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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中秋

  • 怨歌行之
  • 一一一棵菜
  • 9820字
  • 2019-09-29 09:20:01

八月初,太后決定去圓明園居住,啟程之時,皇后帶領各宮在神武門城樓上為太后送行,浩浩蕩蕩的儀仗自神武門正門出發,由鑾儀衛開道護送,為首之騎是鑾儀衛云麾使,太后鑾輿左右并行八人,后跟侍衛親軍百余人。

太后儀仗之隆重不禁令人咂舌,待隊伍遠去,和嬪站在皇后身側說道:“皇上對太后真是孝心一片,竟然由新任云麾使親送太后至圓明園。”

“你不說,本宮竟不曾留意。”皇后十分不在乎地淡淡說道。

和嬪一聽,原來皇后并不知曉此事,便細細說道:“嬪妾聽阿瑪說,新任云麾使名喚劉韻珂,原是總管內務府大臣穆彰阿的門生,竟和宣南詩社的人走得十分近……”

皇后嚴厲地瞟了一眼和嬪,示意她噤聲:“前朝的事情,你少議論。”

和嬪唯唯諾諾地回答道:“是,嬪妾記住了。”

送別太后,浸月攙扶著羅卿慢慢往儲秀宮走,路過一處敞開的宮門,羅卿隱約聽到一個女聲在咒罵。

眼前宮墻破敗,宮門口都長了蒿草,羅卿不曾來過這里,“這是什么地方?”便問浸月道。

浸月張望了一圈答道:“小主,這是辛者庫。”

“聽聞辛者庫多為包衣管領下人,也有獲罪的旗人,只是不知道,我何時得罪過這里的人?”羅卿有些疑惑,暗罵聲還在持續著:“我本是上三旗出身,進了宮是伺候主子的體面差事,都怪那個全貴人,都是全貴人害得我如今落得辛者庫,干這種粗活……”

不只是羅卿,在場的人都聽到了,浸月聞言臉色都變了,也不等羅卿吩咐,元寶三步并作兩步,直接沖進了辛者庫。“冰冷的水還讓我洗衣服,如今活的豬狗不如,我就算死了也要詛咒全貴人給我陪葬……”罵的話是越來越難聽了,羅卿一行人站在宮門外,向里張望,“早晚有一天,這一樁樁一件件我都得向全貴人討回來!”

羅卿聽了不怒反笑,“小丫鬟還挺有志氣的。”

“……啊……”只聽一聲驚叫,咒罵聲戛然而止,不多時,元寶揪著一個宮女的衣領子,就把人從里面揪了出來,那小宮女許是沒見過羅卿,又或者是被嚇傻了,只癱倒在羅卿面前,不敢再說話。

元寶厲聲道:“見到全貴人還不快請安!”

只見小宮女竟“哇”的一聲哭出來,浸月厲聲呵斥:“大膽賤婢!敢在全貴人面前撒野!”

話音剛落,元寶上前揪著那小宮女的領子,把她的頭往下壓,一個頭磕在了地上,發出“咚”地一聲,許是頭有些撞暈了,小宮女也不哭了,反倒安靜下來。羅卿揚了揚下巴,浸月過去把她的頭硬是抬起來,這小宮女髻上綴著一朵絨花,已經發舊掉色,依稀能看出原本的粉白色,眉毛上有一顆小痣。羅卿問她:“叫什么名字?”

小宮女不敢回答,元寶揚手佯裝要打,小宮女連忙說道:“奴婢……奴婢叫春蘭。”

“春蘭?”羅卿重復著,這名字略略有些耳熟,“你以前是不是在儲秀宮當差?”

春蘭唯唯諾諾:“奴婢以前是儲……儲秀宮……麗景軒的灑掃宮女。”

羅卿一聽,心中便知一二:“既然是上三旗的包衣出身,何故會流落到辛者庫?”

春蘭不敢說話了,猶猶豫豫間,元寶又揚起手來,“奴……奴婢犯了錯,惹惱了平貴人。”春蘭小聲說。

“犯了什么錯?”

