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逃到德興
- 枯藤老木
- 獨木白玉
- 2382字
- 2019-10-13 20:18:56
起初,我們一路向東,去了德行,那地方滿目瘡痍,寒風陣陣,鉛灰色的天空烏云滾滾,兵燹之后是一片焦土爛泥,距離老站焦黑的廢墟數步之遙。出于老習慣,我扒著眼睛張望能看到你太爺爺的身影。打戰這幾年,回回出門返航,你太爺爺總是板著臉來接我,一副“我可不是來接你的,我恰巧路過。”那時,我開始想念那張舒服的床和你太爺爺瞇著眼罵我的聲音了。忽而又恥笑自己真是混賬,你太爺爺不會來,他根本不知道我真的離家出走了,也許他根本不會找我。就像是告別了一個寧靜的世界,來到另外一個可惡的世界。
四周比以前冷清多了,我想起了1946年那個早晨,你太奶奶帶著我來走親戚,那時,你太奶奶還沒去世,她喜歡穿旗袍,凹凸有致的身材經常引來路人的圍觀,你太爺爺也舍得為太奶奶花錢。可那時,房屋還能辨認,大街滿是人流。
雷公盾四下打量跟前這片坑坑洼洼碾轍深深的空地,他踮起腳或許想發現哪個熟悉的朋友或親人的身影,好搭車開啟返家的路程,但眼前的沒一個認識的人。報紙所言不虛,日子艱難,人的吃住尚難對付,哪里有車有馬,出門都得靠兩雙腿。
“應海,這他媽在哪?”公盾用手肘使勁扯著下巴。
“德興,具體是哪,得問?!?
“你不是說德興你熟嗎?”
“扯蛋!這像個地方嗎?”
“那我們還有錢嗎?我餓了。先找地方吃飯?!?
我們沿著窄溜溜的人行道往前走去,但覺得滿目凄涼,與記憶中的城市大一一樣,從公盾臉上我看到了黯然神傷,從旅館站前經過,我突然有些印象,想起在此停留過,可往日的建筑只剩一座空架,幾面焦黑的斷壁殘垣。沿路后陸陸續續有幾家冷清的飯館,在陰天下,分外荒涼。我盤算著哪家飯館能便宜點,因為我的口袋快沒錢了。
最后,我們選擇了一家路邊的小販攤,那里的豆腐腦真的好吃極了。老板是一位年過半百黝黑的人,他皺紋眼帶著笑意,一雙仆仆風塵的手靈活的擦著桌子。
“你們是外地人吧?聽口音不像本地人?!崩习逍σ鉂鉂獯钣樦?。
“對,我們……”我打斷了公盾的話,“我們是來探親的,可現在,變化太大了。”
“誰說不是呢?不好過哦?!彼吺⒅垢X邊說道。像經常抱怨這句話似的,話出口似乎有一種縈繞不散的感情。接著他又以擔心的口吻小聲在我們耳邊:“你們盡快找到親人,要有個安身之處,在外邊晃是行不通的?!?
