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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建國以來歷史決議的起草

龔育之

由來

《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的意義、由來、起草、討論和通過的情況,我在20年前已經談過一次。那是1981年7月,歷史決議剛剛通過,我們到山東青島休息,住在八大關的一座小樓里。應青島市委之邀,我在青島市的領導干部會上作了一個關于學習歷史決議的報告。記錄稿經我改定,市委給印發了,其后不久遼寧的《社會科學動態》雜志轉載了。1999年,我將其收入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龔育之論中共黨史》一書。今天,我主要依據當年的這份材料,依據當年鄧力群同志在北京出版社出版的關于歷史決議的《介紹和答問》,加上近年出版的《胡喬木談中共黨史》中提供的豐富材料,以及自己現在的一些回憶,介紹一下有關情況。

1981年前,黨中央為什么要作《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這是當時黨的指導思想上的撥亂反正的需要。撥亂是指什么呢?主要的就是指撥“文化大革命”之亂。“文化大革命”持續十年之久,而且它的發生還有更遠的由來,所以從政治上、思想上徹底澄清“文化大革命”造成的混亂,這絕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單單批判“四人幫”是不可能完成這個歷史任務的。因為每當這種批判要深入的時候,我們就會碰到一些問題:這些事是不是“純系”“四人幫”干的?是不是毛澤東同志決定的,毛澤東同志同意過的?或者毛澤東同志圈閱過的?“文化大革命”就是毛澤東同志領導和發動的嘛!深入批判“四人幫”就要觸及這些問題。當時有一種方針,就是“兩個凡是”。如果按照這樣的方針,所有觸及的這些問題都不能動,都不能批評,都不能改正,那么,從根本上撥“文化大革命”之亂就不可能進行,我們的事業就無法前進。

因此,敢不敢于正視共和國的締造者、在中國共產黨和中國各族人民中有崇高威望的毛澤東同志晚年領導和發動“文化大革命”的錯誤,敢不敢于追溯“文化大革命”以前黨在指導思想上的錯誤,敢不敢正視和批評這些錯誤,這是對我們黨的政治勇氣和領導能力的一大考驗。

這需要大智大仁大勇,歷史決議的作出,表明我們黨具有這種大智大仁大勇。

在這樣做的同時,我們黨還面臨著另外一個方面的考驗,這就是善不善于科學地、歷史地、實事求是地來分析這些錯誤?能不能夠恰如其分地估量這些錯誤在黨和毛澤東同志的整個革命活動中的位置?敢不敢于在揭露錯誤以后理直氣壯地肯定我們黨所取得的偉大歷史成就?敢不敢于理直氣壯地肯定毛澤東同志對中國革命的偉大歷史貢獻?敢不敢于理直氣壯地肯定被中國革命和建設的實踐證明為正確的毛澤東思想的科學體系作為我們黨的指導思想的重大意義?

這些都是關系到黨和國家前途和命運的重大問題,需要黨表現出大智大仁大勇。

單有一個方面的勇氣,那叫片面之勇、表面之勇,不叫大智大仁大勇,兩個方面的政治智慧、政治良心和政治勇氣的結合,才叫大智大仁大勇。1978年5月開始的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大討論,沖破了“兩個凡是”方針的束縛。同年12月舉行的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恢復和重新確立了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這就使黨掌握了撥亂反正的主動權。從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始,經過十一屆四中全會(葉帥國慶30周年講話)、十一屆五中全會(為劉少奇平反),黨中央一步比一步深入地解決了歷史遺留的很多問題。在這個基礎上,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對“文化大革命”及其以前的錯誤,對建國以來取得的偉大成就和寶貴經驗,對毛澤東同志的歷史功績和毛澤東思想的指導地位,這樣一些重大而復雜的問題,作出了公開的、鄭重的、系統的和明確的結論。

從十一屆三中全會到十一屆六中全會,實際上是四次中央全會的政治和理論成果,才產生了歷史決議,對于統一全黨的思想起了十分重大的作用。當時發表的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公報曾說,這次全會將以在黨的指導思想上完成撥亂反正的歷史任務而載入史冊。現在過了多年,這個“將”字可以去掉了,后來的歷史證明這一判斷是符合實際的。

核心的問題

那么,什么是歷史決議的核心問題呢?

