shù)鼐吭懱斓溃瑢τ谑澜绲谋驹惖男中膯栴}作了將宗教迷信排除在外的回答。其在思想史上的意義,就如同德國古典哲學(xué)家康德用原始星云假說來說明天體的起源一樣,“在這個完全適合于形而上學(xué)思維方式的觀念上打開了第一個缺口”[3]

道的辯證性格

“道”可以用來表示規(guī)律。在老子那里,道所表示的規(guī)律即是“有無相生,難易相成”(二章)和“反者道之動”(四十章)的辯證法。

在整個世界中,無時無刻不存在著矛盾。《老子》書中列舉了一系列的矛盾概念:有無、難易、大小、高下、長短、前后、生死、進退、古今、美丑、剛?cè)帷娙酢⒌湼!s辱、勝敗、損益、正反、始終、智愚、巧拙、正奇、敝新、善妖、興廢、予奪、利害、陰陽、盈虛、靜躁、張歙、華實、曲全、枉直、雌雄、貴賤、吉兇、厚薄、輕重、攻守等。“道”揭示了事物矛盾的普遍性和客觀性。

矛盾并不僅僅指對立,更多情況下是指對立雙方的相反相成。老子說,天下皆知美之所以為美,這就已經(jīng)有惡了;都知道善之所以為善,這就已經(jīng)有不善了。有和無相互生成,難和易相互依成,長和短相互形成,高和下相互包含,音和聲相互和調(diào),前和后相互跟隨,這是永恒的規(guī)律。

矛盾雙方往往向相反的方面轉(zhuǎn)化。“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四十章)向相反方面轉(zhuǎn)化是“道”自身的運動規(guī)律,柔弱是“道”的作用。這種情況也非常普遍。例如,委曲反能保全,彎曲反能變直,低洼反能充盈,敝舊反能變新,少取反能收獲,多智反而迷惑。又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五十八章),禍和福是相互依存又相互轉(zhuǎn)化的。“塞翁失馬”是一個眾所周知的故事,“焉知非福”就印證了禍福相互依存和轉(zhuǎn)化的道理。

“道”具有普遍性的辯證性格。老子善于把這種辯證性格用于看待和處理人生,形成一套辯證人生哲學(xué)。老子主張,為人處世應(yīng)謙下謹(jǐn)慎,甘居柔弱。“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三十九章)老子愛用水作比喻,認(rèn)為“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八章)。能夠隱忍、不爭,“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知其榮,守其辱”(二十八章),這是一種非常難得的修養(yǎng)功夫。這是由于人們往往不懂得柔弱的妙用。“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七十六章)因此,“兵強則滅,木強則折”(七十六章),堅強處于劣勢,柔弱處于優(yōu)勢。江海之所以能為“百谷之王”,就因為它善于處在小河流的下游(六十六章)。

柔弱不僅是一種美德,更是一種生存的智慧。仍拿水來打比方,“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七十八章)。沒有一個東西能夠代替得了水的作用。以柔克剛,以弱勝強,天下沒有不知道這個道理的,然而卻沒有誰能真正地去實行它。水是天下最柔弱的東西,卻能在最堅硬的東西中穿來穿去,它具有看不見的巨大力量。這種柔弱勝剛強的規(guī)律常被運用于戰(zhàn)爭,作為作戰(zhàn)的指導(dǎo)原則,“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三十六章)。對于敵人,將要使它收斂,姑且先使它擴張;將要削弱它,姑且先使它強大;將要廢毀它,姑且先讓它興起;將要奪取它,姑且先給它。這是一種深微明哲的道理。

天、地、人的勾連

老子以天道來規(guī)范人道,援人道融入天道,追求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老子說:“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二十五章)“道法自然”是老子思想的一個核心命題,也是道家學(xué)派的思想主旨之一。在老子看來,人取法于地,以地為法則;地取法于天,以天為法則;天取法于道,以道為法則;道取法于自然,以自然為法則。此處的“自然”,并不是專指自然界,而是指自然而然,與“人為”相對。以道為法則,也就是合乎自然,順從人與萬物的自然本性,不要以人為的造作來扭曲事物的本性。

老子以天道作為天、地、人的共同法則。天道應(yīng)是客觀的、普遍的,但老子在以天道來規(guī)范人道的時候,往往是援人道入天道,把自己心中的人道理想作為客觀的天道法則。老子曾說:“天之道,其猶張弓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七十七章)任繼愈的譯文如下:

天的“道”,

不很像拉開弓〔射箭瞄準(zhǔn)〕嗎?

高了就把它壓低一些,

低了就把它升高一些,

過滿了就減少一些,

不夠滿就補足一些。

天的“道”減少有余,

用來補給不足,

人的“道”卻不是這樣的——

偏要減少不足的,用來供給有余的人。[4]

這就像如今所說的“馬太效應(yīng)”,貧者愈貧,富者愈富。富裕的人,仍要給予;貧窮的人,還要把他僅有的也拿走。老子認(rèn)為,天道應(yīng)該是追求公平的,“損有余而補不足”,對社會中存在的“損不足以奉有余”的不公平現(xiàn)象給予了抨擊和批判。


[1]張立文.中國哲學(xué)范疇發(fā)展史(天道篇).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1988:39.

[2]任繼愈.老子新譯(修訂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89.

[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97.

[4]任繼愈.老子新譯(修訂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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