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俶真訓
- 淮南子全鑒(典藏誦讀版)
- 劉安
- 18629字
- 2019-09-09 15:24:13
【原文】
有始者①,有未始有有始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有有者②,有無者,有未始有有無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無者。所謂有始者:繁憤未發③,萌兆牙蘗,未有形埒垠堮④,無無蠕蠕,將欲生興,而未成物類。有未始有有始者:天氣始下,地氣始上,陰陽錯合,相與優游,競暢于宇宙之間,被德含和⑤,繽紛蘢蓯⑥,欲與物接而未成兆朕。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天含和而未降,地懷氣而未揚,虛無寂寞,蕭條霄雿,無有仿佛,氣遂而大通冥冥者也。
【注釋】
①有始:指萬物萌動還未形成的時候。②有有者:前一個“有”是動詞,后一個是指存在有形的萬物。③繁憤:積聚散發的樣子。④形埒:明晰的形狀。垠堮:邊際。⑤被:覆蓋,承受。⑥蘢蓯(cōng):聚會。
【譯文】
宇宙有開始的時候,也有未曾“開始”的時候,更有尚未有那“未曾開始”的時候。宇宙包含著“有”,也包含著“無”,也存在著未曾產生“有”、“無”的東西,更包括尚未有那“未曾產生‘有’、‘無’”的東西。所謂有開始的時候,是指產生生命的物質正在積聚盈滿不過還未迸發開來,如同新芽萌發還沒有長出清晰的形態,蠢蠢蠕動,將要生成但是還沒有成為物類。所謂未曾“開始”的時候,是指天上的陽氣開始下降,地上的陰氣開始上升,陰陽二氣互相交合,互相流動在宇宙間飄逸游暢,承受著德澤的滋潤和蘊育著諧和之氣,雜糅聚集,將要生成萬物但還未出現征兆。所謂尚未有那“未曾開始”的時候,是指天蘊含的陽氣還沒有下降,地懷藏的陰氣還沒有上揚,天地間虛無冷清,荒遠幽深,模糊混沌,氣只是生成后在幽深昏暗中流通。
【原文】
有有者:言萬物摻落①,根莖枝葉,青蔥苓蘢②,萑蔰炫煌③,蠉飛蠕動,蚑行噲息④,可切循把握而有數量⑤。有無者:視之不見其形,聽之不聞其聲,捫之不可得也,望之不可極也,儲與扈冶⑥,浩浩瀚瀚,不可隱儀揆度而通光耀者⑦。有未始有有無者:包裹天地,陶冶萬物,大通混冥,深閎廣大⑧,不可為外,析豪剖芒,不可為內,無環堵之宇,而生有無之根。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無者:天地未剖,陰陽未判,四時未分,萬物未生,汪然平靜,寂然清澄,莫見其形。若光耀之間于無有,退而自失也,曰:予能有無,而未能無無也。及其為無無,至妙何從及此哉!
【注釋】
①摻:樹木眾多的樣子。②苓蘢:茂盛。③萑(huán)蔰(hù):草木榮華。④噲:通“喙”,指鳥獸蟲魚的嘴。⑤切循:撫摩。⑥儲與扈(hù)冶:廣大。⑦揆度:度量,考察。⑧深閎(hóng):精深而廣大。
【譯文】
宇宙中所謂的“有”,是指這時萬物開始繁茂生長、錯落雜亂,植物分出根莖枝葉,青翠斑斕、郁郁蔥蔥、花兒鮮麗,動物昆蟲蠉飛爬行,禽獸用腳行走,用嘴呼吸,這些都可以觸摸感覺得到,并可以數量計算。所謂存在著“無”,是指這時的宇宙空間,看不見它的具體形狀,聽不到它的聲音,觸摸不到它的形體,很難望見它的盡頭,廣大無邊,浩浩瀚瀚,難以用儀器測量計算,且其性質與光相通。所謂有未曾產生“有”或“無”的東西,是指這時天地陰陽二氣包孕了整個天地,而且開始化育萬物,向上和混沌冥冥的宇宙空間是暢通的,深遠廣大,無法弄清它的外部界限,深入微細,也無法探明它的內部極限;沒有四面八方的界限,但卻是有形物質和無形事物的根源。所謂尚未有那“未曾產生有無的東西”,是指這時天地還是混沌一片,陰陽未曾開化,四時不曾分明,萬物未生,宇宙寂靜,幽深而清澈,也沒有一定的形狀。就像光耀詢問無有一樣,退下后便自然消失了。光耀說,我能達到有“無”的境界,卻不能達到“無無”的境界。等到達到無無的境界,再玄妙的東西都及不上它了。
【原文】
夫大塊載我以形①,勞我以生,逸我以老,休我以死。善我生者,乃所以善我死也。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澤,人謂之固矣。雖然,夜半有力者負而趨,寐者不知,猶有所遁②。若藏天下于天下,則無所遁其形矣。物豈可謂無大揚攉乎③?一范人之形而猶喜。若人者,千變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弊而復新,其為樂也。可勝計邪?譬若夢為鳥而飛于天,夢為魚而沒于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覺而后知其夢也。今將有大覺,然后知今此之為大夢也。始吾未生之時,焉知生之樂也;今吾未死,又焉知死之不樂也。昔公牛哀轉病也,七日化為虎,其兄掩戶而入覘之④,則虎搏而殺之。是故文章成獸,爪牙移易,志與心變,神與形化。方其為虎也,不知其嘗為人也;方其為人,不知其且為虎也。二者代謝舛馳⑤,各樂其成形,狡猾鈍愍⑥,是非無端,孰知其所萌?
