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我分析的可能性與可行性
- 自我分析(卡倫·霍妮作品集)
- (美)卡倫·霍妮
- 13590字
- 2019-08-01 16:38:12
精神分析進行得越迅速,越有效,患者就會越“配合”,這幾乎是每位精神分析師都有的共識。我在這里所說的“配合”,意思并不是說患者都會禮貌地被動接受分析師的任何建議,也不是指患者會有意識地自愿提供他本人的情況——即便大多數來診所進行自我分析的患者,遲早都會意識到并且承認坦誠地表達自己的內心是多么的必要。我更多的是指一種自我表達方式,這種自我表達幾乎很少受患者本人的意識支配,就如同作曲家在進行創作時,會情不自禁地表達自己的感情一樣。如果因為作曲家自身因素而阻礙了情感的表達,他肯定無法進行創作,自然也不會有任何作品產出。同樣,就算患者最大的愿望是與分析師進行完美合作,但一旦他的努力遇到一些“阻撓”,最終也得不到任何有益的結果?;颊咴绞悄軌蜃杂刹⒔洺P缘乇磉_其內心的想法,他就越有能力去處理他自身的問題。這樣,患者與分析師雙方的配合分析才會更有意義。
我經常跟我的患者說,分析師只是擔當向導的角色,好比要進行一次艱險的登山,我們應該避開哪條路,以及該選哪條路,分析師都只是提出建議,這才是最理想的情況。為了表述得更準確,我需要補充一點。雖然分析師自己親身經歷過登山的過程,但他并未攀登過患者所面對的那座特定的山峰。所以,患者自己的心理活動和創造力才是最重要的。正是患者自己的建設性心理活動,決定了自我分析的時間長度和結果,這句話絕非言過其實。
在分析治療過程中,當患者處于不太好的境況時,分析就會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而不得不被打斷或終止。對于這樣的結果,患者和分析師肯定不會滿意,但往往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患者心理活動的重要意義才會被揭示出來。如果在隨后的一段時間內,雙方都沒有進行進一步的精神分析,但患者卻表現出了穩定而持久的提升和改善,在面對這種情況時,他們往往會感到又驚又喜。如果詳細的調查表明患者的周圍環境中并沒有任何變化可以解釋這種改善,那我們就可以考慮并證明它是分析治療的一種滯后效應。這種滯后效應不那么容易解釋清楚,因為它可能受多方面因素的影響。
之前的精神分析可能已經讓患者有了非常準確的自我觀察能力,這讓他比以前更加相信自己確實存在某些心理障礙,或是一些之前從未意識到的新問題;也或者,對于分析師提出的建議,患者原先可能都會將其視作外部侵擾,而一旦患者能夠輕而易舉地進行自我省察時,他反而可能會把這些改善看作是自己的功勞;再或者,如果患者的問題是不甘落后、處處想高人一等并竭力挫敗別人的話,那他可能就不會讓分析師獲得成功治療患者的滿足感。因此,只有分析師從這個案例中完全退出,患者才會康復。最后,我們一定要牢記,很多事情都會發生滯后效應。比如在談話時,我們很有可能是過了很久才能真正體會到一個玩笑或一個評論的內在含義。以上的這些解釋雖然各不相同,但其共通之處在于,它們都暗示著患者內心經歷了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一些心理活動?;蛘哒f,這些心理活動患者自己并沒有自主自覺地去進行。
我們知道,患者的某些心理活動,甚至是那些有意義的指向性活動,有時候確實是在沒有意識的狀態下進行的。我們都曾經做過一些有意義的夢,甚至有時候我們也有過這樣的經歷:有些問題在晚上難以解決,但睡一覺后問題卻迎刃而解;解一道有名的數學難題,清早起來后,答案會自己蹦出來;晚上還令人困惑不解、猶豫不決的決定,睡一覺后會恍然大悟、云開霧散……還有一些諸如此類的事情,甚至那些在白天都察覺不到的怨恨,夜間可能會敏銳地活動于人的意識層面,并在凌晨五點鐘使人們突然驚醒,讓他們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內心潛藏的憤怒。
事實上,每一位分析師都是憑借這些內在的心理活動來對患者進行分析的。分析師的這種行為背后,隱藏著這樣一種理念:若想分析治療得以順暢進行,就一定要消除患者的心理“抵觸”。另外,我還要強調的是,這些內在心理活動也有其積極的一面。患者渴望解脫的動力越強,阻礙越少,他表現出來的活動就越具創造力。但是,無論我們強調消極方面(抵觸)還是積極方面(動力),其內在的原理都是相同的。即通過消除障礙或激發足夠的動力,使患者的心理能量被激發出來,并產生新的分析材料,最終達到更進一步的自我分析。
