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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拜占庭文明
  • 陳志強
  • 18181字
  • 2019-09-30 10:57:09

第一節 早期拜占庭帝國史

早期拜占庭帝國經歷了君士坦丁(Constantine)王朝(324—363)、塞奧多西(Theodosius)王朝(379—457)、利奧(Leo)王朝(457—518)和查士丁尼(Justinian)王朝(518—582)4個王朝的統治。它們與古羅馬帝國“擬制血親繼承制”有所不同,全都實行血親世襲皇權繼承制度。盡管這些王朝的統治者在解決他們各自面臨的問題時采取了不同的政策,但當時皇帝們應對著的卻是共同的時代難題:即如何擺脫“公元3世紀大危機”持續的影響,他們努力尋求使拜占庭帝國走出危機,確保王朝統治長治久安的出路。這個時期的皇帝素質有區別,治國能力有高下,在解決共同面對的時代難題時,不同的皇帝因各自的性格與品質不同采取的政策不同,取得的政績也不同,他們對后世的影響也有著天壤之別。在這些王朝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君士坦丁王朝和查士丁尼王朝,而君士坦丁一世和查士丁尼一世也因為他們各自取得的政績從眾多皇帝中脫穎而出,被后人視為最杰出的君主。

一、君士坦丁時代

4世紀君士坦丁一世及其金幣

“君士坦丁時代”揭開了拜占庭史的開端。由于王朝的創立者君士坦丁一世開始推行皇位血親世襲和皇帝專制統治,特別是他采取的一系列政策決定了拜占庭帝國歷史發展的方向,因此后人將這個歷史時期冠以他的名字。換言之,君士坦丁一世推行的內政外交國策影響拜占庭帝國歷史發展的整個過程。正因如此,這個時代也是學習和研究拜占庭歷史的重點。

君士坦丁一世所處的時代環境屬于動蕩不安的晚期羅馬帝國。公元3世紀大危機曾使整個羅馬帝國遭到沉重打擊,不僅造成整個羅馬社會經濟全面崩潰,繁榮的古代商品經濟徹底瓦解,城市破敗,商業凋敝,人口銳減,土地荒蕪,農村赤貧,而且,帝國政治劇烈動蕩,軍閥混戰,爭權奪地,武裝割據,自立為帝。嚴重動蕩的政治經濟環境也使得社會各個階層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精神頹廢、道德淪喪,宗教盛行,迷信活動遍及國中,怪異思想極端混亂。這場無法自救的大危機完全打亂了帝國經濟、政治、文化、宗教等社會物質和精神生活的正常秩序,綜合國力迅速下滑,軍隊分解,邊關吃緊,無力抵抗來自境外的日耳曼諸民族入侵。因此,如何擺脫危機,盡快阻止帝國迅速衰亡的趨勢,逐步走出危機造成的困境,這是當時歷任皇帝面臨的時代難題。

以君士坦丁一世為代表的皇帝們主要采取了以下幾方面的措施,力圖解決時代難題,恢復帝國秩序,穩定王朝統治。

第一,針對晚期羅馬帝國軍閥割據的現狀,以君士坦丁一世(Constantine I,306—337年在位)為代表的皇帝們首先致力于帝國的政治和軍事統一。早在3世紀末,羅馬皇帝戴克里先(Diocletian,284—305年在位)為解決中央政府指揮不靈的問題,就施行了“四帝共治制”,任命馬克西米安(Maximiannus,286—305年在位)為帝國西部副皇帝,也稱“奧古斯都”,兩位皇帝再各自統轄一位“愷撒”,即伽勒俐(Galerius)和君士坦提烏斯(Constantius),他們分管伊里利亞(Illyricum)、高盧(Gaul)、西班牙(Hispania)、不列顛群島(Britannia)。所謂羅馬帝國東部包括伊利伊里利亞省(Prefecture of Illyricum)和今非洲蘇爾特(Khalij Surt)灣以東直到兩河流域的廣大地區,其實際控制區包括巴爾干(Balkan)半島西北部地區,即今阿爾巴尼亞(Albania)、希臘(Greece)和前南斯拉夫(Yugoslavia)部分地區,以及小亞細亞(Asia Minor)、敘利亞(Syria)、巴勒斯坦(Palestine)、埃及(Egypt)地區。龐大的羅馬帝國本來就是通過軍事征服和暴力統治建立起來的,根本無法將大西洋直到兩河流域以西廣大地區統一起來,更無法消除該區域內復雜的多樣性,因此,這一制度無非是承認帝國軍事寡頭橫行的現實,事實上反而強化了帝國的政治分裂,只是通過控制各路軍閥子弟為人質勉強維持所謂的政治統一,戴克里先這位太上皇一去世,各地軍閥便都自立為帝,相互廝殺起來。

君士坦丁(一世)的父親君士坦提烏斯就是各路軍閥中的一個,統領高盧大區全部兵馬,主持該大區事務。戴克里先和馬克西米安于305年退位后,君士坦提烏斯便控制了羅馬帝國西部地區,只是由于這個地區寒冷貧瘠,資源匱乏,難以形成氣候。君士坦提烏斯于306年病逝,時年33歲的君士坦丁正作為人質被軟禁在戴克里先的宮中,他巧妙地從東方大區脫身,返回不列顛,并被部下擁立為皇帝。久在江湖的他深知帝國政治的險惡,對當時帝國政治體制的弊端也諳熟于心,因而著手進行統一帝國的斗爭。當時,羅馬帝國軍閥混戰,幾個正副皇帝相互之間爭權奪利、鉤心斗角,時而爆發血腥的廝殺。君士坦丁運籌帷幄曲意周旋,巧妙地利用各派勢力之間的矛盾,先是獲得伽勒俐的支持,得到愷撒(Caesar,即副皇帝)的稱號,后又與馬克西米安結盟,使其皇帝地位得到正式承認,稱奧古斯都(Augustus)。為了聯合帝國東部皇帝李錫尼(Licinianus,306—324年在位)共同進攻帝國西部政敵馬克辛迪烏斯(Maxentius),他多方玩弄權謀,甚至利用親妹妹的婚嫁把李錫尼拉攏住。312年,他們聯手徹底擊敗后者,他穩坐西部唯一皇帝的寶座,成為這場較量最大的贏家。在統一了帝國西部地區后,他便開始進行統一整個帝國的斗爭。此時的李錫尼對他而言不僅毫無用處,反而成為巨大的障礙,故棄之如敝屣。為了消滅這個最后的政治對手,他強化對軍隊的控制,完善軍事建設,在其統治區域內,輕徭薄賦,實行宗教寬容政策,從而極大地增強了自身的實力。324年,他在其長子的協助下于帝國東部阿納多利亞(Anatolia)地區的克里索波利斯(Chrisopolis)擊敗李錫尼,迫使其投降;后不顧親戚關系,將其處死在塞薩洛尼基(Thessaloniki)。這樣,君士坦丁就通過精明的政治和軍事手段消滅了所有割據勢力,完成了統一帝國的事業。此后,他采取措施強化中央集權,對所有軍政官員進行直接控制,不僅劃分出上百個省區防止地方勢力坐大,而且將行政和軍事權力分開,令其相互掣肘,消除了軍閥割據的條件,從制度上確保皇帝的最高權威。“新羅馬”正式啟用后,拜占庭帝國(又稱為東羅馬帝國)的皇帝們始終堅持君士坦丁一世開創的政治統一原則,并為此展開了不懈的努力。

