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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拜占庭文明
  • 陳志強
  • 16582字
  • 2019-09-30 10:57:09

第二節 中期拜占庭帝國史

中期拜占庭帝國探尋到一條適合拜占庭國家生存之道,故出現了近500年的上升期,期間經歷了伊拉克略時代(Heraclius,610—711)、毀壞圣像運動時代(Iconoclasm,711—867)、“黃金時代”(867—1056)3個階段,分別由伊拉克略王朝(610—711)、伊蘇里亞王朝(Isauri-ans,717—802)、阿莫利王朝(Amorian,820—867)和馬其頓王朝(Macedonian,867—1056)進行統治。伊拉克略一世(Heraclius I)開始推行的軍區制(Themes)改革使拜占庭帝國地方統治機構全面軍區化,社會組織軍事化,以此應對查士丁尼去世后拜占庭帝國面臨的多種危機。這項涉及政治、軍事、經濟等各領域的社會改革,確立了一種適合拜占庭帝國生存的國家組織制度,因而能夠使拜占庭帝國此后經歷大約五個世紀的穩定和強盛。在這個時期最杰出的皇帝,如伊拉克略一世、利奧(Leo)和瓦西里二世(Basil Ⅱ)的努力下,拜占庭帝國逐漸進入其“黃金時代”,達到了拜占庭歷史發展的鼎盛階段。

一、伊拉克略時代

伊拉克略王朝(610—711)統治百余年,共經6代皇帝,最杰出的皇帝是伊拉克略一世(610—641年在位)。該王朝統治時期,成功地推行了軍區制改革,加快了帝國社會組織的軍事化進程。由于拜占庭軍事和行政改革的順利進行,境內外恢復了安定局面,小農經濟獲得較大發展,進而增強了帝國的財政和軍事實力。伊拉克略王朝憑借日益增強的國力,對入侵拜占庭帝國東部地區的波斯軍隊發動大規模軍事遠征,徹底擊敗宿敵波斯人,最終直搗波斯陪都泰西封(Ctesiphon),迫使波斯國王投降。

軍區制改革是一場有關軍事和行政制度的改革,由于這場改革以解決軍事問題為主、且最終普遍建立軍區,故被稱為軍區制改革。拜占庭帝國的軍區稱為“塞姆”,是由6世紀末拜占庭帝國“總督區”演變而來。查士丁尼時代曾經在北非的迦太基和意大利東部的拉文納兩個地區試行總督區制度,因為這兩個總督區遠離首都,是拜占庭中央政府控制西地中海霸權的立足點和重要的貿易港口。總督區實行的總督一元化領導管理形式有利于總督統一指揮,應付緊急軍務。盡管總督區仍然保持軍事、行政兩套管理機構,但是總督一人總攬大權有利于克服這些邊緣省區遠離中央政令遲緩的弊病,而總督作為軍事最高長官的管理模式為后來的軍區制改革奠定了成功的先例。出生于迦太基總督之家并在總督區長大的伊拉克略,首先在邊防局勢異常嚴峻的東部小亞細亞地區建立亞美尼亞(Armeniakon)和奧普西金(Opsikion)軍區。而后,該王朝其他皇帝又先后建立了基維萊奧冬(Cibyrraeots)、阿納多利亞(Anatorikon)軍區和色雷斯軍區。新建立的軍區具有兩個重要特點,其一是管理機構采取戰時體制,不僅軍、政權力由軍區最高首腦“將軍”控制,而且軍區的各級權力機構也按軍事建制設立,行政權力則附屬于軍事系統,這種軍政權力合一的舉措有效消除了管理中兩權相斗互相掣肘的問題;其二是軍區制內形成了相對穩定的農兵階層,他們與小農并存,成為拜占庭帝國軍事的中堅力量和財政的主要來源,對于加強拜占庭國力,穩定形勢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軍區制改革加速了拜占庭國家組織的軍事化,使之得以適應對外戰爭頻率不斷提高的新情況。

羅馬帝國時代就有長期駐守邊境的職業軍隊,稱為“邊防部隊”。拜占庭帝國初期的邊防軍區也繼續保持過去的傳統。軍區制改革在此基礎上做了調整,每個駐守特定地區的軍區由2~4個師級單位組成;師級單位再分別由5~7個團級單位組成,其下分設營、隊等下級單位。團級單位依據不同兵種人數又有區別,騎兵團人數在50~100人,而步兵團人數在200~400人。人數最多的師級單位大約有3000人,其基層部隊軍官稱為“百夫長”和“十夫長”,從名稱上可以了解其大概人數。軍區所轄地區的軍事和行政權力合一,由“將軍”總領各種管理權。這樣,各級軍官體系自上而下地取代了地方行政管理系統,過去行省、地區和村社的行政管理機構或是向軍事序列靠攏,或是被軍事機構所取代。地方行政管理的軍事化和單一化為軍區制提供了行政管理制度上的保證。軍餉則在此基礎上加以確定,最初每隔3年或4年分批發放。為了解決中央政府財力不足的困難,伊拉克略王朝便采取以田代餉,建立軍役地產,這一措施促進農兵階層的形成。軍役土地制是軍區制最終形成的關鍵,因為軍役土地制造就了一個農兵階層,他們成為軍區制的基礎。不論何種兵種軍階的士兵都把經營軍役田產的收入作為他們支付軍事開支的經濟來源。他們及其家眷定居在其部隊駐守的地區,平時經營軍役田產,軍區將軍以下各級官兵自給自足、自備兵器裝備(包括武器、鎧甲、糧草等);戰時集中起來作戰。在服役期(一般為15年)內,其土地不可剝奪,享有免稅權。這種“士兵田產”一旦頒給士兵,即可永久占有,士兵可自由處理,可以買賣,也可以贈送他人,還可以將田產連同軍役義務一同轉給繼承人。拜占庭士兵通過直接或間接方式履行兵役義務。