從上面說的兩方面的考驗來看,肯定毛澤東同志的歷史功績和毛澤東思想的指導地位,把毛澤東思想同毛澤東同志的晚年錯誤嚴格區分開來,這是歷史決議所要解決的核心問題,也是黨的指導思想的撥亂反正所要解決的核心問題。

“文化大革命”結束后不久,小平同志就提出了這一問題。在決議起草之前和起草、修改的過程中,黨中央和小平同志就這一問題作過多次說明和闡述。我在青島講話中列舉了15次。那時,《鄧小平文選》還沒有出來,《三中全會以來重要文獻選編》還沒有出來。現在,不但《鄧小平文選》出來了,《三中全會以來重要文獻選編》出來了,《鄧小平思想年譜(一九七五——一九九七)》也出來了。文獻資料基本已經公布了。

那時列舉了15次,現在看還應該補充好多次,這里簡單地提一下。

第1次,1977年4月10日,小平同志還未恢復工作,就寫信給當時的黨中央,實際上批評了不久前公開宣告的“兩個凡是”的方針,明確提出要世世代代用完整的準確的毛澤東思想來指導我們全黨全軍和全國各族人民。這是當時黨內發了文件的。

1977年5月24日,小平同志同兩位中央負責同志談話,明確指出“兩個凡是”不符合馬克思主義。這次談話后來收入《鄧小平文選》了。不過當時沒有發文件。要增補,這恐怕要算一條。

我當時說的第2次,1977年7月,黨的十屆三中全會恢復小平同志的工作。全會閉幕的時候,他在講話中有針對性地論述了對待毛澤東思想的正確態度。這也是黨內發了文件的。

第3次,1977年8月18日,小平同志在黨的十一大上的閉幕詞中,強調要恢復和發揚毛澤東同志所培育的我們黨的優良傳統,特別是實事求是和群眾路線的傳統。這當時就公開發表了。

1977年9月19日,小平同志同教育部負責人談教育問題上的“兩個估計”要批判,說:毛澤東同志畫了圈,不等于說里面就沒有是非問題了。這一篇也是后來在《鄧小平文選》中才發表的。1978年5月30日,同喬木同志談準備在全軍政治工作會上的講話,這更是《鄧小平思想年譜(一九七五——一九九七)》新提供的材料。這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篇文章公開發表(《光明日報》5月11日)后不久的事情。

我那時講的第4次,就是小平同志1978年6月2日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的講話。當時就公開發表了。小平同志針對真理標準問題討論是“砍旗”的說法,指出這不是什么“砍旗”,而是維護毛澤東思想的基本點,即實事求是。

1978年7月21日同中宣部負責人談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7月22日同胡耀邦同志談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8月19日同文化部負責人談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9月13日到20日訪問朝鮮歸來在東北幾個地方和天津講思想路線和高舉旗幟問題,10月14日同總政治部負責人談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都是《鄧小平思想年譜(一九七五——一九九七)》新提供的材料。我那時都沒有算進去。

我說的第5次,1978年11月27日,這是中央工作會議期間,中央宣布為“天安門事件”平反之后。這是一件大事,天安門“反革命事件”的定性是經過了毛澤東同志的,“兩個凡是”的提出,也是為了壓制對這個問題的異議,現在平反了,一方面大家興高采烈,另一方面國內外議論很多。小平同志在同美國報紙專欄作家諾瓦克的談話中,特別指出毛澤東同志對中國人民的功勛是不可磨滅的,如果沒有毛澤東同志,中國人民很可能還要在黑暗中苦斗更長的時間。

第6次,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發表的公報,里面對毛澤東同志專門寫了一段,講到如果認為毛澤東同志不犯錯誤那就違反毛澤東同志本人對自己的看法。同時講,我們一定要充分肯定毛澤東同志的功勞,要歷史地、科學地評價毛澤東同志。

小平同志在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會上的講話,深刻地總結了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系統地論述了黨的思想路線,實際上成為十一屆三中全會的主題報告,被評為在中國面臨向何處去的重大歷史關頭的一篇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宣言書。這篇講話,還有收入《鄧小平思想年譜(一九七五——一九九七)》的中央工作會議期間的另外幾次講話,那時把它們歸入十一屆三中全會公報那一次了。

還有1979年1月24日同美國時代出版公司總編輯多諾萬關于國外說我們“非毛化”的談話。這也是在報上公開發表了的。

我說的第7次,1979年3月3日,小平同志在理論務虛會上的總結講話中,明確地提出要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其中就包括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

我說的第8次,1979年9月,黨的十一屆四中全會通過了葉劍英同志在建國30周年慶祝大會上的講話。小平同志在討論葉帥講話稿時,有一大篇很懇切的話,講歷史上毛澤東是有偉大功績的,我們的一切成就是在毛澤東思想照耀下取得的。現在《鄧小平思想年譜(一九七五——一九九七)》提供了詳細的摘要。