可是,如果分析師憑借的只是患者的無意識心理活動,或者患者具有獨立解決某個問題的能力,那么這種能力能否被運用于其他用途呢?患者能以他自身擁有的批判性才智,徹底檢查他的自我省察結果或心理想象嗎?對于患者的心理現象,我們還能夠進行更深入的分析嗎?這些問題才是本書所應當提出的。
通常,患者與分析師之間有著各自的分工。一般來講,患者只需表達出他心里是如何想的,有什么樣的感覺和沖動,而分析師的職責則是運用自己的批判性才智,弄清楚患者行為背后的真實原因。他會把表面上似乎毫無關聯的材料聯系在一起,并以此質疑患者所講述的話語,對其中可能隱藏著的含義提出建議。我之所以用“一般來講”這個詞,是因為分析師有時也會運用自己的直覺,而患者也可能自發地將事件廣泛聯系起來。但是,總體來看,這種分工確實存在,對整個分析活動也確實有益處。因為它能使患者在放松的狀態下,對自己內心的想法進行純粹的表達或袒露。
不過,在兩個分析期之間的空閑期,我們該怎么辦呢?假如因為某些原因而使得治療中斷,并且中斷很長時間,事情又會如何發展?任由事件發展,讓問題不經意間自行得到解決,把希望寄托在偶然上,這樣的處理方式可靠嗎?我們能否做到讓患者進行自覺的自我省察,同時運用其推理能力解決難題呢?盡管實現這個想法還存在一些困難,有一定的風險和局限(這些將會在后面詳加討論),但是,我們還是要問,自我分析難道沒有可行性嗎?
把研究的范圍拓寬,自我分析則引出了一個長久以來一直存在的問題:我們能夠認識自己嗎?人們始終堅信,“認識自我”是可以實現的,盡管會面臨無數的困難,人們也從未停止過追求和探索的步伐,這一點讓我們備受鼓舞。但是,對于這一問題,前人的看法與我們現今的看法已經有很大的不同。尤其是自弗洛伊德提出他的基礎研究發現以后,這個問題已經變得遠比前人所能想象到的更加復雜,也更加困難,甚至于僅僅是嚴肅地提出這個問題,就已經如同一次探索未知領域的冒險行動。所以,對我們來說,這種精神上的鼓舞也沒有太大的促進作用。
近期,一些旨在告訴讀者如何改善自我、如何處理好人際關系的書籍陸續出版。其中,有些書只是在如何處理個人問題和社會問題方面,或多或少地給讀者提供一些普遍適用的建議,比如戴爾·卡耐基所寫的《如何贏得友誼及改變他人》等,這類書中都極少談到認識自我這一問題。但也有一些書籍,如最優秀的作者之一——戴維·西伯里所著的《發現自我》等,其內容也確實涉及自我分析,但因為沒有將弗洛伊德所開創的精神分析法予以充分利用,所以書中僅僅只是向讀者提供了一些不夠充分的建議罷了[1]。正因如此,我才覺得更有必要就“認識自我”這一主題另寫一本書。此外,很多作者對“自我分析”缺乏足夠的重視和深入的探討,比如《簡要自我分析》(Selfˉanalysis Made Easy)等,這種傾向從書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這類書籍在某些精神病學的個性研究方面表達出來的意向也是很含蓄的。
所有這些嘗試仿佛都在告訴我們認識自我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但是,這種觀念只是一種錯覺,一種自以為是的幻想罷了,對實現認識自我這一目標沒有任何益處。人們一旦相信該觀點后,就會錯誤地認為自己已經全面地認識了自我而空歡喜一場;或者會在第一次遇到嚴重挫折時就一蹶不振,甚至對“探索”自我的真相完全不抱希望,并放棄努力。自我分析其實是一個艱苦而緩慢的過程,而且還會隨時讓我們陷入痛苦、遭受挫折,所以更需要我們竭盡全力去做。如果能夠充分認識到這一點,那么我們應該可以避免上述情況的發生。
有經驗的分析師絕不會盲目樂觀,因為他非常清楚,患者在能夠坦然地面對自身問題之前,通常都要承受艱難,甚至是令人絕望的與“自我”的抗爭。所以,分析師可能會更傾向于接受完全相反的結果:完全放棄進行自我分析。他們之所以會這樣,不僅在于他們的實踐經驗,同時也基于一定的理論依據。例如,分析師會提出他的論點并加以證明,再一次體會到像孩子一樣的渴望、害怕,同時對分析師十分依賴,患者只有體驗到這些之后,才會真的不再抗拒。如果分析過程聽憑患者自由行事,充其量只能獲得一些無效的、“純理智”的分析結果。對于這些觀點,如果我們進行深究的話(在這里我們不做這種深究),會發現它們最終會得出一個不置可否的結論:依靠患者自身的力量,是不可能克服其自我認識道路上的重重障礙的,即便患者自身的意愿和動力足夠強大。
