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殺死你!”老狗獰笑著說。
我們站在深深的積雪里,在一條蜿蜒盤旋的羊腸小路上。小路上滿是碎石,看起來像直通天空。在路邊的積雪里,我看到一朵被冰凍住的小花。在我的右側,是刺進烏云的懸崖峭壁。在我的左側,是一個深淵。我看不清它有多深,因為飛旋著的風雪正刀割似的打到我臉上。
我不知道我們身處何方,但是這里的空氣——我該怎么描述呢——有一些稀薄。我感到呼吸困難,寒冷也讓我虛弱至極。但是,比外面的寒冷更糟糕的,是老狗在我心里引起的寒戰。
小紅蘿卜、希爾德和賈科莫呢?……或者蘇西呢?為什么在這冰天雪地里,他們不在我身邊,沒有和我在一起?
只有一點我非常清楚,我也如實告訴了老狗:“我現在多希望從這個夢中醒來。”
“不要強迫自己,”牧羊犬齜牙冷笑著,“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
然后他又大笑起來,笑得那么卑鄙,讓我感到毛骨悚然。而我……
……恐慌地睜開雙眼:我和另外幾位同伴一起躺在玉米地里。太陽已經照耀大地了。我貪婪地吸收著每一縷陽光,因為剛剛的噩夢讓我冷得發抖。
我撐著顫顫巍巍的腿站起來,只是忘了賈科莫還趴在我背上。他撲通一聲掉到地上,大叫一聲,然后開始用充滿異域風情的字眼咒罵起來:“黑手黨,黑社會,Cosa Nostra(‘我們的事業’),不要al dente[17]的意大利面……”
他的高聲咒罵很快就吵醒了我的同伴們。
蘇西抱怨說:“就不能讓一頭母牛安安靜靜地睡她的抗抑郁覺嗎?”小紅蘿卜伸伸懶腰說:“看啊,陽光燦爛!”希爾德卻并不因為明媚的陽光而激動:“太好了,我們可以在炎熱里走向印度了。”振作起精神后,她們問我:“那么,偉大的領袖,我們現在要往哪兒走呢?”
雖然她們是用略帶嘲諷的口氣說的這句話,但現在最終清楚了:我是我們這一小群牛的領袖——不論好壞,不管我對此是否有足夠的能力。雖然我希望自己足以勝任,但是我心里也暗自恐懼,大概“能力不足”更加確切。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附近就傳來了一陣“噠噠噠噠”的聲音。那是一輛拖拉機發出的聲音。
“該死,是農夫!”希爾德罵道。
蘇西跳起來尖叫著:“我從來就不該聽你們這幾頭瘋牛的!”
“這不是我們農夫的拖拉機。”小紅蘿卜鎮定自若地站起來說,打斷了蘇西的喊叫。
我們全都詫異地盯著她。
“我們農夫的拖拉機,”她解釋說,“發出的是‘咘呼姆——咘哈姆——咘呼姆’的聲音,這輛拖拉機的曲調是‘咘哈姆——咘呼姆——咘呼姆’。”
希爾德吃驚地問:“從拖拉機的噪音里,你也能聽到音樂旋律?”
“所有的事物都有樂律,就連脫粒機和碎草機都有。如果你留意些就會發現,電線桿上的電線在風暴中的歌唱有多動聽……”
“我就說,”蘇西哀嘆,“你們這幾頭精神錯亂的瘋牛。”
我不太確定,我是否能信任小紅蘿卜的聽覺。我們中必須有一位前去打探清楚,是不是農夫在拿著“噼啪棍”追我們。作為領袖,我不能把其他的牛推入這樣危及生命的險境,只能自己做這個“有一位”。
哦,天啊,領導牛群可真是一個倒霉的任務!
我輕聲說:“我不引人注意地去看看是誰在那兒。”
“你是一頭母牛,”賈科莫反對說,“根本就不可能不引人注意。”
我一聲嘆息,他說得對,但是我必須行動起來。我沿著玉米地里的小路,朝著拖拉機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盡量不發出聲音,悄悄地走過去。只是,我的體重決定了,在“不引人注目”上我很難榮獲桂冠。但至少我的動作還足夠輕微,沒發出太大聲響而吸引外面的注意力。
我踏上玉米地的邊緣,透過植物看到一片田地。拖拉機正在那塊地上行駛,而拖拉機上面坐著……另一位農民?簡直不可思議,竟然還有另外一個農民存在?!
好吧,我們牛知道在世界上還晃悠著另外幾個人,比如有一個來取我們牛奶的人,他總是坐在一個“可以移動的小房子里”。那個人一直不停地挖鼻孔,并總是把他在鼻子里發現的東西送到嘴里吃下去。對于這個舉動,屁叔叔有一次羨慕地說:“哇啊,我真希望用牛蹄子也能做到那樣!”
我眼前這位農夫看起來年輕、快樂一些,最重要的是,他看起來比我們的農夫更可愛一些。不過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因為我們至今為止看到過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看起來都比我們的農夫友善。不過,如果那些人心情過于愉悅,對我們來說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尤其是那個名字叫獸醫的人,他總是微笑著把針頭插進我們的肚皮,還一邊插一邊喃喃自語:“這給你們帶來的痛苦可比給我的痛苦多多了。”
年輕的農夫把拖拉機關滅,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我感到無比恐慌:他發現我了嗎?我應該逃跑嗎?但是如果他還沒有發現我,而我甩蹄逃跑的話,那他肯定立馬就看到我了,于是我保持沉默,繼續靜靜站在那兒。我看到他手里拿著一個小盒子。他詭異地對著盒子說:“你聽說了嗎?克拉森的幾頭牛跑丟了,但是他有一個很棒的主意怎么抓到它們……”
農夫還沒有放棄追捕我們?!
“克拉森也必須抓到那幾頭牛,如果最后宰殺的動物比原計劃少的話,破產管理人一定不會給他好日子過的!”
他說到宰殺時,我的胃翻騰扭轉起來。但我依然堅持站在那兒,繼續偷聽,因為我想知道,農夫到底想用什么方法捉住我們。
“卡拉森的計劃是什么,他不肯告訴我……”
可惡!
“……但是他堅信,那幾頭叛逃的母牛肯定會中他的圈套。”
我確定,如果這個人發現了我,一定會把我和我的同伴們一起扭送到我們農夫那兒去。
我趕緊悄悄地、盡量不動聲色地退回到其他幾頭牛身邊。我們不能浪費一丁點兒時間,必須馬上逃出這片田地,遠離這個世界上的所有農夫,逃到印度去!
我無聲地向我的牛群示意:立即跟我走。向她們解釋農夫還在追捕我們沒任何意義:蘇西肯定會再度崩潰,那我們就暴露目標了。
我選了一條既不通向那個年輕農夫,又不回到我們原來所在田地的岔路。另外幾頭牛跟在我身后默默走著,沒有問任何問題,她們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在步行了一小段后,我們踏出了玉米地,這時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那些樹。
“哦,該死的……”蘇西悲號。
希爾德把蘇西的話補充完整:“……這是世界盡頭的那些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