第二,君士坦丁時代的基督教化政策是影響最為深遠的舉措,這一政策的推行不僅使拜占庭帝國從此開始逐漸演變為基督教帝國,而且促使基督教轉變為國家教會,從此在歐洲地中海世界穩定擴展,并最終成為歐洲的核心信仰。事實上,這一具有深遠歷史影響的演變過程始于君士坦丁一世。作為當時最杰出的政治家,君士坦丁皇帝深刻了解基督教發展的現實,充分認識到勢力不斷增強的基督教是實現其政治目標的最佳工具。當君士坦丁在約克郡(York)被其父部下擁立為皇帝時,他即開始利用基督教應對面臨的險惡形勢,因為在軍閥割據的幾大勢力中,君士坦丁的實力最為弱小,一則其所轄高盧地區比帝國的伊利里亞、東方和意大利諸大區疆域小,開發得晚而相對落后貧窮;二則其控制的軍隊人數比較少,士兵的素質遠不能與訓練有素的其他大區軍隊相比。為了改變不利局面,他一方面在政治上采取精明策略,在軍事上擴充實力;另一方面,他在高盧地區推行富國強兵措施的同時,通過多項保護基督徒的法令,明令轄區軍政官員在對基督教徒執法中減少流血沖突,爭取民眾支持,從而揭開了其基督教化政策的序幕。他繼位后立即在不列顛、高盧和西班牙等轄區取消了前朝皇帝頒布的各項迫害基督徒的法令,下令各地軍政官吏停止迫害行動,要求他們尊重基督徒的信仰自由。他還在各種場合公開斥責因為信仰不同而采取野蠻殘暴的行徑。事實上,君士坦丁之所以采取保護基督教的政策并不像一些西方學者所說,是純粹出于虔誠的信仰或因信仰而產生的仁慈,而是當時社會變革的總形勢使然。當晚期羅馬帝國在經濟、政治、文化和道德上發生總崩潰的時候,社會精神生活也陷入危機,傳統的自然神和多神教信仰失去了吸引力,人們對擺脫現世的困苦感到絕望,各種傳統的多神教儀式無法為民眾提供思想上的安慰。基督教作為一神教不僅簡化了宗教崇拜的儀式使之更符合動蕩生活中民眾的實際情況,而且將原本更為直接的“神恩”轉變為更為虛空的上帝恩典,從而為現實生活中苦難的心靈提供了美好“希望”(千年王國),適應了當時晚期羅馬帝國的政治現實,比多神教更充分地滿足了社會各階層的需要,因此發展成為跨國界多民族、階級成分復雜的世界性宗教。

基督教早在君士坦丁時代之前就已初步發展成為比較成熟的宗教,它不僅具有完整的信仰和教義,深奧的神學體系,而且具有嚴密的教會組織,不斷增多的廣大信徒,并出現了專門的神職人員,形成了最初的教階制度。這個重要的宗教組織在帝國東部勢力更為強大,基督教早期歷史上出現的5大教區,除羅馬教區外,其他4個(亞歷山大[Alexandria]、安條克[Antioch]、耶路撒冷[Jerusalem]和拜占庭)都在帝國東部地區。許多處于社會下層的被壓迫民族和被剝削民眾紛紛接受基督教信仰。其中,大批信仰基督教的哥特人進入帝國軍隊,構成君士坦丁軍事力量的重要部分。在此形勢下,君士坦丁作為精明的政治家,必定會認識到基督教是可利用的社會力量。他吸取了前任皇帝鎮壓基督徒失敗的教訓,在其高盧轄區內實行保護基督徒的政策,使高盧地區在遍及帝國的宗教大迫害中獨享安寧,逐漸贏得民眾的支持,在群雄并起的割據形勢中日益壯大。君士坦丁保護基督教的政策穩定了軍心,鼓舞了士氣,增強了為其作戰的哥特將士的凝聚力。君士坦丁巧妙地利用基督教作為其建立政治聯盟,分化政治對手以圖各個擊破和瓦解敵軍,消除分裂割據勢力的工具,其基督教政策在統一帝國戰爭中成為克敵制勝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312年,君士坦丁進軍意大利,他選擇李錫尼為盟友,推行支持基督教的政策。次年,雙方在米蘭共同頒發《米蘭赦令》(Edict of Milan),明確宣布基督教為合法的宗教,還首次允許基督教會擁有財產。君士坦丁還利用基督教鼓舞士氣,統一全軍官兵的思想,振奮士兵的精神。君士坦丁在進軍意大利途中,編造了上帝顯靈托夢的神話,公開打出帶有十字架標志的拉伯蘭(Labarum)軍旗,進而使其發動的統一帝國的戰爭具有神圣的色彩,使其勞師遠征的戰爭行為歸于天意,以此掩蓋其稱霸整個帝國的政治野心,以基督教信仰統一全軍將士的思想,使普通士兵和廣大民眾支持這場戰爭。而后,君士坦丁借口李錫尼對基督教徒進行迫害發動進攻,利用基督教作為其最終完成帝國政治統一的工具。君士坦丁在統一帝國戰爭中合理地利用基督教,擴大消滅分裂割據勢力的陣營,按照其統一帝國斗爭的政治需要,有步驟地打出支持基督教的旗號,最終達到了建立統一的中央集權的專制君主統治的目的。在君士坦丁專制皇權統治下,基督教從被利用的工具逐漸變成被控制的對象,成為其維護王朝集權的工具。他利用基督教作為精神統治的工具,維護帝國統一,緩和宗教矛盾,防止發生動亂,強化中央集權。他充分利用基督教教會協助恢復帝國行政管理系統,將1800名主教分派到各行省,其中1000名在東部,800名在西部,主教之下的各級神職人員的活動范圍深入到村莊農戶,行使官方任命的司法和宗教權力,有效地控制了龐大帝國社會的精神生活。君士坦丁授予基督教免稅權、財產繼承權、司法審判權、接受捐贈權等各種特權。他還大肆宣傳君權神授理論,宣稱其對世界的統治權來自上帝,他本人則成為上帝意志的執行者。他在新建的君士坦丁堡中心廣場上樹立起高大的皇帝雕像,其右手不僅持有象征統治世界的地球,而且有象征君權神授的十字架。