我有充分的理由認為,在每個精神分析案例中,為實現目標,有目的地去刺激患者,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梢钥隙ǖ卣f,如果患者對其自我分析有一個預期的目標,那么無論分析師如何努力,也不可能讓分析結果超出其預期。但是,患者又具有某種優勢(對于這一優勢的價值,我們將會在另一章中討論),那就是他可以在治療過程中,由分析師在旁引導,鼓勵并幫助他。而如果由患者自己進行分析的話,激發患者的內在“動力”就會變得至關重要。事實上,它的重要性就在于,患者本人動力的大小決定了其自我分析的可行性。
顯然,弗洛伊德已認識到,神經癥所帶來的明顯而嚴重的痛苦可以為患者提供這種動力。但是,如果嚴重的痛苦從未存在過,或在治療期間消失,患者就會感到不知所措,這種動力也就無從產生了。于是,弗洛伊德又提出,激發患者的另一種動力也可以是其對分析師的“愛”,當然這種“愛”并不是為了得到切實的性方面的滿足,而是指患者十分樂意接受分析師的指導和幫助,并為此而感到精神上的滿足。乍聽起來,這似乎很有道理。但是,由于過度的感情欲求以及獲得他人認可的需要,幾乎所有神經癥患者,他們的愛的能力都已經受到了極大的破壞,這一點我們不能忽視。有些患者很自然地——我想,弗洛伊德已經考慮過這類患者——會有不同程度的討好分析師的表現。比如,會不加判斷地接受分析師的意見;又比如,他們把精神分析取得的成效表現出來。實際上,他們這樣做并不是出于對分析師的“愛”,而是想以此來消除自己對別人的畏懼,又或者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無法以更為獨立自主的心態做好這些事情,而廣泛采取的一種應對方式。因此,患者與分析師之間的關系決定了治療能否順利進行下去。如果患者在此間產生挫敗感,或是受到批評(這種情況極易出現),他就會完全無視自己的切身利益,將怨恨與報復情緒拋向分析師,而整個精神分析活動就會演變成一場斗爭。相比這種刺激的不可靠性,精神分析師必須要將它打敗才是最關鍵的事情。給患者造成困擾的最關鍵原因,是患者具有只依照別人的意愿去做事而忽略自己心中想法的傾向。所以,我們需要做的并不是利用它,而是分析它。因此,弗洛伊德意識到,患者試圖擺脫明顯、嚴重的痛苦的愿望就是唯一的有效刺激。并且就像弗洛伊德完全無誤的推斷那般,隨著癥狀逐漸變得不那么明顯,這一動機也會按照比例減弱,從而不具備太長時間的作用。
或許還會有人覺得,假如把解決各種癥狀視為治療分析的唯一目的,那么這種刺激就仍然是需要的。但是,事情的確如此嗎?有關自己對這種目的的觀點,弗洛伊德從未明確地表明過。僅僅說患者應當有能力工作和享受樂趣,但并不確切說明這兩種能力具體是怎樣的,那么,這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這種能力是指展開普通日常工作的能力,還是進行創造性工作的能力?是指享受普通生活的能力,還是過性生活的能力?同樣模糊不清的還有“分析應當作為一種再教育”這一觀點,究其原因,是因為他并未對這一問題進行解答。教育是基于怎樣的目標?對于這個問題,大概弗洛伊德并未進行深入思考,分析他從早期一直到晚期的作品,治療神經癥才是他最感興趣的方面。個性的改變之所以受到他的重視,只是因為它能確保消除所有癥狀。
因此就大體而言,可以用消極形式來描述弗洛伊德的目標:得到“徹底解放”。但是,包含我在內的其余作者在解讀分析目標的時候,都使用了積極的形式:讓一個人不再被內部限制制約,讓他可以隨意發揮自己最大的潛能。聽上去,這兩者的差別好像僅僅在于所偏重的方面不同,而就算事實上的確只是所偏重的方面不同,這種不同方面的強調已足以完全改變對刺激問題的看法。
只要患者自身存在強烈的刺激,并且可以將他所具備的所有感官能力發揮出來,讓他發掘已有的潛能,讓他學會自我控制——最通俗易懂的說法就是,只要他具備增長的刺激,就算他可能不得不面對各種艱難困苦的煎熬——用積極形式制定的目標也依然具有實際意義。
