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徽宗
- (美)伊沛霞
- 2710字
- 2019-09-12 10:58:56
上天示警
徽宗的身邊從來都不缺乏建議。大臣們可以說,他們聽到了關于徽宗做了某事的謠傳,但他們并不相信皇上真的做過,以此來間接地批評徽宗。正如本章開頭的題詞中所示,江公望就是使用這種策略批評了狩獵的問題。顯然,像徽宗這樣恪于職守的統治者不應當把時間浪費在獵殺鳥獸上面。在江公望看來,狩獵的唯一正當理由是為祭祀祖先獲取一些肉食。他還提出了兩條反對狩獵的理由:第一,這件事很危險;第二,這件事也很昂貴,因為一旦有人捕獲了一只鳥,皇帝就得進行賞賜。把錢花在這些事情上,對于那些通過艱辛勞作為朝廷提供資金的庶民百姓而言,是很不尊重的。最后,他在奏疏中鼓勵徽宗畋獵于“仁義之場”,游觀于“六經之囿”。由于儒家自古以來一直反對皇家狩獵,徽宗也許并沒有把江公望的奏疏太放在心上。
徽宗在位最初兩年半里收到的措辭最為強烈的奏疏,是根據天象示警危言聳聽地進諫重新考慮官員任命等決定。在這一點上,上疏者繼承了周朝和漢朝以來的悠久傳統,就是讓統治者成為天象異常的替罪羊。批評者及皇帝做出回應時使用的語言都有固定的模式,但這也不會阻止各個派系利用這些征兆達到自己的目的,或是將自己的意圖強加于這些征兆之上。
按照要求,徽宗應當謙恭地回應這些奏疏,并心甘情愿地承擔責任。徽宗登基三個月后,司天監預測到了一次日食,盡管當時的日食預測已經非常準確,但人們仍然期待徽宗宣布,他將日食視作上天的警示。曾肇代擬了一份詔書,表示徽宗已經為即將到來的事件受到了適度的懲罰。皇帝在詔書中說,天象異常不可能毫無意義,“凡朕躬之闕失,若左右之忠邪,政令之否臧,風俗之美惡,朝廷之德澤有不下究;閭閻之疾苦有不上聞,咸聽直言,毋有忌諱”。
在隨后的兩年中,還出現了幾次異常星相,例如,七月份發生了一次火星之行失常(偏移軌道),次年(1101年)正月,天空中出現赤氣(可能是北極光)。韓宗武、陳瓘、鄒浩、朱肱、江公望、曾肇、王覿和任伯雨等官員評論這些現象的奏疏都保存了下來。
例如,陳瓘在查詢了歷代史書中的星相專著后,于1100年七月向皇帝呈遞了一份長篇奏疏。他認為,在日食之后緊跟著出現火星之行失常是非常不吉利的。他引用了漢代儒學大師董仲舒的話:“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最后,陳瓘還上奏說,仁宗編纂了一部關于歷朝災異的書,名為《洪范政鑒》,共十二卷。陳瓘稱,每當天象發生變化,仁宗就會查閱這本書。他認為這本書可能還在皇宮中,建議設法找到它。
任伯雨的上疏是關于赤氣的。在前幾位皇帝在位時(以及先前的朝代中)也有過幾次五色之氣的報告,但似乎并未有一致的解釋。《宋史》中記錄的最近一次觀測到這種現象是在1088年和1099年。神宗在位期間(1069年十一月),王珪將赤氣解釋為吉兆,預示著皇帝很快就會有一個皇子降生,并在宮廷宴會上賦詩一首。然而,發生在徽宗統治第一年年底的這次赤氣,任伯雨確信是一個可怕的警示,“蓋天之于人君,猶父之于其子,愛之深則教之至,數有滅異,或者欲陛下戒懼以謹厥初歟”?