在多神教和基督教信仰并存的時代,君士坦丁從維護統一帝國的政治需要,實行宗教寬容政策,無論對基督教正統派,或基督教異端阿利烏派(Arians),還是對多神教派,都給以寬容和支持,但前提是要擁護和效忠皇帝。為了減少因神學爭論造成的社會分裂,君士坦丁皇帝親自主持召開了尼西亞宗教會議(Council of Nicaea),統一教義和神學。尼西亞會議標志著原始基督教的質變,實質上已成為羅馬帝國的國教,正因如此,基督教至今還把這次會議作為“第一次大公會議”。他還采取多項措施力圖使多神教徒和基督徒之間能融洽相處,在推行宗教政策中力圖保持一種沒有傾向性的最高仲裁權,在實際行動中極力消除宗教對立。甚至在他宣稱皈依基督教之后遲遲沒有受洗,這位被后世基督徒尊崇為“第一位基督教的皇帝”直到臨終前才接受洗禮,以便保持其超乎所有派別之上的最高仲裁者的特殊地位。

君士坦丁時代其他皇帝中除了朱利安(Julian,361—363年在位)皇帝外都繼承和大力推行帝國社會基督教化的政策,特別是在塞奧多西王朝統治時期。該王朝針對歐洲地中海世界從古代向中古社會轉變期間,多神教和基督教派別林立的現實,強化對基督教的支持力度,采取比較堅決的措施清除多神教殘余。塞奧多西一世(Theodosius I,379—395年在位)于388年勝利平息馬克西姆(Maximus)叛亂后,親自參加在米蘭召開的元老院會議,說服元老們以多數票否定了以大神朱庇特(Jupiter)為主神的多神教崇拜,促使帝國各地貴族和元老脫去祭司的長袍,換上基督教教父的外衣。該王朝于395年頒布的法令正式確定了基督教的國教地位,甚至動用武力鎮壓多神教徒的反抗。在塞奧多西的公開支持下,各地基督教教士毫不猶豫地成為打、砸、搶、燒、殺的能手,主教們一改斯文仁慈的面孔,親自率領狂熱的教徒沖擊多神教神廟,砍伐獻祭給古代神祇的月桂樹,虐待甚至殺死頑固不化的多神教信徒。東部各省普遍發生了基督教與多神教信徒間的流血沖突,帝國政府出動軍隊幫助基督教取得最后勝利。與此同時,君士坦丁的繼承者們還繼續堅持了皇帝對教會的“至尊權”,即控制了召集基督教大公會議權、任免高級教士權、教義解釋權、宗教事務爭端的仲裁權等。不難看出,從君士坦丁一世開始的基督教化政策有助于歐洲地中海世界秩序的恢復,有利于拜占庭帝國的形成,也有利于中央集權制的王朝統治。而令制定和推行該政策的拜占庭帝國皇帝們沒有想到的是,基督教也因此獲得了全面發展的機會,從此開始從地中海滲透到整個歐洲各地,從君主宮廷到窮鄉僻壤,逐漸建立起龐大而緊密的教會網絡,從典禮儀式到意識形態,日益主宰了整個歐洲的精神文化生活。當我們今天觀察歐美基督教信仰和遍布全球超過半數人口的基督徒活動時,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君士坦丁大帝及其基督教化政策。

第三,君士坦丁時代還面臨范圍廣泛的古代民族移民運動,當時的皇帝們審時度勢,變羅馬帝國武力排斥抵御“蠻族”入侵為靈活利用日耳曼人,推行了成功的“蠻族”政策。所謂“蠻族”,不過是羅馬公民對周邊原始落后民族的蔑稱。現代研究認為,古代民族移民運動是個極為復雜難解的課題,特別是涉及移民運動原因的探討,更是見仁見智。但是,蠻族入侵成為晚期羅馬帝國面臨的嚴重外患和亟待解決的問題卻是不爭的事實。4世紀時,日耳曼(Germans)各部落在匈奴人(Huns)的進攻壓力下加快了向西遷徙的速度,拜占庭軍隊幾乎無法阻擋其涌入帝國的浪潮,被迫采取接納和利用蠻族的政策。君士坦丁一世接受哥特人(Goths)為帝國的臣民,允許他們在帝國邊境地區定居墾荒,交納賦稅,提供勞役和軍隊,而且大量使用哥特人雇傭兵,在帝國軍隊中建立哥特人兵團,吸收哥特人擔任軍官,甚至擔任高級軍職。哥特人進入拜占庭社會生活產生了多方面的影響。首先,哥特人為拜占庭國家經濟注入了新的活力,帶來了一種全新的方式,即普遍存在于日耳曼各部落的農村公社。這種經濟生活方式,就個體而言,與拜占庭帝國早期歷史上逐步發展起來的小農經濟十分相似。因此,拜占庭政府從一開始就允許定居在巴爾干半島和小亞細亞地區的哥特人保持其農村公社制度,讓他們繼續按照其過去的習俗生活。由于大批哥特人按照約定向拜占庭人交納賦稅,從而緩解了拜占庭國家的財政困難。其次,哥特人為拜占庭軍隊提供了兵源。一方面,他們作為士兵,以整個部落組成的兵團形式參與拜占庭軍隊對外戰爭,由于他們勇敢尚武、忠誠團結,使拜占庭軍隊作戰能力得到提高。據記載,君士坦丁皇帝的軍隊中有4萬名哥特士兵,其中一些人還擔任羅馬軍隊重要職務。另一方面君士坦丁及其后人大膽任用哥特人擔任軍中要職,使用哥特御林軍代替經常嘩變的拜占庭貴族衛隊,個別哥特將領甚至進入了元老院。哥特人補充到拜占庭軍隊中并將家眷駐扎在邊境地帶不僅有助于拜占庭國家抵御外敵,有效地阻止了其他游牧民族對拜占庭帝國領土的進攻,而且為士氣不振的拜占庭軍隊注入了一些生氣,習慣單兵作戰的哥特將領也部分地改變了陳舊的羅馬兵團式作戰的戰略戰術。顯然在無力抵抗日耳曼民族遷徙帶來的壓力情況下,合理安置充分利用這些新生力量就不失為早期拜占庭皇帝們的明智之舉。