在講清楚這一問題之后事情變得非常明白,偏重于不同的方面并不是這件事所牽涉的唯一事物,其原因是這種愿望的存在已經遭到了弗洛伊德的刻意否決。這種愿望甚至遭到了他的譏諷。在弗洛伊德看來,這好像是隨意幻想出來的一種愿望,屬于幻想式的唯心主義。他表示,“自戀”的欲望激發了自我發展的急切性,也意味著這些急切性所表現出來的是自負以及超越其他人的傾向。只是基于理論上的思考而給出一種假定,這是弗洛伊德極少會做的事情,盡管他好像總是十分善于觀察事物的根本。這種觀察在此事例中所獲得的就是,有的時候,在患者自我發展的愿望方面,發揮最關鍵作用的是患者自我夸大的傾向。這是弗洛伊德堅決否定的事實:能夠發揮效果的要素并不只有“自戀”。假如已經分析并拋開了自我夸大的需求,并且仍舊具有自我發展的愿望,那么在這個時候,與過去相比,會彰顯出更為清晰、更為強大的自我發展愿望。事實上,在“自戀”這一要素所引發的愿望變強烈的同時,它們已經變成了實現這種愿望的絆腳石。可以引用一位患者所講的話:“‘自戀’的沖動是以偽自我為基準發展起來的。”只有在犧牲真自我的情況下,才能給這種偽自我以激勵。后者只會令人覺得不恥,對患者所能采取的態度最多也只是同情。我通過實踐所得出的結論就是,隨著消除偽自我速度的加快,真自我會越來越受重視,也會更加希望不再受內部制約,并且在現存環境所允許的情況下,強烈希望生活可以變得充實。我認為將人的潛力發揮出來的愿望,似乎應當屬于反對進一步精神分析的努力這樣的范疇。
從理論方面來講,弗洛伊德否認了自我發展的愿望是跟他所假定的原理有聯系的,也就是說,“自我”是一種夾雜在本能的推動、外界的束縛以及良心這幾種因素之中的薄弱力量。但是最后,分析目標的不同見解體現了與人類本性問題相關的兩種完全不一樣的哲學信念,這是我始終堅信的一點。引用馬科斯·奧托曾講過的話:“人生觀最深的源頭,詳細來講,孕育人生觀的源頭,有時忠于,有時不夠忠于人類。對于人類,假如一個人信心滿滿,并且堅信只要人類愿意去爭取,就可以獲得美好的東西,那么他就會知道應該怎樣去過日子,并且得到與這種信心相吻合的世界。信心的缺失就會遭遇相應的不如意?!边@本書對夢境進行了解說,并且在解說的過程中,或許還講到了自我分析在一定范圍上的可能性起碼得到了弗洛伊德隱晦的認可,原因是他的確對自己的夢境進行過研究。因為自我分析的可能性在他整個哲學見解中并未得到承認,所以這是一種非常有意思的認可。
然而,就算我們認可患者具有充足的進行自我精神分析的刺激,問題依然沒有得到解決。自我分析是不是那些不具備專業知識、訓練以及經驗的外行人可以完成的?我會遭到一些人的嚴厲詰問。我是不是隱晦地表示,將在這本書的第三章或者第四章說明,患者或許會掌握充足的特殊本領,從而把專業精神分析師的作用取代掉?但是,對于這種特殊本領,我并未了解到患者是否具備,即便是相似的替代物,我也沒有想要去尋找的念頭。不過,如此一來,我們好像陷入了絕境。我們當真沒有辦法再進行下去了嗎?在通常情況下,雖然“不是這個就是那個”的道理好像是可行的,不過仍然有一些錯誤始終隱匿其中。我們需要把這一點好好記在心上。對于專業化的影響,應該在文化發展過程中給予極高的珍視,然而,假如在精神分析方面也同樣這樣做,只會讓患者的積極性受到重創。我們都過于堅信了解政治的只有政治家,可以修理汽車的只有機械師,可以修剪花木的只有經過專業訓練的園藝師。自然,相比那些并未受過訓練的人,訓練過的人做事的速度與成效都比較好。事實上,在大多數情況下,那些并未受過訓練的人還面臨著一敗涂地的情況。不過,相比現實生活中專業與非專業之間的差距,人們想象出來的差距反而更大,因為過于信賴專業化,從而變得盲目追隨,同時將所有想要嘗試的意圖都掐滅。
這種普遍的考慮是振奮人心的。不過,我們必須對一個訓練有素的精神分析師素質的形成進行詳盡明確的分析,以便正確評定其自我分析的技能。首先,要想對其他人進行研究,就需要對潛意識力量的本質、它們的表現形式、它們產生力量的原理、這些原理的影響和揭示它們的方式等方面有一定了解,這就需要掌握豐富的心理學知識。其次,一定要在接受訓練與積累經驗的過程中培養相當程度的技能。對于應該怎樣治療患者,精神分析師一定要了然于胸。面對現有的眾多繁雜不堪的資料,精神分析師一定要非常明確地知道必須立即解決的是哪些因素,能夠暫時拋置一旁的又是哪些因素。那種高度拓展的可以“觸及患者內心”的本領——這種本領基本就是第六感感知心理暗潮的敏銳性——也是他一定要具備的。最后,只有在對自己非常了解的情況下才可以分析其他人。和患者共事,精神分析師就要憑借自身的特點與準則進入另一個不熟悉的世界。這是危險性極高的事情,因為患者或許會被精神分析師曲解并誤導,更有甚者還會受傷——這完全是精神分析師粗心大意、愚昧或者自大導致的,而并非是因為他居心叵測。所以,不只是他的分析能力是他一定要全然熟悉并純熟運用的,同時,與患者保持良好的關系也是非常關鍵的。要想擔負起對別人進行分析的責任,就一定要具備上述三個條件。
