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嫌隙
書名: 怨歌行之作者名: 一一一棵菜本章字數: 7928字更新時間: 2019-09-30 00:02:06
依照祖制,逢每月的初一、十五,皇上要去皇后宮里留宿。中秋宴會上,皇后自然是看出了皇上的心思,便推脫稱身體不適。當晚,皇上的龍輦就去了咸福宮。闔宮上下都在議論,恬貴人一舞《玉妃引》,引來了皇上的復寵。
一連五、六日,皇上都召恬貴人侍寢,自打張格爾叛亂發生,皇上甚少連續召幸后宮嬪妃,可如今恬貴人榮寵之盛,潛邸里的老人都說恬貴人此時的恩寵已經超過了彼時,后宮里,也早就沒有人記得曾經羅卿的恩寵盛極一時。
偌大的深宮,大家都對這樣的事早就見怪不怪了。
********分割線*********
夜深了,葦爾見羅卿在案臺上練書法,便悄悄走進來為羅卿添了一盞燈。
葦爾關心道:“小主,這么晚還要寫字,當心累了眼睛。”
羅卿沒有抬眼,把筆放在筆架上,活動著手腕:“不妨事。”
葦爾湊近瞧:“小主寫了什么字?”
“屈子所作的《九歌》。”羅卿抬起頭:“怎么你今日倒對《楚辭》感興趣了?”
葦爾吐了吐舌頭,心道哪里是對《楚辭》感興趣,是覺得自家小主打從中秋宴會回來就日日心情郁悶,找個理由陪小主說說話罷。“奴婢讀不懂,小主能不能給奴婢翻譯一二呢?”
羅卿輕聲讀道:“荷衣兮蕙帶,倏而來兮忽而逝。夕宿兮帝郊,君誰須兮云之際?意思就是我穿起荷花編的衣裳,系上蕙草衣帶,忽遠忽近的徘徊著。日暮時在天邊的郊野住宿,到底是在等待誰久久停留在云際?”
羅卿的口吻是帶著仇怨的,“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話,小主和屈子一樣,是在等人吧?”
羅卿嘆氣:“屈子是在等楚懷王,惶惶不可終日,憂思深重,所謂君心難測,大抵如此吧。”
葦爾有些疑惑:“小主為什么這么說?”
羅卿的回答更像是在喃喃自語,“我原以為,我那日說的話皇上是信服了,可背過身去,恬貴人便復了寵,還說什么后妃一曰德才,二曰內修,三曰氣度,四曰技藝,再怎么德才兼備都比不過一曲霓裳羽衣舞。”羅卿輕輕搖搖頭,神色無奈。
“小主別這么說,興許皇上久未見到恬貴人,一時復寵只是圖個新鮮呢。”
羅卿琢磨著,卻不同意葦爾說的話:“恬貴人伴駕多年,若只是圖個新鮮又怎會一直近乎椒房專寵?她總是有些手段的。”
“可是奴婢總是覺得恬貴人也不比旁人特別,怎么皇上偏偏就那么寵信她呢?”
“這便是她的手段了,我也很想了解一二呢。”燈有些暗了,葦爾將燈罩取下,小心翼翼地剪掉了燈芯,殿內又明亮起來。
正說著,元慶來燈影軒傳話:
“全貴人,皇上請您去咸福宮一趟。”
葦爾不解地問:“皇上今晚既然召幸了恬貴人,為什么還要叫我們小主過去?此時天也晚了,不如明日再去?”