塞奧多西王朝統治時期,帝國政府繼續沿襲君士坦丁皇帝的政策,采取安撫利用“蠻族”的政策,一方面允許多瑙河(Danube)以北的哥特人進入色雷斯(Thrace)地區定居,另一方面,積極招募哥特人加入帝國軍隊,重用哥特將領。當時,多次侵入帝國的斯基泰人(Scythians)、撒克遜人(Saxons)、摩爾人(Moors)和薩爾馬提亞人(Sarmatians)尚處于原始社會末期,兇猛彪悍,好戰尚武,特別是哥特人熟悉羅馬軍隊的戰法,因此,拜占庭帝國對于這些難以征服的“蠻族”只能采取懷柔利用政策,因為這種“以夷制夷”的策略是有利可圖的政策。帝國政府分化瓦解了哥特人新首領阿拉里克(Alaric),允許其組織部落聯盟,收編哥特人散兵游勇,并在馬其頓(Macedonia)和色雷斯地區為臣服的哥特人劃定定居區,自行安排農牧業生產。皇帝塞奧多西還仿效君士坦丁一世,吸收數萬哥特人進入拜占庭軍隊,組成“同盟者”軍團。395年,哥特人在阿拉里克(395—410)的率領下發動民族起義,從巴爾干半島北部向南進攻,侵入色雷斯和馬其頓地區,兵鋒直指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拜占庭朝野極為震驚,立即展開外交斡旋,說服阿拉里克改變進攻計劃,揮軍南下希臘阿提卡(Attic)和伯羅奔尼撒(Peloponnese)半島,而后轉向西方的意大利。剩余的哥特人在400年首都君士坦丁堡民眾發動的反哥特人起義中遭到屠殺,哥特人在早期拜占庭國家的軍事勢力從此被清除,哥特貴族對拜占庭帝國政治軍事生活的影響從此逐步消失。5世紀威脅拜占庭國家的東哥特人(Ostrogoths)領袖塞奧多里克(Theodoric the Great,471—493)也是在拜占庭人的勸說下前往意大利,滅亡了奧多亞克(Odoacer,476—493)領導下的西哥特(Visigoths)王國。君士坦丁時代的拜占庭帝國因此解決了“蠻族”入侵的問題,而沒有像西羅馬帝國在“蠻族”入侵的打擊下最終滅亡。一些學者認為,拜占庭帝國所處的東地中海沿海地區與西歐相比,具有某種交通上的便利,有助于日耳曼人的移民運動,因此早期拜占庭帝國政府不僅可以對外來移民采取利用政策,也可以采取“禍水西引”的措施,從而具有規避民族遷徙浪潮沖擊的優勢,避免了西歐地區的羅馬帝國殘余勢力在“蠻族”入侵浪潮下覆滅的命運。這種認識,有一定合理的因素。

第四,君士坦丁時代的皇帝們大力推行旨在強化中央集權的行政改革和發展經濟的政策。他們繼續強化皇帝專制制度,建立和完善由皇帝控制、只對皇帝個人負責的龐大的官僚機構,通過將地方行政權和軍事權力分離的方法削弱地方權力,皇帝嚴格控制對軍、政高級官員的任免。為了加強中央權力,君士坦丁刻意擴大朝廷各部門權力,增加中央官吏的數量,并把許多原來由地方控制的權力收歸中央各個職能部門管理。他還委派1200名欽差大臣巡視各地,他們成為中央政府加強對地方控制的工具,隨時將監視地方官員動向的報告提交給皇帝。為了有效地防止和克服軍閥割據的現象,他廢除了戴克里先曾推行的“四帝共治制”,將包括高盧、意大利、伊里利亞和東方大區在內的整個帝國重新劃分為行省,均由中央政府嚴密控制。君士坦丁改革后行省的數量增加到120個左右。為了強化皇權,君士坦丁一改晚期羅馬帝國皇帝任命皇位繼承人的擬制血親制度,拋棄了在位皇帝收養“義子”的傳統習俗,建立了血親世襲的王朝制度,任命其兩宮皇后所生的4個兒子為副皇帝,作為其皇權繼承人。這一舉措可以被看作是羅馬帝國皇帝繼承制度的重要改革。君士坦丁行政改革的方向和成果基本上為其后的皇帝們所堅持,特別是在塞奧多西一世統治時期,中央政府采取一系列措施打擊羅馬舊貴族的反抗,削弱元老院的權力,加強皇帝為首的中央政府的權力。塞奧多西二世(Theodosius Ⅱ,408—450年在位)在位時還組織法學家編纂了著名的《塞奧多西法典》,該法典于438年正式頒布,成為6世紀編纂的《羅馬民法大全》的藍本。

拜占庭古城遺址

君士坦丁時代大力強化中央集權,其采取的最強有力的措施之一是修建東都“新羅馬”。這是君士坦丁一世皇帝專制政策的又一重大舉措。新都的前身是古希臘商業殖民城市拜占庭,該城占據著獨特的經濟地理和軍事戰略優勢位置。它坐落在博斯普魯斯(Bosphorus)海峽歐洲一側的小山丘上,南臨馬爾馬拉海(Sea of Marmara),北靠“黃金角”海灣,東面扼制博斯普魯斯海峽,控制赫勒斯滂(Hellespont,Dardanelle,今達達尼爾)海峽,把守馬爾馬拉海北向黑海出口,西面居高臨下俯瞰色雷斯平原,易守難攻。它還是羅馬帝國重要的軍事大道埃格南地亞(Egnantia)大道和小亞細亞地區軍事公路的匯合點,是通向亞洲的必經之地。同時,由于它控制黑海(Black Sea)經由愛琴海(Aegean Sea)進入地中海(Mediterranean Sea)的水上交通要道,因此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為了興建新都,遠離古代民主殘余影響深厚的羅馬舊都,君士坦丁煞費苦心。他不僅繼承了戴克里先皇帝偏居帝國東部的傳統,而且刻意按照羅馬舊城打造新都,以顯示其新都的正統性。324年,君士坦丁一世發布命令興建“新羅馬”,并親自跑馬勘測、圈定城市界標。他不僅看中了拜占庭古城特殊的軍事戰略優勢位置,而且圈定了古城及其周圍的7個高地為新都的范圍,以此效仿古都“七丘之城”的傳統。他調集帝國各地的建筑師和能工巧匠,按照羅馬城的樣式精心設計,全面建設。大量的奇石異物從各地運到工地,無數古代的建筑和藝術杰作被拆除,強行從羅馬、雅典、亞歷山大、以弗所(Ephesus)和希臘各地運往拜占庭城,黑海沿岸原始森林的優質原木、愛琴海各島嶼出產的彩色大理石源源不斷運抵黃金角海灣。為了加快施工進度,他特地調動已無戰事的4萬名哥特士兵投入建筑工作。經過5年精心施工,新都基本完工,古城拜占庭蕩然無存,一座規模宏大、豪華典雅的“新羅馬”坐落在博斯普魯斯海峽上。新羅馬的中心是大皇宮,占地60多萬平方米,是全城的制高點。由此向西建設了大量優美的建筑,包括元老院議事大廈、公共學堂、大賽場、劇場、公共和私人浴池、沿街柱廊、谷倉、引水渠、法院、教堂、宮殿和數千所私人豪宅。全城主要街道、廣場和建筑物前都布滿了精彩絕倫的藝術品。城市最西側建有君士坦丁城墻。這里后來又加修了塞奧多西城墻。330年5月11日,君士坦丁一世親自開啟新都,舉城歡慶40日。從此,人們又把“新羅馬”稱為“君士坦丁堡”,意即“君士坦丁的城市”。此后,帝國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提高新都的地位,使新都迅速發展成為歐洲和地中海世界第一大城。君士坦丁一世曾親自批準羅馬貴族免費遷入新都貴族住宅,君士坦丁堡元老院也獲得了高于羅馬舊元老院的法律地位。君士坦丁還鼓勵和命令原羅馬城騎士以上的貴族全部遷居新都,這一系列特殊政策極大地推動了新都的發展,城市人口急劇增長,在數十年內,君士坦丁堡城區居民數達到數十萬人,最多時,人口達百萬。這里是全帝國的神經中樞和心臟,一切政令都從這里發出,通過遍布帝國的公路網,傳送到各地。很快,作為帝國權力核心的新都就迅速吸引了地中海世界的大小政客和文人學者,凸顯出它在宗教、文化等社會生活方面的特殊地位。君士坦丁堡大教長成為東部各教區的首領。由這里推動的尚古之風迅速擴展到全國,學習古希臘語、搜集抄寫古籍蔚然成風,研究古代哲學和戲劇、鉆研古代文法和修辭也成為知識界的“熱門”。君士坦丁堡特殊的文化環境使它成為地中海世界和歐洲各國王公貴族和其弟子向往的求學之地,來自各國的年輕人和拜占庭學生一同在君士坦丁堡各所學校中接受教育。君士坦丁大帝修建新都的初衷也許是出于當時政治和軍事的考慮,但是此舉產生的長遠影響卻是他始料不及的。因為,新都的開啟揭開了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拜占庭帝國的歷史。從此以后,這個千年帝國的中心始終圍繞在新都周圍,以至于近現代學者把東羅馬帝國也稱作拜占庭帝國。