事實上,在一些基礎點上面,自我分析與分析別人是不一樣的,所以這些條件也不會自動成為自我分析的條件。我們所有人展現出來的都是我們自身非常熟悉的世界,這才是最關鍵的迥異之處。其實,我們完全熟悉的唯有這個世界。事實上,對于這個世界的絕大多數,神經癥患者已經漸行漸遠,而且非常希望可以避免看見這個世界的大多數。除此之外,這種危險一直如影隨形:因為對自己太過了解,一些飽含深意的因素在他看來不過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并且這種傾向非常嚴重。其實他的世界并沒有發生變化,依然存在一切與它相關的知識。他所要做的就是觀察,同時,憑借這種觀察將通往那個世界的道路找出來。對于他遭遇挫折的根本原因,假如他有意一探究竟,假如他可以克服了解挫折的阻礙,那么相比其他人,他就可以更加出色地在某些方面進行自我觀察,不管怎么說,一直跟他守在一起的就是他自己。在觀察自己的過程中,他可以將自己和時刻與患者待在一起的聰慧護士作對比。不管怎么樣,在一天之中,一位精神分析師對患者的觀察時間最多不會超過一個小時。盡管精神分析師具有良好的觀察方式、清晰的觀察力以及進行推斷的本事,但是護士卻擁有更多的機會進行觀察。
這個事情體現了在對自己進行分析時的一個關鍵要素。事實上,專業精神分析師所必備的第一個條件被降低了,第二個條件被取消了——與分析其他人相比,在分析自己的時候不需要運用更多的心理學知識,而且也沒必要使用什么巧妙的戰術技能,而對其他人進行分析的時候是一定要具備這些的。在對自己進行分析的時候,這些方面并不是最大的阻礙,最大的阻礙反倒是讓我們無法看見潛意識力量的感情因素。宣稱最關鍵的阻礙并非理智,而是感情,這全然符合以下事情:精神分析師在自我分析的過程中所擁有的條件并不比外行人占有優勢,這與我們企圖相信的情況完全不同。
所以,從理論角度來講,我認為并不存在什么嚴格的理由來證明絕不可能發生對自己進行分析的事情。就算很多人的問題都嚴重困擾著自己,他們仍舊無法對自己進行分析,就算職業精神分析師的醫治速度與精確性是自我分析始終沒有達到過的高度,就算要想克服現有的一些阻礙就必須依靠外力援助。不過,上面所說的全部都無法證實這一工作具有原則上的不可行性。
不管怎么樣,在理論思索的基礎上我不應當大膽提出對自己進行分析這一問題。只有證明對自己進行分析是可行的情況下,才會有膽量將這個問題提出來,并且嚴肅謹慎地面對它。這些是我本人已積攢下來的經驗,這些經驗我的工作伙伴也有,并且確切地跟我講過,那些得到我的激勵,在我為他們做分析治療之外的時間段里努力去做自我分析的患者,也具備這種經驗。在這些進展順利的試驗期間,所面臨的挫折不只是表面上那些。其實在通常情況下,大家都覺得,就算是依靠精神分析師的幫助,那些試圖去解決的問題也是無法得到解決的,但是他們自身卻能夠借助良好的條件去解決。在尚未開展自我分析的時候,這些患者都已經經歷了分析過程,這代表著他們對接觸問題的方法并不陌生,他們根據自己的經歷得知,在研究期間最有益的做法就是要對自己坦誠,哪怕在感覺上有些殘忍。假如他們之前并沒有經歷過,就會無法判斷有沒有對自己進行分析的可能,抑或在哪種條件下是可能的。但是還存在這種振奮人心的事情:很多患者都是對自己的問題有了精確的了解之后才過來接受治療的。這些了解自然是不充分的,不過他們在不具備任何經驗的情況下了解到這些也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如此一來,對自己進行分析是否可行關鍵在于下述條件:假如一個人具有足夠的自我分析的能力——我們把這個問題放到后面談論——在大部分分析的間斷期間,患者可以承擔分析自己的任務。比如節假日,因為出差或者私人原因離開自己所在的城市,到外面去,還有別的種種分析的暫停期間,專業的精神分析師只存在于寥寥可數的那幾個城市,那些不在這些城市居住的人們就會嘗試著展開自我分析,有時也會到城市中讓精神分析師檢驗一番。就算是那些在精神分析師所在城市居住的人,偶爾也會因為經濟條件而無法做到定期治療,從而選擇上述做法。一些人只接受了初期的分析,所以他們很有可能在接下來的時間展開自我分析。最終——要在這里添加一個問號——在外界分析極其匱乏的情況下,自我精神分析是具有可行性的。
