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故事二，茶雞蛋指數

2011年春，公司在沈陽舉行全國營業部的優才培訓計劃和針對客服系統的客戶評定系統學習，我所在營業部安排我去參加，于是和全國各地的同事們在一起待了幾天。

白天開完會，晚上回到酒店，大家坐在一起閑聊，都抱怨由于連續的市場低迷，客服工作現在很不好做，股民們情緒浮躁，對市場怨言頗多。說著說著就聊到股市里怎么才能掙錢的話題。說來說去有談精熟技術分析，靠多下工夫的；有說看價值熬時間的。有人說，股市里就沒有又不操心又不熬時間的掙錢辦法。一位南方城市營業部的客服主管在煙灰盒里按滅了煙，開口說，有！我給你們講個真事，我們營業部都稱之為茶雞蛋指數的故事。

話說我當年金融學校畢業，就被分進一家證券營業部上班，那時候我們營業部當年是我們這個區里散戶大廳最大的營業部，每日里散戶們熙來攘往，行情好了都盯著指數研究，行情不好的時候，一邊連聲抱怨，一邊三五成群地打撲克。

營業部門外常年有位大媽，因為企業改制沒有了工作，發現營業部這兒人多，不少人中午就在附近買著吃，于是擺了個攤兒，專賣茶雞蛋，后來看生意還不錯就一直干了起來，還擴大經營兼賣飲料、冰淇淋、礦泉水。我們這些員工還總到大媽那去買茶蛋和水，和大媽也算認識，但是沒有說過幾句話。

直到1995年的元旦前，那時候是冬天，行情差得要命，平時喧鬧不已的大廳里只有幾個垂頭喪氣的股民在發呆，這時候大媽來到我們的辦公區說想問我們點事。

大伙都說，別這么客氣，咱這天天見面，有事你就問吧？

大媽說：“你們別笑話大姐，我就問問股票這東西國家是支持的吧？不會說哪天就停了吧？”

聽大媽一問，大伙都笑了說，那不能，別看現在行情不好，這個股票是當年小平同志點過頭讓搞的，里面還有不少國家的企業，停不了的。

大媽說，有這句話就好，最近沒人來看股票，我這茶雞蛋都賣不動了。

大伙笑成一片，跟大媽講，沒事的，可能過一段時間后會好點，行情不好每天少煮點。不用擔心我們營業部“黃了”沒地賣茶雞蛋，一時半會不會發生那樣的情況。大媽也跟著笑了，笑完她說了一句讓我們所有人都驚呆的話。

她說，那個啥，經理你給我說個股票吧，我要買點。當時的辦公區一下子就安靜了，所有人都抬頭看著大媽。

大媽被我們盯得有些尷尬。

但是我們營業部總經理淡定，第一個反應過來，開口問，這現在都這樣了，人家都愁死了，你怎么想著要買呢？

大媽搓著手說，股票是你們比我懂，但是我天天在這看，也知道個道理，這股票就和我去市場上批發雞蛋一樣，便宜的時候多買點，貴了的話買當天夠用的就行，沒準明個價錢就下來了。可有的人便宜時也不知道多買了備著，一漲價就去搶著買。現在我看這股票都沒有人要，我就合計少弄點。大姐要是想得不對，你們別笑話。

經理聽完對大媽說，那你回去好好想想，要是真要買，明天帶身份證開個戶，我晚上給你看看什么股票穩定些，你明天要是還堅持想買，我再告訴你。

大媽道了聲謝就走了。

第二天大媽真帶著身份證來了，手續辦完，經理就下樓去交易柜臺了，又問了大媽一遍想好了沒有？

大媽點點頭掏出一沓錢遞進柜臺說，經理你告訴我買什么吧？我想好了。

經理和我們都看著那沓錢，不是很厚，但是很新，誰都能猜到那是大媽把每天賣茶雞蛋掙來的錢特意去銀行換來的。

我們當時管柜面的員工拿著這錢看經理，經理沉默一下說，給大姐填單子吧，都買深發展。（不知道大家見沒見過當時的交易，那時候是沒有這么多計算機交易的，都是收現金，手寫填單子。然后柜面人員去打電話和用那幾部機器給大伙按單子上的價去買。）

經理和柜面人員說完，又和大姐解釋了一下，這個是國家在深圳開的銀行的股票，能不能掙錢我不敢打包票，但是公司肯定是沒不了，股票不能給弄沒了。大媽有點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那沓錢，點點頭說，行，那謝謝了。

故事講到這，很多早就入行的同事都樂了，呦，這大媽行呀，這不正碰上1996年那波好行情么。

那位主管點點頭，喝了口水繼續講。

是的，1996年現在想想都好遙遠，那一年行情好到不行，每天營業部開戶的長隊排到大街上還要打個彎，柜面原來的鐵柵欄和玻璃都被擠壞過。后來特意給換了加厚的防彈玻璃，那一年我們營業部里還有了個新行當，好多人給人家當“力夫”，專門擠進去給人填單子交易，要不然歲數大、體力小的都交易不上，一筆單子看金額，大單20元服務費，小單子10元。每日里吵架的，甚至動手的都不斷，還特意雇來了保安。