【注釋】
①大塊:指大自然。②遁:消亡。③揚攉(huō):約略,大概。④覘(chān):查看。⑤舛(chuǎn)馳:背道而馳。⑥鈍愍(mǐn):昏昧,不明事理。
【譯文】
大自然用形體負載我,用生存使我勞苦,用年老讓我清閑,用死亡讓我安息。羨慕我活著和羨慕我死去的原因是一樣的。把船隱藏在山谷中,把大山隱藏在深沼中,人們便以為它是足夠牢固隱蔽了。雖然如此,深夜時有大力士背著它很快逃走了,而睡覺的人并不知道,可見事物還是會丟失的。假如把天下萬物藏在天下這個大庫房里面,那么便沒有辦法使它的形體亡失。萬物的變化是非常玄妙的。命運讓人因為偶然的原因生成人類,如同大自然造化萬物一樣,因此人不必沾沾自喜。其實天地造化出的物類千變萬化不曾窮極,又何止人這一種。陳舊的去了而新的又出現了,這樣的事情是值得快樂的,那么值得快樂的事情能數清嗎?比如說你夢中變成鳥兒在天空飛翔,夢中變成魚兒沉入深淵,當你處在夢里時不知道是在做夢,醒來才知道是一場夢。如果有一天你能徹底覺醒,你就會發覺今天的一切也就是一場大夢。當初我還沒降生時,怎么能知道人生的快樂呢?現在我還沒有死,又怎么能知道死的不快樂呢?從前公牛哀患了一種病,七天變成了一只老虎。他的哥哥推開房門進去探望他,這老虎撲上來將其咬死。所以說人外表變成了獸類,人的手腳變成了尖爪,人的牙齒變成了利齒,心志、精神和形體都發生了變化。當公牛哀變為虎的時候,并不知道自己曾經是人;當他還是人的時候,并不知道自己將要變成老虎。兩者更換代謝、背道而馳,但各自都喜歡自己既成的形體。所以可見狡猾和愚鈍、誰是誰非是講不清楚的,誰知道它們是怎樣產生的。
【原文】
夫水向冬則凝而為冰①,冰迎春則泮而為水,冰水移易于前后,若周員而趨②,孰暇知其所苦樂乎?是故形傷于寒暑燥濕之虐者,形苑而神壯③;神傷乎喜怒思慮之患者,神盡而形有余。故罷馬之死也,剝之若槁;狡狗之死也,割之猶濡。是故傷死者其鬼嬈④,時既者其神漠,是皆不得形神俱沒也。夫圣人用心,仗性依神,相扶而得終始,是故其寐不夢,其覺不憂。
【注釋】
①向:臨近。②趨:歸附。③苑:枯病。④嬈(ráo):煩擾。
【譯文】
水到冬天就凝結成冰,冰到春天又融化成水,水和冰的相互轉化,好像是繞圈轉,誰有閑工夫去弄清楚它們的苦和樂呢?所以形體遭受寒暑燥濕之類侵害而受傷的人,身形枯衰但精神健盛;精神遭受喜怒思慮折磨而受傷的人,精神被耗盡但身體還是健全的。因此,疲憊之馬死后,剝宰它時就像枯木;健壯之狗死后,割宰后它的肉還有光澤。所以受傷夭折而死的人,他的靈魂是不得安寧的;天年壽盡而死的人,他的精神寧靜空寂。這兩種人皆不能達到形神一起消失的境地。而得道的圣人能夠支配自己的心性,所以他睡時不做夢,醒時不犯愁。
【原文】
古之人有處混冥之中①,神氣不蕩于外,萬物恬漠以愉靜,攙槍衡杓之氣②,莫不彌靡而不能為害。當此之時,萬民猖狂,不知東西;含哺而游,鼓腹而熙;交被天和,食于地德③;不以曲故是非相尤;茫茫沉沉,是謂大治。于是在上位者,左右而使之,毋淫其性;鎮撫而有之,毋遷其德。是故仁義不布,而萬物蕃殖;賞罰不施,而天下賓服。其道可以大美興,而難以算計舉也。是故日計之不足,而歲計之有余。
【注釋】
①混冥之中:指上古之世。②攙槍:指彗星。衡杓(biāo):指北斗。③地德:古代認為土地產百物,人賴以生存,所以土地有德于人。
【譯文】
古代的人處在混沌愚昧的環境之中,精神氣志不飄散在外面,萬物恬淡而安靜,彗星及北斗雖然時常出現,但從不造成人間的災害。這個時期,民眾肆意而行、自由自在,也不分東和西;一邊咀嚼著食物,一邊拍打著肚皮游蕩嬉戲玩耍;大家一起沐浴著蒼天所賦的和氣,享受著大地所賜的恩德;沒有因為巧詐和是非引起怨恨,天下浩蕩興盛,這就叫作“大治”。這時處高位的人開始使用民眾,讓他們勞作,但并不對他們恬靜的本性進行干擾;對他們進行安撫,以統治他們,但不改變其天德。所以不必施仁義而萬物自然繁衍,不必行賞罰而天下自然歸附。他的治道可以使天地萬物享受撫育之美德,這些功德是難以計算說明的。因此,短期內看來效果不夠明顯,但長遠看來效果則很明顯。
【原文】
夫魚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術。古之真人①,立于天地之本,中至優游②,抱德煬和③,而萬物雜累焉,孰肯解構人間之事④,以物煩其性命乎?
【注釋】
①真人:存養本性得道的人。②中至:中和。③煬(yáng):烘烤,這里指熏陶。④解構:摻和。
【譯文】
魚類處江湖中而互相遺忘,人在獲得道術之時也會忘卻一切。古代的得道之人,立身于天地的根本,享受中和之氣,優游自得,持抱至德,受到和氣的熏陶,而萬物也自行得以成熟,誰又肯去干預造作人間之事,讓外界事物來擾亂自己的本性和生命?
【原文】
夫道有經紀條貫①,得一之道,連千枝萬葉。是故貴有以行令,賤有以忘卑,貧有以樂業,困有以處危。夫大寒至,霜雪降,然后知松柏之茂也;據難履危,利害陳于前②,然后知圣人之不失道也。是故能戴大員者履大方,鏡太清者視大明③,立太平者處大堂,能游冥冥者與日月同光。是故以道為竿,以德為綸④,禮樂為鉤,仁義為餌,投之于江,浮之于海,萬物紛紛,孰非其有?
【注釋】
①經紀:綱常,法度。②陳:陳列。③太清:指天空。④綸:釣魚的繩子。
【譯文】
道是有一定的條理秩序的,要是把握住這渾然一體之道,就能貫通千枝萬葉。所以只要有了“道”,尊貴的人可以用它來行使指令,低下的人可以用它忘記卑賤,貧窮的人用它來成就事業,困厄的人因為它擁有處理危難的能力。嚴寒來臨,霜雪鋪地,這才能看出松柏的茂盛不凋;處境困難,面臨危險,利害關系呈現眼前,這時才能看出圣人不會拋開道德。因此,頭頂青天才能腳踏大地,以太空作鏡子的人才能看得深遠,創立太平盛世的人能立于明堂之上,能與天道同游的人,才能像日月一樣光明。所以用道作釣竿,用德當絲線,用禮樂作釣鉤,用仁義當釣餌,投放到江中,漂浮在海上,紛雜的魚蝦之類趕來吞食魚餌,哪個能不受到控制呢?
【原文】
夫挾依于跂躍之術①,提挈人間之際②,撣掞挺挏世之風俗③,以摸蘇牽連物之微妙,猶得肆其志,充其欲,何況懷瑰瑋之道,忘肝膽,遺耳目,獨浮游無方之外,不與物相弊摋,中徙倚無形之域,而和以天地者乎!若然者,偃其聰明,而抱其太素,以利害為塵垢,以死生為晝夜。是故目觀玉輅琬象之狀④,耳聽《白雪》清角之聲,不能以亂其神;登千仞之谿,臨蝯眩之岸,不足以滑其和;譬若鐘山之玉,炊以爐炭,三日三夜而色澤不變,則至德天地之精也。是故生不足以使之,利何足以動之?死不足以禁之,害何足以恐之?明于死生之分,達于利害之變,雖以天下之大易骭之一毛⑤,無所概于志也。
【注釋】
①跂(qí)躍之術:不正之道。②提挈:相持。③撣(dǎn)掞(shàn):求取便利。挺挏:上下推動。④玉輅:帶玉飾的帝王專用的車子。⑤骭(gàn):小腿。
【譯文】
那些用不正當的手段,參與人際關系,從社會風氣中上下謀取利益,來探索事物微小變化的人,尚可以放松心志,如愿以償,并能滿足其欲望。更何況那些心懷遠大志向,忘記了自己的肝膽,遺忘自己的耳目,獨自遨游于沒有邊際的地方,不與具體事物相混雜,內心只依靠在無形的境地,而和天地自然相融合的人呢?這種人熄滅他們的聰明,懷抱質樸,視個人利害如垃圾塵埃,視死生如晝夜更替。所以他眼見美玉象牙、耳聽《白雪》雅樂,是不會擾亂其恬靜的精神的;登上千仞之溪的山崖,面對連猿猴都會感到頭暈的峭壁,也不會擾亂其平和的心志的;就像鐘山出產的美玉投爐火中燒煉,三天三夜玉之色澤都不變。這是因為這種人獲得了天地之精華。因此用生存不足以驅使他,利欲不能夠觸動他,死亡不足以禁錮他,禍害又怎么能夠使他感到恐懼呢?他是明白了生死之分,通曉了利害之變,即使用整個天下來換取他小腿上的一根汗毛,他都不會動搖自己的志向。
【原文】
夫貴賤之于身也,猶條風之時麗也;毀譽之于己,猶蚊虻之一過也。夫秉皓白而不黑,行純粹而不糅,處玄冥而不暗,休于天鈞而不偽,孟門、終隆之山不能禁,唯體道能不敗,湍瀨①、旋淵②、呂梁之深不能留也③,太行石澗、飛狐、句望之險不能難也。是故身處江海之上,而神游魏闕之下④,非得一原,孰能至于此哉!