7世紀皇帝希拉克略一世統治時期鑄造的金幣索里德

人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君士坦丁時代也是恢復經濟、發展農業、獎勵工商的盛世,盡管相關的史料比較零散,但是從現代考古學的新發現可以推測,這個時代的皇帝們大力推行經濟改革政策產生了良好后果。自公元3世紀大危機以后,地中海古代經濟生活迅速瓦解,物價飛漲,貨幣貶值,貴金屬貨幣逐漸消失,許多城市的商業活動都倒退到以物易物的狀況。當時最顯著的經濟特征是人口銳減,灌溉系統崩壞,耕地荒蕪。晚期羅馬帝國的內戰使帝國陷入混亂,惡劣的政治環境破壞了經濟生活的正常秩序,上層軍事將領和政客們乘機聚斂財富的行為和國家官吏的普遍貪污腐敗不僅侵蝕國家政治和經濟機體,而且擴大了社會各階層之間的貧富差距,激化了他們之間存在的深刻矛盾。正是在普遍的危機中,君士坦丁時代的皇帝們大力支持新型隸農生產形式的發展,推動盛產谷物的敘利亞和小亞細亞地區多種農業經濟形態的活動,當地長期存在的諸如永佃制和代耕制等形式的自由小農租種土地的制度使得隸農和自由小農的人數迅速增加。人身的部分解放和農民對相對獨立的小農經濟利益的追求激發了農村勞動力的積極性,提高了農業生產率,活躍了農村經濟,從而為拜占庭帝國渡過危機奠定了堅實的物質基礎。同時,帝國工商業興起,一方面,農業生產為城鄉工商業提供了豐富的農副產品和原料;另一方面,城鄉經濟交流的加強和國內商品市場的形成也為國際商業貿易的興起奠定了基礎,使君士坦丁堡的商業地理優勢得到充分發揮。最值得注意的經濟現象是君士坦丁一世發行了標準的貴金屬貨幣,建立了穩定的金本位貨幣系統,誠如拜占庭學家所說:“君士坦丁大帝發行了一種相當穩定的貨幣體系。該體系以金幣索里德為基礎,標準索里德每枚重4.48克,每鎊黃金等于72枚索里德。與之相應的是重2.24克的銀幣塞里夸,相當于1索里德的1/24,這是因為黃金和白銀的比值為1∶12。這一貨幣體系具有相當長的生命力。在長達整整1000年間,君士坦丁的索里德(希臘語稱為νóμισμα,后稱)奠定了拜占庭貨幣體系的基礎,并在幾個世紀里享有國際貿易‘硬通貨’的美譽。”[4]我們不敢說這個時期經濟繁榮到何種程度,但是一種貨幣能夠穩定地使用數個世紀,其體系維系了千年之久,恐怕在人類中古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6世紀拜占庭皇后阿利雅德尼的象牙雕像

綜上所述,君士坦丁時代是早期拜占庭帝國在劇烈動蕩的社會轉型過程中,通過政治經濟、軍事外交、宗教文化等社會生活各個方面的改革,努力探索在困境中求發展,從危機中找出路的歷史時期。應該說,這一時期以君士坦丁一世、塞奧多西一世和阿納斯塔修斯一世(Anastasios I)為代表的拜占庭皇帝初步解決了拜占庭國家形成初期面臨的各種難題,確定了拜占庭國家未來發展的方向,奠定了中世紀拜占庭社會演化的基礎,基本上完成了歷史賦予他們的使命。隨著這個時代利奧王朝統治的結束,君士坦丁時代也進入了尾聲。

二、查士丁尼時代

查士丁尼一世(527—565年在位)是早期拜占庭歷史上重要的皇帝之一,是這個時代的核心人物,在近一個世紀期間發揮了決定性影響,因此,后代學者將其所在的歷史時期稱為“查士丁尼時代”。與君士坦丁時代相比,查士丁尼時代面臨的問題略有不同,當時雖然拜占庭帝國暫時擺脫了危機的困擾,但是以查士丁尼一世為代表的皇帝們仍然需要找到適合拜占庭國家生存和發展的模式,查士丁尼力圖在羅馬帝國舊體制的框架內解決這一難題。

6世紀拜占庭鑲嵌畫《查士丁尼一世及其群臣》

查士丁尼生于亂世,出身低下,其父是巴爾干半島達爾達尼亞(Dardania)行省貝德里亞納(Beriadeni)的農民。也有人推測他具有斯拉夫人血統。青年時代因家境貧苦隨其舅父從軍,最初在拱衛皇宮的禁衛軍中服役。從軍期間,他充分利用身處君士坦丁堡濃厚的文化氛圍中的機會,刻苦讀書,廣泛涉獵,并積極參與帝國上層社會的活動,既對宮廷內的爭權奪利非常了解,同時對下層民情也深有體察。518年7月,皇帝阿納斯塔修斯去世,查士丁一世(Justin I,518—527年在位)被部下擁立為帝,他任命其外甥查士丁尼一世為愷撒(副皇帝),輔佐他治理帝國。查士丁尼在任愷撒的9年和任皇帝的38年里推行“清除內患,化解外爭”的政策,任人唯賢,唯才是用,克勤克儉,盡心竭力建立“一個皇帝、一部法律、一個帝國”的新秩序,為實現重建昔日羅馬大帝國的理想拼命工作,取得了諸多影響深遠的政績。