春蘭的身子突然抖如篩糠:“奴婢口不擇言……說錯了話。”

“可是因為我?”

春蘭連忙磕頭認罪:“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羅卿神色如常,口中卻說著駭人的話:“你口不擇言惹惱了平貴人,被貶斥到辛者庫,如今你死性不改,惹惱了我,又該是什么責罰?”

言外之意只有死路一條了,上三旗包衣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奈何這次春蘭惹惱的是全貴人,鈕祜祿氏權大勢大,春蘭心里明白,得罪了全貴人遠比得罪平貴人后果嚴重得多。春蘭連忙磕頭求饒:“奴婢知錯了,全貴人饒命……奴婢知錯了,全貴人饒命……”

羅卿冷眼看著春蘭,沒有作聲,春蘭磕頭如搗蒜,眼看著額頭上見了血,羅卿忽然說道:“饒了你,你得先為我做一件事。”

春蘭一聽有了生路,連連答應:“奴婢謹聽全貴人吩咐。”

羅卿心里盤算著,“彤貴人有孕,內務府正在為延禧宮添置宮人,你既然自恃有些出身,不愿意在辛者庫為奴,我便安排你去延禧宮伺候,如何?”

春蘭不是傻子,自然能聽得出全貴人的用意,重新回去伺候主子自然是求之不得,下人中但凡是有些心氣的,誰不愿意去伺候有頭有臉的主子?以后翻身的機會也多,辛者庫賤奴就算是在下人中也是被人看不起的,可是全貴人此舉可不是為了抬舉她,恐怕是以身犯險的差事。

春蘭沒有答話,死咬著嘴唇,在辛者庫當差,雖然苦著累著,可好歹能留下一條命。去了延禧宮,有沒有命回來就難說了。羅卿見春蘭猶豫了,便又說道:“我從不強人所難,若是你覺得這差事辦不成,全當我沒說過。”

若是此番拒絕了全貴人,只怕不僅以后在宮里的日子不好過,恐怕還會連累宮外的族人,莫不如走一招緩兵之計。春蘭狠下心,咬了咬牙,“奴婢愿意去延禧宮,成為全貴人的耳目。”

羅卿一聽,便笑了,“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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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園,澄瑞亭。

雖然入了秋,但是午間依然炎熱,太陽十分毒辣。羅卿坐在澄瑞亭納涼,魚池上微風拂過,十分愜意。

浸月侍立在羅卿身側,無聲地陪著,羅卿驀然嘆了一口氣。

“小主有什么心事了?”

羅卿看著魚池里的錦鯉,池上泛起微波:“進宮來兩個月,雖然時間不長,但卻感受到十足十的險惡。”浸月還未開口,羅卿又問道:“浸月,在你看來,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奴婢覺得,小主是個好人。”

羅卿一聽笑了,“我還算是好人?”她收回視線,看向浸月:“為了爭寵不惜挑撥離間,苛待下人,還使出了彈琴、對弈這些狐媚子手段勾引皇上。”

“小主,您別這么想,您爭寵是為了自保,自您入宮皇后就對您抱有敵意,后宮里其他的人也都不是和氣待人的主兒,您彈琴對弈那是您的能耐,其他妃子們不會,也只能嫉妒您罷了。”

羅卿站起身,與浸月并立而站,拉過她的手:“浸月,如果我爭寵不只是為了自保呢?”羅卿心里明白,為著皇上能多看她一眼,爭寵又算得了什么?只怕更險惡的事情,她都會去做。

“不管是為著什么,爭寵都是無可厚非的事,后宮里哪個妃嬪不爭寵?”