軍區制改革對于中期拜占庭帝國發展意義重大,后人評價雖然有高低,但其積極作用卻無人否定。這一改革暫時解決了拜占庭帝國面臨的人力資源短缺和財源枯竭的困難,因為這一制度將本國公民作為軍隊的主要兵源,使軍隊建立在廣泛的本國人力資源基礎上,它將成年公民按照軍隊的編制重新組織起來,屯田于邊疆地區,平時墾荒種地,戰時應召出征,平時以生產為主,戰時以打仗為主,帝國因此既獲得了廣泛而穩定的兵源,又解決了財源不足的問題。軍區制下的農兵占用的軍役田產可以世襲,各級官兵均自備所需的武器、裝備和糧草,而不依靠國庫供給,從而減輕了中央政府的財政負擔。同時,軍區制下軍事首腦的一元化領導也極大地提高了地方管理的效率和軍隊的應急能力。軍區制的推行掃除了地方管理中的扯皮現象,將權力集中于將軍一身,使之能集中處理轄區內一切事務。而行政長官或作為將軍的幕僚聽命于將軍,或被擠出權力機構。地方管理組織一元化和軍事化極大地提高了地方統治的效率,特別是應對大規模入侵時,軍隊指揮機構能立即抽調其屬下部隊前往增援,相對獨立地指揮,充分提高了軍隊的應急能力,加強了拜占庭帝國的國防力量。現代拜占庭學家高度評價軍區制改革,認為它是賦予拜占庭帝國新活力的大膽改革,其意義極為深遠。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隨著軍區制的推行和農兵階層逐步形成,小農階層也因而得到發展,這個階層的興衰對于拜占庭歷史的演化影響深遠。拜占庭國家是農民占主體、農業為主要經濟部門的農業社會,因此盡管由于其具有特殊地理位置而使拜占庭工商業收入可觀,但是其農業生產仍然是國家收入的主要來源,農業經濟的盛衰決定拜占庭財政盈虧,進而影響國力的強弱。6世紀后半期,由于連年戰爭和自然災害,小農大量破產,紛紛逃亡,棄耕荒地日益增加,特別是在戰事最頻繁的小亞細亞地區,昔日盛產谷物的田地被戰禍夷為荒野。然而,軍區制改革為小農經濟的復興創造了條件。軍役土地制實際上造就了一個負有軍役義務的小農階層。當農兵的長子繼承其父的軍役義務和軍事田產后,其他的兒子便補充到負有軍役義務但不從軍作戰的自由小農中。因此農兵和自由小農并肩興起,兩者在經濟和社會地位方面沒有本質的差異。小農階層在軍區制帶來的相對安定的環境中,經過百余年的恢復性發展,不斷壯大。由于小農經濟的恢復和興起,拜占庭國家稅收大幅度增加,財政狀況根本好轉。軍區制的推行使拜占庭帝國以巴爾干半島南部和小亞細亞西部為中心的疆域逐步穩定,國力迅速恢復,不僅在迅即開始的對波斯人的戰爭中取得了決定性勝利,而且迫使已經進入巴爾干半島的斯拉夫人臣服,逐漸轉變為拜占庭帝國的臣民。同時,拜占庭憑借逐步恢復的經濟實力和外交活動,實現了與阿瓦爾人等其他民族之間的和平。特別是在抵抗阿拉伯人軍事入侵的戰爭中,軍區制繼續發揮了決定性的重要作用。但是從拜占庭帝國整個歷史看,軍區制仍然存在種種深層次問題和其自身無法克服的內在矛盾,它們成為日后拜占庭社會危機及帝國衰落的基本因素。

伊拉克略王朝在有效解決了內部穩定問題后,外敵入侵便成為緊迫的壓力,在對外戰爭中,該王朝制度改革的成效很快便在與波斯人的戰爭中不斷取勝中體現出來,而勝利的對外戰爭徹底消除了拜占庭帝國面臨波斯人入侵這一長期為患的主要威脅。由于拜占庭國家推行軍區制增強了軍事實力,使伊拉克略皇帝得以全部精力從事波斯戰爭。他首先任命兩個兒子為共治皇帝留守君士坦丁堡,并指定其親戚尼基塔斯(Niketas)為攝政王主持朝政。而后他在小亞細亞東部前線建立兵站,招兵買馬,整軍備戰。622年春夏之交,具有戰略天賦的伊拉克略避開波斯軍隊前鋒主力,揮軍從側翼進攻兩河流域源頭的波斯軍隊,拉開了波斯戰爭的序幕。627年,伊拉克略在亞述古都尼尼微(Ninevi)附近的古戰場打敗波斯主力,打通了進攻波斯首都泰西封的戰略要道,取得了最終擊敗波斯人的決定性勝利。同年底,拜占庭軍隊攻占了波斯國王位于幼發拉底河畔的陪都泰西封,迫使敵軍將領殺死其國王起義,新國王即位后投降議和。根據雙方訂立的和約,波斯人被迫同意割讓整個亞美尼亞、交換戰俘、賠款,并交還從耶路撒冷搶奪的基督教圣物。波斯戰爭終以拜占庭軍隊的勝利結束,困擾拜占庭帝國數百年的波斯入侵問題終于畫上了圓滿的句號,此后,波斯國家陷入內亂和無政府狀態,不久即被新興的阿拉伯人滅亡。

