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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深度工作是有意義的

里克·富勒爾(Ric Furrer)是一名鐵匠。他專長于古代和中世紀金屬加工技藝,他在自己的店鋪多爾縣鍛造鋪(Door County Forgeworks)里不遺余力地鍛造舊時的金屬器具。“我所有的工作都是手工完成,使用的工具也都能增強我的力量但同時也不會限制我的創造力,不會妨礙我與材料的交流。”他在創作者自白中這樣解釋道,“我用手工錘擊100次才能完成的工作,大型鍛造機一下就能完成。但這么做與我的目標相悖,我要讓自己所有的作品都留下雙手工作的痕跡。”

2012年的一部美國公共廣播公司(PBS)紀錄片帶我們稍稍領略了富勒爾的世界。我們了解到他在威斯康星鄉村的一個改造谷倉里工作,距離密歇根湖(Lake Michigan)的斯特金灣(Sturgeon Bay)景區不遠,在偏內陸的方向。富勒爾經常敞開谷倉的大門(可以看出是為了釋放熔爐散發的熱量),努力工作的身影鑲嵌在一片田野中,延伸至遙遠的地平線。周圍的景色閑適恬靜,但第一次看到他工作,感覺非常野蠻。在紀錄片中,富勒爾正在努力重造一柄維京時期的劍。開始時他使用一種有1500年歷史的技藝熔煉坩堝鋼——鐵的一種超乎尋常純凈的(在一段時期里)形式。最后熔煉出來一塊鑄錠,比三四部智能手機堆放在一起大不了多少。這塊密實的鑄錠要經過鑄造打磨,做成一柄考究的長劍。

“開始的這個階段會比較困難。”富勒爾一邊對著鏡頭說,一邊很有章法地加熱鑄錠,用錘子錘擊,將鑄錠翻轉,再錘擊,將其放入火焰中熔燒,如此循環往復。旁白透露,完成塑形的錘煉過程需要8個小時。然而,當你看著富勒爾工作的時候,對這種苦役的情感卻發生了改變。很明顯,富勒爾并不像拿著鶴嘴鋤采礦的礦工一般悶頭錘擊鐵塊:盡管每一擊都很用力,但也都是小心控制的。他透過薄框的知性眼鏡(架在他濃密的大胡子和寬闊的肩膀上有些錯位感),心無旁騖地打量著這片鐵,每次錘擊之后都極為小心地翻轉。“動作一定要輕柔,否則就會弄碎它。”他解釋說。他又用錘子擊打了幾次之后補充道:“你得輕推細捻;慢慢地它就蛻變了;然后你就可以欣賞了。”

大約在鍛造過程的中段,富勒爾已經錘煉出期望的形狀,便將鐵片架到一條狹長的裝著燃燒焦炭的槽子上小心地翻烤。他盯著劍身,不知哪里發出咔嗒的聲響:“好了。”他舉起這柄通紅灼熱的劍,將劍身舉得離身體遠遠的,邁著大步,迅捷地向一個裝滿油的大桶走去,把劍身浸到油里,冷卻下來。劍身沒有裂成碎片——來到這一步時經常會出現碎裂的情況,富勒爾稍微舒緩了片刻,將劍身從油中取出。這片金屬上殘余的熱量點燃了油,將整把劍淹沒在黃色的火焰中。富勒爾用一只粗壯的手臂將燃燒的劍舉過頭頂,凝視了片刻,吹滅了火焰。在這短暫的停頓中,火焰照亮了他的面龐,他那崇敬的表情清晰可見。

“要做得恰到好處,這是我能夠制作的最復雜的東西,”富勒爾解釋說,“正是這種挑戰給了我動力。我不需要一把劍。但是我必須造劍。”

里克·富勒爾是一位工匠大師,日常工作要求他大部分時間都要保持深度工作狀態,稍有分神便會使數十小時的努力付之一炬。同時他也在自己的職業中找到了巨大的意義。在工匠的世界里,這種深度工作與美好生活之間的聯系很慣常,也得到了廣泛的認可。“依靠手工能力在世界中切實地展現自己,由此得來的滿足感可以使人變得恬靜平和。”馬修·克勞福德解釋說。我們也相信他的話。