羅卿輕輕地笑了,與剛才的笑不一樣,這次是發自內心的笑容:“每每聽你說話,總覺得心里舒坦了一些。”

“其實奴婢知道,小主,您是為了安排春蘭做內應的事,感到心里不安。”浸月安慰羅卿說道:“您大可不必如此,后宮里的人,沒有誰敢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地說自己沒算計過他人,您既已入宮,務必時刻警醒自己,不可成為太善良的人。”

“原來我是心有不安,可細想想,為了達到心中所想,寧愿去做為天理所不能容的事。”皇上,羅卿心中所想無非就是恩寵與榮耀,皇上是天子,不是她一人的夫君,可正是因為他是天子,才能給她無上的恩榮。

主仆二人正在沉思著,忽然一個不友好的聲音插進來:

“全貴人,還真是冤家路窄啊。”

彤貴人與若爾正向這邊走過來,羅卿看到她,心里一陣陣發涼,“彤貴人不在延禧宮安心養胎,倒是好興致來御花園散心。”

彤貴人啐了一口,言語中毫不掩飾的敵意:“若是知道這一趟這么不巧遇見全貴人,我一定會把延禧宮的大門緊緊地鎖住。”

氣氛劍拔弩張,若是祥貴人在場,一定會勸住羅卿忍下來,但是此時祥貴人在壽康宮陪著太后說話。羅卿還嘴道:“還真是與彤貴人想到一處去了,這話我原原本本地還給你。”

“你……”彤貴人氣到語塞,“賤人!”

浸月聽不得羅卿被人辱罵:“彤貴人,奴婢敬您是主子,還請您出言要謹慎。”

“我與你家主子說話,輪不到你一個下等人插嘴!”彤貴人又張口罵了浸月,羅卿見她說不過自己,便開始罵人,也不惱怒,反而覺得極有成就感,走幾步上去霸氣地說:“浸月隨我入宮伺候皇上,從鈕祜祿氏族出來是有身份的,也輪不到你說罵就罵。”

彤貴人瞪著羅卿,羅卿又輕啟丹唇,可說出的話也是冰冷陰狠:“聽說恬貴人去延禧宮向你求援,想來你也知道了她昔日小產的事,只希望你不要與恬貴人交往過密,免得她把小產的晦氣和病氣過給你。”

彤貴人氣不過,便伸手用力地推了羅卿一把,羅卿重心不穩,向后倒去,多虧浸月在身后,手疾眼快地接住了羅卿。

“彤貴人,在宮里隨便動手打人,若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可是要被責罰的。”彤貴人身后忽然傳來了一個輕聲細語的聲音,十分柔和。

彤貴人回頭看去,見是定貴人,皺起眉:“定貴人,說話可是要有憑據,我何時動手打人了?”彤貴人言語輕慢,顯然也沒把定貴人放在眼里,說來也對,彤貴人連皇后都敢怠慢,何況是漢軍旗出身的潛邸格格定貴人呢?

“我從位育齋禮佛出來,大老遠便看見了,彤貴人何必自掉身價抵賴呢?”定貴人說話雖然柔聲細氣的,但是說的話卻也是不讓人。

“是全貴人詛咒我腹中皇嗣在先,不然我為何動手。”

定貴人說:“全貴人有沒有詛咒皇嗣我沒聽見,可彤貴人動手推全貴人,我可是看的真真的。”定貴人離彤貴人幾步遠,像是擔心彤貴人再向她出手一樣,“一會我要去皇后娘娘宮里,不如請皇后娘娘來評評理。”

彤貴人一聽便覺得頭疼,前不久剛剛因為羅卿而惹惱了皇上,如今對羅卿還沒泄了憤,要是因為這件事再捅到皇后娘娘那里,難保事情不會鬧大。“我以前竟還不知道,定貴人與全貴人這般交好。”

定貴人搖搖頭:“我不曾與全貴人交好,只是眼見為實罷了。”

彤貴人怒極而笑:“很好,既然定貴人這么喜歡主持公道,希望日后你落了難,也有人愿意幫你。”彤貴人冷哼一聲,氣呼呼地就走了,羅卿看向定貴人:“多謝定貴人,按資歷我還應叫你一聲姐姐。”

“全貴人客氣了。”