伊拉克略王朝取得的另一項軍事成就是抵抗住阿拉伯人的軍事擴張。634年,新興的阿拉伯國家開始大規模軍事擴張,其騎兵攻占了拜占庭東部許多邊防重鎮。這是繼穆罕默德(Muhammed)創立伊斯蘭教(Islam)并統一了阿拉伯半島后,哈里發(Caliph)國家發動的重大擴張戰爭。這場戰爭的根本原因是阿拉伯半島各游牧民族在爭奪草場、淡水等生活資源和商路控制權等商業資源的沖突中,將內部矛盾轉移到外部世界,從阿拉伯半島擴張到整個歐亞非舊大陸。由于穆斯林(Muslim)將士習慣于艱苦的沙漠游牧生活,出征作戰時僅帶若干馬匹駱駝,無須大批糧草輜重,故而行動極為迅速,憑借奇襲取得成功。他們大都精于騎射,單兵作戰能力極強,而其周邊以步兵為主要戰斗力的農耕民族對此十分陌生,因此阿拉伯騎兵成為無堅不摧的攻擊力量。穆斯林將士在“圣戰”的旗號下被許可占有被征服地區的土地和財產,因而在戰斗中人人當先,個個奮勇,戰斗力極強。在阿拉伯軍隊的攻擊下,拜占庭帝國失地喪城,軍隊節節敗退,領土迅速縮小。正是在阿拉伯西路軍的打擊下,拜占庭帝國喪失了其在北非和埃及的領土,拜占庭帝國在埃及和北非地區數百年的統治從此宣告結束。655年,阿拉伯艦隊首次兵臨君士坦丁堡城下,重創拜占庭帝國皇帝君士坦丁二世(Constantine Ⅱ,641—668年在位)親自指揮的帝國艦隊,切斷了帝國首都與外界的水上聯系。只是由于倭馬亞(Umayyads)王朝爭權奪利的內訌才暫時中斷了阿拉伯人的進攻,給了拜占庭人喘息的機會。直到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四世(Constantine Ⅳ,668—685年在位)統治時期,拜占庭帝國才通過加強軍隊建設,調整阿拉伯戰爭的戰略方針,并憑借新式武器“希臘火”擊潰阿拉伯軍隊。所謂“希臘火”(Greek fire)是一種以石油為主體、混合了易燃樹脂和硫黃等物質的黏稠油脂,可以在水面上漂浮和燃燒,而且容易附著于物體表面。拜占庭士兵們使用管狀銅制噴射器將它噴灑向敵人,然后射出帶火的弓箭將它點燃,借助風力燒毀敵船。拜占庭守城部隊就是依靠這種新式武器消滅了678年夏季進攻君士坦丁堡的阿拉伯海軍,迫使阿拉伯人接受和談,并訂立30年和約,哈里發表示降服,愿意每年向拜占庭帝國進貢。現代歷史學家高度評價拜占庭軍隊在678年夏季取得的勝利,認為這是阿拉伯軍事擴張勢頭正處于強勁時遭到的最嚴重的挫折和阻遏,阿拉伯人征服歐洲的計劃因此最終破產。當代著名拜占庭學家奧斯特洛格爾斯基指出,這一勝利使歐洲免遭阿拉伯軍隊的蹂躪和伊斯蘭教文化的征服,其重大的歷史意義遠遠超過勝利本身,它可以被視為世界歷史發展的一個重要轉折點。這里,除了軍區制改革帶來的變化,“希臘火”的出現也具有決定性意義。在冷兵器時代,這種火器無異于中古的“核武器”,其威力令阿拉伯將士膽戰心驚,反映在這個時期的阿拉伯文獻中。其復雜的配方一直是拜占庭人嚴密把守的國家機密,直到1453年熱兵器時代開始階段的君士坦丁堡戰役,“希臘火”仍然發揮重要的作用。因此,我們在分析伊拉克略王朝軍事勝利的時候,也不應該忽略其軍事技術發展的因素。

8世紀古籍插圖《拜占庭士兵使用“希臘火”作戰》

二、毀壞圣像運動時代

毀壞圣像運動開始于伊蘇里亞王朝(717—802),結束于阿莫利王朝(820—867)統治時期。這場運動是中期拜占庭歷史上的重大事件,教、俗統治集團均深陷其中,其涉及面之廣,影響之大,足以左右當時的歷史發展,因此學者們以這場持續了150年左右的運動作為這個時代的標志,稱這一個半世紀的歷史為“毀壞圣像時代”。

伊蘇里亞王朝的皇帝利奧三世(Leo Ⅲ,717—741年在位)于726年夏季頒布《禁止崇拜偶像法令》是毀壞圣像運動正式開始的標志。人們可能會產生這樣的問題,基督教長期存在的關于圣像問題的爭論為何在這個時候演化成為自上而下的社會運動?這場運動的爆發與該王朝確立其統治有直接關系。當時,拜占庭帝國經歷了伊拉克略王朝末期政治危機的內亂,來自伊蘇里亞的將領利奧創立新王朝后恢復穩定。統治之初,利奧為抵抗入侵巴爾干半島的北方強敵保加爾人(Bulgars)和侵入小亞細亞地區的阿拉伯軍隊,實行以逸待勞堅守不出的戰略,利用拖延戰術令敵軍疲憊,而后伺機出擊,打垮敵人。他還全力組織君士坦丁堡城防,充分利用“希臘火”的殺傷力,多次瓦解敵軍的海上攻勢。同時,他命令各軍區分頭出擊,切斷敵軍的補給線,使孤軍深入的阿拉伯人處境日益艱難,軍中瘟疫流行,被迫敗退。阿拉伯軍隊的失敗迫使奧馬爾(Omar)哈里發不得不與拜占庭帝國再次訂立和平協議。而后,利奧三世通過建立反阿拉伯同盟,發動反攻,穩定東部邊界于小亞細亞東部。對北方強敵,利奧推行和親政策,促成了其子君士坦丁與保加爾汗國公主伊琳尼(Irene)的聯姻。740年,拜占庭軍隊在阿克洛伊農(Acroinon)戰役大敗阿拉伯主力部隊,收復失地。747—750年,拜占庭人乘阿拉伯阿巴斯(Abbasids)王朝取代倭馬亞王朝的內戰之機,在亞美尼亞、卡帕多利亞(Cappadocia)和阿納多利亞軍區邊境地區發動反攻,將東部邊界重新推進到兩河流域上游。

外敵入侵的威脅消除后,帝國形勢穩定,這為伊蘇里亞王朝開始發動毀壞圣像運動創造了條件。利奧三世頒布《禁止崇拜偶像法令》后,立即引發首都和各地基督徒的反抗,受命執行拆除圣像命令的士兵被憤怒的婦女們殺死,希臘和愛琴海地區爆發了民眾起義,君士坦丁堡大教長日耳曼努斯(Germanus)則成為反對利奧毀壞圣像政策的代表人物。這場有關如何對待圣像的爭論迅速地從教會擴展到社會各個角落,從教堂修道院深入到家庭住戶,人人關心,各抒己見。利奧三世遂于730年召開宗教大會,撤換了反對毀壞圣像政策的大教長,代之以擁護毀壞圣像的大教長阿納斯塔西烏斯(Anasthasius),會議還制定了毀壞圣像的宗教法規,使這場由皇帝發動的運動獲得了宗教理論上的依據。利奧之子君士坦丁五世(Constantine V,741—775年在位)繼位后,對崇拜圣像派大肆迫害,毀壞圣像運動因此進入新時期。754年的宗教會議重新發布毀壞圣像法規,而后,掀起了新的毀壞圣像高潮,大量圣像藝術品被砸爛焚毀,教堂內的圣像壁畫被石灰水覆蓋,堅持崇拜圣像的人被毒打、抄家、游街、批斗、投入監獄、沒收財產,甚至被處以死刑,一些高級教職人員被流放偏遠的山區和荒涼的孤島,他們所在的修道院則被關閉,財產充公,其修士修女被強迫還俗。在毀壞圣像運動的高潮中,修道院和修道士成為掃蕩的主要對象。在小亞細亞個別省區,迫害活動達到頂峰,修道院被洗劫,修士和修女被集中在廣場上,侮辱性地要求他們牽手通過哄笑的人群,強迫他們在服從皇帝并還俗結婚和被刺瞎眼睛并流放塞浦路斯島之間作出選擇。許多人因忍受不了迫害而逃亡,僅意大利卡拉布利亞(Calabria)地區就接受了約5萬名希臘流亡者,有的人甚至流亡到阿拉伯國家。羅馬主教乘機最終擺脫了拜占庭皇帝的控制,在法蘭克宮相矮子丕平(Pippin,后任國王)的支持下,建立起教皇國。