我們不可能在有限的篇幅里簡略介紹查士丁尼在位期間全部行為,只能按照影響大小,將其政績順序排列,介紹一二。首先應該提到的是查士丁尼主持對《羅馬民法大全》的編纂。查士丁尼一世即位之初,為穩定拜占庭帝國動蕩不安的形勢,采取了一系列強有力的改革措施。上臺后,他針對當時成文法律極為混亂的情況,下令組成由著名法學家特里波尼安為首的10人法律編纂委員會,正式啟動法典編纂工作。當時,拜占庭法律存在前代立法版本混亂、立法概念和規定相互矛盾的現象,特別是以往的法典內容過于龐雜,部頭太大,使用極不方便。針對這類問題,新法典刪除過時和矛盾的內容,按照“人”、“物”等立法主題重新編纂法典。529年,10卷本的《查士丁尼法典》(Codex Justinianus)問世,該法律一經頒布,立即取代其他舊法,成為拜占庭帝國唯一具有權威性的法典。533年,由17名法學家組成的新委員會又完成了50卷本的《法學匯編》(Digestum)。為了普及法律知識,培養法律人才,查士丁尼下令編輯了4卷本的《法學總論》(Institutiones),它以通俗易懂的語言和明確的法學概念簡明系統地總結了《法學匯編》的全部內容,并補充了大量前述兩部法典未能表明的法學定理和定義。565年,查士丁尼統治末期,他又命令法學家將自己在534年以后頒布的法令編輯成《查士丁尼新法》(Novellae Leges)。這樣,《羅馬民法大全》(Corpus juris civilis)的編輯工作就順利完成,它為查士丁尼的改革和整頓工作提供了統一的尺度,為理順社會各種關系提供了理論依據。由于它是歐洲歷史上第一部系統完整的法典,因此它不僅成為拜占庭帝國此后歷代皇帝編纂法典的依據和藍本,而且成為歐洲各國的法律范本。不僅如此,由于這部法典明確地確定了公法和私法的概念,為闡明私有制商品社會的復雜關系提供了法律依據,因此對近現代世界法律史發展的影響也極為深遠。

《羅馬民法大全》通過總結和整理古代立法對現實的改革作出理論上的規范,反映著查士丁尼重建羅馬帝國的原則和思想理念。第一,該法強調皇權和國家政權至高無上的地位,宣揚皇帝專制思想,提出“君權神授”和“君權神化”的理論,并明確規定出皇帝擁有的各項權力,包括立法權、控制國家的最高主權,以及皇帝對國家其他經濟、政治、司法、軍事、宗教等多方面的權力。第二,該法提出公法優先于私法的原則,它對兩者作出明確劃分,即“公法是有關羅馬帝國政府的法律,私法是有關個人權益的法律”,將私有制的法律內涵作了系統的闡述。這樣,公法的所有權就表現為國家對捐稅勞役的合理征收使用,而私法權利則表現在對人、物、人權、物權和民事訴訟方面,私法的自由則是免稅權。第三,該法肯定了教會在國家中的地位,它不僅擁有主管道德和義務的權力,而且擁有參與國家司法活動的權力,教會法具有民法的效力,教會法庭甚至具有高于世俗法庭的地位。第四,該法繼續承認奴隸制,但是,規定教、俗各界應釋放奴隸,改善奴隸的地位,承認奴隸具有人的地位。根據這部法典,奴隸不再像古代羅馬法律規定的那樣被視為“會說話的工具”,而是不具有法人地位的“人”,他們觸犯法律將由其主人承擔法律責任。第五,該法確定了社會各階層的權利和義務,以及各階層之間的關系,力圖以法律形式穩定社會各階層的流動,如工匠的后代只能世代做工,農夫的兒女必須永遠務農,隸農則世代固著在土地上,農村的鄰里之間負有相互幫助、共同完成國家稅收的義務等等。第六,該法還對婚姻、財產繼承等社會生活其他方面作了法律規定。

其次應該論及的是查士丁尼繼續加強以皇帝為首的中央集權的改革舉措,這一政策是其重建古羅馬帝國理想的核心和政治目標。皇帝專制制度是拜占庭帝國核心的政治制度,皇帝擁有血親世襲的皇權,他總攬國家所有權力并擔當帝國最高立法者和執法者。這種由君士坦丁一世強化的制度在早期拜占庭歷史上面臨兩種勢力的威脅,其一是代表大土地貴族和舊王朝貴族勢力的復辟力量,其二是不滿現狀的普通民眾。這兩種勢力在532年的君士坦丁堡大起義中爭相登臺,充當了起義的主要角色,并幾乎推翻了查士丁尼的統治,但是最終遭到王朝軍隊毀滅性的鎮壓。這次起義爆發于532年,由君士坦丁堡藍、綠兩色“吉莫”(Demes,意為賽區)黨人首先發難,而后迅速擴散到各個階層,形成大規模民眾騷亂。民眾高呼“尼卡”(Nika,希臘語意為“勝利”)的口號,殺死宮廷寵臣,襲擊政府機關,釋放監獄囚徒,焚燒市政大廳,引發全城大火。但是,起義最終遭到鎮壓,貝利撒留(Belisarius)率領伊蘇里亞(Isaurians)雇傭兵對被誘騙到大賽場的3萬多名起義骨干進行了滅絕性的屠殺。在隨后進行的清算中,查士丁尼無情地剪除任何異己勢力,包括被起義民眾臨時推舉為皇帝的伊帕迪奧斯(Hypatius)及其家人,許多支持或參與起義、甚至態度猶豫不決的異己貴族也被株連。一時間,君士坦丁堡成為查士丁尼清除異己分子和民眾民主活動的行刑場。這一血腥恐怖政策消除了皇權的敵人和威脅王朝統治的隱患。與此同時,他強制推行皇帝崇拜禮儀,要求所有晉見皇帝者對他和皇后行“吻靴”跪拜大禮。毫無疑問,查士丁尼打擊貴族的政策有效地消除了敵對勢力的威脅,減弱了侵蝕中央集權的分離因素,在同時代作家普羅柯比筆下,查士丁尼打擊貴族的政策表現得十分明顯。

在行政體制方面,查士丁尼為加強皇權采取的另一項改革是逐步取消君士坦丁時代的行政制度,將數量眾多的小行省聯合擴大為大省區,并將地方軍、政權力重新結合,特別是在東部的亞洲領土上率先推行軍、政權力合二為一的政策。他還在意大利的拉文納(Ravenna)和非洲的迦太基(Carthage)試行總督制,使這些邊遠地區的最高長官能夠總攬當地各方面的權力,及時應付緊急情況。這一系列強化中央集權專制政策的措施確實保證了查士丁尼王朝的統治,穩定了社會秩序,使他夢寐以求的“一個皇帝”的君主專制得到強化。為了進一步彰顯皇帝的權威,查士丁尼重新修建君士坦丁堡。他在尼卡起義中遭到嚴重損毀的城市中心區大興土木,聘請當時著名的建筑師伊塞多利(Isidore)和安赦米奧斯(Anthemius)進行規劃設計,親自監督施工。歷時5年的工程結束后,君士坦丁堡再放光輝。據普羅柯比的記載,新建的建筑物包括元老院、紀念碑、圓柱、青銅雕像、30多所教堂、濟貧院、收容院、修道院、女懺悔所、避難所、宮殿、廣場、大皇宮、公共浴場、花園、飲水渠、蓄水池、柱廊大道、碼頭等等。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建筑物是圣索非亞(St.Sophia)教堂,其大廳高達50余米,中心穹頂直徑30余米,不僅是拜占庭建筑風格的代表作,而且是歐洲地中海世界最高的建筑物,堪稱中古時代的一大奇觀。

