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滿族經濟史
- 楊思遠
- 8291字
- 2019-10-12 19:07:42
第一節 挹婁
東漢、三國、兩晉時期,史書記載挹婁為“古肅慎之國”,他們的居住區域基本與肅慎人相同,約在今遼寧省東北部、吉林省南部、黑龍江東部至濱海的遼闊地區。經濟生活上,狩獵、原始農業、原始畜牧業依然是挹婁人的傳統生業;社會生活上,挹婁人仍然處在氏族制度下,但貧富分化、私有制已出現。
一 挹婁人的漁獵生活
在長達幾百年的時間里,挹婁人的社會生產活動主要是狩獵和捕魚,森林里的野獸和江河中的游魚,依然是他們食物的主要來源。《后漢書》記載,挹婁人“種眾雖少,而多勇力,處山險,又善射,發能入人目”[1]。這表明挹婁人有著熟練的弓射技術,顯然是從事狩獵生產的氏族才會有的。結合牡丹江流域各遺址出土很多石鏃和獸骨,證明挹婁人確實通過狩獵生產來獲取食物。其“弓長四尺,力如弩。矢用楛,長一尺八寸,青石為鏃”[2]。這又說明,他們使用的狩獵工具仍是肅慎時代的“楛矢石砮”。但是,在其故地的東康遺址中發現了仿金屬工具制造的圓鋌雙翼石鏃和三菱形骨鏃[3],史書又說他們使用的箭頭,“鏃皆施毒,中人即死”[4]。以此推斷,挹婁人的狩獵生產雖然還處在“楛矢石砮”階段,但其狩獵技術較肅慎時期已有了進步,懂得使用毒箭。
毒箭的使用,使挹婁人獵取體大肉多的大型野獸成為可能,從一定意義上說,也具備了抵御猛獸侵襲的能力。[5]從發現的鹿、狍、獾等獸骨皆帶有燒痕來看,鹿、狍、獾和貂鼠等是他們捕獵的對象,這些肉多毛厚的獵物是他們的衣食之源。[6]從史書記載的中原人稱的“挹婁貂”[7]來看,貂皮應是他們向中原王朝納貢和與中原居民交換的物品。特別需要指出,貂鼠成為挹婁人的獵取對象,表明其原始狩獵生產的經濟性質已經發生變化。因為在民族學資料中有這樣的情形:有的部族在新中國成立前夕已進入階級社會,但仍從事單一的狩獵生產,這種情況的出現,是因他們向清王朝納貢貂皮,從而引起交換的發生,使他們后來的狩獵以獲取名貴細毛皮和動物性藥材為直接生產目的,以交換他們所需的槍支、糧食等生活資料。這里,狩獵生產的經濟性質發生變化,昔日以自給性衣食需要為目的的氏族狩獵,已經轉變為貢品和商品性質的部族狩獵。[8]所以,我們在探討挹婁社會性質時,不能只看到他們依然從事狩獵生產,還應注意這種生產與中原地區和各先進民族的經濟聯系,從經濟上看,他們這時的狩獵生產已帶有民族間社會分工的性質。
考古發現表明,挹婁人因居住地的自然條件不同,生活在江河湖泊地區的挹婁人從事捕魚,捕魚是這一地區的主要生產活動。在這些地區,不僅出土的陶、石網墜“十分突出”[9],發現了“精致的魚鉤”和“鉤網器”[10],而且在牛場遺址發現帶有燒痕的各種碎骨中,“最多的是魚骨”[11]。雖然史書上沒有關于挹婁人捕魚的記載,但從這些考古資料不難得出結論,捕魚是挹婁人的主要生計方式。
二 原始農業與鐵制工具的出現