半個多世紀后,幼年的君士坦丁六世繼位,毀壞圣像運動發生了重大轉折。以攝政皇后伊琳尼(Irene)為首的崇拜圣像派大舉反攻倒算,不僅全面廢除了以前歷代皇帝毀壞圣像的法令和宗教法規,而且對參加毀壞圣像運動的教、俗人士大肆迫害,運動的第一階段遂告結束。786年,君士坦丁堡大教長塔拉西烏斯(Tarasios)在首都召開宗教會議,取消了毀壞圣像立法。伊琳尼則撤換支持毀壞圣像的軍隊將領,甚至解散了強力支持毀壞圣像的小亞細亞軍區。次年召開的尼西亞宗教會議通過決議和法規,公開反對毀壞圣像,并為所有因崇拜圣像而受到迫害的教士和受到牽連的普通信徒平反。伊琳尼的對內復辟對外退縮政策導致朝野上下和武裝力量的反對,軍事將領尼基弗魯斯(Nikephorus)發動政變。皇帝利奧五世(Leo V,813—820年在位)繼位標志著毀壞圣像運動進入第二階段。利奧五世重新推行前代毀壞圣像派皇帝頒布的法令,廢除787年尼西亞基督教會議的決議,并開始新一輪對崇拜圣像派的迫害。反對毀壞圣像政策的君士坦丁堡大教長尼基弗魯斯(Nikephorus)被撤職,代之以堅定的毀壞圣像派領袖塞奧多杜斯(Theodotos)。這個階段的毀壞圣像運動比較緩和,特別是阿莫利王朝的幾位皇帝并沒有采取激烈的迫害措施,拜占庭社會長期的動蕩逐漸平息,為最終結束毀壞圣像運動創造了良好氛圍。842年,皇帝塞奧佛魯斯(Theophorus,829—842年在位)之子米哈伊爾三世(Michael Ⅲ,842—867年在位)繼位,作為幼帝母親的皇后塞奧多拉攝政。她頒布反對毀壞圣像的法令,并通過宗教會議肯定崇拜圣像的“尼西亞法規”,同時實行宗教安撫政策,為在這次運動中受到迫害的人士平反,從而最終結束了這場時斷時續長達百余年的運動。

一場運動持續了150年左右,看起來匪夷所思,但其中確實有深刻的原因。毀壞圣像運動的直接起因主要來自宗教爭論,關于圣像的爭論實際上直接涉及基督教基本教義的“救贖”理論,它是將晦澀難懂的教義和普通信徒的日常宗教生活密切聯系起來的教規之爭,也是基督教神學和哲學力圖擺脫猶太教神學和古典希臘羅馬庸俗哲學的影響、并最終形成獨立的神學體系的結果。基督教神學一方面以一神論取代多神論,以確立上帝至高無上、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地位,進而奠定以上帝為最高目的的世界體系哲學的基礎,另一方面以三位一體的基本信條克服猶太教絕對一神論的神秘主義影響,用基督這一人、神同形同性同格同質的形象在人與神之間建立起“交流”的渠道,從而形成了救贖論的神學基礎。這一爭論對于普通信徒而言顯得難以理解,但是卻直接涉及數百年來形成的基督教傳統和宗教儀式,使得廣大信徒在上層統治集團的爭斗中無所適從,公眾精神活動因此陷入混亂,社會也因此陷于分裂。從政治層面分析,毀壞圣像運動是統治階級內部不同利益集團之間斗爭的產物。發動毀壞圣像運動的皇帝們以宗教爭論為契機,力圖推行一場旨在抑制教權膨脹的社會改革。他們從一開始就把遏制教會和修道院政治經濟勢力的發展作為其宗教政策的出發點,力圖恢復皇權對教權的控制,重新確立皇帝至高無上的地位,特別是在教會勢力迅速發展、直接威脅皇權對全社會統治,以及外敵入侵、亟待統一全國力量的時期,這場運動就成為中央集權化的重要步驟。可以說,毀壞圣像運動是拜占庭帝國教、俗統治集團之間政治較量的結果。事實上,在教、俗權力政治較量的背后還存在著經濟利益的沖突。毀壞圣像運動開始前,教會通過多種渠道和數百年的積累,擁有龐大的地產和浮財,教會控制的莊園遍布帝國各地,而教會享有的免稅權直接導致國家稅戶的減少。教會收入的快速增加是與國家收入減少成正比的,這就引起世俗君主的極大擔憂,進而招致世俗君主的不滿,特別是在國庫入不敷出、國家財政吃緊的情況下,這種不滿就顯得更加強烈,羨慕嫉妒恨的升級就順理成章了。教會的富有對世俗君主有極大的誘惑力,后者千方百計征用教產,但遭到教會的反對。另外,教會吸引大批青、壯年出家成為教職人員或修道士,這加速了國家控制下的勞動力的減少,加劇了拜占庭人力資源短缺的困難,俄羅斯學者甚至認為,教會控制的人力資源占據了拜占庭總人口的1/10。顯然,8世紀上半葉開始的毀壞圣像運動是多種社會矛盾沖突的結果,是拜占庭教、俗統治集團爭權奪利的較量。