【注釋】
①湍瀨(lài):急流。②旋淵:深潭。③呂梁:水名,今徐州一帶。④魏闕:宮門外高大的觀樓。
【譯文】
富貴、貧賤對自己來說,就像春風從身邊刮過一樣;詆毀、贊譽對自己來說,就像蚊虻叮一下而已。持守著潔白之行而不會變黑,品行純潔而不雜糅,身處黑暗的地方而不會感到昏暗,順從自然而不會毀敗;孟門、終隆這樣的高山阻擋不住,只有掌握了道的人才能立于不敗之地。急流、深潭、呂梁這樣的旋流,不能使他停滯,太行、石澗、飛狐、句望這樣的險隘,不能使他為難。因此自己雖然處于偏遠的江海之上,但精神卻能在京城的魏闕遨游,如果不是獲得了道的根本,誰又能夠達到這樣的境界呢?
【原文】
是故與至人居①,使家忘貧,使王公簡其富貴而樂卑賤②,勇者衰其氣,貪者消其欲,坐而不教,立而不議,虛而往者實而歸,故不言而能飲人以和③。是故至道無為,一龍一蛇;盈縮卷舒,與時變化。外從其風,內守其性;耳目不耀,思慮不營;其所居神者,臺簡以游太清④,引楯萬物⑤,群美萌生。是故事其神者神去之,休其神者神居之。道出一原,通九門,散六衢⑥,設于無垓坫之宇,寂寞以虛無。非有為于物也,物以有為于己也。是故舉事而順于道者,非道之所為也,道之所施也。
【注釋】
①至人:指道德修養達到很高境界的人。②簡:輕視。③飲:給人喝,這里比喻感受。④臺:持有,握住。⑤引楯(shǔn):拔,抽。
⑥六衢(qú):四面八方。
【譯文】
因此,與圣人相處,家居貧寒之士會忘掉自身的貧寒,王公貴族會看輕自身擁有的富貴而以卑賤為樂,勇武之人會減弱銳氣,貪婪之人會消除欲望。得道的真人,靜坐而不去教訓別人、立而不發議論,但可以使那些空手去學習的人會滿載而歸,他不必說話就能使他人感受到祥和的氣氛。所以最高的道就是不違背自然規律行事,就像龍或蛇那樣,盈縮卷舒,隨時順勢變化;外雖隨風而變,內卻持守本性,耳目不被聲色誘惑、思想不被外物擾亂。他能把握持守自己的精神,掌握道的原則遨游在太空,促使萬物發展,使各種新事物萌生。因此,擾亂精神的人,精神就會遠遠地離開他,而善養神者,神與形必相守。大道從本原出發向上通過九天之門,向下散布到四面八方,施放在沒有邊際的宇宙;它靜寂而虛無,不刻意干預萬物,因而萬物會自然而然有所作為。因此,辦事舉措順從道的規律,不是道所強求的,而是道所施予的。
【原文】
夫天之所覆,地之所載,六合所包,陰陽所呴①,雨露所濡,道德所扶,此皆生一父母而閱一和也。是故槐榆與橘柚合而為兄弟,有苗與三危通為一家②。夫目視鴻鵠之飛,耳聽琴瑟之聲,而心在雁門之間。一身之中,神之分離剖判,六合之內,一舉而千萬里。是故自其異者視之,肝膽胡、越;自其同者視之,萬物一圈也。百家異說,各有所出,若夫墨、楊、申、商之于治道,猶蓋之無一橑而輪之無一輻③,有之可以備數,無之未有害于用也。己自以為獨擅之,不通之于天地之情也。
【注釋】
①呴(xǔ):開口出氣。②有苗:舜時的南方的國民。三危:西方山名,在甘肅敦煌一帶。③橑:古代傘蓋或車蓋的骨架。
【譯文】
那些上天所覆蓋的、大地所承載的、六合所包容的、陰陽二氣所孕育的、雨露所滋潤的、道德所扶持的,全都產生于一個根源——天地,并共通著和諧之氣。所以槐樹與榆樹、橘樹與柚樹,可以結合起來成為兄弟,有苗族和三危族可以相通而成為一族。眼看著天鵝飛翔,耳中聽著琴瑟之音,而心思卻飛到了雁門關一帶。人的精神可以飛散到各處,甚至一下子能夠飛越千萬里遠。所以就事物的差異來說,緊挨著的膽、肝就會像胡地和楚越那么遙遠;但就事物的相同來看,萬物都如同生存在一個角落里那么親近。戰國時期諸子百家學說歧異,各有其產生的緣由。至于像那墨子、楊朱、申不害、商鞅等的學說對于治理國家來說,就像傘蓋缺少一個傘弓子,車輪少一根車輻條。有了它可以充個數,沒有它也不妨礙使用。如果自以為離開自己的學說主張就不行,那就太不通天地之常情了。
【原文】
今夫冶工之鑄器,金踴躍于爐中,必有波溢而播棄者,其中地而凝滯,亦有以象于物者矣。其形雖有所小用哉,然未可以保于周室之九鼎也①,又況比于規形者乎?其與道相去亦遠矣。今夫萬物之疏躍枝舉②,百事之莖葉條蘗,皆本于一根而條循千萬也。若此,則有所受之矣,而非所授者。所受者,無授也,而無不受也。無不受也者,譬③④若周云之蘢蓯,遼巢彭濞而為雨,沉溺萬物而不與為濕焉。
【注釋】
①九鼎:古代象征著國家的傳國之寶,據說是禹所鑄造的。②疏躍:布散。③蘢蓯:聚合。④遼巢彭濞:濃云密集的樣子。
【譯文】