據《后漢書·挹婁傳》關于挹婁人農業生產的文獻記載,挹婁人有“五谷、麻布”[12],農業在其社會經濟中已占有重要地位。東康遺址中出土的石斧、石錛、石刀、石鐮等農業生產工具和大量炭化粟、黍[13],牛場遺址發現的石磨盤[14],團結遺址出土的鐵鐮,都是挹婁人從事農業生產的實物佐證。其中鐵鐮和大量炭化粟、黍的出土,使我們可以了解這一時期挹婁人農業生產發展所達到的程度和農業在經濟生活中所處的地位。[15]鐵鐮的發現無可辯駁地證明,挹婁的農業生產已進入使用鐵制工具時代,這是居住松花江上游地區有農業生產那部分發展最快的肅慎人也未曾達到的。鐵器用于農業生產將發生怎樣的變化,恩格斯說過:“鐵使更大面積的農田耕作,開墾廣闊的森林地區,成為可能”,并稱之為“是在歷史上起過革命作用的各種原料中最后的和最重要的一種原料”[16]。由此可知,挹婁人有了這種能在較大范圍內進行農業生產的手段,無疑比使用石制工具進行生產的肅慎時代的農業,具有更大的規模。大量炭化栗、黍的出土也證明了這一點。一般來說,“谷物一旦作為家畜飼料而種植,它很快也成了人類的食物”[17]。這些栗、黍是在墓葬中發現的,是作為“死者之糧”的隨葬品,可知漢和三國時期糧食已成為挹婁人的主要食物或主要食物之一。
盡管鐵制工具已經出現,但石器仍是挹婁人的主要生產工具,挹婁社會只是進入了使用鐵器的時代,并沒有進入普遍使用鐵器的時代。文獻和考古資料皆表明,他們使用的生產工具,不論是狩獵用的箭鏃,還是農業生產用的鐮、鏟、刀、斧和錛等,石制工具仍然占絕大多數。另外,在其故地黑龍江省東寧縣團結遺址已發現了形制屬漢代的鐵鐮[18],東康遺址出土了仿金屬工具制造的翹形石刀、圓鋌雙翼石鏃和三菱形骨鏃。[19]鐵鐮的發現證明,挹婁人已有鐵器。多種仿金屬工具的出土又表明,他們使用的鐵制工具還不僅僅是已發現的鐵鐮一種,只不過是它們至今還埋在地下未被我們發現罷了,由此可以斷定,挹婁人已進入了使用鐵器的時代。當然,多種仿金屬工具制品的出土又反映了另一事實,即這時挹婁社會內的鐵器尚不多,故有骨、石仿制品的出現。石器的大量存在,鐵器的出現,是漢和三國時期挹婁社會在生產工具方面的基本特征。
挹婁社會進入鐵器時代,與人類社會發展史一般情形比較,有其特殊性。根據考古工作者對其鐵器火候在1000攝氏度以下的分析,認為挹婁地區當時不具備冶煉鑄鐵的技術條件,他們使用的鐵制工具,是從中原地區傳入的。[20]這種情況不唯挹婁獨有,它是從古至今我國生活在邊疆的民族,和中原或鄰近漢區發生經濟交往后普遍存在的一種現象。這種情形的存在,不能用來否認挹婁社會已進入鐵器時代,只是要求我們在研究其社會性質時,既要看到這一先進因素的存在,又要注意其社會內部的自身發展,這才是決定挹婁社會發展所處階段的關鍵。
三 家畜飼養和手工業的進步
挹婁人的家畜飼養,和居住在松花江上游地區的肅慎人基本相同。史載挹婁“好養豬,食其肉,衣其皮”[21],考古發現,在牛場遺址出土帶有燒痕的碎骨中,有豬骨[22]。這清楚地表明,挹婁盛行養豬是為了解決衣食之需,豬是他們衣食來源的一個方面。史書還提到,挹婁人“冬以豕膏涂身,厚數分,以御風寒”[23]。這使我們得知,他們在宰殺和制作肉食的長期實踐中,懂得了以豬脂涂身來克服其居住地劇烈風寒致皮膚凍裂的防護知識。2000多年前的挹婁人知道用油脂防凍,是一個了不起的發現[24]。肅慎族系長期地、大量地養豬,除衣食之用外,恐怕與豬脂的護膚作用有一定關系。挹婁人飼養的其他家畜,《三國志》記載有“牛、馬”,[25]但《晉書》只載其“有馬”,而說其“無牛羊”[26]。考《魏書》《北史》《新唐書》,皆曰其后裔勿吉、靺鞨“畜多豕,無牛羊”[27]。所以挹婁人有馬無羊,是史書一致的說法。