這場曠日持久的毀壞圣像運動對拜占庭歷史發展影響極大。首先,毀壞圣像運動直接削弱了教會急劇發展的實力,皇權在較量中取得了勝利。這場自上而下的斗爭使教會元氣大傷,勢力迅速下降,此后很難再與皇權對抗。843年的法令確定了崇拜圣像的教義,同時再次明確皇權對教會的控制,皇帝曾經掌握的“至尊權”得到加強,教會一度出現的擺脫皇權控制的趨勢被遏止。在拜占庭歷史上,東正教教會始終未能像羅馬教會那樣發展成為凌駕一切的至高權力,其重要原因是毀壞圣像運動對教會勢力的致命打擊,這或許也可以被視為毀壞圣像運動的遠期影響。其次,這場運動清除了政治分裂勢力,強化了中央集權。在整個運動中支持毀壞圣像的皇帝大部分來自拜占庭帝國的東部,他們憑借軍事權力奪取皇權后,必然與以官僚為主體的西部貴族勢力發生沖突。為了鞏固統治地位,軍事貴族集團利用毀壞圣像運動打擊西部貴族勢力,對希臘和愛琴海軍區的貴族進行殘酷鎮壓。毀壞圣像運動實質上是拜占庭皇帝努力恢復皇權至高地位,在拜占庭教、俗各界重新確立“皇帝崇拜”的舉措。同時,毀壞圣像運動以明確的立法和政策支持東部軍區毀壞圣像的主張,穩固了軍心,安撫了東部將士,進而鼓舞了東部各軍區的士氣。再者,毀壞圣像運動遏止了教會產業的急劇膨脹,阻止國家人力資源的流失。在毀壞圣像運動中,皇帝們強行收回了許多地產和教會的免稅特權,甚至大幅度提高對教會的稅收,進而有效地實現了皇帝們從經濟上打擊教會的目的,大幅度增加了國家的稅戶,進而增加了國家的收入。而拜占庭帝國教、俗權力之間的關系也得到清理,長期受制于皇權的羅馬教會以喪失部分省區的利益換取了最終擺脫拜占庭皇帝控制的自由,此后獨立發展;而希臘教會則徹底臣服于皇帝的絕對權威之下。最后,我們還應提到毀壞圣像運動在拜占庭文化發展過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在毀壞圣像運動的高潮中,興起了世俗藝術的熱潮,在石灰水刷掉圣像的墻壁上出現了以皇帝圖像和花草動物等自然物景為主的世俗繪畫,其中不乏對重大戰役、皇家生活、圍獵和公眾活動,以及賽車競技等場面的描繪。事實上,正是由于毀壞圣像運動對教會文化的打擊,才遏止了5世紀以后教會文化迅速發展的勢頭,并為世俗文化的復興提供了機會,此后,拜占庭教俗文化在不同的領域共同發展,形成了拜占庭文化的一個重要特征。

逐漸歸于平靜的拜占庭帝國為阿莫利王朝的統治提供了良好環境,該王朝得以繼續推行軍區制改革的政策,建立新軍區,引進新移民,并憑借不斷增強的軍事力量加強邊防建設,抵抗外敵侵擾。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農業經濟因此得到發展,農村生活逐漸進入安定繁榮。根據這個時期拜占庭農村普遍使用的《農業法》(Farmer’s Law),我們了解到拜占庭農村生活是以村莊為基層單位。村莊內以農民為主體,以農民的住區為中心,周圍分布著生活區域和生產區域,前者包括各種生活設施和果園菜地,后者包括多種份地和其他生產設施,還有羊欄、馬廄等家畜區和公共用地。村莊是納稅的基本單位,同在一個村莊的農民們共同承擔完稅義務,同時擁有使用棄耕農田的優先權。國家通過立法杜絕土地荒蕪,以強制村莊集體納稅來保證財稅收入。在一定的稅收年度期間,政府測定的地方納稅額度是固定的,因此解決棄耕土地問題的最好辦法是耕用荒地。這就是拜占庭農村特有的稅收“連保制”。農民以“份地”的形式耕作農田,農民份地之間以“溝渠”為界。公共土地則為村民共有,分散在村莊周圍,用于放牧和砍伐生活用材。政府每三年進行一次農村土地清查登記,以確定稅收額度。在此期間,村民對變更的土地進行重新劃分。這個時期,拜占庭農村中似乎不存在不勞而獲的地主和控制依附農民的貴族領主,這種情況顯然與同期西歐農村中普遍發展的莊園制和領主制有極大區別。《農業法》在拜占庭農村中被廣泛應用,這說明小農生產生活方式在拜占庭帝國中期歷史上比較發達,成為拜占庭帝國強盛的基礎。

三、“黃金時代”

瓦西里一世

拜占庭帝國經過幾個世紀相對穩定的發展,在其自查士丁尼時代以后極大收縮的核心地區內逐漸強盛起來,到馬其頓王朝(867—1056)統治時期,進入其“黃金時代”。馬其頓王朝是由馬其頓地區農民之子瓦西里一世(Basil I,867—886年在位)創立的,他行伍出身,憑借其掌控的軍隊勢力推翻舊王朝,建立新王朝。該王朝統治的近200年期間,拜占庭帝國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繁榮和強盛,被后人視為帝國歷史上的“黃金時代”。

處于“黃金時代”的拜占庭帝國政治穩定,中央集權強盛,特別是王朝血親世襲繼承皇權的“正統”體制已經成熟。在早期和中期拜占庭歷史上,包括馬其頓王朝在內的8個王朝都是由軍人建立的,其中通過政變建立的王朝有4個。可見宮廷政變仍然是拜占庭帝國改朝換代的主要途徑,而軍隊在宮廷政變中的作用依舊十分強大。軍事將領在政變后成為皇帝的傳統始于古代羅馬帝國,特別是晚期羅馬帝國的歷史充斥了軍閥割據、自立為帝的現象,這對拜占庭帝國政治生活產生了強大深遠的影響。強化皇權交接的穩定性是皇帝專制統治的關鍵環節,也是歷代皇帝千方百計加以解決的大問題。而開始于7世紀的軍區制改革是以中央政府向地方下放權力為特征的,這項改革有利于拜占庭國家地方組織軍事化,進而使軍人和軍隊在國家政治生活中占有更重要的地位。值得注意的是,王朝一經建立,皇權血親世襲繼承就成為基本的繼承原則,王室血緣也是所有覬覦皇帝寶座的人必須具有的天賦條件。這一點成為朝野共同接受的政治傳統。這一傳統減少了保持拜占庭中央集權制穩定的成本,換言之,它排除掉許多有能力爭奪皇權的野心家,也降低了對最高權力爭奪的風險。因此,拜占庭王朝統治的時間越來越長,這一歷史現象反映出皇權血親繼承的必要性。在血親繼承的總原則下,父死子繼、長子繼承、兄終弟及、父死女繼、姊妹相繼等皇位繼承形式同時并存,以此彌補拜占庭基督教婚姻法對皇帝繼承制造成的不足。任何人無論其能力如何超群,其控制的勢力無論多么強大,都不能超越血親世襲繼承這一“皇統”的底線,突破這一“紅線”者必然要付出生命的代價,而巧妙利用這一原則則成為許多覬覦皇權的野心家成功的秘籍。