今日沒想到是定貴人出手幫了羅卿,想來與定貴人交往并不多,定貴人平日里說話柔聲細氣的,像是濛濛細雨落在心上,平日里看起來與世無爭的,沒想到竟然會為她出頭。

“彤貴人如今是后宮新貴,定貴人肯為了妹妹得罪她?”羅卿問道。

定貴人走近羅卿,悄悄地說:“都說彤貴人母以子貴,可我卻覺得,全貴人的恩寵和福氣在后頭呢。”

羅卿淺笑:“定貴人若是有空,可否愿意去燈影軒小坐?”羅卿想向定貴人表達謝意,不料,定貴人退后兩步,卻用正常的聲音說:“全貴人不必在意,今日之事本就是彤貴人仗著有孕欺辱人。”

定貴人的意思是要拒絕了,羅卿沒有再多言語。經過這么一鬧,澄瑞亭上的習習涼風吹著也有幾分寒意,羅卿便告辭了定貴人,獨自回到燈影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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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中秋佳節已到,皇上為了慶賀彤貴人懷上龍胎,在乾清宮設宴。

宴會當天,皇后儀仗由乾清門兩旁門進入,在交泰殿左右陳設。王公、命婦由蒼震門進入,在交泰殿外成排站立。隨后宮殿監請皇后率領和嬪、祥貴人、平貴人、定貴人,彤貴人、珍貴人、全貴人、順常在、睦答應諸位后妃,著朝服等候于乾清宮東西暖閣,奏請皇上入宴。皇上入宴,第一杯酒敬祖即為開宴,開宴時,由皇上進酒,皇后以下各位嬪妃和王公命婦皆起身走出座位,向皇上行跪禮。

皇上進酒過后,向眾人愉悅道:“今日朕在乾清宮設宴,一來是與大家共度中秋佳節,二來彤貴人懷上皇嗣,朕心歡喜。”

“恭喜皇上喜得龍裔。”內務府大臣穆彰阿立刻起身,向皇上敬酒,隨后在場的眾位朝臣起身同向皇上敬酒,皇上笑逐顏開,彤貴人臉上掛著甜美的微笑,與皇上一起接受眾臣的祝賀。

羅卿環視眾人,留意到今日中秋家宴,恬貴人依舊是沒有來。后宮皆著朝服朝冠,一耳戴三鉗,胸前配有朝珠,皇后戴東珠朝珠,和嬪戴珊瑚朝珠,貴人皆佩戴翡翠朝珠,順常在佩戴琥珀朝珠,常在以下不許佩戴朝珠。皇后端莊賢淑地微笑,和嬪似笑非笑,平貴人拉長了臉,半點高興的樣子都沒有,珍貴人瞪視著彤貴人,臉上寫著小人得志的嫉恨。羅卿看向坐在身邊的祥貴人,祥貴人臉上掛著溫柔恬靜的招牌表情,與平時一般無二,沒有或喜或悲的表情,但是羅卿分明聽到她細不可聞的嘆息。

“姐姐?”羅卿小聲喚她,祥貴人看向她,似有話要說,頓了頓,只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卻沒有說話。大概是因為心里苦吧,羅卿想,在場的嬪妃除了彤貴人,誰不是如此呢?

酒過三巡,宴會安排了宮廷隊舞助興,上演一出《慶隆舞》,《慶隆舞》分為《揚烈舞》和《喜起舞》兩部分。《揚烈舞》由三十二名藝人扮成野獸,呼喊跳躍,象野獸一樣狂舞。另有八名藝人扮作獵人,披甲攜箭,這八名獵人象征滿洲八旗子弟。由一名獵人率先發箭,弓弦響處,一只野獸應聲倒下,其余野獸表示馴服,象征武功之成。《揚烈舞》分為遠望、追蹤、行圍、神功、獵成五個段落,獵人們響箭、舞刀,野獸圍成一圈,此起彼伏地跳躍呼喊,看似雜亂實則有序,十分熱鬧的場面。《揚烈舞》后是《喜起舞》,《喜起舞》屬于文舞,由文武大臣身著朝服入殿,二十名大臣依次輪換表演,一對一對地入場,兩人叩頭對舞,另有歌唱者十三人,器樂伴奏者六十六人。