把各種石料和獸骨加工成各種生產工具,用楛木作箭桿,紡織“麻布”和漁網,制作陶器等,在肅慎時代已經存在。從史書的記載中得知,與肅慎時期比較,挹婁人的手工業生產有了進一步的發展,表現為以下兩點。第一,品種的增加。如史載其“便乘船”[28],表明他們這時已能制造船只,雖然船的形制和大小我們無從考據,但是根據“便乘船”分析,似指樺皮船,樺皮船易于搬移,行駛輕快。又如《三國志》載,在景元三年(262)挹婁向魏貢獻的“方物”中,有皮、骨、鐵雜制成的“鎧甲”[29],這無疑又是挹婁人新創制的一項手工業制品。據此兩例推測,挹婁人比肅慎時代的手工制品種類增多了。第二,制作技術的改進。從出土文物看,挹婁人已能仿金屬工具制作石刀、石鏃和骨鏃。據史書記載,他們又能施毒于箭頭,達到“中人即死”的程度。挹婁人能識別有毒物質,制成劇烈毒液,并施之于箭頭,達到“中人即死”的水平,說明他們除積累了一定的自然科學知識外,還表明他們制造手工制品的技術有了進步。
當然,總體來看,挹婁人的手工業尚未和其他生產活動分離,成為獨立的生產部門。根據出土的文物還較粗陋,石制品仍占絕大多數;又考史書說其“夏則裸袒,以尺布隱其前后,以蔽形體”;[30]還衣豬皮,冬又以“豬膏涂身,厚數分,以御風寒”[31]等情況來看,他們的手工業在極為原始的方式下進行,制品數量很有限。特別是作為原始手工業中發展最快的紡織,制出的布還只能供“隱其前后,以蔽形體”,可見其他手工制品生產發展所能達到的水平。不過挹婁社會內既已有農業、漁獵業、家畜飼養等生產活動,誠如恩格斯在談到這些生產出現后時說,“如此多樣的活動,已經不能由同一個人來進行了”[32]。所以這時他們社會內可能已出現了一些有特殊技能的勞動者,特別是識別有毒物質并把它制成毒液,需有相當的知識和技能,同時,制造即使是最原始的船只,恐怕也不可能每個人都會制作。這些勞動者,他們具有某一方面的才能,又善于鉆研,于是在某一方面的技術也就高于一般人。之前說到他們受生產水平發展的限制,尚未從漁獵和農業生產中分離出來,常年從事某一手工制品的生產。情形可能是:這些具有某一專長的人,他們在農耕和狩獵季節從事農業生產和狩獵,其他時間進行專業活動,如果這種分析合乎當時的實際,那么挹婁人的手工業生產也即將成為獨立的生產部門。[33]
四 挹婁社會內私有制已確立
據史料記載,掠奪鄰人財富已成為挹婁人經常進行的一項活動。《后漢書》和《三國志》在《沃沮傳》中載,“挹婁喜乘船寇抄,北沃沮畏之,夏月恒在山巖深穴中為守備,冬月冰凍,船道不通,乃下居村落”[34]。又考《挹婁傳》,也說其“便乘船,好寇盜,鄰國畏患,而卒不能服”[35]。《后漢書》《三國志》關于挹婁的記事字數皆不多,可是兩部史書不僅在其本傳中敘述了此事,而且在介紹北沃沮的情況時,有一半以上的文字是講挹婁“寇抄”。挹婁“寇抄”北沃沮,使其不能正常勞動和生活。我們的古人雖不懂得這是人類早期發展史上普遍存在的一種現象,但他們知道挹婁“寇抄”活動特別突出,故專記于史。[36]
考史前人類社會的發展,“寇抄”活動是歷史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是許多民族都經歷過的。按恩格斯論述,原始社會后期,由于父權制的發展,社會財富的增加以及因此而引起的貧者與富者差別的出現,“鄰人的財富刺激了各民族的貪欲,在這些民族那里,獲取財富已成為最重要的生活目的之一。他們是野蠻人:進行掠奪在他們看來是比進行創造的勞動更容易甚至更榮譽的事情”[37]。由此則知,挹婁人對近鄰北沃沮的“寇抄”,是獲得財富的手段,滿足對財產占有的欲望。挹婁人“好寇盜”“寇抄”,既告訴我們在肅慎族系的發展史上有過人類社會發展進程中出現的一般現象,也表明漢和三國時期的挹婁社會內,私有制已確立,且有了一定發展。