“奴才不知,請全貴人即刻過去。”元慶沒有過多回答,看樣子皇上是有緊要的事了。
羅卿心下一沉,便猜到了一二,沉靜道:“知道了,你去外面候著吧。”
********分割線*********
咸福宮,同道堂。
這是羅卿第一次踏入咸福宮,咸福宮為兩進院,正門為咸福門,內有4扇木屏門影壁。正殿內東壁懸乾隆皇帝《圣制婕妤當熊贊》,西壁懸《婕妤當熊圖》。恬貴人居住于后殿同道堂,在通往后殿的路上,羅卿發現院子里的天井旁邊擺了兩排蓮瓣蘭,足足有十幾盆,不像是剛從花房送來的,瞧著莖葉倒像是養了多年的。
殿內燈火通明,羅卿緩步入殿內,發現恬貴人竟然跪在地上,皇上與恬貴人皆是穿戴整齊,夜已深,絲毫沒有要就寢休息的跡象。
殿內蔓延著一股肅殺緊張的氣息,羅卿心感氣氛不對勁,她跪地沉聲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殿內鴉雀無聲,針落可聞,唯有西洋鐘的聲音在持續著。“全貴人,朕今日叫你來,是有事問你。”皇上徐徐開口,羅卿敏感地捕捉到,稱呼從“卿兒”變為“全貴人”,聽起來既陌生又有些刺耳了。
“皇上問話,臣妾自當知無不言。”皇上并沒有叫羅卿起身,而是與恬貴人一并跪在殿內,羅卿回答:“只是恬貴人大病初愈,不宜久跪,還望皇上體諒,讓臣妾一人跪地答話就好。”
皇上沒有接話,轉頭跟恬貴人說:“靜和,你跟朕說,你前不久偷偷去過三希堂?”養心殿三希堂是皇上的書房兼起居處所,守備森嚴,無論朝臣還是后妃,只有得皇上召見,才得以進入三希堂,即使是皇上再親近的人,也不得無詔私入。
恬貴人答:“確實如此,臣妾曾經混在侍奉皇上更衣的奴婢當中,伺候過皇上洗腳。”
羅卿聞言,心漏跳了幾拍,一臉震驚地看著恬貴人,震驚歸震驚,可這事羅卿早料到會有此一劫。
皇上臉色沉了沉,繼續問道:“那日,你還記得與朕說過什么?”
恬貴人想了想:“臣妾記得,當時與皇上討論過《資治通鑒》。”說到這里,羅卿明白了,恬貴人的意圖是想冒充那晚服侍皇上洗腳的小宮女,所以才與她一樣身染蘭香,惹得皇上注意。
聽著恬貴人無端捏造事實,羅卿打斷道“皇上,臣妾有一言不得不講。”
皇上點頭允之,羅卿覲言道:“臣妾曾經聽聞皇上不喜夏日熏香,所以想出了以蘭香替代之法,不想竟有人在這里冒充臣妾,還請皇上明查。”羅卿瞪了一眼恬貴人:“臣妾本來還關切恬貴人大病初愈不宜久跪,竟不知恬貴人懷了這樣的腌臜心思。”
恬貴人帶著哭腔,樣子楚楚可憐,連忙說道:“皇上,臣妾雖然尚在病中,但仍一心掛念皇上,才能想出營造芝蘭之室的法子,臣妾不曾冒充任何人,真的是臣妾親自想出來的呀!”
“你既然尚在病中,又如何知道皇上撤了龍涎香這回事?這事明明是在晨省時,皇后娘娘告訴眾宮的,可你因為閉宮養病并沒有去給皇后請安,難道你在皇上身邊還有耳目?”羅卿故意這么說,想將元慶與恬貴人的關系抖落出來,不料恬貴人十分狡猾,泣不成聲道:“皇上,臣妾在潛邸時與平貴人交好,平貴人來探望臣妾的時候,說給臣妾聽的,臣妾便記掛在心上。”
這么說倒也合情合理,皇上看樣子是相信了,羅卿有些心急:“你胡說!”羅卿反唇相譏,“那晚我除了與皇上討論《資治通鑒》,還曾說過別的事情!你不要以為單單一個《資治通鑒》,就能讓皇上相信你!”
這時恬貴人將頭重重磕在地上說道:“皇上,臣妾服侍您這么多年,想必您對臣妾的喜好也有所了解,臣妾素愛蘭花,寢宮里常年侍養蘭花,所以臣妾那晚會與您討論《高山幽蘭》一詩。”
羅卿心里一緊,恬貴人說的與那一晚發生的情況完全吻合。而且巧合的是,恬貴人竟然在寢宮養蘭!皇上不語,看樣子更像是深信了恬貴人說的話。
恬貴人一副委曲求全的樣子,她料定皇上會心軟相信自己,便乘勝追擊,恬貴人緊接著急切說道:“皇上,臣妾自知不如全妹妹飽讀詩書,對于圣賢的領悟見解不如全妹妹,臣妾不敢附庸風雅,那晚臣妾所言皆是出自內心的真情實感,請皇上明察!”