現在冶煉工匠在鑄造器物的時候,金屬在熔爐中翻滾熔化,也必定會有熔液翻騰流溢出來,濺落到地下,凝固后也有些和某種器物形狀相似,這些器物雖然會有點小用處,然而不可能像周王室的九鼎那樣貴重,又何況同有標準的形物相比呢?它和道就相距的更遠了。世上萬物如同樹枝一樣布散伸展,各種事物就像莖葉枝條一樣繁衍枝蔓,其實都是出自一個根源而變化出千姿百態。如此說來,蓬勃的萬物是接受了道后得以發展的,但其實沒有誰強行有意授給它們什么。接受道所給予的,正因為不是強迫授予的,因而沒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打個比方說,就像那濃云密布,翻滾蘊蓄聚集而化成大雨,灑遍大地,淋濕萬物,而云本身卻沒有被沾濕。
【原文】
今夫善射者,有儀表之度①,如工匠有規矩之數,此皆所得以至于妙。然而奚仲不能為逢蒙②,造父不能為伯樂者③,是曰諭于一曲,而不通于萬方之際也。
【注釋】
①儀表:指法則、標準。②奚仲:古代車子的發明者。逢蒙:古代擅長射箭的人。③造父:周穆王時擅長駕御的人。
【譯文】
善于射箭的人,有一定的標準作為法度,就像工匠有圓規直尺作為限定一樣,他們都是借助一定的尺度標準最終達到了技藝神妙的境界的。然而善于造車的奚仲卻不能像逢蒙那樣善射,善御的造父也不能像伯樂那樣會相馬,這就說明他們只懂得一個方面并不能做到各方面兼通。
【原文】
今以涅染緇①,則黑于涅;以藍染青②,則青于藍。涅非緇也,青非藍也,茲雖遇其母,而無能復化已。是何則?以諭其轉而益薄也。何況夫未始有涅藍造化之者乎!其為化也,雖鏤金石、書竹帛,何足以舉其數?由此觀之,物莫不生于有也,小大優游矣。夫秋毫之末,淪于無間,而復歸于大矣。蘆苻之厚③,通于無垠而復反于敦龐。若夫無秋豪之微,蘆苻之厚,四達無境,通于無圻,而莫之要御夭遏者,其襲微重妙,挺挏萬物④,揣丸變化⑤,天地之間,何足以論之!夫疾風挬木,而不能拔毛發;云臺之高,墮者折脊碎腦,而蚊虻適足以翱翔,夫與蚑蟯同乘天機,夫受形于一圈,飛輕微細者猶足以脫其命,又況未有類也?由此觀之,無形而生有形亦明矣。
【注釋】
①涅:涅石,古代用作黑色染料。緇(zī):黑色絲織品。②青:靛青色。③苻:蘆葦中的薄膜。④挏:推引。⑤揣丸:和諧。
【譯文】
現在用涅礦石做黑色染料,染出的顏色比涅礦石更黑;用蓼藍做藍色染料,染出的顏色比藍色更藍。黑染料已不是涅礦石,藍染料也已不是蓼藍,即便再遇到涅礦石和蓼藍也不可能變回去。這是什么原因呢?由此知道它們經過轉化而變得更加稀薄了。何況那些不曾經過涅礦石、蓼藍染化的情況呢!它們這些變化,即使雕刻在金石上,書寫在竹帛上,也很難說得清楚。由此看來,事物間的變化,新的物體莫不是從有形的事物中產生出來的,這樣的事物大小繁多。像秋毫之末這樣微小的東西,可以進入到沒有空隙的地方,秋毫與無形的“道”相比,又可歸為大的一類了;道像蘆葦稈里的一層極薄的膜,可以通達到沒有邊際的地方,但是又可以返回到厚大的蘆葦之中。至于說不像秋毫這樣微小的東西,蘆膜這樣極薄的東西,都可以四達無境之地,通往無邊無際的地方,而不會受到阻擋和折損,那些在天地之間,比微小還微小,能推引萬物,協調變化的道,處在天地之間,又將怎么來評論呢?疾風能將大樹刮倒,卻不能吹掉長著的毛發;人從高聳入云的高臺上摔下來會折斷脊骨迸裂腦殼,但蚊虻卻能自由自在地飛翔。這些輕微小蟲靠著造化的作用,在同一個角落內獲得了形體;輕微小蟲尚可以靠這造化所賦予的形體寄托生命,更何況沒有形體的東西呢?由此看來,無形產生有形的事物這一道理是再明白不過的了。
【原文】
是故圣人托其神于靈府①,而歸于萬物之初;視于冥冥,聽于無聲,冥冥之中,獨見曉焉②;寂漠之中,獨有照焉;其用之也以不用,其不用也而后能用之;其知也乃不知,其不知也而后能知之也。夫天不定,日月無所載;地不定,草木無所植③;所立于身者不寧,是非無所形。是故有真人然后有真知。其所持者不明,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歟④?
【注釋】
①靈府:指人的內心。②曉:光明。③植:樹立。④庸詎(jù):豈能。
【譯文】
因此有道德的人會把精神寄托在心中,而歸向到萬物開始的時候。這種境界,雖然看上去幽冥昏暗,聽上去寂靜虛無;但就是在這幽冥昏暗中能看到光明,在寂靜虛無中能聽到聲音。他的“用”在于“不用”,而正因為“不用”才能“用”;他的“知”在于“不知”,也正因為“不知”然后能“知”。上天的位置如果不確定,日月便無法運行,大地如果不確定位置,草木便無法生長;人們如果安身立命的精神不安定,則是非標準就無法辨明。因此有道的人才能做到不巧詐。他所堅持的東西都不明確,又怎么知道自己所認為的“知”不是“不知”呢?