這里又出現了另外一個難題。就算在一定的限制條件下可以做到自我精神分析,那它到底是不是可行的事情?在缺少專家指導的情況下,分析自己會不會像一件武器那般充滿危險性,從而無法利用?難道弗洛伊德并沒有拿精神分析和外科手術相比較過?——盡管人們不會因為清醒地運用分析手段而致死,而糟糕的外科手術卻會置人于死地。
無論如何,把分析自己這一問題擱置一旁,從而得不到大家的理解,這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因此倒不如讓我們具體討論一下自我分析大概會導致怎樣的危險。首先,很多人覺得那會導致不利的自我反省滋生,并且妨礙所有形式的精神分析——這種反對力量如今已經加強了,而且還會持續加強。不過我希望可以再次進行探討,原因是我堅信,假如精神分析的過程在沒有或者很少有指導的情形下進行,這種不贊同的聲浪將會更加強烈。
認為精神分析是讓人把更多的自我反省展現出來,好像人生觀才是引發這種不贊同觀點的根源——這種觀點在《已故的喬治·埃普勒》里得到了非常明顯的體現。在這本書中,個人相互之間的情感以及個人的努力是毫無地位可言的。適應所處環境,變成團隊中的奴隸,并且盡忠職守,這才是最應該做的事情。所以,應該限制所有的個人擔憂或者欲望,自我約束是高尚美好的品質。不管是以哪種方式,只要是對自己進行過多思考的都是縱容自己和謀取私利。在另外一方面,精神分析最具代表性的特征就是既要對他人負責,也要對自己負責。所以,對于個人追逐快樂的正當權利,應當給予重視,其中也包含認真發展精神自由以及人身自由的權利。
對于這兩種人生觀的價值,所有個人都不得不做出自己的選擇。假如選中的是前者,那么他一定覺得對自身以及自身的事情進行任何過多的考慮都是錯誤的,所以就沒有必要再跟他爭辯精神分析的問題。我們能夠做到讓他完全不必擔憂,在通常情況下,精神分析的成果就是讓人不再過度自私自利,而且可以與別人建立牢固的關系。但是,他最多只會讓一步,認可自我反省或許只是一種具有價值的尚且存在爭論的方式。
有關自我反省,選擇另外一種人生觀的人絕不會覺得有爭議的必要。在他看來,了解自己跟了解周邊環境中的別的因素是一樣的,都是至關重要的。就像探索別的生活那般,探索自己的真面目也擁有相同的價值。唯一一個和他相關的問題就是,自我反省到底是建設性的,還是沒有任何益處的?我認為,假如是想要實現人類更完美、更富裕、更健康的愿望才進行自我反省,假如這種反省是為了實現自我了解以及改變終極目標而進行的相應的努力,那么它就是可行的。假如自我反省的目的只是反省自己,也就是假如他只是因為心理上沒有任何目標的興趣才展開自我反省——以追求藝術的名義進行——那它輕易就會退化到像郝思頓·皮德森所講的“瘋狂心理癥”上面。假如自我反省只是沉浸于欣賞自己或憐惜自己,沉默著思考自己,毫無根據地責怪自己,那它一樣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如今,我們與最主要的問題相接觸:對自己進行分析是否會很容易地退化為那種沒有任何目標的沉默思考。從我跟患者談話的經驗來看,我堅信并不存在一種普遍性的危險,與大家大概會以為的那樣不同??瓷先?,這是一種正確的假設:這種觀點能夠征服的人只是那些在和精神分析師一起做事時想要一直在這條死胡同中來回游蕩的人。這些人在缺少指導的情況下,就會處在毫無意義的猶豫不決中,不知道應該怎么辦才好。不過,就算是這樣,雖然他們對分析自己所做的努力肯定不會有效,但基本都是無害的,原因是,這種沉默思考并不是精神分析導致的。對于自己肚子痛、自己的儀容、自己所犯的錯誤,以及其他人在他們身上犯的錯誤,他們沉默地思考著,又或者他們在尚未接受精神分析時沉溺于他們用心設計而又沒有任何目標的“心理解說”里。為了維持自己在原本生活環境中的正常活動,他們把精神分析用來或者肆意用來當作正當借口:它給出了圓圈運動就是坦誠的自我檢驗這一假象。所以,我們不應當在自我分析所帶來的危險中對這些嘗試進行評估,而應當在限制力的范圍內進行。
考慮到自我分析可能會帶來的危險,討論它是不是具有必然會讓個人受傷的危險性,這才是最根本的問題。獨自展開這種具有危險性的嘗試,那些他沒有能力進行對抗的潛能是他可以挖掘出來的嗎?假如那具有決定作用的潛意識矛盾被他發覺了,但是這個問題又是無法解決的,那么,他自己內心就不會有深深的焦躁沮喪情緒,或許還會導致萎靡不振乃至自殺嗎?