第三個應該提到的是查士丁尼一世的經濟改革政策,其成效主要體現在調整稅收制度和發展國內外商業貿易兩個方面。拜占庭帝國稅收制度是在羅馬帝國稅制基礎上發展而來的。最初,拜占庭國家的稅收屬于“土地人頭稅”,即在稅收中包括耕地、勞動者和勞動工具等諸種因素,在一定期限內,國家對稅戶進行資產和勞力核算,確定稅收額度。中央政府根據各地核算的結果,登記各省區的納稅額度。由于拜占庭帝國地方官吏的腐敗,上述核算過程被做了許多手腳,納稅額度摻雜了極大的水分。特別是當時流行的“包稅制”嚴重破壞了拜占庭帝國稅制,查士丁尼通過立法廢除了包稅制,下令全國重新登記各省納稅單位,指示各地稅務官員必須以最大的力量和最有效的辦法促使納稅人完成政府規定的稅收,還將普通稅從原有的實物形式變為實物和貨幣混合稅。與此同時,他針對逃避國家稅收的現象,加大了對等級稅的征收,對日益興起的大土地貴族勢力進行打擊,重點征收貴族土地稅。查士丁尼取消了貴族地主享有的免稅權,要求大地主根據各自土地的多寡和勞動力的人數按時按量完成稅收。他還借口大地主在稅收問題上的違法行為,對最有勢力的地主采取沒收地產、強迫捐獻和依法懲處的措施。他對教會地產的限制也同樣嚴厲。他堅決清理包括高官顯貴在內的全國稅戶,重新核準確定稅收等級,增加新稅種,整頓全國稅收機構,精簡各級官府,裁減官員,嚴厲整肅稅收機構和官僚隊伍。他通過法律要求國家官吏必須關心國家利益,保證稅收,盡一切可能增加國庫收入,特別要按時收繳國家已規定稅額的稅收。大批欽差大臣被派往各行省,檢查稅收情況,各地的主教也被委以監督稅收的職責。凡被發現犯有違反法律規定的官員均受到查處,撤職監禁,財產充公,而為官清廉、辦事公道、稅收得力的官員則受到獎勵和加官晉爵。

查士丁尼經濟政策的另一項重要內容是發展商業貿易。早在羅馬帝國時代,東西方商業貿易就已經十分活躍,著名的“絲綢之路”已經存在了幾百年。拜占庭帝國憑借有利的地理位置,在東西方貿易中獲得了巨大的利益。但是,查士丁尼對此并不滿足,他希望拜占庭帝國能在對東方的商業活動中占有更大的份額。當時,來自遠東的中國絲綢和印度香料等貴重商品并不是直接到達安條克、亞歷山大里亞等拜占庭帝國各口岸城市,中途需經過薩珊波斯(Sassanid Persia)控制的陸路和阿拉伯人(Arabs)控制的海路,巨額利潤要經過多次瓜分,特別是在拜占庭和波斯兩國關系緊張時期,壟斷東方貨物幾乎成了波斯人手中的一張王牌。因此,查士丁尼決心打通新的商路,發展海上勢力,建立東西方之間直接的商業往來,打破波斯人的壟斷。在這一政策的鼓勵下,拜占庭商人積極投身到開發遠東商路的活動中。為了保護拜占庭帝國的商業利益,他發動戰爭,與波斯人展開了爭奪紅海貿易的激烈斗爭。正是在查士丁尼的支持下,拜占庭人從中國引進育蠶技術,促使拜占庭帝國從此發展起自己的絲織業,在科林斯(Cointh)、伯羅奔尼撒半島形成了幾個絲織業中心,它們又成為中國育蠶絲織技術西傳的中續站,而歐洲也從此開始了其絲織業的歷史。與絲織業同時發展起來的還有手工業,貴金屬加工、兵器生產、珠寶首飾制作等都發展成為享譽世界的拜占庭民族產業。

查士丁尼的宗教政策是為其建立統一帝國的總目標服務的。早期拜占庭帝國歷史上曾發生過3次重大的神學爭論,即4世紀發生的所謂阿利烏派學說之爭,5世紀的聶斯脫利教義(Nestorianism)之爭和6世紀中期激化的一性論(Monophysites)之爭。這些爭論都是圍繞著如何解釋基督具有的神、人兩性進行的,查士丁尼時代主要面臨的是一性論的爭論。一性論神學主張基督在所謂道成肉身后,其神性和人性合二為一。這種神學思想在埃及、敘利亞和巴勒斯坦等拜占庭帝國東部地區廣泛流行。當時,一性論之爭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這種思想混亂的狀況是查士丁尼一世不能容忍的,因為,他認為在一個皇帝統治下的統一帝國只能有一種宗教信仰,他要通過對宗教事務的干預恢復皇帝對教會的絕對權威,強化至尊權。553年,查士丁尼召集君士坦丁堡宗教大會,此后他和塞奧多拉(Theodra)在皇宮中舉行500名教士和信徒參加的大會,討論一性論神學。事實上,他更多思考的是如何加強皇帝的至尊權。查士丁尼公開宣布自己是正統國教的保護人,大力支持基督教教會,興建了許多教堂和修道院,并授予教會多方面的特權。他一方面強令所有異教徒改信國教,另一方面以高壓手段打擊不愿屈服的宗教信徒。529年,查士丁尼關閉了被視為古典思想中心和傳播異教學說基地的雅典(Athens)學院。同時,他下令所有持非正統教義的信徒限期3個月皈依國教,否則,剝奪其政治和宗教信仰權,并以重稅和勞役實行經濟上的迫害。548年塞奧多拉病故后,他主持召開第五次基督教大會,決定嚴厲迫害一性論派信徒和所有反對其宗教政策的人士。這些宗教迫害措施激起東部各省的起義。顯然,查士丁尼從政治角度處理宗教問題,以高壓和武力方式處理宗教問題,或調解各教派與政府之間的關系,或調和各教派之間的矛盾,最終都未能解決拜占庭帝國內部的宗教分歧。事實上,圍繞一性論進行的神學爭論不僅是基督教正統和非正統教派間的斗爭,而且反映拜占庭帝國各種深刻的社會矛盾,亦即經濟上比較富裕的東部各行省不滿于帝國中央政府沉重的剝削,亞洲各被統治民族也對西部貴族的長期政治歧視和壓迫心懷仇恨,他們利用宗教問題與朝廷對抗,而查士丁尼的基督教政策強化了這些復雜的矛盾,埋下了這些地區日后脫離帝國統治的禍根。

