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愛情信使
- 歐·亨利短篇小說精選
- (美)歐·亨利
- 2516字
- 2019-08-12 13:53:08
冬天尚未完全過去。在這寒冷的清晨,公園里通常不會有什么游客。然而此刻,一位年輕姑娘坐在路旁的長椅上。沒準她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想感受一下早春的滋味吧。
只見姑娘坐在那兒一動不動,陷入了沉思。她看上去十分憂郁,像在為什么事而煩惱。無論是什么事,肯定是近期才發生的,因為她那紅潤的雙頰還是充滿青春的活力,飽滿的嘴唇也沒有因憂慮而干癟。
一位高大的年輕人沿著人行道,朝公園大步走來,身后跟著一個提旅行箱的男孩。那年輕人走近之后,看清了姑娘的面容,臉頓時漲得通紅,但隨即又變得蒼白。這一切都被姑娘看在眼里。年輕人又往前走了幾步,從姑娘面前幾碼遠的地方走了過去,滿懷希望,又忐忑不安。但姑娘無動于衷,仿佛對他視而不見。
年輕人走出五十碼遠,猛地停下腳步,在路邊另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他身后跟著的小廝把旅行箱放下,一雙眼睛機靈而好奇地打量著他。年輕人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這位年輕人相貌英俊,連手帕都質地精良。他對自己的小廝說:
“你去給坐在那張長椅上的姑娘捎個口信,告訴她,我現在就要走了,去車站搭那班開往圣弗朗西斯科的火車。我要去遠征,去阿拉斯加獵捕麋鹿。既然她不肯看我寫的信,也不肯開口跟我說話,我只能用這個辦法傳話給她。真希望她能講講道理,跟我談談,告訴我她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你跟她說,她不應該這樣跟我賭氣。我什么也沒有做錯,她卻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這簡直太不公平了,我相信她不是這樣的人。她不許我再聯系她,你跟她說,我現在不得不違抗這一命令,只希望能得到一點公正的對待。你就這么告訴她。”
年輕人把一枚五十美分的硬幣放在男孩手里。男孩抬起臟兮兮的小臉,目光炯炯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后轉身跑了。他跑到姑娘面前,表情稍微有點疑惑,但舉止落落大方,一點兒也不羞澀。他站在那兒,抓了抓后腦勺上那頂花格帽子。姑娘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小姐,”男孩開口說,“坐在那邊椅子上的先生,讓我過來給您唱一段戲。要是你們之前根本不認識,他只是想調戲您,那只要您一句話,我就立刻把警察找來。但如果您認識他,而且他還算是個正直的人,那么,您不妨聽聽他想對您說什么。”
姑娘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感興趣的神色。
“唱戲?”她問道,并刻意讓自己的嗓音甜美無比,這給她的話語增添了濃濃的諷刺意味,“這倒新鮮,突然當起游吟歌手來了。我曾經和那位先生很熟,所以報警就不必了。好啊,有戲就唱吧,不過別太大聲。這大清早的,不適合又唱又跳,免得打擾其他人。”
“咳,你明白我的意思,小姐。”男孩說著,夸張地聳了聳肩,“他讓我告訴你,他已經把自己的衣物都收拾妥當,打算到圣弗朗西斯科去了,還說他要去克朗戴克[8]打鳥。他還說,你不讓他再送什么粉紅信箋給你,也不許他再去你家大門口探頭探腦,所以他只好派我來,用這種方法跟你搭話。他說,你就這么把他踢出了你的生活,根本不給他改變你心意的機會。你不能這么狠心,這么做一點道理也沒有。”
姑娘那剛剛被激發的好奇心被這番話撩撥得更加旺盛。這也許是多虧了那位年輕人的大膽和創意。在信使面前,她不能隨隨便便地擺臉色或是發脾氣,于是,她別過臉,盯著公園里那尊破敗而孤獨的雕像,對男孩說:
“請你告訴那位先生,我不需要對他多費口舌。他很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而且我的心意決不會改變。要我說,兩人之間的絕對忠誠和相互信賴是最重要的。告訴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清楚一顆心的弱點在哪里,我也清楚一顆心到底渴望什么。這就是我拒絕聽他辯解的原因。無論他打算說什么,我都不要聽。我不會隨意給他定罪,也決不會因為道聽途說就隨隨便便冤枉一個人。我現在的所作所為,自有我的道理。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心里清楚。如今,若他堅持要聽,那我也可以再說一遍。
“你告訴他,那天晚上,我從車子里出來,想給我母親剪一枝玫瑰。我剛走進花園,一眼就瞧見他和愛莎伯特小姐站在夾竹桃下面。那真是富有戲劇性的一幕,他們兩人當時那種曖昧姿勢,實在過于露骨,壓根兒不需要什么進一步的解釋,明眼人一看便知。我拿著我的玫瑰花離開了溫室,當時就打定了主意。現在,你可以帶著你新學的唱詞,回到你主人那里去了。”
“呃,小姐,這些話我實在不好復述,曖——曖什么來著?您能再說一遍嗎?”
“曖昧姿勢——哎,說成‘親近的樣子’就行。要不然,你也可以說,比起男女之間適當的禮貌距離,他倆實在挨得太近了。”
男孩飛也似的跑了回去,來到另一張長椅跟前。年輕人抬起頭,迫切地等著他的回復。男孩渾身散發著巨大的工作熱情,公正地履行著他的職責。
“那位小姐說,她很清楚,當男人們回過頭來乞求和解,鬼話連篇的時候,姑娘們是很容易心軟的,所以她對你的解釋一概不聽。她說她見著你在暖房里和一個姑娘摟摟抱抱。她當時溜進去摘花,就看見你和另一個姑娘緊緊地貼在一起。她說那場面的確壯觀,但著實讓她惡心。她最后說,希望你哪兒涼快哪兒待著,趕快從她眼前消失,趕你的火車去。”
那年輕人聽完,輕松地吹了一聲口哨,雙眼頓時煥發出神采。他把手伸進大衣口袋,摸出一疊信封。他從中找出一封,遞給男孩,同時塞給了他一枚銀幣。
“把這封信交給那位小姐,請她務必好好讀一下。我想,這樣一來,就什么都解釋清楚了。跟她說,如果她能對我多一點點信任的話,那很多悲劇就可以避免了。她那么看重戀人的忠誠,那么你告訴她,這份忠誠始終沒有改變過。我在這里等著她的答復。”
小信使再次站在了姑娘面前。
“那位先生說他毫無道理地被冤枉了,他可不是什么花心大蘿卜。現在,請小姐讀讀這封信,我跟你打賭,那位先生絕對是清白的。”
那位小姐疑惑地打開信,讀了起來,并念出了聲。
“親愛的阿諾德醫生:
周五晚上,在沃倫太太的歡迎會上,我女兒在花園里心臟病突發,多虧了您當時好心而及時的救助。在她倒下的時候,若不是您接住了她并迅速采取了適當的措施,我們現在可能已經失去她了。我希望您能夠打電話過來,接手她的后續治療。
再次向您致以誠摯的感謝!
羅伯特·愛莎伯頓”
那位年輕小姐看完信,把它重新折好,遞給了男孩。
“那位先生在等著您的答復呢,”信差說,“那么,您想說什么?”
姑娘神采奕奕地看著他,微笑著,那雙眼睛溫暖、明亮而濕潤。
“告訴那個坐在長椅上的家伙,”她的聲音顫抖著,因為她笑得不能自已,“他的姑娘正在等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