五 氏族制度的衰落
人類社會照它固有的規律由低級向高級發展,是世界各民族一切社會形態的共同特征。以往的社會發展史表明,在這一發展進程中,社會生產和社會制度的發展和變革,越往后越快,對晉代挹婁社會性質的探討,可看到其社會正是遵循著這一發展規律前進的。[38]《晉書》所載,雖還看不出挹婁社會已完成了由氏族社會向文明社會的過渡,但下面研究的四點可表明,晉代挹婁社會的發展在歷史進程中又邁出了大步,氏族制度正在衰落,野蠻生活即將過去,文明社會的大門正向他們敞開。
第一,私有財產不可侵犯,已得到社會公認。如果說,前一時期史書關于挹婁社會內財產私有尚無明確記載,那么在《晉書》對挹婁社會不多的介紹中,多處有說明這一情況的記事,“有馬不乘,但以為財產而已”;男女婚配男方需“致禮娉之”;“相盜竊,無多少皆殺之”,等等。[39]其中“相盜竊,無多少皆殺之”揭示了晉代挹婁社會財產私有后,已經出現了私有制社會存在的兩個基本社會現象。其一,貧富分化已出現。一些窮人因財產少或無財產不能維持正常生活,故有“相盜竊”出現,這種現象一般在父系氏族家庭公社時期尚未發生,因為這時社會財富還不豐富,大家共同占有生產資料,共享勞動成果。貧富的分化反映了挹婁父系氏族制度正在衰落。其二,侵犯他人財產的現象已經常發生。富有者為了保護財產不受侵犯,采用嚴酷的手段來對付侵犯財產者,因為有“無多少皆殺之”這種殘暴的刑罰。由此而知,私有財產不可侵犯,無疑已得到社會公認。
第二,以交換為目的的生產已經出現,且范圍在逐漸擴大。挹婁人的家畜飼養和手工業生產與肅慎時代相比有了相當發展,至晉代,他們的家畜飼養是否已發展為畜牧業,手工業是否已成了獨立的生產部門,迄今尚無資料做出肯定回答。但是,由于挹婁社會經濟與中原地區交往密切,所以其社會內部雖尚未出現社會大分工,但以交換為目的生產已出現,且范圍在逐漸擴大。以下兩則史料可佐證,其一,《三國志》載,挹婁地區產“好貂,今所謂挹婁貂是也”。[40]晉代“挹婁貂”表明,這時挹婁人獵取貂皮,已不僅僅是為了向中原王朝納貢,恐怕是為了與中原人進行物物交換。[41]從三國至晉近兩百年內,按史書所載,共來貢六次,且只有景元年間納貢的方物中有貂皮,所以僅因納貢傳入中原的貂皮,當不會在中原人中流傳出“挹婁貂”的說法,很有可能是由于貂皮成為挹婁與中原市場的主要交換物,并為中原人所喜愛,才會有馳名中原的“挹婁貂”。這樣說來,晉代挹婁人捕貂,已主要是為了交換。其二,從“有馬不乘,但以為財產而已”可知,這一時期挹婁人飼養馬匹也是為了交換。因為史書中沒有他們食馬肉的記載,只說其食豬肉,衣豬皮,再從當時他們所處社會階段分析,馬匹尚未用于農耕,那么既不當作肉食,又不用于農耕和乘騎的馬匹卻能“以為財產”,顯然是對外具有交換價值。聯系古代中原王朝常在邊疆地區設馬市購馬,《新唐書》載率賓府(今綏芬河流域,在挹婁區域內)出名馬,明代在今遼寧開原市等地開設馬市與其后裔女真交換,可推測挹婁飼養馬匹是為了對外交換,且馬匹可能還是一種很值錢的交換品,故其“有馬不乘”,“以為財產”[42]。
第三,有了父子相襲的統一首領。挹婁人在三國起兵反抗夫余貴族統治的過程中,軍事首長之類的首腦人物就已出現,但在那時,這種首腦人物的職責主要是負責軍事行動的統一指揮,沒有其他的社會職能,隨著戰爭的結束,這一職位也隨之消失。《三國志》載其“無大君長,邑落各有大人”[43],然而挹婁人擺脫了夫余人的統治后,政治和經濟形勢都有了新的變化,《晉書》載,挹婁人“父子世為君長”。[44]這說明他們有了父子相襲的統一首領。