在這種觀點上,我們一定要將短暫的傷害與永久的傷害區分開來。在所有精神分析中都存在短暫傷害,原因是在接觸所有被隱藏壓抑起來的東西時,之前因為自己的方式而得以減弱的那些焦慮也必然會被激發。相同的道理,那些憤怒、生氣的情緒也肯定會再次因它而起,而在之前的意識中,這些情緒早已不存在了。并不是由于精神分析讓他對極致的罪惡與卑鄙有了了解的傾向,從而致使這種打擊具備了這么嚴重的后果,而是它導致他的心理失衡——雖然這是一種十分不穩定的心理平衡,不過,在他混沌停滯的人生岔路口上,這種平衡曾讓他免于產生沮喪情緒。有關這些在短時間內無法得到解決的本質問題,既然后面還要繼續探討,那我們在這里就只需對所出現的實情進行簡單敘述。
分析期間,患者在遭遇這種困擾時會覺得非??鄲?,或許還會引發舊病癥,他也就會在那個時候自然而然地產生失望情緒。在一般情況下,不需要花費太長時間就可以消除這些再次發作的舊病癥。它們會在全新的自我反省發生之后消靡殆盡,同時會得到進一步的堅定感情。這些舊病癥的再次發作證明,在人生的改造之路上,他遭遇了不可避免的打擊與痛楚,這些舊病癥的再次發作是包含在所有具有建設性的程序中的。
精神分析師最需要幫助的就是這些處在內部巨大變化中的患者。我們堅信,整體的分析過程會因為專業人士的援助而變得簡單許多。此時,我們需要將一種可能性納入考慮范圍內,那就是這些困擾也許并不是個人能力可以克服的,以至于造成了無法復原的損傷。又或者,他覺得自己在根本上已經不堅定了,并可能會因此而不管不顧地去做一些事情,比如在駕車的時候不顧性命或者拼命參與賭博,對他的生命造成威脅,甚至有自殺傾向。
在對自我分析進行觀察之后,我并未發現這種十分糟糕的結果曾經出現過。不過,這些有限的觀察并不能得出確鑿的結論。例如,我無法證明在一百個人里面,就僅有一個人遭遇這種悲慘結局。但是,完全可以堅信,自我分析僅僅存在非常少甚至是渺小到不值一提的危險性。通過觀察所有的精神分析,能夠發現患者在自己尚未進行全新的自我反省時是完全可以自保的。假如他們自身的安全會因為他們獲得的解釋而遭遇危險,那么他們肯定會下意識地不予接受。他們或許會將它忘記,或者讓其不再發揮作用,或者不再與其爭辯,又或者只是單純地將之當作不公平的批判,進而產生怨恨心理。
能夠確切地得出如下假設:在分析自己的過程中,這些自保力量發揮了效用。對于那種只是單純地會把自己帶往難忍境地的自我反省,意圖自我分析的人是不會做的。在對這些自我觀察進行說明的時候,一些基礎點可能被他忽略了。也有可能他只是會想方設法快速而又浮于表面地改變他始終覺得不正確的態度,進而停止進行深入的調查分析。所以,與專業精神分析過程相比,在分析自己的過程中所面臨的危險其實是比較小的,原因是患者的直觀感覺告訴他哪些問題是自己應該避開的。而精神分析師,特別是敏銳的精神分析師,或許會做錯事,進而把不正確的處理方式施加在患者身上。再者說,因為對問題過于逃避,在分析自己的過程中,所導致的最壞結果就是一無所獲,但相比那種實際的傷害而言,這種一無所獲倒也是少些壞處的。
假如一個人的確經歷了徹底的分析,非常清楚地自我反省了那些對他造成困擾的根本問題,我堅信需要我們沉思的問題會有很多。首先,讓一些真實情況浮出水面,發掘這些真實情況之后,在仍然感到困擾的同時還會有一種擺脫羈絆的感覺。在發掘任何真實情況的時候,都會有擺脫羈絆的力量隱藏其中,也許在剛剛發掘的時候,困擾的作用力就被其取而代之了。假如當真如此,馬上就會感到慰藉。就算困擾有著非常強大的影響力,在發掘個人真實情況的過程中,對處理問題的最初認識依然會存在于其中。即便現在對這種認識尚不是非常了解,大家的直觀感覺仍會告訴自己它是存在的,而且還會有更進一步的行動力量產生。