這些都是在歷史決議開始起草之前,但都屬于指導歷史決議起草工作的重要思想。

歷史決議開始起草之后,到最后通過之前,我那時講到7次。

我說的第9次,1980年3月19日,小平同志找主持歷史決議起草的同志,專門談決議的指導思想,提出了三條方針。其中最核心的問題,第一位的問題,就是樹立毛澤東同志的歷史地位,堅持和發展毛澤東思想。不僅今天,而且以后,都要高舉毛澤東思想的偉大旗幟。

第10次,1980年6月27日,小平同志看了決議初稿后又講的意見。

第11次,1980年8月18日,在政治局擴大會議上小平同志講對毛澤東思想要作系統的闡述,對毛澤東同志的功過要作全面的評價。

第12次,1980年8月21日,小平同志跟意大利記者法拉奇的談話。他講,盡管毛澤東同志過去有段時間犯了錯誤,但他始終是中國共產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重要締造者,拿他的功和過來說,錯誤畢竟是第二位的。他對中國人民做的事情是不能抹殺的。這是當時就公開發表了的。

第13次,1980年10月25日,小平同志再次同決議起草組談話。

第14次,1980年12月25日,小平同志在中央工作會議上的講話。

第15次,1981年5月19日,小平同志在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重申了他在起草決議之初就提出的三條指導方針,以及堅持這三條方針的重要性。

《鄧小平文選》中那篇《對起草〈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的意見》,是一篇集納稿,另外單獨成篇而涉及歷史決議起草方針的還有好幾篇。再加上《鄧小平思想年譜(一九七五——一九九七)》中同外國領導人和新聞界人士談歷史決議起草的材料,比上面說的7次要多。好在文選、年譜大家都有了,下面關于決議起草過程還要提到這些情況,這里可以從簡。

總之,在對待歷史問題上,在對待歷史決議的起草方針上,黨中央始終有一個堅定正確的指導思想,這就是:歷史的是非一定要分清,錯誤不能說成是正確,正確不能說成是錯誤;在分清歷史是非的基礎上,一定要科學地評價毛澤東同志在他一生中間對革命和建設的貢獻,科學地論述馬列主義普遍原理與中國革命具體實踐相結合的產物毛澤東思想,科學地說明它作為我們黨的指導思想的偉大意義。

起草的開始

最早提出作歷史問題決議,應該說是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上。全會公報認為,關于“文化大革命”“實際過程中發生的缺點、錯誤,適當的時候作為經驗教訓加以總結,統一全黨和全國人民的認識,是必要的,但是不應匆忙地進行”。

十一屆四中全會通過了國慶30周年大會講話。1979年年初,中央政治局就確定由葉劍英同志作這個講話。喬木同志主持的起草小組,15個人吧,在玉泉山住了幾個月。這個講話中明確說:“中共中央認為,對過去30年特別是‘文化大革命’十年的歷史,應當在適當的時候,經過專門的會議,作出正式的總結。”

這篇講話對新中國成立后的歷史問題作出了一個“初步的基本估計”。起草講話,開頭意見不完全一致的問題,主要有三個。一個是涉及不涉及“文化大革命”。有一種意見認為,寫一篇宣傳鼓動的講話就行了,可以不涉及“文化大革命”及其以前的問題。后來還是回顧了30年的歷史,不回顧不行,但沒有直接對“文化大革命”作明確否定的判斷。第二個問題,是列哪些重要歷史人物以示懷念。已經拉了一個很大的名單,但不能沒有劉少奇同志。可劉少奇當時尚未平反,在十一屆四中全會時也來不及作出平反決定。后來只列三個共產黨人的名字: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第三個問題,是講不講毛澤東同志的錯誤。講話從頭到尾沒有對毛澤東同志的明確批評,當然,無主詞的判斷、暗含的批評,是有的。這樣講,有當時的策略考慮,有當時的歷史局限,這些問題就留給了后來的歷史決議。

歷史決議的起草工作,是在十一屆四中全會結束后不久開始的。我記得在10月底中央就組織了由喬木同志負責的歷史決議起草小組。參加的有二十來個人吧,國慶講話起草小組的同志基本上都參加了。具體名單,現在記不準,記不全。陸續有人加入,也有人離開。比如說,鄭必堅同志,中途到耀邦同志那里工作去了,但決議的起草他還是參與很多的;又比如說,廖蓋隆同志,前面參加了,后來主持新成立的黨史研究室的日常工作,就沒有怎么參加了。