第四,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形態。一夫一妻制“是在野蠻時代的中級階段和高級階段交替時期從對偶家庭中產生的”[45],伴隨著父權制的確立而出現。[46]晉代挹婁人的婚姻制度,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研究。其一,《晉書》載:“將嫁娶,男以毛羽插女頭,女和則持歸,然后致禮娉之。”[47]這一婚俗說明挹婁人這時的男女婚配還需要得到女方的同意,女方同意后,男方還要送財物(致禮)給其父母,婚姻才算結成。在私有制已確立的條件下,這種“致禮”不管其數量多少,實質是男方對女方父母撫養的一種“贖買”。通過這種致禮贖買,女方嫁到男方家后,實際失去了支配自己行動的權利和她們過去的榮譽地位,已成了男方的支配物。由此則知,一夫一妻制的基本特征,即“丈夫的統治”[48]在挹婁社會內已經確立。其二,建立一夫一妻制的直接目的,是生育出“確鑿無疑的出自一定父親的子女”,“將來要以親生的繼承人的資格繼承他們父親的財產”。[49]挹婁人父親的財產是否由其子女繼承,史無記載,但其社會發展到父系氏族階段,又已出現“父子世為君長”的政治權利,由此推斷其財產一定也是由子女繼承。這樣說來,一夫一妻制在晉代挹婁社會內也已出現。恩格斯認為,“促進了財產積累于家庭中,并且使家庭變成一種與氏族對立的力量”[50],這種對立“在古代的氏族制度中就出現了一個裂口:個體家庭已成為一種力量,并且以威脅的姿態與氏族對抗了”[51]。因此,從婚姻制度方面來看,挹婁人的父系氏族制度已在衰落。
六 漢至兩晉時期挹婁人與中原地區的經濟交往
挹婁人與中原地區的經濟來往,根據它隸屬中原王朝的表現形式的不同,可分為兩個階段:漢代為第一階段,三國和兩晉為第二階段。第一階段,挹婁人間接臣屬于漢王朝,可能與漢王朝無直接交往。第二階段,挹婁人擺脫夫余人的統治后,恢復了對中原王朝的直接臣屬關系,多次到中原或通過與其鄰近的朝廷命官向中原王朝納“方物”。
漢代挹婁人與中原地區的經濟來往,只能依據考古發掘來研究,僅從挹婁故地有限的考古成果中我們發現,挹婁人與中原地區的經濟來往,并未因這一時期挹婁人間接臣屬于漢王朝而中斷或減少,相反,他們之間的這種交往較前更為密切。
黑龍江省東寧縣團結遺址在1977年的發掘中,先后五次發現了鐵器。其中前已舉出過的一把保存較好的鐵鐮,就能說明挹婁人與中原或鄰近漢區人民的密切來往。這把鐵鐮“無銎、窄身、弧刃,長十八厘米,寬二厘米”,與中原地區出土的鐵鐮比較,“形制類似河南輝縣固圍村戰國中期的同式鐵鐮”。與東北地區出土的古代鐵鐮相比,則“類似遼寧遼陽三道壕漢代村落、吉林奈曼善寶營子戰國、漢代古城中出土的漢代鐵鐮”。[52]根據考古工作者分析,當時該地區尚不具備冶煉鑄鐵條件,又考各肅慎遺址出土的金屬制品只有青銅器,而與鐵鐮同時被發現的,還有西漢時的其他文物,知這些鐵器必然由中原地區或鄰近漢人居住區傳入挹婁社會。傳入的時間既不可能在秦以前,也不會在東漢以后,應是在兩漢時期,那時鐵制農具才普遍應用于農業生產,這些作為當時漢區居民最先進的農業生產工具能很快傳入挹婁社會,充分反映了挹婁人與中原地區的經濟往來非常密切。[53]