但是當我們將注意力轉移到知識工作上時,這種聯系就顯得模糊不清了。這個問題也有些很清晰的方面。像里克·富勒爾一類的工匠面對的職業挑戰容易定義,但是難以實施——在尋找目標時,這種不平衡性很有用。知識工作則沒有這么明晰,反倒是模糊不清的。要定義一名知識工作者到底做的是什么工作,與其他知識工作者的工作有何區別是很難的:糟糕的時候,似乎所有的知識工作都能歸結為同樣令人精疲力竭的電子郵件和幻燈片,只有幻燈片中用的圖表不同,才區分了不同的職業。富勒爾看透了這種世況,他寫道:“我對信息高速公路和網絡空間世界看得很淡,也不太感興趣。”

另外一種模糊了知識工作中深度工作和工作意義之間關系的是,不斷有聲音呼喚知識工作者在浮淺活動上花費更長的時間。恰如上一章中的論證,在我們所生活的時代里,任何與網絡相關的事物都被默認為是具有創新性和必需的。諸如即時回應電子郵件和活躍在社交媒體上等有損深度工作的行為得到贊美,而逃避這些潮流的行為則會遭受質疑。不會有人苛責里克·富勒爾不使用臉譜網,但是如果一名知識工作者做出同樣的決定,那么他就會被打上怪胎的標簽(我親身經歷過)。

然而,雖然在知識工作中深度與意義之間的聯系并不明晰,但并不意味著這種聯系是不存在的。本章的目的在于說服你相信深度工作能夠在信息經濟時代創造出如工匠經濟時代一樣的滿足感。在接下來的段落中,我將做三方面的論證,佐證上述論斷。這幾種論證從狹義到廣義:以神經學角度開始,而后轉入心理學角度,最后從哲學角度做總結。我將證明,不管你從何種角度闡釋深度和知識工作的問題,只要你主動接納深度工作,拋棄膚淺,都可以發掘出個中意義,就像里克·富勒爾那樣的工匠一般。由此引出第一部分最后一章的主題,深度的生活不僅僅可以讓你從經濟上獲益,還能讓你變得充實起來。

從神經學角度論證深度

科學作家威妮弗雷德·加拉格爾(Winifred Gallagher)在一段不期而至的可怕經歷之后被確診患癌癥。“不僅僅是癌癥,”她解釋說,“而且是那種特別難纏的癌癥晚期。”然后,她意外發現了注意力和幸福感之間的關系。加拉格爾在2009年出版的《全神貫注》(Rapt)一書中回憶,診斷之后她離開醫院,突然萌生出一種強烈的直覺:“這種疾病想要控制我的注意力,但是我要盡可能專注于自己的生活。”此后的癌癥治療令人精疲力竭,糟糕透頂,但是加拉格爾經過多年職業科學寫作鍛煉出的大腦不禁注意到,她刻意專注于生活中好的方面——“電影、散步和傍晚6點30的一杯馬提尼”——產生了令人驚異的好效果。她的這段人生本應淹沒于恐懼和遺憾之中,但她發現其實這段生活經歷常常很愉快。

這段經歷激起了加拉格爾的好奇心,于是她開始探究注意力——即我們選擇去關注哪些事物,忽略哪些事物——對于我們生活質量所起的作用。經過5年的科學報道,她確信自己見證了一種大腦的“大統一理論”:

 

就如手指指向月亮的故事一樣李小龍曾說過:“不要思考。去感受。就好像手指指向月亮,不要只顧著盯住手指,否則你將錯過神圣的光耀。”——譯者注,從人類學到教育學,從行為經濟學到家庭咨詢,各種學科都認為熟練管理注意力是優質生活的重要因素,也是幾乎改善人生各類體驗的核心。

 

這種理念與大多數人對自己人生主觀經歷的認識完全相悖。我們傾向于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所處的環境上,認為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情(或者沒有發生的事情)決定了我們的感受。從這個角度來看,你如何度過一天這種小細節并不重要,因為真正重要的是一些大成果,比如你是否得到升遷或住進更漂亮的公寓。據加拉格爾所述,科學家數十年來的研究結果恰與這種理解相抵觸。我們的大腦是依據我們關注的事物來構建世界觀的。如果你關注的是癌癥診斷,你的生活就會變得不幸福、暗無天日;但是如果你關注的是夜間的一杯馬提尼,你的生活將變得更加美好——盡管兩種情境下的外部環境都是一樣的。加拉格爾總結道:“你的為人、你的思考、你的感受和所做之事,以及你的喜好,恰是你所關注事物的概括。”