喬木之外,在領導一層的,還有鄧力群同志,后來還有吳冷西同志。

下面一層的,常住那里具體做工作的,有個名單可供參考,就是《〈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注釋本》的編寫組成員名單。其中一人沒有參加決議起草組,其他八人——袁木、鄭惠、邵華澤、盧之超、我,還有石仲泉、席宣、楊增和——都屬于這一層。屬于這一層的還有一些人。至于參加過或多或少討論的理論工作者,那還有一些人。

集中寫作的地方,在萬壽路新六所的一號樓。中間一段時間搬到玉泉山,以后又搬回新六所。

一共搞了無數次稿。這不是夸大其詞,是沒有法子計算次數。當然,主要的正式的有幾次,是可以說得清楚的。

中央領導的指示中,最重要的當然是小平同志的指示,最早公布的也是小平同志的指示。編《鄧小平文選》時,中央書記處研究室那里提供了一個集納稿,文獻研究室又補充了一些,成為現在的九篇。收進了《鄧小平文選》,又收進了《三中全會以來重要文獻選編》,大家都學習過了。但在紀念歷史決議20周年的時候,不妨重溫一下,這對我們溫故而知故,溫故而知新,是會有好處的。

陳云同志的指示,在《陳云文選》中也有了,是1981年3月同鄧力群同志四次談話的要點。

喬木同志的,在《胡喬木文集》第二卷里收了四篇關于歷史決議的講話和談話。后來出的《胡喬木談中共黨史》,又增收了14篇,共計18篇。這還是選收。如果收全,還可以增加許多篇。因為喬木同志是起草小組負責人,他談的次數最多,內容最廣,思路最寬。研究黨史的人,在研究歷史決議的時候,不妨研究一下喬木同志這些談話。我覺得,人們對喬木這些談話的內容不一定熟悉,有些研究者甚至很不熟悉,也沒有注意。而他這些談話,對于我們理解決議的論斷所依據的一些深層的政治和理論思考,以及雖然沒有寫進決議卻在起草過程接觸到的對許多歷史和理論問題的探討,會有很大的好處。

耀邦同志關于歷史決議的起草,在領導層和到起草組,都談過多次(我記得他到新六所就來過不止一次),雖然沒有小平同志多,更沒有喬木同志多。《鄧小平文選》中《對起草〈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的意見》那篇集納的題注中說,歷史決議是“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中央書記處領導下,由鄧小平、胡耀邦同志主持進行的。起草小組主要由胡喬木同志負責”。但是,胡耀邦還沒有出文選、文集,收入《三中全會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的只有一篇他在建黨60周年時的講話。這篇講話列了一個包括62位黨內外人士的紀念名單,這是國慶30周年講話時想做而沒有做成的。

初稿的提出

起草工作從看檔案材料著手。從中央檔案館調了很多檔案,大都是過去沒有看過的。分頭看材料,然后才討論和起草提綱。

現在,《胡喬木談中共黨史》中收入了1979年12月13日的《起草〈歷史決議〉的初步設想》。這是他在起草組成立后涉及決議內容的第一次談話。

1980年3月,起草小組經過材料準備、醞釀討論,提出了一個歷史決議的提綱(草稿),大概有幾千字。這個提綱送給喬木同志,送給小平和耀邦等中央領導同志看了。

3月15日,喬木同志有一次談話,談到歷史決議要注意寫的兩個問題。一個是為什么發生“文化大革命”。他認為,現在說“文化大革命”錯了不難,但是必須答復為什么發生這個錯誤。不答復這個問題,決議就失掉價值。一個是毛澤東思想的實質,不答復這個問題,堅持毛澤東思想這個口號就沒有力量。喬木同志初步地思考了這兩個問題,提出了很好的意見。

比如說,喬木追溯我們黨對階級斗爭形勢觀察的演變,指出《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這篇文章里便有自相矛盾的估計,原因是1957年2月講話時是一種估計,5—6月修改講話時,反右派起來,又是一種估計。《毛澤東著作選讀》新編本在這篇文章的題注里寫了這個意思,就是按喬木的意見寫的。現在的《毛澤東文集》中也有這個題注。

又比如說,喬木追溯在文化、教育、知識分子問題上長期的偏向,解放以來,批《武訓傳》,批《紅樓夢》研究,批胡風,60年代文藝上哲學上的批判,“應該說是不正常的”。如果當作學術文化上的爭論,那不成問題,就是當作普通的黨內思想爭論也可以,“問題是這種批判帶有特殊的政治色彩,簡直使人民不知道黨的工作中心究竟在哪里”。