正歲之始,建寅之月,其卦為“泰”,年方改元,時方孟春,月居正首,日為壬戌。是陛下本命,而赤氣起于莫夜之幽。以一日言之,日為陽,夜為陰。以四方言之,東南方為陽,西北方為陰。以五色推之,赤為陽,黑與白為陰。以事推之,朝廷為陽,宮禁為陰;中國為陽,夷狄為陰;君子為陽,小人為陰;德為陽,兵為陰。……此宮禁陰謀,下干上之證也。漸沖正西,散而為白,而白主兵,此夷狄竊發之證也。
任伯雨在奏疏中旁征博引,想要引起皇上的警惕。他從日期、方位和氣體顏色等方面進行了分析。為了表明每種跡象都預示著兇兆,他還借用陰陽、五行及本命的概念。此外,他又引用《漢書·五行志》作為權威來證實這種負面的預測,并指出唐朝在赤氣經常出現的時期政府不斷衰落。
紅色本身并非不吉利,反而常與喜慶聯系在一起,因此有些官員將赤氣解釋為一種吉兆。又過了半個月,向太后駕崩后,任伯雨另上一疏來反駁這些官員的觀點:
未半月,果有皇太后上仙之禍,其為災變,亦已明矣。今來亳州、兗州、河中府奏言:因建置道場,獲此祥應。且赤氣所起,天下皆見,如何敢移易方位,增添景象,公肆欺諛,以愚群聽?竊以天人之際,道固幽遠,災祥之出,殆不虛示。豈佞夫纖人,敗壞大體,詭辭異說,指災為祥,以輕侮天命,幻惑人主?
根據《宋史》記載,任伯雨在擔任“言事官”的半年中,共上一百零八份奏疏。其他大臣建議他少寫一些,但他不為所動。
1101年六月,京城里一座與皇室往來密切的宮觀遭到雷擊后被燒毀。王覿在上疏中提到,徽宗對這場火災的迅速反應是立刻前去舉行了一場道教儀式:“陛下夜不俟旦,申敕攸司,于延福宮設醮謝咎。”他稱贊徽宗對天意立即做出回應的誠意,但暗示徽宗沒有采取正確的行動。王覿引用漢代經典,指出一旦統治者不能辨明賢人和小人、背離正確軌道,也不夠節儉時,就會發生火災。他認為,除非徽宗能看到自己在這些方面的不足,否則,吉兆就不會顯示,而兇兆則會經常出現。
徽宗在位前兩年所接到的報告征兆的奏疏,現存的大部分是保守派提出的警告。然而,奏疏措辭和策略卻是兩派都慣常采用的,這一比例也只是反映了改革派與保守派奏疏留存下來的數量差異。1102年中,改革派殿中侍御史錢遹彈劾曾布:“況日食、地震、星變、旱災,豈盛時常度之或愆,乃柄臣不公之所召,人神共怒,天地不容。”
當然,徽宗仍是最終負責的人,因為是他任命了曾布,但他也可以通過罷免曾布輕而易舉地扭轉局勢。
徽宗登上皇位最初兩年,祥瑞的記錄非常少。1100年九月,有人報告稱,在徽宗繼位前居住的府第(已改為龍德宮)里長出了象征吉祥的靈芝,徽宗隨后親自乘坐皇家馬車前去拜訪他的弟弟趙似,陳瓘和陳師錫都因為這件事上疏皇帝,想必是有人向皇上報告了這個吉兆,但陳師錫以此來提醒徽宗,不要將這類事情太放在心上。盡管他承認這種現象是因為圣人的存在而傳遞的吉兆,但他想對徽宗強調,前朝皇帝都叮囑大臣不要針對吉兆上疏,因為最好不要過于自信,而要認為目前還未臻于完美:“甘露降,醴泉出,麟鳳至,朱草生,理之自然,物之遂性耳。佞人乃謂之祥瑞,稱頌歸美,以驕帝王之心,祖宗所以戒之。”
而陳瓘則采用了另一種策略,他在奏疏中說:“伏聞車駕將幸蔡王外第,都下之人老幼相傳,歡呼鼓舞,愿瞻天表。人心所歸,于此可見。”讓老百姓面睹圣顏是沒有問題的,但應當是為值得的事情,比如為百姓祈福。如果徽宗不謹慎的話,人們就會傳言說他只對吉兆感興趣,那么“天下之人將有不遠萬里而獻芝者矣”。
那么,這些奏疏對徽宗產生了什么樣的影響呢?它們似乎并沒有使他認識到,奏告征兆只是浪費時間或精力。相反,徽宗似乎已經養成了對于吉兆奏報的興趣,希望以此來逆轉他聽到的所有兇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