在《全神貫注》一書中,加拉格爾搜集了支持這種觀點的研究。比如,她引用了北卡羅來納大學心理學家芭芭拉·弗雷德里克森(Barbara Fredrickson)的研究成果;弗雷德里克森是一名專攻情緒認知評估的研究人員,她的研究顯示,在一段痛苦不安的人生經歷之后,你選擇關注的事物將極大地影響你對未來生活的態度。這些簡單的選擇可以為你的情緒提供一個“重置按鈕”。她舉了一對夫婦因家務分配不均而吵架的例子。她建議:“不要繼續關注伴侶的自私和懶惰,你可以換個角度想,至少有一件引起夫妻不和的沖突事件擺出了臺面,這將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也是改善你個人情緒的第一步。”這樣做看似僅僅是勸人凡事往好處看,但是弗雷德里克森發現,在經歷過負面事件之后,熟練使用這些情緒“影響力點”可以產生極為積極的效果。

科學家可以從神經學層面來觀察此類行為的效果。在此舉一例,斯坦福大學心理學家勞拉·卡斯滕森(Laura Carstensen)利用fMRI(功能磁共振成像)研究實驗對象面對積極和負面意象時的大腦行為。她發現年輕人面對兩種意象時杏仁核(情緒中心)都有活躍的反應。而掃描年長的實驗對象時,杏仁核則只對積極的意象有反應。卡斯滕森因此假設年長的實驗對象經過訓練,前額皮質在面對負面刺激時會抑制杏仁核的活動。這些年長的實驗對象之所以更幸福,并非因為他們的生活環境優于年輕的實驗對象;而是因為他們重置了自己的大腦,忽略負面的信息,盡情享受積極的信息。通過熟練掌控自己的注意力,他們在沒有做出任何實際改變的情況下,改善了自己的世界。

現在我們可以回過頭利用加拉格爾的大統一理論,更好地理解深度工作對生活質量的提升有怎樣的作用。這個理論告訴我們,你的世界是你所關注事物的產物,你可以由此思考一下當你在深度努力狀態下投入大量時間之時,所構建的精神世界是何種類型。不管你是造劍的里克·富勒爾,還是一名優化算法的計算機程序員,都能在深度工作中感受到引力和重力。加拉格爾的理論也因此判定,如果你在這種狀態下度過足夠長的時間,你的大腦就會認為你的世界是具有豐富意義和重要性的。

然而,在日常工作中培養全神貫注的能力還有一個同樣重要的隱藏益處:這種全神貫注的狀態占據了你的感官器官,使你避免了很多充斥在我們生活中難以回避的、細小不快的事情出自心理學家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賴(Mihaly Csikszentmihalyi)。我們在下一節里會詳解他的理論,他在強調培養“高度的專注能力,以至于沒有任何注意力留作思考其他任何不相關或令人困擾的問題”之益處時,明確指出了這一點的優勢。。這種危險在知識工作中尤為突出,因為知識工作依賴于無處不在的聯系,由此產生了極度吸引人注意力的大量分心之事——如果給了它們足夠多的注意力,這些分心之事大多都會從你頭腦所構建世界中榨取意義和重要價值。

為了使這個論斷更為堅實,我將以自己為測試樣例。比如,回顧我開始寫作本章第一稿之前發送的5封電子郵件。下述是這些郵件的標題以及內容概要:

·回復:緊急!卡爾·紐波特(calnewport)商標注冊確認。這條消息是對一個典型騙局的回應。一家公司想要欺騙網站擁有者在中國注冊域名。因為他們不停地給我發垃圾郵件,搞得我非常惱怒,于是給他們回復(當然也不會有什么效果),告訴他們,哪怕在電子郵件里能把“網站”一詞拼寫正確,他們的騙局都會更可信一點。