皇位繼承制度是拜占庭政治生活的核心制度,這一制度經過數百年實踐,保證了拜占庭國家中央集權制政權相對穩固,也是拜占庭國家處于鼎盛時期的標志之一,馬其頓王朝時期這一傳統趨于成熟。以皇帝為核心的政府強化中央集權,限制和打擊大貴族,鎮壓反叛勢力,削弱分裂勢力,保證了皇帝作為帝國最高權威實施其政治、經濟、司法、軍事、宗教等權力。以瓦西里二世為例,他為擴大中央集權統治的基礎,頒布立法,保護農兵和小農,從而行使了立法者、執法者和監察者的多種權力。為了使小農擺脫困境,他不顧大貴族的反對,強制推行稅收改革,大幅度提高貴族納稅額度,減免無力納稅的小農稅收勞役,使拜占庭國力和軍事實力大為加強,也為他進行對外軍事征服與擴張提供了堅實的物質基礎。

馬其頓王朝強化皇權最為成功之處在于頒布了一系列立法,該王朝歷任皇帝都十分注意通過立法加強中央集權。瓦西里一世即位后即編纂大型法典,對查士丁尼一世以來頒布的所有帝國法律進行重編,頒布了40卷的《法律草稿》(Prochiron),其中包括《民法大全》所有的基本概念和刑法的詳細目次。他還頒布了60卷本的《法律詳解》和40卷本的《法律介紹》(Epanagoge),具體規定了皇帝、大教長、各級教俗官員的權力和職責,清楚地闡明了拜占庭國家和教會之間的關系,以及社會和公共生活的結構。瓦西里一世法典對馬其頓王朝后代君主影響極大,并被翻譯為斯拉夫民族多種語言在東歐地區廣泛傳用。利奧六世在位期間頒布了多部法典,其中60卷《皇帝法律》(Eparch)是最重要的一部,它以《法律草稿》為藍本,重點解決當時拜占庭社會面臨的問題。尼基弗魯斯二世時期的《市長立法》則是君士坦丁堡社會生活立法書,它詳細規定了首都各階層的地位及其相互之間的關系,其中提到工商業各行各業的行會規則。上述立法活動為建立中央集權控制下的正常社會生活秩序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基礎和法律規范。僅以馬其頓王朝頒布的有關小農的法律為例,可以看到立法對社會生活的深刻影響。為了削弱日益發展的大土地勢力,保護小農及農兵利益,馬其頓王朝的皇帝們采取措施限制大地主的土地兼并,一方面保證小農使用土地的優先權,規定小農及其所在村社享有優先購買、租用田產和農舍的權利,要求過去30年期間以任何方式得自于農兵之手的軍役土地必須無條件歸還其原來的主人。另一方面,嚴禁大地主以任何方式,包括遺贈、捐贈、購買和承租等,接受貧困小農的田產,996年為此再次頒布法令。當然,這些法令具有瓦解地方分裂主義,加強中央集權的政治意義。

外交是內政的延續,馬其頓王朝在強化中央集權、保持內政統治穩固的同時,大力開展強勢外交和軍事擴張,取得了突出的成果。當東、西方教會為爭奪最高宗教權力發生沖突時,皇帝任命對拉丁教會態度強硬的弗條斯(Photios)進宮擔任皇太子的教師,還擔任大教長。1054年,兩大基督教派別因爭奪對南意大利教區的管轄權再起爭端,互不相讓,最終導致互相開除教籍,成為基督教第一次大分裂的標志性事件。這次事件是東、西兩大教會勢力互有消長,長期爭奪基督教世界最高領導權的必然結局,也是以羅馬教廷為首的天主教自8世紀中期脫離拜占庭皇帝控制獨立發展的結果。作為這次爭執焦點的圣餐使用發酵或不發酵面餅問題看起來有些滑稽可笑,但是它涉及兩派教會誰占據理論制高點并進而奪取最高宗教權的核心問題,因此從這個看似不起眼的事件中,我們看到了兩大教會分裂的導火索。盡管有些學者并不看重這個事件,但是從歷史發展的長遠影響觀察,基督教的第一次大分裂意義深遠,也凸顯出馬其頓時代拜占庭帝國意識形態領域的強勢。

馬其頓王朝統治下的拜占庭軍隊在對外戰爭中取得了徹底擊潰保加利亞(Bulgarians)人的勝利,使稱雄一時的保加利亞王國一蹶不振。馬其頓王朝統治之初,拜占庭帝國便對保加利亞王國發動了積極的文化與宗教攻勢,并取得巨大進展。當時,保加利亞人和其他斯拉夫人一樣,社會文化發展極為落后,尚未形成本民族文字,他們在與拜占庭人的接觸中,逐步開化,感受到先進文化和社會生活的優越性,因而迫切希望引進外來文化,彌補社會精神生活的不足,以適應建立大國和強權的需要。同時,由于東歐政局的變動和加洛林帝國的東侵,造成巴爾干半島各種勢力的激烈較量。最先請求并接受拜占庭教士傳教的摩拉維亞(Moravia)大公國就是畏懼加洛林和保加利亞結盟后對其形成夾擊之勢,轉而投靠拜占庭帝國,首先提出接受希臘教會傳教的要求。而后也走上同一道路的保加利亞人也是擔心自己腹背受敵,接受了希臘教會的傳教。862年,著名學者教士君士坦丁(Constantine)及其兄美德多斯(Methodius)受任前往兩國傳教,使用拜占庭希臘語作為斯拉夫方言拼音文字的基礎,創造了一種為斯拉夫人所理解的文字,稱為“希利爾(Cyril)文字”。這種語言日后便成為所有其他斯拉夫文字發展的基礎。他們還與自己的弟子們從事《新約》等宗教經典和古典文史哲著作的翻譯,幫助斯拉夫各民族迅速進入文明化進程。大力支持拜占庭傳教士工作的保加利亞國王伯利斯一世(Boris I)也被后人尊為保加利亞文化的奠基人,而他在選擇接受拉丁教會還是希臘教會傳教時頗費了一番周折。