五銖錢是漢代中原地區使用的主要錢幣之一,不僅在今俄羅斯哈巴羅夫斯克(伯力)博物館中保存有在黑龍江流域發現的“西漢五銖、東漢五銖”多枚,[54]而且在團結遺址中也“出土了漢宣帝時代使用的五銖錢”[55]。這些發現表明,五銖錢存在挹婁故地不是偶然現象,具有普遍性。又考黑龍江流域還出土了西漢末年漢平帝時鑄造的“大泉五十”,“與小泉直一、幺泉一十、幼泉二十、中泉三十、壯泉四十”,[56]雖這里不屬史載挹婁地域,但靠近其故地的“吉林龍潭山陶片上也發現大泉五十的印紋”,漢代“錢幣在松花江流域、黑龍江流域不是少量地存在,而是流布很廣的”。[57]漢代中原地區使用的多種類型的錢幣存在于挹婁地域說明,這些錢幣絕不是當作玩物或裝飾物傳入挹婁社會,合乎情理的結論應該是,它們是當時挹婁社會內流通的貨幣;經濟交往用統一的貨幣,反映了經濟上的統一,無疑挹婁人在與中原居民的經濟交往中已使用貨幣。貨幣之于商品交換,一如語言之于思想交流,都是交往必不可少的工具和產物。這種交換較肅慎時期又進了一步。
三國和兩晉時期,挹婁人與中原地區的經濟交往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第一,早在周至西漢,我們就知道肅慎人向中原王朝納貢“楛矢石砮”和名叫“麈”的獵物,到了三國、兩晉時期,根據《三國志》和《晉書》所記,挹婁人輸入中原的產品增多了。在探討挹婁人社會性質時說到,挹婁人于三國魏景元年向中原王朝納貢,不僅帶去了“楛矢石砮”,而且還帶來很多貂皮和用皮骨鐵雜制成的鎧甲。根據《挹婁傳》說,其地出“好貂”,有“挹婁貂”之稱[58]。南北朝的史書又說其后裔為了多捕貂,竟用父母之尸作誘餌。“其父母春夏死,立埋之,冢上作屋,不令雨濕;若秋冬,以其尸捕貂,貂食其肉,多得之”[59]。由此可見,當時中原居民對“挹婁貂”的需求和挹婁人為滿足這種需求進行捕貂的積極性之高。另外,馬匹也是這一時期挹婁人與中原居民的交換品之一,這在探討其社會性質時已然提及。貂皮、馬匹和鎧甲等傳入中原地區,不僅反映了挹婁人與中原居民的經濟文化交往比以前密切了,而且還大大豐富了中原居民物質生活。第二,從另一方面看,中原地區傳入挹婁社會的生產和生活資料也是多種多樣的。在其故地考古發現的文物,從種類、形制等方面與中原地區同類器物相似,這一時期的史書也有具體記載。《山海經》:“晉太興三年,平州刺史崔毖遣別駕高會使來獻肅慎氏之弓矢,箭鏃有似銅骨作者。問之云,轉與海內國通得用此。”[60]此“內國”,即是指中原地區,具體說,大概就是指今山東、河北等省。景元年間,其首領到中原向曹魏納貢,魏元帝“賜其王傉雞、錦罽、錦帛”等物,[61]不言而喻,這些精制的絲毛織物,自然在其首領返回時被帶入挹婁地區,這是中原物品傳入挹婁社會今天能看到的最早的文字記載。
綜上所述,挹婁人在漢代是臣屬歸玄菟郡管轄的夫余人,隸屬漢王朝,三國初他們擺脫夫余貴族統治后,與中原王朝直接來往,盡管前后隸屬形式不同,但挹婁人一直與中原地區保持著經濟往來。在密切的交往中,中原先進的鐵制工具和絲毛織物等生產、生活資料傳入挹婁地區,推動了挹婁社會的發展,加速了挹婁人對古代東北地區的開發。從另一角度看,挹婁社會出產的貂皮、馬匹等特有產物傳入中原地區,也豐富了漢族人民的生活。挹婁人與漢朝的經濟交往,使主體民族經濟與少數民族經濟的互補關系得到發展。挹婁人與漢人經濟交往方式也從單純的貢賜形式,發展到貿易,這從挹婁人使用漢朝五銖錢幣可得到證明。作為華夏民族“一體”與滿族“一元”的經濟交往,在形式和內容上都得到了拓深和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