·回復:SR.這條消息是與一位家庭成員的對話,探討他在《華爾街日報》上讀過的一篇文章。

·回復:重要建議。這封電郵是關于優化退休投資策略對話的一部分。

·回復:轉發:學習技巧。這封電郵是一段對話的一部分,我試圖找到時間約見一位來到我所在城市拜訪的熟人——這件事很麻煩,因為他這次旅行的行程非常細碎。

·回復:僅僅是好奇。這條消息是一段對話的一部分,在這段對話中,一位同事和我探討了一些令人苦惱的辦公室政治問題(在學術單位很常見、老生常談的一些問題)。

這些電子郵件是很好的案例,可以代表知識工作背景下吸引你注意力的浮淺關注點。上述樣例信息中有一些是無害的,比如探討一篇有趣的文章;有些會帶來些許壓力,比如討論退休投資策略(這類對話的結論幾乎都是你現在的做法是不對的);有些令人焦頭爛額,比如在忙碌的行程中安排一次會面;還有一些明顯是極為消極的,比如憤怒地回應一些騙子或是焦慮地與人交流辦公室政治。

很多知識工作者工作日大部分時間都用于此類浮淺關注點的交流。即使要求他們完成某項需要更加專注的任務,他們不斷查看收件箱的習慣也會使這些浮淺的事務占據他們注意力的中心。加拉格爾教育我們,這樣度日是愚蠢的,因為這樣下去你的大腦就會形成固定印象,認為你的工作生活充滿了壓力、煩擾、沮喪和瑣事。換言之,由電郵收件箱代表的世界并不適宜棲居其中。

即使你的同事都很友好,你們的交流也總是積極向上的,但是如果你縱容注意力時不時轉移到浮淺任務之上,你也將面臨陷入另外一種神經學陷阱的風險,加拉格爾是這樣描述這種神經學陷阱的:“專注報道注意力相關的話題已經5年多了,我確認了一些令人不快的真理,其中就有一種理念說‘游手好閑是萬惡之源’……當你失去關注點時,頭腦不會想著生活中的好事,而會糾纏于生活中可能出現的問題。”從神經學角度來看,靠浮淺事務度過的一天很可能會是枯燥、令人沮喪的一天,即使抓住你注意力的浮淺事務看似無害甚至有趣。

這些發現所暗含的意義很清晰。在工作中(特別是在知識工作中),增加深度工作時間可以有效影響人腦這臺復雜的機器,多種不同的神經學理論表明,此種影響將使你對工作生活的意義和滿意度得到最大的提升。“經過‘患癌癥’這段艱苦的經歷……我為余生做了計劃。”加拉格爾在她的書中總結說,“我將精心選擇目標……然后全情投入。簡言之,我將活出專注的人生,因為這是最好的選擇。”如果我們夠聰明,應該追隨她的步伐。

從心理學角度論證深度

我們針對深度的第二種論證源自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賴的研究成果,他是全球最知名的心理學家之一(也是最容易被拼錯名字的心理學家之一)。20世紀80年代初期,契克森米哈賴在芝加哥大學與一位年輕的同事里德·拉森(Reed Larson)合作,創造了一種新的方法,用于理解日常行為的心理學影響。當時,還很難準確地衡量不同行為的心理學影響。如果你請某人進入實驗室,請她回憶數小時之前某個特定時間點的感受,她很難回憶起來。而如果你給她一個日記本,請她隨時記錄下一天的感受,她也不太會認真記錄——全記下來的話,工作量太大。

契克森米哈賴和拉森的創舉在于他們采用了新方法(在當時),在恰當的時機向實驗對象提出問題。詳細講來,他們為實驗對象配備了傳呼機。這些傳呼機將在隨機選定的時間間隔里響起(在當代采用類似方法時,智能手機軟件扮演著同樣的角色)。傳呼機響聲停下時,實驗對象需要記下那個時刻正在做的事情以及他們的感受。有時候,實驗對象會得到一本筆記本,用于記錄這些信息;另有一些時候,實驗對象會拿到一部電話,用于與調查人員通話,回答他們提出的問題。因為傳呼機只偶爾響起,而且很難忽略,所以實驗對象基本都會按照實驗程序來做。另外由于實驗對象記錄的是對恰恰那一時刻所進行活動的反應,所以結果也更加精確。契克森米哈賴和拉森將這種方法稱作經驗抽樣法(ESM),這種方法為我們了解個人對日常生活節奏的真實感受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洞見。