熱鬧的《慶隆舞》過后,宴會場內突然陷入了安靜,羅卿本來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此時心中不禁泛起猶疑,場中空無一人。倏爾,鼻間襲來一陣幽蘭淡香,羅卿全身一僵,因為她太熟悉這香氣了,羅卿仔細聞了聞,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細細嗅來,蘭香若有似無,可越是如此,羅卿越是恐慌,手心的汗很快就浸濕帕子,是了,與日前自己所制的程梅蘭香如出一轍。

羅卿看向皇上,皇上也正不明就里地看著她,眼中充滿了疑惑,這香氣是陡然傳來的,而羅卿一直坐在宴會場內,肯定不是羅卿身上的。那么這香氣又是從哪里來的?除了三希堂那晚和壽康宮早膳,難道除了羅卿,還有他人會身染淡香?

眾人納罕間,殿外盈盈走來一身姿高挑的女子,體態輕盈,半掩粉面。笛聲起,一曰溪山夜月,二曰一弄叫月,聲入太霞。古琴聲起,三曰二弄穿云,聲入云中,四曰青鳥啼魂,琴笛合奏,女子踏著樂曲《玉妃引》翩翩起舞:

“疏梅點點枯枝膨,欲露藏情瘦五更,含苞待放綠萼冷,頻頻婷婷弄風橫。紅塵有愛君常在,世事無情為誰萌,一弄清風輕音泛,嬌羞百媚冰雪瑩。”

那掩面女子一邊唱一邊跳,隨著女子曼妙的舞姿,怡人蘭香忽遠忽近,沁人心脾,皇上不禁沉醉于柔美的舞姿和醉人的蘭香。女子輕扭腰肢,水袖一甩,淡香撲鼻。女子揚起寬大的水袖,水袖落下之時,便露出女子含情的翦水秋瞳,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天然一段風韻,全在眉梢。羅卿認真注視著跳舞的女子,總覺得有些眼熟。

一舞作罷,女子未及退場,皇上連忙叫住這位舞者贊賞道:“此曲又名《梅花三弄》,盡跳出梅的高潔清逸,朕十分欣賞。”皇上的話意思再明顯不過,他十分喜歡這位跳舞的女子。

“多謝皇上贊譽。”跳舞女子跪下謝恩,皇上聽聞這女子的聲音十分耳熟,便吩咐她道:“把面紗摘掉。”

只見那舞者輕輕摘下掩面的絲帕,羅卿一看到那跳舞的女子,全身的血液都僵了,不僅是她,滿座嬪妃俱是一驚。

皇上驚詫道:“靜和,朕沒想到是你!”

恬貴人,富察·靜和,廣東監運使查清阿之女,生得高挑身材,杏眼鴨蛋臉。恬貴人盈盈一笑,臉上的妝容粉面含春,媚氣天成,“臣妾給皇上請安。”

皇后連忙關切道:“恬妹妹身體可痊愈了?”

恬貴人身著水袖漢服,裙腰高系,浣云紗料,動作間宛如謫仙,只見恬貴人眉間畫了花鈿,輕點朱唇,模樣靈動可人,與在場皆著莊重朝服的妃嬪不同,格外吸引人眼球,“謝皇后娘娘關心,嬪妾身體都恢復好了。”

“恬妹妹身體大好,又能伺候皇上了。”皇后說著轉向皇上說道:“恭喜皇上,今日可謂雙喜臨門,皇上一直掛心恬妹妹的病情,今日可算是能放下心了。”

“皇后所言極是。”皇上說:“靜和,你大病初愈不宜久跪,快起來吧!”皇上一邊說,一邊走下臺階親自去把恬貴人扶起來,湊近恬貴人時,皇上真真切切地聞到恬貴人身上的蘭香,他越發確信這就是他之前聞到過的,笑意愈深,心中愈發疑惑。