這些沒有寫進歷史決議,因為太細了,但是在《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中按這個思路寫了。

還有,喬木還追溯到反右后國家民主化進程的中斷,國際反霸權斗爭(這是正確的)擴大化(這表現在九評中)對國內的影響,等等。小平同志最早找主持決議起草的同志談話是在1980年3月19日。這次談話明確提出了前面提到的關于決議起草的三條指導方針。第一條,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確立毛澤東同志的歷史地位,堅持和發展毛澤東思想”。當時五中全會開過不久,劉少奇同志的冤案已經公開平反,林彪、江青兩案審判也在準備中,“文化大革命”顯然要被根本否定,在這樣的背景下,在一些人思想上發生某些動搖。在這個時候,特別強調這一條,是很有針對性的。指導方針的第二點,是要對解放以來歷史上的大事情,哪些是正確的、哪些是錯誤的進行實事求是的分析。包括一些中央負責同志的功過是非,都要作出公正的評價。指導方針的第三點,就是要通過決議對過去的事情做一個基本的總結。總結的目的,是為了引導大家團結一致向前看。小平同志還對歷史上幾個重大問題談了自己的看法,并指出,提綱鋪得太寬,不夠集中,敘述性的寫法應當避免,對重要問題需要多加論斷性的語言。

4月1日,小平同志又一次對決議起草問題發表了系統的意見,提出了決議的整體框架:先有個前言……然后,建國以來十七年一段,“文化大革命”一段,毛澤東思想一段,最后有個結語。

1980年6月起草出了初稿,送中央書記處討論。說是初稿,其實包括很多遍修改,很多次稿子。為簡單計,算成第一次稿,初稿。

提綱之后、初稿之前,喬木同志有幾次談話,《胡喬木談中共黨史》中收了《歷史決議要有一種理論的力量》(1980年5月16日)、《對1957年后幾段歷史的議論》(1980年5月24日)、《毛主席在追求一種社會主義》(1980年6月9日)三篇。重讀這幾篇講話,印象是探討了很多問題,有些重要思想沒有得出定論,但卻引人深思。

比如說,當時從社會主義改造完成以后還搞“以階級斗爭為綱”這個線索已經清理了“文化大革命”的錯誤指導方針的由來。但是喬木進一步思考,“以階級斗爭為綱”能否概括“文化大革命”?他認為毛主席在追求一種社會主義,叫做什么,喬木也沒有說清楚,他說,有個現成的辦法,仔細研究一下中央1976年4號文件(即“批鄧”十二條)、1974年理論指示、1966年五七指示,這三個文件確實是毛澤東發動“文化大革命”多少帶有綱領性的東西,相當帶烏托邦色彩。(后來他還進一步追溯到1958年在成都會議上反對資產階級法權,在北戴河會議講進城后實行工資制沒有理由,認為那時就有了這種思想的萌芽。)這個意思,沒有寫成成熟的結論。《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里寫了一點,也寫得不多。是一個有待討論的理論問題。

四千人大討論

1980年6月27日,小平同志談了對初稿的意見,認為稿子沒有很好地體現確立毛澤東的歷史地位和堅持毛澤東思想的要求,要重新寫。重點要放在毛澤東思想是什么、毛澤東同志正確的東西是什么這方面。錯誤的東西要批評,但是要很恰當,要概括一點。主要的內容還是集中講正確的東西。

根據小平同志的意見和書記處討論的意見,起草小組又重新起草,反復改寫。喬木同志更多地參與到起草過程中來,拿出去討論的稿子他都要認真修改,不少段落從頭到尾都是他自己重新寫過的,特別是“文化大革命”那部分。1980年10月完成提交全黨四千名高級干部討論的稿子。這期間收入《胡喬木談中共黨史》的喬木談話,有十篇。《要把毛主席晚年的錯誤同毛澤東思想加以區別》,是1980年7月3日喬木同志在中央書記處討論時的系統發言。《〈歷史決議〉中對“文化大革命”的幾個論斷》,是1980年9月21日喬木同志在省市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座談會上的系統講話。其他都是同起草小組討論稿子的發言。

7月3日的發言,喬木介紹了小平同志幾次談話的要求,說現在的稿子(6月初稿)沒有能夠實現,需要作比較大的修改或改寫。中心任務是要把毛澤東思想的旗幟樹起來,給它一個完整準確的解釋。為此,一方面要對毛主席在“文化大革命”期間犯的錯誤作出判定,另一方面要對毛主席晚年逐步形成的“左”傾錯誤思想的發展過程作出說明,這樣才能解釋“文化大革命”的發生。要把毛主席晚年的錯誤同毛澤東思想加以區別,加以對照。對毛澤東思想加以肯定,對毛澤東晚年的錯誤加以批評。這是個非常重要的問題,給予正確解決非常必要。