契克森米哈賴有很多創舉,而在經驗抽樣法方面的努力幫助他證實了此前十多年中一直研究的理論:“一個人的身體或頭腦在自覺努力完成某項艱難且有價值的工作過程中達到極限時,往往是最優體驗發生的時候。”契克森米哈賴將這種心理狀態稱作“心流”(這個術語因他在1990年出版的同名著作而廣為人知)。當時,這種發現與傳統智慧是相矛盾的。大多數人認為(直到現在仍是如此)放松令人愉悅。我們想要少工作,在吊床上悠閑地過上更多的時間。但是契克森米哈賴的經驗抽樣法研究揭示,大多數人都想錯了: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工作其實比休閑時光更容易帶來享受,因為工作類似于心流活動,有其內在目標、反饋規則和挑戰,所有這些都鼓勵個人積極參與到工作中,專注其中,全身心投入到工作里。休閑時光則組織松散,需要很大的努力才能創造出值得享受的事情。

 

通過實驗方法研究時發現,人們在工作時比想象中更愉悅,而在放松時則沒有想象中那么快樂。恰如經驗抽樣法研究所證實的,在某一周內此類心流經歷越多,實驗對象的生活滿意度就越高。這樣看來,人類在深度沉浸于某項挑戰時才是最好的自己。

當然,心流理論和上一節里重點介紹的威妮弗雷德·加拉格爾的觀點有些重疊。二者都強調了深度工作重于浮淺工作,但是二者關注的是其重要性的兩種不同解釋。加拉格爾的觀點強調我們關注的內容很重要。如果我們全情投入在重要的事情上,也因此忽略了浮淺的負面事物,我們會感到工作生活也變得更重要、更積極了。相反,契克森米哈賴的心流理論幾乎不論及我們所關注的內容。盡管契克森米哈賴很可能會贊同加拉格爾引用的研究成果,但是他的理論認為單單是深度工作的感受本身就能帶來巨大的回報。不管是什么工作,我們的頭腦都喜歡這樣的挑戰。

 

深度工作與心流之間的聯系應該很清晰:深度工作是一種非常適合產生心流狀態的活動(契克森米哈賴認為可以產生心流的活動包括,將腦力開發到極限、專注、在一項活動中達到忘我——這些概念也都可以用于描述深度工作)。恰如我們剛了解到的,心流能產生愉悅。結合兩種觀點,我們得到了有力的心理學論據來證明深度工作的好處。由契克森米哈賴原始的經驗抽樣法實驗起,數十年的研究證實了深度工作可以喚醒意識,使生活更有價值。契克森米哈賴甚至還提出現代公司應該欣然接受這種現實,他建議“重新設計工作,做到盡可能與心流活動相似”。然而,契克森米哈賴意識到如此重新設計工作將很困難,且易于造成混亂(例如我在上一章中提出的論斷),因此后來又解釋,更重要的是,個人該如何尋求機會進行心流活動。最后,從與實驗心理學世界的短暫接觸中,我們可以得到這樣的經驗:深度工作帶來的心流經歷可以為你帶來深度滿足感,這是一條經過驗證的道路。

從哲學角度論證深度

對于深度工作和工作意義之間關系的最后一項論證,需要我們退后一步,暫時放下相對實在的神經科學和心理學世界,采用一種哲學的角度思考。在這些探討中,我將求助于兩位深諳此主題的學者:在伯克利大學教授哲學40余年的休伯特·德萊弗斯(Hubert Dreyfus)和現任哈佛哲學系主任的肖恩·多蘭斯·凱利(Sean Dorrance Kelly)。2011年,德萊弗斯和凱利聯合出版了一本書,名為《萬物閃耀》(All Things Shining),書中探究了神圣和意義在人類文明歷史進程中的演化。他們解構了這段歷史,因為他們擔憂在當代,這段歷史將走向盡頭。“過去的世界雖然千差萬別,但都是萬物閃耀的世界,”德萊弗斯和凱利在書的開頭這樣解釋道,“今日,那些閃耀的萬物似乎都已遠去。”