羅卿恍然大悟,恬貴人曾親口說過,元慶是她的心腹,那么那晚發生的所有事情,元慶都會一五一十的告訴恬貴人,恬貴人想要冒充自己,根本不用費任何心思。如今恬貴人剛剛復寵,與皇上可謂是“小別勝新婚”,皇上對她自是有求必應,她便想了法子來冒充自己,一面在皇上面前裝無辜,一面惹得皇上對自己有了嫌隙。假如羅卿不能證明自己才是那日服侍的人,那么皇上一定會以為她才是冒充的那一個。
恬貴人愈發委屈的哭起來,羅卿卻陰著臉不發一言,兩下一比較,任誰都覺得羅卿才是那個魚目混珠的人。
恬貴人言語戚戚:“皇上,臣妾當日由于病容不佳,所以未敢在皇上面前表露身份,還請皇上明查。”
皇上沉思,看不出來心里在想什么,他又問羅卿:“全貴人,當日朕叫你抬起頭來,你又為何拒絕?”
羅卿遲疑,該如何回答?當日她故意不在皇上面前表露身份,是想借悠然蘭香,讓皇上念念不忘,從此對她記掛于心、寤寐思服,這樣才能在日后跟皇上澄清誤會時,讓皇上能給她機會解釋。可是這樣的心思,該如何說出口呢?
恬貴人見羅卿說不出來,趁機哭出了聲音:“皇上,臣妾委屈,還請皇上還臣妾一個公道啊!”
恬貴人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皇上走過來,扶起恬貴人,“你放心,朕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羅卿心一下子冷了,來之前還與葦爾說到恬貴人能得寵多年是有些手段的,原來這就是她的手段:在皇上面前裝的楚楚可憐,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樣讓人不忍責難,哭起來更是梨花一枝春帶雨,美人落淚貌傾城……
狐媚!
羅卿有些心灰意冷問道:“皇上,您不肯相信臣妾嗎?”
皇上眼眸深沉,言語中聽不出任何感情:“朕想相信你,可你也要讓朕相信。”
羅卿仿佛墮入冰窖,周身發寒:“還望皇上明察秋毫,臣妾自小熟諳圣賢,不曾做過的事自然不會認。”
皇上看著羅卿的樣子,似乎又有些不忍心。羅卿又說:“皇上圣明,若要還臣妾的清白,就要從身邊的人查起!”眼下恬貴人明顯是有備而來,羅卿沒有證據確實地告訴皇上元慶是恬貴人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若是直接說了,恐怕皇上也不會相信,何況有恬貴人在身邊,估計把黑的說成白的也不是難事。
聽了這話,恬貴人突然之間哭得愈發委屈,哭聲更大了,皇上稍作安撫,又緩步向羅卿走過去,眼神牢牢地與羅卿目光相接,皇上在羅卿耳邊低語:“卿兒,給朕一點時間。”
皇上說完,就牽著恬貴人的手回后殿休息,留下羅卿一人跪在殿內。羅卿環顧四周,書案上和八仙桌上皆擺放著數盆程梅,看樣子已經養了很多年,難怪皇上會起疑心,羅卿脫了力一般坐在地上,她的眼前忽然有些模糊,“啪嗒”一聲,羊毛裁絨地毯上落下了一點淚痕……
羅卿不知道自己是委屈還是失望,皇上被恬貴人的楚楚可憐瞞過了,可曾幾何時皇上言之鑿鑿地告訴過她,無論發生什么事,皇上都不會疑心她,難道是癡夢一場,皇上從未如此說過?
********分割線*********
又是一連十日,皇上每天都要恬貴人伴駕,晚上仍要召見恬貴人侍寢。恬貴人復寵,一如當年在潛邸時的風光無限。與此同時,燈影軒變得落寞了,再無人跡,除了祥貴人來作客,沒有其他的外人來過。
這日,祥貴人來燈影軒陪羅卿說話:“眼見著入秋了,你這宮里怎么也不注意保暖呢?這么涼的屋子,你怎么待著呀?”
“闔宮上下都忙活著恬貴人冊封為嬪的事,誰能想起來我呀。”羅卿自嘲道,心中不免苦澀。
祥貴人看著羅卿神色黯淡,垂下眼瞼沒有再說話。皇上獨寵恬貴人,其他人也不能算是失寵,只單單是羅卿徹徹底底地失了寵。
羅卿閑來無事,一邊制作香篆,一邊嘆氣:“我明白,其實皇上心中的疑惑一直都沒有解開,他不知道該相信我還是該相信恬貴人,只是這個時機不對罷了,恬貴人現在日日陪在皇上身邊,白天軟玉溫香,晚上還要吹著枕邊風,皇上想不相信她都難啊!”
