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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 考古學是研究檔案的學問

福柯總結知識考古學的基本內容時說:“我使用‘考古學’這個詞主要有兩個或三個理由。首先是因為只有使用考古學這個語詞,才能玩這場(對現代知識進行解構的)游戲。在希臘語中,‘考古學’的基本詞根‘Arche’包含著‘始基’、‘開始’的意思。在法語中,我們也有‘archive’這個詞,是‘檔案’的意思。它同時又表示論述事件被記錄和被概括的那種形式。所以,‘考古學’這個詞表示一種研究形態,它試圖把論述的事件概述成它們在檔案中的那種記錄形式。我使用這個概念的另一個理由,關系到我所堅持的研究目標。我力圖從整體方面重建某種歷史場域,從它的政治的、經濟的和性的所有方面來重建。我的重點是尋求有利于分析建構論述過程的那些問題。因此,我的工作計劃就是歷史學家的工作,但主要是為了發現為什么以及如何在那些論述事件之間建構起關系。我做這項工作,其目的是為了了解我們現在之所以如此這般的原因。我的研究重點集中于我們現在何以如此、我們的社會究竟是什么。我想,在我們的社會中,在我們現在的這個樣態中,會存在著一種很深的歷史維度和視閾,而在這個歷史空間中,那些只是在近幾個世紀中所發生的論述事件是非常重要的。我們不可避免地同論述事件發生牽連。在某種意義上說,我們無非是近幾個世紀、幾個月,或幾個星期以來所說過的話的結果。”(Foucault,1994:Ⅲ, 468469)

福柯在1967年談論撰寫歷史的方法時,又一次談到他的考古學研究和檔案的關系:“我的目標不是語言,而是檔案,也就是說,是論述的連續積累的存在。我所理解的考古學,既不同地質學(作為對地下物的分析)也不同系譜學(作為對始初及其后果的描述)相關,它是在檔案的模式中分析論述的方法。”(Foucault, 1994: Ⅰ, 595)

由此可見,福柯對于知識這種論述性事件是如何以檔案形式被記錄和被概括的歷史過程甚感興趣。所以,福柯又將其考古學稱為“對于檔案的描述”(Foucault, 1994: Ⅰ, 786)。

作為檔案的形式而留存下來的知識論述事件,表現了現代知識形成和傳播的重要特點。福柯指出,西方社會只有進入到19世紀的時候,才有可能運用已經充分發展的科學技術,發明“檔案”和“圖書館”這兩種“停滯的語言”(langage stagnant)的文獻儲存形式。所以,檔案是近代社會的產物,也是近代社會的一種象征。相對于19世紀以前西方人所說的“作品”(Opus)而言,檔案這種“停滯的語言”,顯然只是“內部使用”的“封閉的語言文獻”。(Foucault, 1994: Ⅰ, 429)西方人發明檔案,其目的是將已經發生的各種歷史事件,納入一種以共時形式而留存的有限范圍之內。正因為這樣,福柯也說,所謂檔案,實際上就是被封閉在一個地方的歷史時間。(Foucault, 1994: Ⅳ, 759)通過檔案及其儲存,本來活生生地呈現為多維度的具體而復雜的歷史事件,以共時的形式,被概括成沒有血肉、沒有具體關系網絡結構的死亡文獻。檔案的實質由此可見一斑。

福柯指出,19世紀以前,西方人使用的“作品”概念,包括了已經公開出版的著作在內的所有作品,其中還包括片斷草稿、文箋、書信以及死后發表的文本。現在絕大多數人都承認,歷史文集的大部分已經散失。福柯強調,不同于檔案,“作品”是“外向性”的語言,至少它是像商品一樣采用“一種消費的形式”。所以,“作品”屬于“流通的語言”(langage circulant)。(Foucault, 1994: Ⅰ, 429)檔案完全喪失了“作品”的開放性、公開性和流通性,成為不折不扣的被少數特權集團所控制、管轄和壟斷的文字工具。

正是在知識論述的檔案累積、選擇、分類和儲存的過程中,知識作為一種社會文化權力的組成部分,作為某一個歷史時期整個社會的制度和機構網絡的支撐點,其生命和靈魂被抽干和被剝離而被列入檔案架和封閉在檔案袋中。正因為這樣,知識的現代檔案形式,表現了當時當地社會力量對比及其分布網絡的實際狀況,也是這種狀況的運作的產物。

作為檔案的形式而留存下來的論述性知識,表現了現代知識形成和傳播的重要特點。各種檔案的基本特點,就是它們的層次性、類別性、限制性和規范性。檔案以其層次性、類別性、限制性和規范性的形式,實際上就把檔案中的各種被記錄的內容,分門別類地區分開來,并依照制造和管理檔案的人的意圖,對檔案的內容進行神秘化、區隔化和正當化的程序。

檔案在人類文化史上的出現,意味著一切過往的歷史的重組和改造,意味著歷史被納入到新的秩序中,特別是意味著歷史通過現代技術的干預和改造而成為非歷史的人造技術結構。在現代科學技術的加工和掩飾下,檔案以其“客觀呈現”的形式,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偷偷地對歷史進行人為的篡改。尤其帶有諷刺意味的是,任何檔案都一定采取分類的方式,將檔案自身的內容進行自我分割,或按時間順序、或按性質、或按內容的重要性程度、或按秘密的程度,進行排列組合,呈現出檔案本身的階層性和類別性。檔案的這種特點,典型地顯示了整個社會結構的階層性、類別性及區別性。所以,檔案的形式本身表現了社會階層化和區別化的特征。

檔案的形成及其結構是由特定的社會力量關系所決定的。作為檔案的知識論述,它們為什么在形成中,采取如此這般的形式,又為什么是由某些特定的人群去從事論述的制作,為什么在制作中會導致它們所預定的效果?……所有這一切,都表現了論述事件發生過程中的復雜力量關系網絡及其生命運動,也表現了它們的實際社會效果。所以,知識考古學就是要像檔案那樣,把知識論述形成過程中的那種活生生的力量緊張關系重新顯示出來。

為了開展考古學的研究,必須盡可能收集及分析特定歷史時期的所有相關檔案。在考古學研究中所使用的檔案,福柯認為,已經不是“檔案”(document),而成為一種歷史事件的見證,作為“紀念碑”(monument)而呈現出來。所以,“嚴格地說,考古學就是關于這種檔案的科學”(archéologie est, au sens strict, la science de cette archive)。(Foucault, 1994: Ⅰ, 499)

因此,在福柯的考古學中的檔案,已經改變了它的原有性質。正如福柯所說:“我所說的檔案,不是由某一種文明所保存的文本整體,也不是人們從那些文明的浩劫中所能夠拯救出來的遺跡的總體,而是一系列規則的游戲。這種游戲決定了文化中的各種陳述的出現或消失、它們的更改或取消以及它們作為事件和事物的吊詭性的存在。在檔案的整體因素中對論述的實際狀況進行分析,就是一點也不把它們當成‘文件’,而是把它們當成‘紀念碑’。這種研究,既同一切地質學的隱喻無關,也一點都與尋求根源的研究無關,同時也并不試圖尋求什么始基。這樣的研究,根據詞源學的游戲規則,可以稱之為考古學。”(Foucault, 1994: Ⅰ, 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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