6世紀拜占庭金質獎章

最后應該提到的是這個時期的對外擴張戰爭,而查士丁尼文治武功最顯明的成就表現在對外戰爭中,在收復失地、恢復帝國領土、重振昔日羅馬帝國雄風的追求中,查士丁尼是突出的代表,他發動的多次對外戰爭完成了“光復帝國”的“偉大事業”。查士丁尼對外戰爭主要包括汪達爾(Vandals)戰爭、哥特戰爭和波斯戰爭,而貝利撒留這位拜占庭歷史上最杰出的軍事戰略家和戰爭指揮者幫助查士丁尼實現了夢想,為拜占庭帝國恢復羅馬帝國昔日疆域立下赫赫功績。正是在這些戰爭中,拜占庭軍事技術和戰爭藝術得到長足發展。查士丁尼為全力進行西地中海戰爭,首先進行抵抗波斯人入侵的戰爭,于531年委派貝利撒留率領邊防軍在東部邊界的達拉斯(Daras)城擊潰入侵的波斯軍隊。而后,查士丁尼全面整頓邊防,撤換作戰不力的貴族軍官,征兵充塞補充邊防力量,還向當地豪門地主征集備戰資金,使東部邊防力量得到增強。此后,貝利撒留乘波斯殘余部隊南撤到美索不達米亞(Mesopotamia)地區之機,親率精銳騎兵萬余迅速追擊,最終挫敗了波斯國王侯斯羅埃斯(Chosroes,531—579年在位)奪取西亞的計劃。532年,兩國訂立和約。

而后,查士丁尼利用汪達爾新國王蓋利摩爾(Gelimer)推翻老國王希爾德里切(Hilderic)之機發動西地中海戰爭,任命貝利撒留為最高軍事指揮,于533年統領1.8萬名將士和百余條戰艦渡海直取當時控制西地中海的汪達爾王國。此前,拜占庭軍隊曾兩度遠征汪達爾王國,均以失敗告終,被迫承認其對北非的占領。查士丁尼登基后,將汪達爾人視為眼中釘,他特別不能允許拜占庭帝國在西地中海的利益受到汪達爾人的破壞和剝奪,不能坐失富庶的北非地區。因為北非的谷物、油料和酒在歷史上曾對羅馬帝國經濟產生重要影響,拜占庭帝國時代,北非豐富的農牧業產品對東地中海地區仍然具有重要意義,不僅為拜占庭帝國帶來大量的商業利潤,而且構成拜占庭人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物資。查士丁尼決心以武力征服汪達爾人,消滅汪達爾王國,迫使其或承認拜占庭皇帝的宗主權,或成為帝國的行省。貝利撒留于534年從汪達爾人防務薄弱的卡布特瓦達(Kaputbada)登陸,襲擊汪達爾人的右翼,而后多次擊潰汪達爾軍隊主力,使其力量遭到毀滅性打擊。最終在伊彭城(Ippon)迫使蓋利摩爾投降。被俘的汪達爾人后來被編為拜占庭軍隊中的汪達爾人兵團,最終在拜占庭人對外戰爭中消耗殆盡,這個古代民族也逐漸從歷史中消失了。汪達爾戰爭勝利后,查士丁尼于535年發動哥特戰爭,再度派遣貝利撒留率軍出征意大利。當時,東哥特王國控制亞平寧半島數十年,成為查士丁尼一世重建羅馬帝國的主要障礙。查士丁尼借口為被殺害的親拜占庭帝國的東哥特王后復仇,下令貝利撒留領軍向西渡海作戰。貝利撒留審時度勢,誘騙東哥特軍隊投降。但是,貝利撒留在意大利取得的成功并沒有為他帶來榮譽,相反卻加深了查士丁尼對他的猜疑,返回君士坦丁堡后,受到皇帝的冷落。這樣,查士丁尼重新將地中海變成拜占庭帝國的內海,羅馬帝國昔日的疆域似乎重新恢復。查士丁尼的對外戰爭使拜占庭帝國的領土面積幾乎擴大了一倍,地中海沿海地區和海上各大島被拜占庭帝國所控制,地中海似乎再次成為帝國的內海。拜占庭帝國似乎真正成為昔日地跨歐、亞、非三洲的羅馬大帝國,它西起溝通大西洋和地中海的直布羅陀海峽,東至兩河流域中上游,北自多瑙河和黑海北岸的克里米亞(Crimea)半島,南抵尼羅河(Nile River)第二瀑布和馬格里布(Maghreb),幅員廣闊。

如何評價查士丁尼一世一直是拜占庭研究的熱點問題。應該說,農民出身的查士丁尼生前基本上實現了他的政治理想,無論在內政還是在外交方面,都取得了令其后人羨慕的成就。尤其值得稱道的是他主持編纂的法典無論在當時還是對后世均意義重大,影響深遠。他推行的政治、經濟和社會改革都取得了成效,尤其是在對外戰爭中取得的軍事成就一度再現了羅馬帝國輝煌時代的疆域,而他在位期間的種種成功改革奠定了其后多個王朝繼續改革的基礎。作為一個從社會底層爬上皇帝寶座的君主,查士丁尼的一生還是成功的,他留給后世的諸多遺產也證明他是早期拜占庭歷史上一位杰出的皇帝。確實,并非所有的拜占庭皇帝都能夠取得青史留名的業績。就個人品格而言,當時人認為查士丁尼一生克勤克儉、勤政為民、事必躬親、不尚享樂,尤其是他一生摯愛塞奧多拉,從無尋花問柳之事,比之君士坦丁一世的變態婚戀不知清廉多少倍。但是,查士丁尼生前取得的成就在其身后未能持久,對于其中的原因,后人評價多多。比較公認的意見認為,他的好大喜功、窮兵黷武、大興土木耗盡了帝國的資源,而他將帝國戰略中心從東方轉移到西方是錯誤的選擇,加之以暴力對待信仰的宗教政策都加劇了其曇花一現大帝國的脆弱性。我們在評價查士丁尼一世成敗得失時更應該具有歷史感,應該注重分析他在應對時代難題時的表現和成效,就此而言他是成功的。至于他身后的帝國是否能夠長久,似乎不在他的權限范圍,而更應要求其后的皇帝。查士丁尼于565年去世,早期拜占庭帝國重溫羅馬大帝國的“榮耀”很快便煙消云散,古羅馬帝國的舊夢很快便成為后人的回憶。對于查士丁尼之后半個世紀內拜占庭帝國迅速衰落的原因需要作多因素的考慮,除了從君士坦丁時代到查士丁尼時代歷代皇帝試圖恢復古羅馬帝國努力的最終失敗外,還應該注意那些自然災害特別是流行于地中海世界的大瘟疫的影響,正是在此后一個世紀反復多次爆發的鼠疫沉重打擊下,拜占庭帝國陷入了空前嚴重的衰退。如果說,查士丁尼積極的內外政策加速了地中海世界的人員和物資流動,無意間造成了疾病的流行的話,那么其嚴重后果也是當時統治者始料不及的。我們對歷史人物不必苛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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