“皇上一見到恬妹妹,便笑的合不攏嘴,可見皇上有多愛重恬妹妹。”和嬪笑道。

羅卿似自言自語:“是啊,皇上可真高興。”一個彤貴人還不夠,如今又來了一個恬貴人,“結發”之情歷歷在目,可自己在皇上心里還剩下多少?恬貴人與皇上的舊日情誼終究是自己所不能比擬的。言之可笑,不言自傷,羅卿怔怔地看著滿目歡欣,自己仿佛與這一場盛宴格格不入。

“朕許久未曾見你。”皇上語氣溫和地對恬貴人說道,“如今你身子好了便是最好了。”

“臣妾多謝皇上掛念,臣妾病重思慮頗深,一則未能盡心侍奉皇上,二則選秀進宮的各位妹妹,臣妾還未曾見過。”

皇上一聽,便說道:“這有什么打緊,朕來替你引見便是,今日便能熟識了。”皇上拉著恬貴人的手,樣子十分親昵,“珍貴人赫舍里氏,全貴人鈕祜祿氏,彤貴人舒穆嚕氏,睦答應赫舍里氏。”提及羅卿的時候,恬貴人看向羅卿的時候,表情中帶著耐人尋味的笑:“聽聞全貴人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身份顯赫,姿容不凡,才情出眾,稱得上后宮第一人呢。”

全貴人起身,端起酒杯敬恬貴人,語氣清冷地說:“恬貴人過譽,妹妹不過是略通詩詞,平日里的喜好也上不了臺面,比不得恬貴人既會唱歌又會跳舞,都是后宮妃嬪不會的才藝。”言外之意,跳舞唱歌供人取樂都是藝妓的活計,后宮妃嬪是不會的。

恬貴人臉上變了顏色:“滿人善舞,祭祀歌舞和筵宴喜慶歌舞是宮廷必不可少的節目,聽聞全貴人自小生活于蘇州,不懂滿人的習性也是情有可原。”

“妹妹自然是不如恬貴人懂得,只是妹妹見恬貴人歌舞技藝精湛,想來南府的戲子也自愧弗如吧。”

彤貴人得皇上恩典,特意安排在皇后下位,這時聽聞羅卿有意排揎恬貴人,便說道:“恬貴人大病初愈,能重新跟咱們姐妹伺候皇上,本是一件喜事,為什么聽全貴人的口氣,不是太高興呢?”

此言一出,羅卿便知道二人如今已是一條船上的人,恬貴人重新出現在皇上的視野中,八成也是彤貴人的功勞,羅卿面若冰霜,心中存著一口怨氣,料想今日既然是恬貴人先來招惹她的,便一定不給她留臉面:“請皇上明鑒,臣妾并非是不高興,只是今日見恬貴人跳舞驚為天人,便想起一則故事。”

皇上劍眉一挑,“什么故事?全貴人說給在座的各位聽聽。”

羅卿心一沉,看著恬貴人直言道:“北齊后主高緯的左皇后馮小憐,精于歌舞,深得高緯寵幸,北周軍隊攻打平陽城,晉州危急,這時高緯正和馮小憐打獵,馮小憐余興未盡,要求高緯再圍獵一次,高緯便依從她的要求。不僅如此,晉州城池失守,馮小憐想前往觀戰,高緯便抽調部下造遠橋以供馮小憐觀戰。馮小憐玉體橫陳終使北齊滅族亡國,不可謂不是善舞的功勞。”

恬貴人的目光變得深沉,羅卿今日當著皇親貴戚和眾位近臣的面,一番引經據典,字字都是沖著她來的,無非是在指責她以跳舞取悅皇上,還擊道:“高緯在任時任用奸佞,荒淫無道。他誅殺蘭陵王、自毀長城,才使得北齊亡國,怎么到了全貴人口中,北齊亡國都是馮小憐的錯?”