祥貴人輕拍了拍羅卿的手背,“卿兒,我知道你委屈。”
羅卿鼻頭發酸,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可怎么也不情愿讓它落下來,“姐姐,我實在是不甘心。”
“如今,恬貴人與彤貴人聯手,她們兩個都是皇上的心頭好,你當日不肯幫恬貴人,她便懷恨在心,何況中秋宴會上,你當著王公親眷的面不給恬貴人留臉面,她更要借著復寵之機來報復你。”祥貴人分析著,其實羅卿也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認罷了。
“是我沒用,中了她的套。”羅卿把篆模壓在香爐里,可香爐里的香灰沒有鋪平,這一壓便沒有做成。
祥貴人有些著急:“卿兒,你可不能這么消沉下去。”
“皇上讓我給他一些時間,那我便等著他查明了真相吧。”
祥貴人搖搖頭,無奈道:“可是你看如今的局面,皇上念及恬貴人伴駕多年有功,擇日就要行冊封禮晉封恬貴人為恬嬪。”其實羅卿與祥貴人都心知肚明,恬貴人為何會封嬪,“她馬上就要與育有皇子的和嬪平起平坐,可見皇上有多寵愛她!”祥貴人心痛地看著羅卿,“恬貴人風頭越來越盛,你覺得皇上還會還你公道嗎?”
羅卿喃喃自語:“皇上……”曾經的信誓旦旦,她以為都是真的,難道不是真的嗎?可是皇上分明說過,不會再讓她受一點委屈……皇上言語中的真情真意,她分明還記得。
秋風蕭索,葉落無聲,有什么心思隨風而逝,掃過就再也不復當初。
********分割線*********
這日,羅卿在房內練習雙手書梅花篆字,浸月手捧一把桂花枝走進來,插在花瓶里。
羅卿聞著桂花的香氣怡人,便提筆默寫下一首《鷓鴣天·桂花》:
“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
何須淺碧輕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浸月一邊讀著一邊說道,“讀著這首詞,就知道小主今日心情似好些了。”浸月走過去給羅卿研磨,“頭午里聽外頭人傳話來,皇上要陪著太后用晚膳,要請小主一道過去呢。”
“你說的可是真的?”羅卿還有些不敢相信,掩飾不住欣喜地抬眼問道。
“小主且寬心吧,皇上這些日子應該是想明白了,除了咱們小主,宮里還會有誰像小主一樣引經據典、博聞強識的呢?”
羅卿放下了筆,看著窗外陽光明媚,“今日天氣好,我看桂花開的正盛,不如去采些回來做桂花椰奶凍,晚膳時帶去壽康宮。”這些日子里,羅卿終于有了些笑模樣。
“小主,是惦記著給皇上送去吧?奴婢看得出來,這些日子皇上沒來,小主有多想念皇上。”
羅卿被說中了心思,“皇上不來燈影軒,我便過去看他,這是皇上曾經許諾我的事情。”想到這里,羅卿的心有些刺痛。但總是要見皇上的,不然,旁人只道她是因為心虛而不敢去見皇上。
浸月給羅卿圍上了披風,陪著羅卿在御花園中散步,“今日晚膳,皇上還叫了誰去?”羅卿想起什么,便問道。
浸月之前也是想到的,特意幫著羅卿問過了,便答道:“沒有別人了,聽聞是太后提起要讓您過去侍膳,皇上也沒有反對。”
羅卿心里一陣百感交集:“是我沒用,還要讓太后處處為我籌謀。”
浸月寬慰道:“小主您別這么想,皇上既然默許了讓您過去,那自然是愿意相信您的,想來皇上許久未曾見您,心里也是念著您。”
羅卿與浸月緩步走著,桂花的香氣十分宜人。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笑聲,聲音逐漸向她靠近。羅卿聽出來時和嬪與平貴人,便有意換一條路來走,哪知根本來不及避讓,就迎面遇見和嬪與平貴人。
“今兒真是巧了,遇到深居簡出的全貴人。”平貴人先開口道。
“嬪妾給和嬪娘娘請安。”羅卿假裝沒聽見這句刁難,如常見禮。
“免了。”和嬪似笑非笑道:“這些日子,皇上可曾召見過全妹妹?”