就是說,不是籠統地講毛澤東思想,而是把毛澤東思想同毛澤東晚年的錯誤區別開來講毛澤東思想,這是澄清思想混亂的很重要的方法。

喬木同志還提出,這次決議講毛澤東思想,要區別于“文化大革命”及其以前的一段宣傳,不把毛澤東思想說成是全面發展了馬克思主義,是馬克思主義發展的一個新時代。還是恢復七大的定義:毛澤東思想是馬克思主義普遍原理同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相結合。

喬木同志還作出了一個新概括:毛澤東思想活的靈魂的三條:實事求是,群眾路線,獨立自主、自力更生。這都見于《毛澤東思想是團結全黨奮斗的旗幟》(1980年7月24日)等談話中。

9月21日在省市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座談會上的講話,實際上是把到那時為止的草稿,在稍大的范圍通報一下,因為大家都很關心。喬木集中講歷史決議中關于“文化大革命”的幾個問題。第一個是性質,不是革命,而是內亂。這是歷史決議中的一個分量很重的、很費苦心作出來的新論斷。它叫“文化大革命”,后來又說是政治大革命,可是,它不但在文化上、在政治上不是什么“革命”,在任何意義上也不能叫“革命”。那么,能不能說是反革命?林彪、“四人幫”是反革命,但整個“文化大革命”不好說是反革命。否則,置毛澤東、周恩來于何地?也不能說是一場階級斗爭。哪個階級同哪個階級斗呢?只好叫內亂,是一個特殊的局面。還有“文化大革命”的發動,八屆十一中全會的作用,在說毛澤東跟林彪、“四人幫”不同的時候,還要說毛澤東在這期間的功勞(維系了黨的存在、國務院的存在、軍隊的存在)。還有“文化大革命”發生的多方面的原因。

最大的爭論問題,還是毛澤東思想。喬木同志說明為什么一定要講毛澤東思想,而且毛澤東思想不包括毛主席的錯誤。在中國革命歷史上,至少從1927年到1957年這30年勝利的歷史,跟毛澤東思想是分不開的。

喬木同志說明的這個稿子,基本上就是四千人討論的稿子。但是還作了不少修改,才發給四千人討論。發下去的稿子有五萬多字,洋洋灑灑。記得分為五大段:建國31年取得勝利的總結;建國后31年歷史是非的論定;“文化大革命”的原因和教訓;毛澤東的功績和毛澤東思想;怎樣發展我們的社會主義事業,怎樣建設我們的黨。

四千人討論不是集中在北京,而是由中央把討論稿分發給中央黨政軍機關、各省市自治區黨委,分頭組織討論,出了大批大批的簡報。起草小組的同志還分頭到各地方去聽修改意見,我去了云南。

10月25日,鄧小平同志看了四千人討論的一些簡報,簡報中大家暢所欲言,眾說紛紜,小平同志認為許多意見很好,要求我們把好的意見都吸收進來,按照這些好的意見修改決議。同時他認為討論稿篇幅還是太長,要壓縮。他強調毛澤東思想這個旗幟丟不得。丟掉了這個旗幟,實際上就否定了我們黨的光輝歷史。對毛澤東同志的評價,對闡述,不是僅僅涉及毛澤東同志個人的問題,我們國家的整個歷史是分不開的。要看到這個全局。不寫或不堅持毛澤東思想,我們要犯歷史性的大錯誤。對于毛澤東同志的錯誤,不能寫過頭。寫過頭,給毛澤東同志抹黑,也就是給我們黨、我們國家抹黑。這是違背歷史事實的。

從政治局擴大會議到六中全會

四千人討論以后,喬木同志提出了起草新稿的原則設想。認為在六中全會作出決議的時機已經成熟,不宜再延遲。篇幅的確太長,像論文而不像決議,擬改為條文式的體裁。毛澤東晚期思想同毛澤東思想建議加以區分。決議中應對毛澤東晚期思想的錯誤及其由來和發展作出比較系統的說明,當然更要以很大的力量講毛澤東思想。在這之后,起草小組、喬木同志又重新改寫。