【原文】
今夫積惠重厚,累愛襲恩,以聲華嘔符嫗掩萬民百姓①,使知之欣欣然人樂其性者,仁也。舉大功,立顯名,體君臣,正上下,明親疏,等貴賤,存危國,繼絕世,決挐治煩②,興毀宗,立無后者,義也。閉九竅,藏心志,棄聰明,反無識,芒然仿佯于塵埃之外,而消搖于無事之業,含陰吐陽,而萬物和同者,德也。是故道散而為德,德溢而為仁義,仁義立而道德廢矣。
【注釋】
①聲華:榮譽,聲譽。嘔符:憐愛。嫗(yù)掩:撫育。②決挐(ná):解決紛亂。
【譯文】
現在積聚恩德、增加財物,厚施恩愛,用聲譽和榮耀去憐愛撫育百姓,使他們欣喜地珍愛自己的生命,這是仁的表現。建立豐功偉績,樹立顯赫名望,確立君臣關系,端正上下之禮,明確親疏遠近,規定貴賤等級,挽救危難的國家,恢復滅絕的朝代,決斷紛亂治理憂煩,振興被毀的宗廟,擇立絕后者的繼承人,這就叫“義”;關閉人的九竅,隱藏起心志,拋棄智巧,返回到沒有知識的境地,茫然地徘徊在塵世之外,而自由往來于萬物開始的時候,呼吸陰陽之氣,和萬物融為一體,這是德的表現。所以,道要是缺失就只能依靠德,德要是流逝就只得施仁義,仁義樹立則意味著道德就廢止了。
【原文】
百圍之木①,斬而為犧尊,鏤之以剞劂②,雜之以青黃,華藻鮮,龍蛇虎豹,曲成文章,然其斷在溝中,一比犧尊溝中之斷,則丑美有間矣,然而失木性鈞也。是故神越者其言華,德蕩者其行偽。至精亡于中,而言行觀于外,此不免以身役物矣。夫趨舍行偽者,為精求于外也。精有湫盡,而行無窮極,則滑心濁神而惑亂其本矣。其所守者不定,而外淫于世俗之風,所斷差跌者,而內以濁其清明,是故躊躇以終,而不得須臾恬淡矣③。
【注釋】
①圍:兩臂合抱的圓周長,或者是兩手的大拇指與食指合攏的圓周長。②剞(jī)劂(jué):雕刻用的刀子。③恬淡:寧靜。
【譯文】
百圍粗的大樹,砍斷制成酒器,用雕刀加以刻鏤,涂上青黃相間的顏色,刻上鮮艷華美的花紋,配上龍蛇虎豹的圖案。現在拿一段被扔棄在水溝中的木頭與這被雕刻華麗的犧樽相比,盡管美丑相去甚遠,但兩段木頭都已失去了樹木的質樸本性則是相同的。由此可見,精神流失的人就會表現為言不由衷,道德放縱的人就會表現為行為虛偽;至精至誠的精神一旦從心中流散,呈現在人們眼前的就是浮辭偽行,不免要受外物的役使。人們的言行舉止都是精神世界外化的表現,精神有耗盡的時候,而行為卻不會終止,如果人神不守舍,就會心神不定迷失生命的根本方向。人的精神守持不定,也就會沉溺于世俗的風氣中,一旦失誤失足,內在的純潔本性就將受到污染而渾濁,因而人會彷徨一生,得不到片刻的寧靜。
【原文】
是故圣人內修道術,而不外飾仁義;不知耳目之宣,而游于精神之和。若然者,下揆三泉①,上尋九天,橫廓六合②,揲貫萬物③,此圣人之游也。若夫真人,則動溶于至虛而游于滅亡之野,騎蜚廉而從敦圄④,馳于方外,休乎宇內;燭十日,而使風雨;臣雷公,役夸父,妾宓妃⑤,妻織女,天地之間何足以留其志!是故虛無者道之舍,平易者道之素。
【注釋】
①揆:度量。②廓:開擴,擴大。③揲(dié)貫:累積。④蜚廉:一種長毛有翅膀的獸。敦圄(yǔ):一個仙人的名字。⑤宓(fú)妃:洛河女神名。
【譯文】
所以圣人注重內在修養,不注重用仁義來裝飾外表;不去關心耳目適宜于何種聲色,而只求心靈游弋在精神和諧的環境之中。這樣他可以下探三泉、上尋九天、橫廓四方上下、貫通天下萬物。這些就是圣德之人的行為表現。至于說真人,他們游蕩在最空虛的地方,而往來于什么都不存在的境地;他騎著蜚廉神獸,帶著敦圄侍從,馳騁于世俗之外,休閑在宇宙之中,讓十個太陽照明,使風雨聽從使喚,讓雷公當臣子、夸父為役仆,納宓妃為妾,娶織女為妻。天地之間哪有什么可值得留戀的。所以說虛無是道的立足點,平易是道的本性。
【原文】
夫人之事其神而嬈其精①,營慧然而有求于外②,此皆失其神明而離其宅也。是故凍者假兼衣于春,而暍者望冷風于秋③。夫有病于內者,必有色于外矣④。夫梣木色青翳⑤,而蠃瘉蝸睆,此皆治目之藥也,人無故求此物者,必有蔽其明者。圣人之所以駭天下者,真人未嘗過焉;賢人之所以矯世俗者,圣人未嘗觀焉。夫牛蹄之涔,無尺之鯉,塊阜之山,無丈之材,所以然者何也?皆其營宇狹小而不能容巨大也,又況乎以無裹之者邪,此其為山淵之勢亦遠矣。夫人之拘于世也,必形系而神泄,故不免于虛。使我可系羈者,必其有命在于外也。
【注釋】
①神:指人體活動的外在表現,也指人的精神活動。嬈:煩惱。②營慧:求索名利的樣子。③暍(yē):中暑。④色:容色。⑤青翳:又叫角膜翳。
【譯文】
過度勞碌心志而擾亂自己的精神,費盡心思去追求物質利益,這些都會耗損人的精神元氣而使精神離開了人的身心。所以,受凍的人希望借助于衣服來使自己溫暖,而中暑的人則希望秋天的涼風趕緊到來。體內有病者,必定會在氣色上有所體現。秦皮可以治療角膜翳,蝸牛唾液能治療白內障,這些均是治療眼疾的良藥,但如果無緣無故使用一定會傷害人的眼睛。當人們沒有其他原因而尋找這些藥物,必定是眼睛被病狀遮住了。圣人所以使天下人驚動的原因,是因為真人未曾過問;賢人之所以矯正世俗風氣的原因,是圣人也從來不去過問。就像牛蹄那樣小的水坑,不會有一尺長的鯉魚;塊阜這樣的小山丘,不會長出一丈高的木材。這是什么原因呢?都是因為狹小的范圍容不下巨大的東西,更何況要容納無形的天地呢?它們離深淵高山的規模和氣勢還遠著呢。人們沉溺于世俗社會,必定會使形體受到羈絆而精神衰竭,所以不免會生病。如果我能被別人束縛住,必定是我的命運和外物有所接觸的結果。
【原文】
至德之世①,甘瞑于溷澖之域②,而徙倚于汗漫之宇,提挈天地而委萬物,以鴻濛為景柱③,而浮揚乎無畛崖之際④。是故圣人呼吸陰陽之氣,而群生莫不颙颙然仰其德以和順⑤。當此之時,莫之領理,決離隱密而自成,渾渾蒼蒼,純樸未散,旁薄為一而萬物大優,是故雖有羿之知而無所用之。
【注釋】
①至德:最高尚的道德。②甘瞑:甜睡。溷(hùn)澖(xián):無涯的樣子。③鴻濛:東方之野,傳說是日所出的地方。④畛(zhěn)崖:界限。⑤颙颙然:仰慕的樣子。
【譯文】