“皇上,依臣妾看,全貴人舉這個例子并非是針對恬貴人,卻是把您與北齊后主并論呢。”此言一出,皇上的目光帶著怒意看向彤貴人,彤貴人佯裝心直口快,立刻請罪:“臣妾失言,請皇上恕罪,只是臣妾學識淺薄,只能聽出全貴人這般意思。”

羅卿不肯退讓,立刻說道:“皇上,請容臣妾盡言。”皇上沒有過多理會恬貴人與彤貴人說的話,反而對羅卿一番勸諫抱有興趣,不知她葫蘆里買的是什么藥,“說吧。”

“北周武帝東征,大敗北齊軍隊,高緯被殺,馮小憐被北周武帝宇文邕賜給代王宇文達,因著馮小憐善舞,身姿婀娜,又十分得宇文達寵愛,宇文達重色誤國,終被相國楊堅所殺。”羅卿停下,看向皇上,隨即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伏低身子說道:“臣妾舉此例,并非是在拿北齊后主與皇上相提并論,而是意在指喻馮小憐,憑借舞技穢亂宮闈,無行失德禍亂朝綱,使得兩代帝王將相慘死他人之手,葬送江山。臣妾以為,身為后妃,一曰德才,二曰內修,三曰氣度,四曰技藝,恬貴人身為后妃為取悅皇上苦練舞技若是大加贊賞,后宮人人爭學,豈非擾亂后宮綱紀?”

皇上走了兩步到羅卿身前,沒有說話,這時宮殿內百余人一片寂靜。羅卿的心砰砰地跳,皇上的臉上雖然表情不明顯,但也絕非歡愉。只見皇上抬手扶起羅卿:“朕明白你的用意。”隨后,朗聲向眾人說道:“后宮有全貴人進盡忠言,朕心甚慰。”

隨后皇親貴戚和眾位近臣群聲回答:“皇上圣明,恭祝皇上與全貴人中秋喜樂,人共團圓,祝禱大清國運昌盛。”群臣說這話時,皇上緊緊地拉著羅卿的手,羅卿仍是心驚,但是看著身畔的皇上,她覺得一切都值得。

“皇上圣裁,臣妾不敢居功。”羅卿恭順道,皇上帶著羅卿回到座位,自己走回龍椅,轉身又對恬貴人說:“朕會命人把你的宴席擺好,你回去換了朝服再過來。”

恬貴人神色怏怏的,面上不見了剛才的興高采烈,但也不敢在皇上面前將表情展現的太明顯,“臣妾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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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畢,宴會散去,嬪妃各自回到宮中。羅卿快步往燈影軒走回,臉色陰沉,祥貴人看出羅卿神色不對,便緊隨其后。

浸月問道:“小主怎么臉色這般難看?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羅卿搖頭:“果然被我猜中了,彤貴人肯出手幫恬貴人。”羅卿忍不住恨得牙癢癢:“只是沒想到竟以這種‘驚世駭俗’的方式,好啊……好啊……皇上果然看過之后念念不忘。”

祥貴人三步并作兩步,走到羅卿身側:“難道,恬貴人今日的出現,是彤貴人安排的?”

羅卿見是姐姐,便點頭說起來:“除了彤貴人,如今后宮里誰還有這么大的面子能安排得了?這么莊重的場合,她身為宮妃,竟然屈身為飲酒而歌舞助興,真是有失身份。”

“可她的目的還是達到了,皇上看后十分喜歡,就算是一個身份低賤的舞姬,皇上也有意收入后宮了,何況她是皇上昔日的心頭好,這下她的復寵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羅卿忽然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祥貴人:“姐姐,你就甘心如此嗎?”甘心彤貴人與恬貴人借著這等下作的手段吸引皇上的注意,分享皇上的恩寵?

祥貴人搖搖頭:“甘心還是不甘心暫且不論,你今日的舉動實在太過冒險,萬幸的是此番皇上理解接納了你的諫言,若是皇上認為你忤逆犯上,你不想要命了嗎?”