瓦西里二世

然而,宗教與文化傳播并沒有徹底解決保加利亞人在不斷崛起中產生的矛盾,說到底,拜占庭人與保加利亞人之間的戰爭就是兩個古代民族國家爭奪巴爾干半島控制權的較量。長期以來,繼承羅馬帝國傳統的拜占庭帝國千方百計強化其在這一地區的統治地位,歷代拜占庭君主都視巴爾干半島為其傳統疆域,而將斯拉夫人和其他民族當作自己的臣民。隨著保加利亞人在發展中軍事實力的不斷增強,他們力圖擺脫甚至取代拜占庭人的控制,成為該地區的霸主。雙方的戰爭伴隨著保加利亞人的崛起越來越頻繁,沖突的規模越來越大。馬其頓王朝統治初期,保加利亞沙皇西蒙(Symon)就曾打敗過拜占庭軍隊,兵抵君士坦丁堡,只是由于拜占庭帝國首都城防堅固難于攻克,西蒙才同意訂立合約,結束戰爭。瓦西里二世統治時期,拜占庭軍隊不顧四面作戰的困境,重點打擊長期為患的保加利亞人。當時,重新崛起的保加利亞王國稱為第一保加利亞王國,在沙木埃爾(Samuel)統治時期進入最強盛階段。其軍隊一度實際控制巴爾干半島2/3地區,并占領了通往意大利的沿海地區,直接威脅拜占庭第二大城市塞薩洛尼基。瓦西里二世親臨前線,坐鎮塞薩洛尼基,整頓防線,制定反擊戰略,并大敗沙木埃爾。鑒于保加利亞人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經常倒戈的現實,他放棄了“以夷治夷”的政策,殘酷迫害戰俘,以酷刑使所有被俘的保加利亞人致殘。1014年夏,雙方在瓦拉西察山谷地區決戰,拜占庭軍隊大獲全勝,保加利亞軍隊主力全部被殲滅。瓦西里二世下令將成千上萬的俘虜處以瞽目的酷刑,全部致殘,放回保加利亞。沙木埃爾痛心不已,腦血管崩裂,不治身亡。拜占庭軍隊乘勝追擊,揮軍橫掃羅得比(Rhodope)山脈以西山區,徹底搗毀保加利亞殘余力量的根據地,收復了全部失地。1018年,保加利亞末代國王再度起兵,在底拉西烏姆(Dyrrachium)戰役中陣亡,拜占庭人遂徹底征服保加利亞全境,建立起新軍區。拜占庭帝國北方前線重新推進至多瑙河一線。

馬其頓王朝除了徹底解決消除了保加利亞人威脅的問題外,還成功抵抗住了阿拉伯人、羅斯人(Rus)、帕臣涅格人(Pechenegs)等外族的入侵。馬其頓王朝統治初期,阿拉伯人就開始從北非和西亞兩個方面對拜占庭人發動進攻。阿拉伯海軍一度占領西西里(Sicily)島,侵入南意大利沿海地區,這個地區當時是拜占庭帝國屬地。只是由于10世紀前半期阿拉伯帝國解體,諸多小王朝相互戰爭,才緩解了拜占庭帝國東線邊境和西部海島的壓力。馬其頓王朝統治中期,拜占庭軍隊發動全面反擊,從羅曼努斯一世(Romanus I,920—944年在位)到瓦西里二世(Basil Ⅱ,976—1025年在位)時期,拜占庭軍隊大體上收復了其在亞洲的失地,著名軍事將領約翰·庫爾庫阿斯(John Kourkougas)在小亞細亞和兩河流域連續擊敗阿拉伯軍隊,將拜占庭帝國東部邊界推進到幼發拉底(Euphrates)河東岸和耶路撒冷附近。在海上,拜占庭軍隊也發起強大的反攻,收復了東地中海的主要島嶼和西里西亞(Cilicia)及西亞沿海廣大區域,特別是塞浦路斯(Cyprus)島的收回對拜占庭人重新建立東地中海控制權具有重要意義。在征服敘利亞阿拉伯人后訂立的和約中,阿拉伯人被迫歸還拜占庭帝國領土,同意進入阿拉伯國家的拜占庭商隊正常經商,保證修復和重建被戰火毀壞的基督教教堂,并取消對基督徒的迫害政策。法提瑪(Fatimids)王朝也因此極為注意和拜占庭帝國保持友好關系,兩國基本上維持長期和平局面。拜占庭軍隊擊潰阿拉伯軍隊取得的勝利也改變了西亞的政治格局,對其他外部民族政權產生強烈震撼。正是在這一時期,拜占庭人與羅斯人建立了密切聯系。為了解決雙方時戰時和,關系發展不穩定的問題,馬其頓王朝皇帝加強宗教與文化攻勢,促進羅斯大公奧爾加(Olga)訪問君士坦丁堡,并促使弗拉基米爾(Vladimir)于988年接受基督教為國教,全體羅斯人受洗信仰基督教。這進一步保證了雙方維持了半個世紀之久的友好關系。而羅斯公國接受希臘教會傳教和全面接受拜占庭文化則有利于東斯拉夫民族的文明化,加快了羅斯古代民族國家的形成。

同樣在馬其頓王朝統治時期,拜占庭帝國在意大利的統治也得到強化。當時,拜占庭帝國在意大利的領地包括西西里和伊奧尼亞(Ionian Sea)海諸島,以及巴里(Bari)、拉文納和威尼斯(Venice)等意大利南部和東部沿海的城市。由于阿拉伯人占領西西里島,并經常襲擊拜占庭人控制的南意大利城市。拜占庭人遂聯合意大利各地勢力,聯手抵抗阿拉伯海軍的擴張。瓦西里一世時期甚至承認原隸屬于拜占庭帝國的新興的威尼斯人建立獨立的圣馬可(St.Mark)共和國,并與之進行對等的貿易,企圖利用威尼斯的海軍力量打擊阿拉伯人。同時,瓦西里一世積極推進與路易二世(Louis Ⅱ)結盟,以共同對付日益猖獗的阿拉伯海上襲擊。“神圣羅馬帝國”(Holy Roman Empire,962—1474)建立后,德意志皇帝積極發展其在意大利的勢力,與拜占庭帝國在當地的利益發生沖突,奧托一世對拜占庭帝國的意大利屬地多次發動進攻,徹底破壞了拜占庭人聯合西方力量抗擊阿拉伯海軍入侵的計劃。為此,拜占庭帝國皇帝約翰·吉米斯基(John I Tzimiskes,969—976年在位)采取政治聯姻措施,主動和親,將拜占庭公主塞奧發諾(Theophano)嫁給奧托(Otto)之子奧托二世(Otto Ⅱ)。10世紀末和11世紀初,拜占庭帝國在意大利的卡拉布里亞和朗茍巴底亞(Longobardia)兩個軍區被合并為意大利軍區,其統治范圍包括亞平寧(Appennino)半島東、南沿海部分城市和西西里墨西拿(Messina)地區。直到馬其頓王朝統治末期,拜占庭帝國借助威尼斯艦隊的海軍力量阻止了阿拉伯人的海上攻勢。