在道德最純的時代,人們酣睡在混沌無涯的境界之中,自由遨游在廣闊無垠的地方,扶持天地而拋棄萬物,他們以日出作鐘,飄浮在沒有疆域的地方。因此圣人呼吸陰陽二氣,廣大百姓沒有不仰慕他的美德而內心和順的。那時,沒有人去刻意治理引導,但人和萬物都順應自然本性悄然形成,自然生長,渾渾然然,純粹質樸的道德并沒有散失,廣大無邊又渾然一體,世間萬物在此悠然自得。因此,即使有后羿的智慧也使用不上。
【原文】
及世之衰也,至伏羲氏①,其道昧昧芒芒然②,吟德懷和,被施頗烈,而知乃始昧昧晽晽,皆欲離其童蒙之心,而覺視于天地之間,是故其德煩而不能一。
【注釋】
①伏羲氏:上古傳說中的部落首領。②昧昧:淳厚的樣子。
【譯文】
等到世道開始衰敗,到伏羲氏統治時,道德仍然很淳厚,蘊含的道德和和氣布施很廣,但人們的智慧開始萌發產生,似乎若有所知,并開始失去童稚朦朧之心,觀察起天地間的各種事物。所以道德雜亂煩多而不專一。
【原文】
乃至神農、黃帝,剖判大宗①,竅領天地,襲九窾②,重九堤,提挈陰陽,嫥捖剛柔③,枝解葉貫,萬物百族,使各有經紀條貫。于此萬民睢睢盱盱然④,莫不竦身而載聽視,是故治而不能和。
【注釋】
①剖判:分離。大宗:指事物的本源。②九窾:九天之法。③嫥捖:和調。④睢睢盱盱然:直視的樣子。
【譯文】
到了神農、黃帝時代,他們已經偏離了道的根本,貫通天地,遵循自然法則,掌握陰陽變化,調和陰陽剛柔,分解聯貫,讓世間萬物都有秩序條理。這樣百姓無不張目直視,無不踮腳仰視聆聽君主命令,仰頭察看君王臉色。所以神農、黃帝雖然能治理好天下,但卻不能夠做到和諧自然。
【原文】
下棲遲至于昆吾①、夏后之世②,嗜欲連于物,聰明誘于外,而性命失其得。施及周室之衰,澆淳散樸,雜道以偽,儉德以行,而巧故萌生。周室衰而王道廢,儒墨乃始列道而議,分徒而訟。于是博學以疑圣,華誣以脅眾,弦歌鼓舞,緣飾詩書,以買名譽于天下。繁登降之禮,飾紱冕之服,聚眾不足以極其變,積財不足以贍其費,于是萬民乃始慲觟離跂,各欲行其知偽,以求鑿枘于世,而錯擇名利。是故百姓曼衍于淫荒之陂,而失其大宗之本。夫世之所以喪性命,有衰漸以然,所由來者久矣。
【注釋】
①棲遲:停留。昆吾:夏的同盟部落。②夏后:夏朝。
【譯文】
到了昆吾、夏后時代,人們的嗜好欲望受到外界的誘惑,聰明才智也受到外界引誘,因而性命便失去了其天然本性和賴以存在的根本。到了周王朝衰亡時期,敦厚淳樸的本性散失了,辦事行為背離道德偏離德性,因而奸巧狡詐也隨之產生。周朝的衰敗使王道被廢弛,墨、儒兩家開始宣傳標榜起自己的學說來,招聚門徒爭論是非。這時便運用廣博的知識而模仿圣人,用華而不實的言辭來欺騙脅迫民眾;他們行施禮樂歌舞,拿《詩》《書》來文飾門面,為的是在天下人面前沽名釣譽。與此同時,他們又制訂繁瑣的進見禮節,裝飾帶有佩帶和禮帽的服裝,并使之等級化;聚集著民眾來變化無窮無盡的花樣,積聚財富來滿足無盡的消費。在這種社會風氣下,老百姓也開始不明事理,被引入歧途,各人想要施展自己的智巧,去迎合世俗,并不擇手段撈取名利。這時人們都奔波于邪道上,喪失了他們的道德根本。世人之所以喪失性命之本的原因,是因為自身的日益衰敗,其產生根源由來已經很久了。
【原文】
是故圣人之學也,欲以返性于初,而游心于虛也;達人之學也①,欲以通性于遼廓,而覺于寂漠也。若夫俗世之學也則不然,擢德搴性②,內愁五藏,外勞耳目,乃始招蟯振繾物之豪芒③,搖消掉捎仁義禮樂④,暴行越智于天下,以招號名聲于世。此我所羞而不為也。是故與其有天下也,不若有說也;與其有說也,不若尚羊物之終始也,而條達有無之際。是故舉世而譽之不加勸,舉世而非之不加沮;定于死生之境,而通于榮辱之理;雖有炎火洪水彌靡于天下,神無虧缺于胸臆之中矣。若然者,視天下之間,猶飛羽浮芥也,孰肯分分然以物為事也?
【注釋】
①達人:通達知命的人。②擢:去掉。③招蟯:循環往復。振繾:情意纏綿的樣子。④搖消掉捎:奔走鼓動。
【譯文】
因此圣人學習,是想要人的性情返歸到最初的質樸狀態,讓心神能在無情無欲的境界中遨游;通達知命的人學習,是想將心性與曠漠無邊相通并在寂靜淡漠中覺醒。若是世俗之人的學習就不是這樣了,他們拔去德性,擾亂心胸,損傷耳目,老是糾結于追求事物的微小利益,為推行仁義禮樂奔走忙碌,在世上自我表現以求獲得世俗的名聲。這種事情是我感到羞愧而不屑做的。因此與其這樣占有天下,還不如舍棄了它;與其舍棄了它,還不如逍遙流連在虛無境地、通達于事物有無之間。因此,全天下的人贊揚他,他也不會受到激勵,全天下的人非議他,他也不會感到沮喪。對生死泰然處之,對榮辱通達處之,即使面對天下大火蔓延、洪水泛濫,自己內心的精神也不會有任何損害。如果像這樣的話,就會將天下及天下之事看得輕如羽毛、草芥一般,誰還肯忙忙碌碌將外物當回事!
【原文】
水之性真清,而土汩之;人性安靜,而嗜欲亂之。夫人之所受于天者,耳目之于聲色也,口鼻之于芳臭也,肌膚之于寒燠①,其情一也。或通于神明,或不免于癡狂者,何也?其所為制者異也。是故神者智之淵也,淵清則智明矣;智者心之府也,智公則心平矣。人莫鑒于流沫②,而鑒于止水者,以其靜也;莫窺形于生鐵,而窺于明鏡者,以睹其易也,夫唯易且靜,形物之性也。由此觀之,用也必假之于弗用也。是故虛室生白③,吉祥止也④。
【注釋】
①燠(yù):溫暖。②鑒:照鏡子。沫:泥中的泡沫。③虛:心。室:身。白:指道。④止:棲息。
【譯文】
水的本性清澈純凈,泥土摻入使它混濁;人的天性安寂寧靜,嗜欲攪亂使它不安。人的天生本性是耳能聽聲、目能觀色、口嘗滋味、鼻聞氣味、肌膚感受寒暑,這些天性都是一樣的。但為什么有的人神志清醒,有的人不免癡狂?這是因為制約他們的精神狀況不同而造成的。所以說精神是智慧的淵源,這淵源清靜,智慧就可明察;而智慧卻是心靈的城府,智慧公正不詐邪,人的心靈就可以獲得平靜。所以人都不用涌動著泡沫的水做鏡,而用相對靜止清明的水照形,就是因為它平靜;同樣人們沒有用生鐵來照自己的形影,而是對著明亮的銅鏡看自己的容貌,也是因為銅鏡平整。只有平和靜,才能顯現出事物的本性。由此看來,“用”必定借助于“不用”。所以說,虛靜的心神才能產生道,而吉祥也才會真正降臨。
【原文】