過去至現在都發生了些什么?作者稱,簡要的答案是笛卡爾。從笛卡爾提出懷疑論衍生出一種激進的信念,認為捏造出上帝或國王以求解釋天理因果的人背棄了真理。當然,由此帶動的啟蒙運動使世人認識到人權的概念,也救許多人于壓迫之中。但是德萊弗斯和凱利強調,雖然其在政治舞臺上帶來了諸多益處,但是從形而上學的領域來看,這種思想剝奪了世界的秩序和神圣感,而這種秩序和神圣感恰是創造生命意義所必需的。在后啟蒙時代的世界里,我們為自己安排了一項任務,辨別何為有意義的,何為無意義的,這種做法很隨意,恐會帶來令人毛骨悚然的虛無主義。德萊弗斯和凱利擔憂:“啟蒙運動之形而上學所宣揚的個體獨立不僅僅會帶來無聊的生活,而且恐怕難以避免地會引向無法忍受的生活。”

乍一看這個問題似乎與我們理解深度所帶來的滿足感的訴求差之千里,但是深入了解德萊弗斯和凱利對此的解決方案之后,我們就會發現其中有很多洞見,能幫我們認識到職業追求中意義之源頭。如果了解到德萊弗斯和凱利對現代虛無主義的回應也恰恰建立在我們本章開篇同樣的主題“工匠”上之時,再來看二者之間的聯系或許就不會覺得意外了。

德萊弗斯和凱利在他們的著作結論中認為,工匠如一把鑰匙,重新開啟了一扇大門,以一種負責的方式帶回了神圣感。為了證明論斷,他們選取了一位輪匠大師的故事作為例子(輪匠是一種已經消失的職業,工作是制作木質車輪)。“因為每一片木頭都是獨一無二的,有自己的品性。”他們在一篇詳細描述輪匠手藝的文章后寫道,“所以這位木工與他雕琢的木頭之間有一種親密的聯系。這種微妙的美德需要精心培養呵護。”他們對具備這種“微妙的美德”的人表示了贊許,同時也特別提及這位工匠無意間觸及了后啟蒙運動時代某種至關重要的事物:除個人之外的意義之源頭。輪匠不會武斷地決定手頭雕琢的木頭哪些有價值,哪些沒有價值;這種價值內化于木頭本身以及它即將完成的使命。

德萊弗斯和凱利解釋稱,這種神圣感在工匠中非常普遍。他們總結道,工匠的任務“并非產出意義,而是培養內在技能,辨別本已存在的意義”。工匠由此可以遠離自主個人主義帶來的虛無主義,為秩序井然的世界帶來意義。與此同時,這種意義似乎比在過去的時代里更安全。作者暗示,輪匠不可能輕松地利用一塊松木的內在屬性為一個專制政權辯護。

回到職業滿足感的問題上,德萊弗斯和凱利通過對手藝的解讀尋求意義,而提供了一種精妙的理解方式,使我們明白為何里克·富勒爾一類人的工作能喚起這么多人的共鳴。哲學家會說,富勒爾用原始的金屬鍛造出藝術品時臉上滿意的表情,是對現代社會難以捉摸卻極有價值的某種東西的贊賞表露——對神圣的一瞥。

一旦體會到這一點,我們就可以將傳統手工藝中內蘊的這種神圣感與知識工作世界聯系到一起。要實現這種期望,我們首先必須洞察到兩個關鍵點。

第一點或許很明顯,但仍需強調:這種特定意義并非只有手工行業才能創造。任何對高水平技能的追求——不管是物質的還是認知上的——都可以帶來這種神圣感。

為了更好地闡釋這一點,我們從木工或鐵匠等傳統技藝回到計算機編程這種現代案例上。看下面一段引述,編程奇才圣地亞哥·岡薩雷斯(Santiago Gonzales)在一次采訪中這樣描述自己的工作:

 

精妙的代碼簡潔明了,如果將這個代碼給其他程序員看,他們會說:“哇,這代碼寫得真好。”那感覺很像在寫一首詩。

 