說實話,他說的這句話,我倒沒放在心上。我一路上都在擔心錢的事情,擔心晚上住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為錢這種東西愁翻了心。公盾看著我一臉不解的表情,他死盯著我的時候,我才發覺自己背棄了承諾,當時,他跟著我離家的時候,我的眼睛是充滿希望的。
“應海,剛我們經過的那條街上,有酒鋪,我們晚上去喝兩杯?!蔽覜]應他,嘴里泛起一陣酸,劣質煙抽的我直抽搐,我又想起了東大街當鋪的酒池和同興巷的煙鋪。
我們沒有去酒鋪,而是沿著窄路東倒西歪的樹木一直往前溜達著,雷公盾邊走邊用腳踢著路邊的石頭,踢到無法動彈的大石頭時,他就停下來打量著,“擋著小爺我路了。不長眼的東西?!北阌檬职崞鹗^,往路邊一扔,砸起的灰塵嗆到他睜不開自己的小眼睛。傍晚的德興如我的心境一般翻愁,路上行人摩肩接踵,與抗日高峰期一樣。這座復興的城市如往日一樣熱鬧繁忙。連在爛泥坑打滾的車也和當初一樣多,只是少了你太奶奶。店鋪的木頭棚前、大街旁出現一大批陌生的招牌:新來者、粗野的男人、俗艷的女人、可憐的乞討者。這還是眼睛所看到的,街上黑壓壓的一片,還有許多無所事事的人,靠在墻上,坐在路邊,傻乎乎好奇地觀望著來往的人,好像小孩子看祭祀游行似的。
蔣的人撤出這座烈火沖天的城市,日軍重歸之后的那年里,陸陸續續新建了一些房子,可眼前這一帶依然十分空曠,到處爛瓦破磚,污物垃圾,有幾幢木頭房子破破爛爛,似曾相識的煙囪形影相吊,無門的磚墻,籠罩著異常沉悶的陰天。
我抬頭望著天,凄凄慘慘,面目全非。等我回過神來,看著一大群人呲著牙指著我?!翱炫?。”我重力拍著雷公盾。
公盾回頭看了一眼,“我艸,那不是程家巷的程野嗎,這下完了?!?
只見身后傳來,“張應海這個膽小鬼,我他媽的又不是老虎。躲我干嘛!”程野撿起地上的石子往我這個方向扔了過來。
我們站在原地沒有動,他叼著煙和幾個穿著雷人的小弟向我們走來:“你們也是被逼出來歷練的?”
他向我們遞了煙,蹲了下來,我和雷公盾相視一望,我才安心下來,他并不知道我們是離家出走的,于是我們接過了煙,也蹲了下來。
“兄弟,太難了。和外鄉人做生意,他們連分兩都要計較?!彼媚嗤涟褵熃o滅了,爾后又站了起來。
我看見他們站了起來,也跟著站了起來,如果我蹲著不動,總給人一種低人一等的感覺。
“兄弟,要不,我們去喝兩杯,交個朋友,雖說以前我們總是水火不容,但在異鄉,我們就是親人吶?!彼麚ё×宋业募绨颍苡昧ΑN覄訌棽坏?。
“好啊,太想念酒的味道了。”雷公盾用腳狠狠地踩滅了煙。
“程野啊。我…”
“怎么,不給臉啊?兄弟?”他的臉色突變。
“不是,這次我們出來的匆忙,錢帶的不多,這不,還要幾天才能到家呢?!蔽野阉氖謴淖约旱募绨蛏弦崎_了。
“沒關系,我有錢啊?!彼仁窍蚯白吡藥撞剑洲D身把手搭在我的肩膀。“走?!蔽冶凰е锶チ?。
沒想到廢墟的深處,竟然藏著另一番情景,眼前這條冷冷清清的胡同沖刺著我的神經,此處大大小小有很多酒鋪和賭場。
那地方更臟,轉身就能看到老鼠站在腳下,蟑螂趴在墻上似乎慢悠悠散著步,下水道的泔水靜靜向前方流著,再加久不洗澡者體臭,各種怪味撲鼻而來,一派混亂景象的視覺味覺刺激著我,我一下子吐了出來。
“花影。”程野大聲叫著。
酒鋪當柜后走出一位身材魁梧、面目猙獰的女人,那女人模樣倒是精致,梳著長辮子,走路一晃一晃的竟有幾分滑稽的樣子。臉蛋和身材完全不成正比。
“安排一下?!背桃皰伭藗€媚眼,順手摸了一把那位女人的腰身?!坝憛挕!蹦桥藡傻蔚蔚穆曇?,叫人聽了心癢難耐。雷公盾的眼睛半刻都沒有從那位女人身上離開過。
“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子?!睆N房一位婦人惡狠狠地瞪著我們。程野用手指指著婦人,罵了句“賤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