夫鑒明者,塵垢弗能薶①;神清者,嗜欲弗能亂。精神已越于外②,而事復返之,是失之于本而求之于末也。外內無符,而欲與物接,弊其玄光③,而求知之于耳目,是釋其炤炤而道其冥冥也④,是之謂失道。心有所至,而神喟然在之,反之于虛,則消鑠滅息,此圣人之游也。故古之治天下也,必達乎性命之情;其舉錯未必同也,其合于道一也。夫夏日之不被裘者,非愛之也,燠有余于身也;冬日之不用翣者,非簡之也,清有余于適也。夫圣人量腹而食,度形而衣,節于己而已,貪污之心,奚由生哉?故能有天下者,必無以天下為也;能有名譽者,必無以趨行求者也。
【注釋】
①薶(wō):玷污。②越:泄散。③弊:通“蔽”,遮蔽。④炤炤(zhào):光明的樣子。
【譯文】
鏡子明凈,灰塵就不會玷污它,精神內守,嗜欲也就難以攪亂它。如果精神心志超越散逸到身心之外,再去想法讓它復歸回來,這種做法則等于是舍本逐末。外形與內心不能配合,卻想同外物交接,實際上是遮蔽住了內心的聰明,卻想從耳目那里求得智慧,這就是拋棄了光明之道而走向黑暗,這叫失道。人心向往哪里,精神也會跟著跑去;反之,如果心志返回虛靜的境界,精神也就隨之寧靜,情欲活動也就會跟著停息下來。這就是圣人的行為表現。所以古代有道德的人治理天下,一定是通達性命之情,盡管具體的行為措施不盡相同,但合乎道的原則是一致的。夏天不穿皮衣,并不是愛惜它,而是對身體來說溫暖已是足夠的了;冬天不用扇子,并不是因為簡樸,而是對人來說清涼已是相當充分的了。所以圣人估量自己的飯量而進食,度量自己的體形而裁衣,對自己的物欲有所節制,恰如其分,這樣哪會產生貪婪之心呢!因此,能夠持有天下者,一定不是以天下作為追求的目標;能夠享有名譽者,一定不是靠奔波忙碌追求得到的。
【原文】
圣人有所于達,達則嗜欲之心外矣。孔、墨之弟子,皆以仁義之術教導于世,然而不免于儡①,身猶不能行也,又況所教乎!是何則?其道外也。夫以末求返于本,許由不能行也②,又況齊民乎!誠達于性命之情,而仁義固附矣,趨舍何足以滑心!若夫神無所掩,心無所載,通洞條達,恬漠無事,無所凝滯,虛寂以待,勢利不能誘也,辯者不能說也,聲色不能淫也,美者不能濫也③,智者不能動也,勇者不能恐也,此真人之道也。若然者,陶冶萬物,與造化者為人,天地之間,宇宙之內,莫能夭遏。夫化生者不死,而化物者不化。神經于驪山、太行而不能難,入于四海九江而不能濡,處小隘而不塞,橫扃天地之間而不窕。不通此者,雖目數千羊之群,耳分八風之調,足蹀《陽阿》之舞④,而手會《綠水》之趨,智終天地,明照日月,辯解連環,澤潤玉石,猶無益于治天下也。
【注釋】
①儡(lěi):疲困。②許由:堯時賢人。③濫:淫亂。④蹀:踏,踩。《陽阿》:古楚曲名。
【譯文】
圣人能夠于道相通,通曉萬物變化之理,因而貪婪之心便被排斥在外了。孔子、墨子的弟子們都拿仁義的道理來教導人,雖然這樣自身卻免不了疲困。他們自身都不能實行仁義,更何況他們所教導的世人呢?這是為什么呢?因為他們的學說只重視外部。以細枝末節去謀求根本,即使像許由這樣的高潔之士都辦不到,更何況一般的老百姓呢!如果真能通達性命的情理,那么外部的仁義自然就可歸附了,取舍哪能擾亂得了人的思想呢?假如精神不被掩遮傷害,心志沒有壓力負擔,通暢恬靜,淡漠無事,沒有凝滯郁結,虛寂靜漠對待外物,那么利祿權勢就不能使他動心,巧辯之人不能說服他,聲色不能使他淫亂,美妙之物不會使他喪志,智慧之人不會使他動搖,勇猛之人不會使他恐懼,這就是真人的行為。這樣的話,他就能陶冶萬物,與自然造化相伴,天地之間,宇宙之內,沒有什么東西可以阻止他。如果能像這樣,那么就可以化育萬物,他的精神經過驪山、太行而不會受到阻攔,進入四海九江而不會被沾濕;處在狹窄之地不會感到擠塞,橫貫天地之間不會肆意放縱。不能通達天道者,即使眼睛能夠數清一群上千只的羊,耳朵能分辨出八風之調,腳踏著《陽阿》之舞,手合著《綠水》的節拍,智謀能統貫天地,目光像日月那樣明亮,口才可以講清復雜難題,言辭潤澤動聽如玉石,但對治理天下來說還是沒有什么裨益的。
【原文】
靜漠恬澹,所以養性也;和愉虛無,所以養德也。外不滑內①,則性得其宜;性不動和,則德安其位。養生以經世,抱德以終年,可謂能體道矣。若然者,血脈無郁滯,五藏無蔚氣②,禍福弗能撓滑,非譽弗能塵垢,故能致其極。非有其世,孰能濟焉?有其人,不遇其時,身猶不能脫,又況無道乎!且人之情,耳目應感動,心志知憂樂,手足之拂疾癢,辟寒暑,所以與物接也。蜂蠆螫指而神不能憺③,蚊虻噆膚而知不能平,夫憂患之來,攖人心也,非直蜂蠆之螫毒而蚊虻之慘怛也,而欲靜漠虛無,奈之何哉!夫目察秋毫之末,耳不聞雷霆之音;耳調玉石之聲,目不見泰山之高,何則?小有所志而大有所忘也。今萬物之來,擢拔吾性,攓取吾情,有若泉源,雖欲勿稟,其可得邪?
【注釋】
①滑:擾亂,干擾。②蔚氣:濕氣,邪氣。③憺(dàn):清靜。
【譯文】
靜漠恬淡是用以養性的;和愉虛無是用以養德的。外物不擾亂內心,那么性情便能得到適宜的居所;性情保持平和,那么德就有安處的位置。人能夠養性以處世,懷德以享天年,這樣就可以說能夠體察天道了。像這樣的話,人的血脈就不會有郁積阻滯,五臟就不會受病氣侵入,禍福也不能擾亂,毀譽也不能玷污,所以能夠到達最高的道德境界。但是,如果不是處在一個有道德的時代,哪里能做到這點呢?即使有能得道的人,但如果沒有遇上好的世道,自身還是擺脫不了亂世的干擾,更何況那些本身沒有道德的人呢?況且人的本能性情是耳目易受外界感應而動,心思天生知道憂愁快樂,手腳會觸摸疼癢、躲避涼熱,這些都是與外界發生接觸時必然會發生的。被蜂蝎刺咬了手指精神就會不愉快,被蚊虻叮咬了皮膚心思就會不平靜;而受憂患的騷擾,人更是揪心般的痛苦,就不只是像蜂蝎螫刺蚊虻叮咬那樣的皮肉之苦了,因此人想要靜寂淡漠,也只能是件無可奈何的事情!眼睛能觀察到秋毫之末,而耳朵卻難以承受雷霆的巨響;耳朵能聽玉石般的圓潤樂聲,眼睛卻難以看到泰山的峰頂。這些是什么原因呢?因為精神專注在小的地方而把重大的事情給遺忘了。現在萬事萬物紛至沓來,扯拉拔取我們這些人的性情,就像泉水源頭流淌過來,那河川即使不想接納,哪能辦得到呢?