1981年3月18日,小平同志同起草小組負責同志談話,認為決議稿的輪廓可以定下來了,并對建國以后各段歷史作出了概括性的評價。耀邦同志主張決議稿多聽聽老干部、政治家的意見,小平同志贊成。3月26日,小平同志又轉告陳云同志的兩條意見。一條是加一篇話,講解放以前黨的歷史,60年歷史一寫,毛澤東同志的功績就概括得更全面了。再一條是提倡學哲學,學毛澤東的哲學著作。

1981年3月31日發出了第三次提供討論的稿子,發給中央政治局、中央書記處和一些在黨內有很長歷史、很高威望的老同志(喬木說是52人),征求他們的意見。這次討論沒有采取開會的方式,而是各人改在稿子上,或者另外提出書面修改意見,或者約起草小組的同志談修改意見。

根據這些意見,起草小組、喬木同志繼續修改,拿出了第四次供討論的稿子。這次稿子28000字。結構已經和最后通過的決議相同。前面加了一個簡明的前言,記得是專門請胡繩同志來寫的,喬木同志很稱贊。接著講32年總估計,這是喬木同志從陳云同志的建議中得到啟發,而建議加強的。這兩段一加強,稿子的氣勢就相當地不同了。后面分四段,分別講建國初七年,八大后十年,“文化大革命”十年,兩年徘徊和偉大歷史轉折,然后講毛澤東思想,最后是內容很充實的總結。

5月,中央政治局召開擴大會議,70多人參加,討論了10天。喬木同志在政治局會議上有個說明,《胡喬木文集》和《胡喬木談中共黨史》中都收了。

這篇對歷史決議的說明非常重要。關于少用以至不用路線錯誤路線斗爭,關于革命的原意和廣義,關于新民主主義建國綱領、新民主主義時期和重提新民主主義到社會主義的轉變,等等,理論上政治上都很重要。現在發表的文稿略去了一點,就是關于毛澤東晚期思想和毛澤東思想的區別。曾經決定用“毛澤東晚期思想”這個概念來概括毛澤東后來的錯誤思想,討論中很多人不大贊成,認為說不清楚,不如就用毛澤東晚年的錯誤,用“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來概括為宜。認為這樣才能同毛澤東思想區別開來。后來在歷史決議中就沒有再用“毛澤東晚期思想”這個概念。

5月19日,小平同志在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有一篇重要講話。《鄧小平文選》中登了。

根據小平同志的意見和政治局擴大會議討論的結果,把各種好的意見吸收進去,又作了很多的修改,由政治局會議原則通過,提交十一屆六中全會審議。這是第五次提供討論的稿子。經過吸收政治局擴大會議討論的意見,這次稿子,是32000千字,增加了4000字。從意見的條數講,恐怕吸收了好幾十條。

1981年6月15日至25日,舉行十一屆六中全會的預備會議,進一步討論決議修改稿。6月22日,小平同志在預備會上又作了重要講話,在《鄧小平文選》中也登了。在討論中,中央委員們提了很多修改意見。根據這些意見,對決議稿又作了修改,吸收的實質性意見將近100條,篇幅也增加到35000多字,又增加了3000多字。

6月22日至25日,黨中央還召開在京各民主黨派、無黨派人士和全國政協部分老同志共130多人的座談會,征求他們對決議稿的意見。他們提的意見也吸收了。舉一個例子,原來講“文化大革命”打倒所謂“走資派”是錯誤的,討論中民主人士和知識分子提出來,對知識分子當作所謂“資產階級學術權威”來打倒,這也是重要的問題,修改時采納了這個意見。決議的稿子要翻譯成少數民族文字和外文,參加翻譯的同志和一些外國專家,也提出了一些文字上的好意見,修改時吸收了。

有一些意見,修改時沒有吸收。小平同志在4月7日的談話中,就說了有些意見不能接受。例如,說八屆十二中全會、九大非法;說“文化大革命”期間黨不存在了。黨不存在了怎么能粉碎“四人幫”?再后來,又說過有些意見不能接受。例如,說毛澤東同志自建國以后就離開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從1957年以來,就存在一條貫徹始終的“左”傾路線;1956年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以前這個十年間,成績不是主要的,錯誤是主要的;“文化大革命”整個是一場反革命;毛澤東同志發動“文化大革命”就是要整人,從整人開始,以整人結束;“文化大革命”的錯誤歸結起來就是毛澤東同志個人的問題;毛澤東同志前期是共產主義者,馬克思主義者,后期就不是了;“文化大革命”的錯誤及其以前的錯誤,應通通由毛澤東同志一個人負責;等等。