大媽依然在門前賣茶雞蛋和水，唯一不一樣的是每天要騎自行車回去補好幾遍貨。

后來年終的時候，有一天經理早上拿起證券報看了一眼，發現深發展有配送股票的公告，于是就去樓下通知了大媽，并給大媽解釋了一下什么叫配送和10送10之后她能有多少股票。

于是晚上收盤后，大媽特意來查了深發展的股價，居然在一個多月的時間里，股價翻了一倍，大媽有些驚訝于股票的巨大漲幅，所以很快就把股票都賣掉了。

平安銀行（原深發展A）周線圖，1995年3月—1998年1月。

而就在大媽賣掉深發展之后的幾周時間里，深發展幾乎又上漲了一倍，后來一路上漲到49元每股，因為大媽賣深發展賣早了，我們都很為她惋惜。只有大媽不以為意，繼續做她的生意。

再后來熱得發燙的A股在1998—1999年又歸于沉寂，大媽的茶雞蛋開始滯銷，有時候一整天都賣不完一鍋。于是大媽又來辦公室找經理問股票，后來經理告訴大媽買的什么不記得了，只記得大媽那幾年根據自己的茶雞蛋好不好賣出手過幾次，從來沒賠過錢。但是像深發展那次一下子掙了2～3倍多的情況再沒出現過，最多好像有一次掙了百分之七十多一點。

到了2003年我們總經理高升去了省分公司，那一年我們營業部又新來了倆分析師。大媽沒事的時候也去和這倆年輕分析師聊幾句，關系挺不錯。

時間一晃就到了05年初，新裝修好的營業部在這幾年都沒有太熱鬧過。城管也越來越嚴格起來，大媽的茶雞蛋攤子也從公司門前挪到了斜對面的巷子口里，生意越發的慘淡了。

后來，大媽有一天來營業部，去客服部找分析師。問了一下關于滬東重機的情況，說是她兒子在大學里學航運，覺得造船企業的股票有潛力。幾個同事幫大媽參謀了一會，覺得這個選擇也還可以，于是大媽就買了不少滬東重機在手里。

后來沒多久行情突然火爆了起來，忙得大家不可開交，直到有一天，早上郵遞員來送《上海證券報》。我清楚地記得那是2007年11月12日，因為那張報紙我一直留著，報紙上寫著，中國股市第一支每股300元股票誕生----600150中國船舶（原滬東重機）。我激動地拿著報紙跑去找大媽報喜，走到巷子口，正好見大媽的丈夫騎摩托車送來一箱礦泉水。大媽正指揮他的丈夫幫忙擺攤子。我揚揚手里的報紙說，大姐恭喜了！你的中國船舶上報紙了。

大媽忙過來看，咋了，這個中國船舶又送股啦？

沒有，是漲到300塊了，中國第一高價股了，你賣了還是留著呢？

大媽說，這會還留著一些呢，我都學會了，股票漲得好了不一筆賣，一點點分批賣。

但是隨后不久，股市就開始下跌，很多投資者每天在營業部翹首以盼，希望股市能很快漲回來，但是事實讓無數投資者極度失望。

再后來，大媽在08年底的時候，茶雞蛋又無人問津了，大媽很久沒來擺攤，因為兒子畢業工作穩定了，打算結婚。把多年積蓄和炒股掙的錢拿去買了房子，我們那時候也閑得很，還找了搞地產的朋友幫大媽看房子，給了點折扣。大媽買了套三居室，首付了一大部分，余下的用他丈夫的公積金貸的款，剩下的錢又買了點銀行股。

再后來，大媽抱了孫子，股市又一直沒個模樣，家庭電腦越來越普及，來營業部看盤的人越來越少，我們后來把一部分散戶大廳隔成大戶室。大媽的茶雞蛋很久都賣不動，大媽索性天天在家帶孫子，不再出來擺攤了。

有一次，我們營業部做投資分析講座，剛巧那時候巴菲特出了《滾雪球》一書，很多人都問關于價值投資的問題。營業部的分析師給股民們講了大媽的故事，大家聽了都振奮不已，有一個月的時間，總有股民來問各種關于價值投資的問題。營業部里一片學習的氣氛。

那后來呢？在座的一位同事問。

還能怎么樣，那位客服主管點著煙說，一個月過去了，又變老樣子了唄，天天打聽消息，每日里追漲殺跌繼續。“價值？別人貪婪我恐懼，別人恐懼我貪婪。”早就忘腦袋后面去了。

晚上回到酒店房間，我翻出我的本子，在扉頁上加了一行，投資領域第二法則，操作股票其實不需要多聰明，但一定要有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