【原文】
今夫樹木者,灌以瀿水①,疇以肥壤②,一人養之,十人拔之,則必無余蘗,又況與一國同伐之哉!雖欲久生,豈可得乎?今盆水在庭,清之終日,未能見眉睫,濁之不過一撓③,而不能察方員。人神易濁而難清,猶盆水之類也,況一世而撓滑之,曷得須臾平乎?
【注釋】
①瀿(fán):指水暴漲,古楚語。②疇:壅土。③撓:攪動。
【譯文】
今天有植樹育林者,給樹苗灌上足夠的水,并培上肥沃的土,但如果只有一個人在培育,卻有十個人去毀林拔樹,那必定是連一枝新芽都保不住的,更何況舉國上下一起來砍伐它呢?在這種情形下,要想活得長久些,但哪能做得到?現在把一盆水放在庭院里,用一整天時間來讓它澄清,清澈度還不足以照清眉睫毛,而要使它變渾濁,只需輕輕攪動一下,就渾濁得連盆底是方還是圓都看不出來。以此聯系到人的精神也是容易被搞渾濁而難以保持清明的,就如上面提到的盆里的水一樣,更何況可攪亂人精神的是整個世俗社會,人哪里可得到片刻的平靜啊!
【原文】
古者至德之世①,賈便其肆②,農樂其業,大夫安其職,而處士修其道。當此之時,風雨不毀折,草木不夭,九鼎重味,珠玉潤澤,洛出《丹書》③,河出《綠圖》,故許由、方回、善卷、披衣得達其道。何則?世之主有欲利天下之心,是以人得自樂其間。四子之才,非能盡善蓋今之世也,然莫能與之同光者,遇唐虞之時。
【注釋】
①世:時代。②賈:做買賣的人,這里指商人。古時特指設店售貨的坐商。肆:店鋪。③洛:洛水。一指水名,即洛河。又作地名,古都洛陽的簡稱。
【譯文】
在古代德政最好的時代,商人在方便的地方設置店鋪做生意,農夫以耕種為樂,大夫安心職責,而隱士則注意修養他的道德。在這個時候,風雨不摧毀萬物,草木也不會夭折;九鼎國寶分外厚重,珠玉格外光澤;洛水里出現《丹書》,黃河里出了《綠圖》。因此這時的許由、方回、善卷、披衣,這些賢達之士能夠實現他們的道德志向。為什么呢?因為一國君主懷有讓天下所有人得利的心愿,所以人們能夠在這世間自得其樂。許由等人的才德并非盡善盡美但卻能超過今世,即使是在今世也沒有人能和他們相媲美,是因為許由等四人碰上了唐堯、虞舜這樣的好世道。
【原文】
逮至夏桀、殷紂,燔生人①,辜諫者②,為炮烙③,鑄金柱④,剖賢人之心,析才士之脛⑤,醢鬼侯之女,葅梅伯之骸。當此之時,峣山崩,三川涸,飛鳥鎩翼,走獸擠腳。當此之時,豈獨無圣人哉?然而不能通其道者,不遇其世。夫鳥飛千仞之上,獸走叢薄之中,禍猶及之,又況編戶齊民乎!由此觀之,體道者不專在于我,亦有系于世者矣。
【注釋】
①燔(fán):焚燒。②辜:受刑,本義指罪行。③為:設置。④鑄:鑄造。⑤脛:小腿。
【譯文】
到了夏桀、殷紂王統治的時代,他們燒死活人,殺死勸諫者,設造炮烙、鑄造銅柱之類的刑具,剖開賢人比干的五臟,割掉才能之士的腳骨,將鬼侯奉獻的女兒剁成肉醬,砍碎梅伯的骨骸。在這個時候,峣山崩塌了,渭水、涇水和汧水枯涸了,飛鳥折羽,走獸斷腿。這個時候難道沒有圣賢者出現嗎?當然不是了,只是這些圣賢者沒有碰上好世道來實現他們的主張罷了。鳥高飛在天空、獸奔走在草叢,災禍都能涉及它們,更何況被管理得很嚴的平民百姓呢!由此看來,能否體現道德不僅僅取決于本人,還與人所處的世道好壞有聯系。
【原文】
夫歷陽之都①,一夕反而為湖②,勇力圣知與罷怯不肖者同命;巫山之上,順風縱火,膏夏紫芝與蕭、艾俱死③。故河魚不得明目,穉稼不得育時,其所生者然也。故世治則愚者不能獨亂,世亂則智者不能獨治。身蹈于濁世之中,而責道之不行也,是猶兩絆騏驥,而求其致千里也。置猨檻中,則與豚同,非不巧捷也,無所肆其能也④。舜之耕陶也,不能利其里;南面王則德施乎四海。仁非能益也,處便而勢利也。古之圣人,其和愉寧靜,性也;其志得道行,命也。是故性遭命而后能行,命得性而后能明。烏號之弓,溪子之弩⑤,不能無弦而射;越舲蜀艇⑥,不能無水而浮。今矰繳機而在上,網罟張而在下,雖欲翱翔,其勢焉得!故《詩》云:“采采卷耳,不盈傾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以言慕遠世也。
【注釋】
①歷陽:西漢淮南國縣名,在今安徽和縣、含山一帶,陷而為巢湖。②反:傾覆,陷落。③膏夏:大木名。紫芝:今稱靈芝。蕭、艾:
兩種草名。④肆:極盡。⑤溪子:國名,以產弩而著名。⑥舲(líng):小船。
【譯文】
歷陽國的都城,一個晚上陷落成為湖泊,使勇敢、智慧和老弱、膽怯、不肖的人一樣落得葬身湖底的命運;同樣,在高高的巫山上放起火,這其中珍貴的膏夏、紫芝和低賤的蕭、艾一起死亡。所以說黃河里的魚無法做到眼睛明亮,寒霜降臨禾苗不能按時發育,這都是由它們所處的環境決定的。因此,世道圣明,愚奸者也不能獨個兒搞亂社會;反之世道混亂,明智者也不能獨個兒治理好社會;身處渾濁動蕩世道,而責備他實行不了道德,這就像用繩索捆住千里馬的雙腿,卻又要它日行千里一樣荒謬。把猿猴關在籠子里,那么它將和豬無異,實際上不是它不再靈巧敏捷了,而是在籠中無法施展它的靈敏。當舜還是農夫陶匠之時,不能造福于鄉間鄰里,而當他接受了堯的禪讓后,便施德澤于四海。這可以看出他的仁愛之情并沒增加而是所處的地位便于他實施仁義道德而已。所以說,古代圣人盡管有著平和寧靜的天性,但他的志向能否實施運用卻取決于命運。因此這種天性碰上了好的命運就能實施,好的命運和有著平和寧靜天性的人相結合才能表現出清明來。這就像烏號之弓、溪子之弩需要有弦才能發射一樣;也如同越國的小船和蜀地的小艇也非得有水才能漂浮一樣;現在帶有絲繩的利箭在空中亂射,在上面架好了弓箭,下面張開網羅,鳥兒即使想要自由飛翔,面臨這樣的情況又怎能做到呢?因此《詩》里說:“采摘卷耳野菜,采來采去不滿一籮筐。嘆我想念人,置它大路旁。”這是在思慕遠古的清明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