岡薩雷斯討論電腦編程時的方式與德萊弗斯和凱利引用的木工討論技藝的方式很相似。

《程序員修煉之道》(The Pragmatic Programmer)是在計算機編程領域廣受好評的一本書,書中更直接地將編程和傳統的手工藝聯系到一起,書的前言中引用了中世紀礦工的信條:“我等采石之人當心懷大教堂之愿景。”這本書在后文中詳細闡述程序員必須以同樣的方式看待自己的工作:

 

在一個項目的整體結構之內,總有空間展示個性和匠心……百年之后,我們的技藝或許如今日的土建工程師看待中世紀大教堂建造者使用的技法一樣陳舊,但是我們的匠心卻會得到尊重。

 

換言之,你不必在一間露天谷倉里辛勞工作,也可以成就匠心,創造出德萊弗斯和凱利所說的意義。在信息時代的大多數技術性工作中都有類似潛在的匠心存在。不論你是作家、營銷人員、咨詢師還是律師,你的工作就是一門手藝,如果你能精心打磨自己的本領,心懷敬意、謹慎應用,你就可以像熟練的輪匠一樣在日常職業生活中創造出意義。

在此有些人或許會反駁稱他們的知識工作不可能成為這樣一種意義的源頭,因為他們的工作內容太過平凡。但是,這種想法是有缺陷的,思考傳統手藝的例子可以幫助我們糾正這種缺陷。在當下的文化潮流中,我們非常注重工作描述。比如,我們對“追隨你的激情”這一建議的執著是受一種(存在缺陷的)想法激勵,這種想法認為對職業滿足感來說,最重要的是你所選擇的工作。用這種方式思考,就很難找到讓你產生滿足感的工作——或許在一家非盈利組織工作或創建一家軟件公司可以,與其相比,其他所有工作都顯得枯燥無味、了無生氣。德萊弗斯和凱利的理念使我們逃離了這種陷阱。他們引作案例的工匠工作并不稀有。在整個人類歷史中,做鐵匠或是輪匠并非光宗耀祖的事。但這并不重要,因為具體的工作種類是無關緊要的。從此類工作中探尋出的意義是源自手工藝的內在,即那些技藝和品鑒能力,而非作品的外現。換一種說法來講,木車輪并不高貴,但是制作木車輪則可以高貴。這些也同樣適用于知識工作。你不需要一種稀缺的工作,你需要的是用世間少有的方式完成工作。

第二個關鍵點是培養手藝需要完成深度任務,因此需要致力于深度工作。(回想一下我在第一章中的論證,深度工作對于培養技能并在實踐中達到精英級的使用水平是必需的。)因此深度工作是如德萊弗斯和凱利一般從職業中萃取意義的關鍵。由此得出結論,在事業中擁抱深度工作,通過深度工作培養個人技能,可以使知識工作從令人心煩意亂、心力交瘁的責任變成一件令人滿意的事情——開啟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在那里萬物閃耀。

深度智人

第一部分的前兩章講求實用主義。文中論證了深度工作在我們當前的經濟形勢下越來越有價值,但同時也越來越稀少(由于一些難以名狀的原因)。由此造成了一種典型的市場錯位:如果你培養出這種技能,就可以在職業上取得成功。

相反,最后一章對這類與工作發展相關的實用性討論幾乎未作補充,然而,前述的一些想法絕對有必要再加關注。后文中我們將介紹一些嚴格的計劃,用于幫助你將深度變成職業生活的中心。這是一種困難的轉變,縱有無數此等努力、充分的理由和切合實際的論證,也只能激勵你走到某一點。最終,你所追尋的目標需要你從更加人性化的角度與其產生共鳴。本章論證了要想做到擁抱深度,這種共鳴是必不可少的。不管是從神經科學、心理學還是高大上的哲學角度探尋深度工作,最終都會回到深度與意義之間的聯系上。就像我們這個種群進化到一個階段,在深度中繁榮,在淺薄中沉淪,成為一種可以稱作“深度智人”(Homo Sapiens Deepensis)的物種。

我在前文中引用威妮弗雷德·加拉格爾——后轉變為深度工作信徒的人——的話說:“我將活出專注的人生,因為這是最好的選擇。”利用這句話來總結本章和第一部分或許再好不過了:深度的人生是美好的,不論從何種角度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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