“不曾。”羅卿艱難地回答。
和嬪笑出了聲,“這宮里有多少女人都只是曇花一現罷了,你都不如你姐姐祥貴人,她這么多年雖然不得寵,但也是聊勝于無。”和嬪細細地打量著羅卿,眼睛一瞇:“全妹妹這一身紅色的衣服可真好看。”
“可不是嘛。”平貴人立刻陰陽怪氣地接話道:“人是失寵了,所以穿衣服也比以前肆無忌憚了。”
聽著和嬪與平貴人的一唱一和,免不了又是一陣發難,“嬪妾不明白兩位姐姐的意思,還望姐姐指點。”羅卿謙卑道,她心里明白,和嬪與平貴人對她向來有敵意,如今自己這番境遇,聽到什么難聽的話都不稀奇。
平貴人笑里藏刀:“全貴人不懂規矩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就好心告訴你。”說著平貴人走近羅卿,命人粗暴地將羅卿的披風從身上扒下來,扔到一邊,又故意用護甲戳著羅卿的衣服,羅卿心驚,眼看著要戳到皮膚,柔軟的杭綢哪里經受得住尖銳的護甲?衣服應聲而破,露出羅卿里面乳白色的中衣,浸月大驚失色,連忙遮住羅卿的露出來的中衣,大庭廣眾之下,平貴人故意弄破羅卿的衣服,褻玩著身為宮妃的羅卿,羅卿臉色漲得通紅,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扯破了衣服,而且在場有那么多宮女太監,實在是丟人得很。
羅卿自小熟讀女訓、女誡,女子大庭廣眾之下寬衣為世人所不齒,此等行為已是沉井之過。
“請和嬪娘娘高抬貴手,我們小主受不得這樣的折辱啊!”浸月擋在羅卿的面前,薄料的中衣里面,若隱若現的是肚兜的顏色和紋樣,羅卿現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平貴人十分滿意羅卿的窘態,假裝沒看見地說著:“在后宮之中,只有皇后娘娘能穿正紅色的衣服,其余妃嬪統統不能身穿正紅。”
羅卿強忍眼淚說道:“嬪妾是身著桃紅,并非正紅色。”
“是嗎?”平貴人明知故問:“可我怎么看著,全妹妹的衣服在太陽光底下,映照得分明就是正紅色。”平貴人又掀開羅卿破碎的衣服,浸月死命地拽住。
雅爾一唱一和:“奴婢看著,也覺得紅的刺眼呢!”
羅卿百口莫辯,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后宮嬪妃除了皇后,誰都不能穿正紅色,她不可能惹禍上身,只是平貴人與和嬪有意刁難,她根本無從應對,眼下她只是想馬上回宮穿上衣服。
羅卿受了這么大的折辱,平貴人似乎還是不滿意,跟和嬪說道:“娘娘,當日全貴人沖撞皇后,嬪妾就替皇后娘娘咽不下這口氣,今日全貴人又膽敢冒犯皇后娘娘,不如嬪妾幫皇后娘娘教訓教訓她?”
和嬪點頭答:“也好,今日這么多人都在場見證,可不是本宮和平貴人故意給全貴人小鞋穿,實在是全貴人有錯在先,本宮身為高位者,自然有權教訓以下犯上的宮嬪。”
平貴人領命,吩咐雅爾:“給全貴人打板子,見血為止。”
浸月連忙跪道:“求和嬪娘娘、平貴人開恩,我們小主穿的衣服確確實實不是正紅色的,小主真的是冤枉的。”
得了平貴人的吩咐,雅爾一腳踹倒了浸月,平貴人趾高氣昂道:“是不是正紅色,娘娘自然有眼睛自己會看,娘娘都說是正紅色的,那就是正紅色,你一個小小的賤婢有什么資格說話?”說著,吩咐雅爾:“雅爾,給我打!”