需要思考的第二個問題就是,就算這種真實情況會讓人產生恐慌,那所產生的恐慌也只是如同周密謹慎的擔憂那般。比如說,假如一個人已經在悄無聲息間被引導著向自我滅亡一步步邁進,并且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那么相比他在悄無聲息間被引向滅亡所面臨的危險,他對這種引導他的力量的清楚認識反倒會使他面臨稍微好一點兒的情況。盡管這是一種讓人恐懼的認識,不過,那些能夠發揮消除作用的自保力量也必然會被其激發出來,雖然與此同時,他還擁有一些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力。不管他是否展開分析,假如他不具備足夠的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力,就必然會徹底精神崩潰。更為詳細地講,假如一個人具有足夠的膽量把自己糟糕的真實情況挖掘出來,那么我們就能夠堅信他也具備接受整個分析過程的膽量。他已經獲得了這樣的勝利,這僅有的真實證明他具有非常強大的意志力來與自己做斗爭,從而能夠確保他不會遭遇精神崩潰的情況。不過,從傾盡全力著手處理問題,直至問題被處理好,還有怎樣將愿望和實際情況融合在一起,這個分析自己的過程或許會非常漫長。
最終,我們必須要記住,在分析期間那些真正讓人恐懼的困擾產生的根由,在通常情況下,都不只是因為在分析過程中無法獲得合理的說明。下述事情中所隱藏的才是真正導致讓人恐懼的困擾形成的根由:這樣的說明或者整體的分析情況,讓病患直接對精神分析師產生了怨恨心理。假如這是一種沒有被發覺的怨恨,那么它沒有辦法發泄出來,從而成為自我毀滅傾向的一部分。怨恨精神分析師的一種表現方式也許就是自我毀滅。
假如一個人的確處在一種自我反省的境況中,并且情緒煩亂不堪,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跟它搏斗下去。又或者做事小心慎重,不受那種把責任推卸給其他人而自己避免反省的引誘。這是一種合情合理的小心慎重,原因是,假如他越來越傾向于把因為自己的缺點而產生的責任推卸到其他人身上,那在他尚未意識到自己必須要擔負起責任的時候,只要他將自己的缺點挖掘出來,在自我分析的過程中,這種傾向就會得以增長。
所以在我看來,在允許的范疇內,相比之下,自我分析并沒有太大的實際損害。毫無疑問,種種怯退都會在自我分析期間產生,這種怯退最主要的影響就是,沒有辦法將分析過程堅持到最后,因此怯退的本質和范疇多少是有些嚴重的。想要把某個問題揪出來,并且處理好,或許是一個更加漫長的過程。不過,這些怯退也是存在很多抵抗要素的??梢钥隙?,自我分析因為這些要素而變得更加適用于患者,滿足了他們的需求。首先,上面所講到的那些顯著的外在要素也包含在里面。因為經濟、時間以及居住地等因素,導致一些人無法接受定期分析治療,對于這些人來說,自我分析是非常合適的。更有甚者,對于那些正在經歷分析治療的人而言,假如他擁有足夠的勇氣在分析交談的間斷期間或者分析過程中獨自一人進行積極的自我分析,那么整個分析過程就將加快。
除了這么顯著的原因,那些可以自己展開分析的人還會獲得一些其他收獲。這種自我分析的特色就是,相比有形的東西,更為重視精神方面的研究,不過,真實的東西仍舊是存在的。這些收獲可視為由于增加了內部力量而使自信心變強的結果。所有的精神分析在順利進行之后,都會使自信心變強。假如在全然憑借自己的積極性、勇氣以及堅強不屈的精神的前提下,一個人攻克了某一領域,那么在這個過程中,他肯定會另有所獲。就好像人生中別的領域那般,精神分析的這種作用完全依賴于自己開辟一條道路,相比原先所走的那條道路,這條道路會讓自己感覺擁有更加強大的力量。這種成績會讓人感到無可辯駁的自豪,并且還會有一種自信心油然而生,堅信自己一定有本事克服艱難的境遇,同時,堅信自己不會在毫無指導的情況下感覺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