“現在想想的確是心有余悸。”羅卿回憶剛才宴會上的種種,“可是此事是恬貴人先挑起來的,她當著滿座皇親貴戚的面看似無意實則有心地說出我的身份,又對我明褒暗貶,我實在忍不下這口氣。”

祥貴人看著遠方,若有所思道:“忍不下又能怎樣?恬貴人以前就是專房之寵,我們本就只能眼睜睜看著。”

羅卿想起宴會上分明聞到蘭香,心里沉了沉:“姐姐,可我不甘心。”不能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那宴會上的一縷蘭香,分明是沖著她來的,若是真的“清者自清”,禍端早晚會落在自己頭上。“用那么老套的方法,惹得皇上注意,既然身子已經大好,只重新補上綠頭牌便好了,這般爭寵的心思簡直下作!”羅卿慍怒,想著恬貴人與皇上剛才的談笑宴宴便一陣作嘔。

“以后萬萬不可這么任性而為,你看不慣恬貴人跳舞爭寵,此事大可從長計議,可你這么做絲毫不顧及后宮的體面與和氣,太后如今不在宮中,她若是知道了定要訓斥你!”祥貴人仍然是苦口婆心地囑咐道,羅卿心知姐姐是為了她好,便回答:“是,妹妹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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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貴人換了朝服,再次來到乾清宮,不想宴會已經散去,恬貴人心里失望,正要往咸福宮回去,正巧碰到了彤貴人的肩輿,彤貴人乘著四抬肩輿停在乾清門外,似乎是專門為了等待恬貴人。

“妹妹擔心恬姐姐來了,找不到人,便在此等候恬姐姐。”彤貴人一見到恬貴人便說道。

“有勞彤妹妹。”

“恬姐姐何必客氣,你我今日在宴會上說的話做的事,已經足以向后宮宣召,如今你我是一條心的。”彤貴人慢條斯理地說道,她注意到恬貴人神色不悅,便問道:“恬姐姐怎么了?”

“今日我向皇上獻舞,原本一切按照計劃進行得好好的,卻被全貴人搶了風頭,我心里自然是咽不下這口氣。”

彤貴人一聽便笑了,也不惱:“恬姐姐何必動氣,依妹妹看啊,全貴人今天一番諫言,其實是在宣泄不滿罷了。”

恬貴人有些疑惑,“她能有什么不滿?”

“自然是因為恬姐姐舞技超群,惹得皇上矚目,她心里不痛快。”彤貴人輕拍了拍恬貴人的手:“恬姐姐你不知道,全貴人雖然年紀輕,入宮時日淺,可總歸是個才絕孤傲的人,得了恩寵之后自是處處拔尖要強,不甘人后。”

恬貴人想了想,才開口問道:“想來她也是有這樣的資本,這般人物,我們當真能扳倒她?”

彤貴人用帕子掩著嘴,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十分得意地說:“姐姐今日跳舞時身有蘭香,皇上肯定起了疑心,且等著吧,她的劫難在后頭呢。”

“只是不知今日一舞能否打動皇上,我若是能就此復寵,咱倆的計劃才能繼續下去。”

說起這個彤貴人更得意了,“恬姐姐放心吧,今日皇上看恬姐姐的眼神,妹妹看得一清二楚,皇上啊早就想念姐姐了,姐姐能回來,皇上不知多高興呢。”

“但愿如此。”恬貴人一聽,終于展了顏,拉過彤貴人的手親昵地說:“此番多虧了恬妹妹為我苦心安排,我若是能重得盛寵,一定要親口告訴皇上我小產之事,讓皇上追究那些欺上瞞下之人。”

“不僅如此,姐姐還要借此機會,讓皇上許你一個嬪位。”

“嬪位?”恬貴人倒是沒有想過這些,不過細想想也該如此,恬貴人與和嬪在潛邸時同為側福晉,恬貴人地位還要高出和嬪一些,如今和嬪已是嬪位,奈何自己還只是貴人。

恬貴人舒心一笑,那笑容明艷耀眼,是彤貴人未見過的,好像潛邸里寵冠后妃的富察·靜和又回來了,“妹妹籌謀深遠,姐姐謝過。”

秋日的暖陽明媚和煦,乾清門兩側的八字形琉璃影壁,壁心以琉璃花裝飾,在陽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將乾清門映襯得華貴富麗、熠熠生輝。紫禁城一向如此,華麗之下隱藏著洶涌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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