羅卿感受到板子落在背上,后背火辣辣的疼。身上痛,耳朵里嗡嗡的響,什么聲音都聽不清了,只余下板子扣在背上的轟響,幾下過后,傷處沒有了知覺,她瞪視著和嬪和平貴人,她們臉上分明掛著笑,那種幸災樂禍的眼神,仿佛跪在她們面前的是待宰的羔羊,打她的雅爾,臉上帶著獰笑,似乎是能夠肆無忌憚的欺負主子,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打得十分痛快,一下比一下狠命。
羅卿心里在滴血,如今的她仿佛從云端跌倒谷底,千人踩萬人踏的可怕感覺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的身體不可抑制的顫抖著,羅卿比誰都知道那種心境的哀怨悲絕,她明明以為有了皇上,就再也不用體會這種苦了。
皇上!今天晚上要去壽康宮給皇上侍膳,她不能帶著血去見皇上!羅卿猛然憶起,便開始用力掙扎,哪知雙手被牢牢的禁錮,根本掙扎不開,這會功夫浸月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放開我!”顧不得什么顏面,羅卿忽然放潑似地大喊,“放開我!”
許是尖叫聲惹得人圍觀,已經不記得受了多久的刑,羅卿被打到腦袋一直嗡嗡的響,這時仿佛有一個很好聽的男聲響起:“微臣給和嬪娘娘請安,給平貴人請安。”
是皇上來了嗎?羅卿心里多少有些祈盼。
和嬪客氣道:“費大人不必拘禮。”
原來是費伯雄,他怎么會在這里?只聽費伯雄說:“微臣剛從延禧宮給彤貴人請過安胎脈,想抄近路回太醫院,便路過御花園。”
和嬪面上關切道:“如今闔宮上下最關心的就是彤貴人的龍胎,彤貴人的胎相可還平穩?”
“有勞和嬪娘娘掛心,彤貴人的胎一切安好。只是……”
“費大人不妨直言。”
費伯雄看了一眼羅卿,頓道:“請恕微臣多嘴,微臣從進入御花園里來,就看見平貴人在責罰全貴人,打了這么久,微臣看到全貴人的傷勢比較嚴重,微臣雖然才疏學淺,但也看得出,再這么打下去,怕留下疤痕不易祛除,日后皇上看到了,微臣怕您和平貴人不好交代。”
和嬪聞言臉色變了變,斟酌著費伯雄說的話,她嫉恨羅卿,但總歸礙著皇上和太后的顏面,對她有所忌憚。既然如此,“也罷,本宮陪著站了這么久也累了,秦關,你陪本宮回啟祥宮吧,今日罰也罰了,就留著全貴人一個人在這反省吧。”
平貴人知道,和嬪是個膽小的,便也不再堅持。何況,費伯雄是皇后倚重的人,自是不該得罪,費伯雄的面子是必須要給的。說完,和嬪和平貴人帶著人很快就離開了。
羅卿似無知覺,還一動不動地跪著。費伯雄走過去想要扶羅卿起來,羅卿死死地捂住胸口,任憑費伯雄怎么去扶,都不肯起來。
費伯雄看到羅卿這個樣子,心里十分不好受,柔聲道:“卿妹妹,沒事了。”
這個聲音悅耳得像是好聽的月琴,把羅卿從痛苦無助里拉回來,羅卿聞言,頓時眼淚便如雨點一般簌簌落下,溫熱的眼淚劃過熱辣的臉,只感到一陣又一陣的刺痛,她使勁地低著頭,拼了命地搖晃。
“對不起,是我來晚了。”費伯雄心疼道,說著脫下自己的官服,也顧不得是在宮里擅自脫下官服是大不敬之過,費伯雄把羅卿嚴嚴實實的裹住,然后扶起羅卿,輕聲安慰道:
“晉卿哥哥在,沒事了。”費伯雄輕拍羅卿的后背,“已經沒事了。”
羅卿除了委屈還是委屈,她想不出來該怎么告訴自己,忍得一時才能扳得回這一場勝仗,她就是想不明白,為什么人人都對她如此之敵意。可她沒想到的是,這個時候,會是費伯雄救她于危難,一如數年前,他把她護到身后。
“晉卿哥哥,我好難受。”
費伯雄一邊輕撫她的發,一遍柔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抬眼看去,此處正是御花園璃藻堂,羅卿與費伯雄十數年后在宮中相認的地方。
桂花落雨,天香云外,那一年的墨晶園,好像也是這個季節,一恍神間,他們還是懵懂的稚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