決議中關于“文化大革命”以后這一部分是什么時候加進去的?這個問題在四千人討論以前就提出來了。但是,四千人討論稿上只說這一段的成就和問題,將在十二大論述。四千人討論中,中央黨政軍機關都有人發言認為應當寫這一段,寫華國鋒同志的一些重要錯誤,要求調整他的職務。這一意見在簡報上登出后,引起了強烈的反響。中央政治局11月和12月間開了9次會討論這一段時間華國鋒同志的錯誤,中央常委決定決議里寫上這一段。鄧小平同志認為,把華國鋒同志的錯誤寫進去,對于全黨、對于人民有益,有好處,對于華國鋒同志本人也有極大的好處。

經過長達一年多的起草過程,經過上上下下反反復復群眾路線的討論過程,吸收了各種好的意見,排斥了各種不合適的意見,所謂博采眾議,又力排眾議(前一個“眾”是大眾,后一個“眾”是小眾),6月27日至29日召開的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一致通過了這一歷史決議。

1981年6月,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一致通過《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

分析歷史的科學方法

黨中央特別重視在決議中確立毛澤東同志的歷史地位。決議體現這一要求,用了以下四點科學方法:

第一點,從黨的整個60年的歷史著眼。決議本身是討論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歷史是非,但是,它首先回顧了黨在新中國成立以前28年的歷史。如果不從黨的整個歷史著眼,只看一個歷史片段,那就不可能正確評價毛澤東同志的歷史功過。這段回顧,開頭叫做前言。在六中全會討論中間,大家提了許多補充意見,因此就改為“建國以前二十八年的歷史回顧”,作為一個獨立部分。這對于正確看待黨的歷史,看待毛澤東同志的一生,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點,從全面地、公正地評價集體貢獻中著眼。可以說,歷史決議放眼四面八方,既看到了國內國外,也看到了黨內黨外,特別是看到了黨內的各個方面、各個部分。這是把毛澤東同志擺在黨和人民的集體奮斗中,擺在黨的許多領袖的集體貢獻中,在這個基礎上,就能把毛澤東同志的首要地位科學地寫出來。

第三點,從重大歷史轉折關頭毛澤東同志的關鍵性作用著眼。在歷史轉折關頭最能夠看清楚革命領導人物所作出的貢獻。

第四點,在他犯錯誤的時候,還要看到他正確的方面和作出貢獻的方面。

決議專門寫了一章來論述毛澤東思想。從方法上說,主要從四個方面作了科學闡述:第一,一方面強調毛澤東思想是集體智慧的結晶,不是毛澤東同志一個人努力的結果。另一方面又說毛澤東同志是毛澤東思想的主要創立者,毛澤東同志的科學著作是毛澤東思想的集中體現。第二,緊緊抓住馬列主義的普遍原理同中國革命具體實踐相結合這個環節,來說明毛澤東思想的內容和特點。第三,把實踐檢驗證明為正確的毛澤東思想的科學原理,同毛澤東同志晚年所犯的錯誤嚴格區別開來。第四,把堅持毛澤東思想和發展毛澤東思想統一起來理解。在這一點上,決議做得很好,它對歷史經驗所作的十點概括,本身就是對毛澤東思想的發展。

決議分清歷史是非,對建國以來的歷史問題作出正確評價,采用的是實事求是的科學分析的方法,主要包括六個方面:第一,要分清指導思想上的正確和錯誤。不能把正確的當錯誤的,也不能把錯誤的當正確的。第二,指導思想正確不是肯定一切。還可能在這個問題、那個問題、這個事件、那個工作中間有錯誤。第三,指導思想錯誤也不能否定一切。對錯誤還要作種種的具體分析,包括:分析錯誤有沒有支配全局,錯誤在一段時間是不是占了主導地位,錯誤是不是得到過糾正,這種糾正是不是徹底,等等。第四,指導思想上的正確和錯誤同全黨和全國人民的努力有聯系,又有區別。在正確的思想指導下,全黨全國人民的努力就會取得很大成績。但是,不能說指導思想錯了,全黨全國人民的努力就沒有任何的正確、任何的成績。不能設想指導思想上的錯誤能夠支配全黨的每一個人,支配全國的每一個人,支配他們的全部思想,使他們每時每刻每件事情上的行動都是錯誤的。第五,對錯誤的責任要作分析。第六,對錯誤的原因要作分析。主觀原因和客觀原因、社會歷史原因,都要作分析。

我多年前體會的歷史決議關于分析毛澤東貢獻、毛澤東思想和歷史是非的這些方法,現在看來還是站得住的,也說明歷史決議從根本上說是站得住的。


(原文載《百年潮》雜志。本書選編時,主要參照了龔育之同志所著《黨史札記》中的相關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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