馬其頓王朝時期是拜占庭文化發展的重要階段,其文化活動異常活躍,學術發展非常迅速,教育水平為整個歐洲地中海世界之冠,文化成果極為豐碩,出現了一大批在拜占庭文化發展史上聞名遐邇的杰出人物。現代拜占庭學家瓦西里認為:“這個時代目睹了拜占庭文化典型特征的最清晰的展示,顯現出世俗因素和神學因素緊密結合的發展,或者是古代異教智慧和基督教新思想的融合,促使普遍的、包羅萬象的知識大發展,最終顯得缺乏原始原創的特征。”[5]最值得一提的是著名學者“數學家”利奧(Leo),據說他通過深入研究修道院圖書館的藏書而獲得了淵博的學問。當他在君士坦丁堡的私塾中傳授哲學、數學、天文學和音樂時,其學識為公眾所認可,并被皇帝任命為國家教授,享受俸祿。后來他在宮廷官學中擔任校長,繼續講授哲學,而在他任命的幾何學、數學、天文學和修辭學4大講席教授中,包括他的親戚和資助人,也是當時非常著名的學者佛條斯(Photios,858—867,877—886年任大教長)。這所皇家大學一直得到皇帝的重視,君士坦丁七世就是其積極而熱心的支持者。正是由于這批著名學者的任教,馬其頓王朝時期出現了一大批學識超群能力不凡的優秀人才,而這個時期的文化水平得到顯著提升。誠如現代拜占庭學家曼格所說:“可以肯定地說,在9、10世紀期間,希臘文學的水平大為提升,或者說變得更為精致講究……正如我們所知道的那樣,這種情況在歷史寫作中表現得十分突出。”[6]另一位“大家”是兩度擔任過君士坦丁堡大教長的佛條斯,他一生不懈追求學問,完成了著名的讀書筆記,涉及290部380種古代作品。其博聞強識和融會貫通的治學能力,使他完成了青史留名的《書目》(Bibliotheca)一書,其中不僅對他閱讀過的每本書都做了多達幾行至十幾頁的記錄,而且附有讀者對它們的評價。現代學者統計,該書涉及的作品包括有233種基督教古書,147種異教或世俗古書,不包括教科書、詩歌和戲劇,全部屬于傳世精品。正是佛條斯的學問使他贏得了廣泛的聲譽,并受到皇帝的賞識,一度擔任皇家教師。作家普塞羅斯(Michael Psellos,1018—1080)也是拜占庭文化史上的重要人物。他出生于君士坦丁堡中等的殷實之家,其父母極為重視對他的培養,送他師從當時多位學者,故而造就了他教、俗知識兼通的學問,奠定了日后發展的基礎。他屬于當時思想活躍,學識淵博的學術新星,在首都知識界脫穎而出。36歲時,他進入奧林匹斯山修道院研修,不久重返首都政界,成為宮廷學者,在多位皇帝庇護下專研知識,并在當時的文化建設活動中發揮了重要的政治和學術作用,曾任帝國哲學院院長,類似我國古代翰林院大學士。普塞羅斯是位多產作家,其流傳后世的作品涉及歷史、哲學、神學、法學、韻律詩歌、散文、札記和書信。該王朝的幾位“文人”皇帝也值得提及,他們雖不是治國理政的能手,但不僅終生致力于學問、著述高深、佳作豐碩,而且由于他們對知識和學術的由衷熱愛而催生了追求高雅智慧的文化熱潮。拜占庭歷史上第一位親自撰寫文史書的皇帝是君士坦丁七世(Constantine Ⅶ,905—959),他雖然生于皇家,身為皇帝親生兒子,但卻命運多舛,其皇家繼承人的身份長期得不到承認,因此被排斥在王朝權力中心之外長達40年。但是他的這種特殊經歷為他提供了生活條件優越而又置身權力斗爭之外的環境,因此也為他追求學問、實現其好學天賦創造了條件。他一生向學,熱愛古代文化,大力支持學術,褒獎各種文化活動,吸引大批學者在其周圍,推動“馬其頓文化復興”。他是真正的學者,親自參與和撰寫多種文體的作品,在其多部關于拜占庭帝國軍區、政府、宮廷禮儀的著作之外,他還主持編纂了《皇帝歷史》這類史籍。他還為后人留下了《禮儀書》、《帝國政府》、《論軍區》等極其重要的文獻,都成為今人從事研究的主要依據。他在位期間實施了一系列圖書整理編纂計劃,整理出珍貴的古籍文本,例如《農書》(Geoponica)涉及古代晚期的農業,《獸醫學》(Hippiatrica)涉及當時的獸醫科學。君士坦丁還下令編纂了醫學百科全書和動物學百科全書,而最浩大的圖書整理計劃是《史典集成》(Excerpta historica),這部著作是從歷史作品中廣泛挑選出來的作品摘錄集,涉及從希羅多德時代一直到9世紀修道士喬治(George the Monk)時期的所有作家,從本書主題標注的“皇帝的敕令”、“勝利”、“公開演講”、“狩獵”、“婚姻”和“發明”等53個題目可以看出,整部書相當浩大,如此豐富的藏書編目大概只有皇帝有能力進行編纂,這不禁使我們聯想到我國的《冊府元龜》、《古今圖書集成》和《四庫全書》了。

總之,馬其頓王朝時期的內外政策及其繁榮的經濟、文化生活,特別是對外戰爭取得的勝利都表明,拜占庭帝國進入了發展的鼎盛階段。這一“黃金時代”是建立在中期拜占庭帝國有效推行的軍區制改革基礎上的,是軍事外交勝利和政治相對安定促進的生產發展和實力增強的結果。但是,如同世界上所有古代帝國一樣,拜占庭帝國也在經歷了“黃金時代”以后,開始走下坡路,馬其頓王朝末期,這種預兆已經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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