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古希臘藝術的源頭

希臘藝術，從內容上說，是希臘人思想情感的表現。從形式上說，是對古埃及藝術的借鑒。

希臘藝術是歐洲藝術的源頭；埃及藝術又是希臘藝術的源頭。

當地球上的文明帷幕徐徐拉開，人們發現，最初的藝術之花，開在了東方的土地上。在埃及北部，尼羅河分出許多支流，沖積成肥沃的土壤，充滿了勃勃生機，古老的埃及文明就在這里誕生了。

大約在公元前2萬年，尼羅河兩岸就有埃及人的足跡，他們用自己勤勞的雙手，創造著古埃及的文明。大約在公元前6000年，埃及進入了新石器時代。公元前4000年的后半期，埃及的原始公社解體，進入了階級社會。公元前3100年，埃及形成統一的奴隸制國家，進入了文明時代。

古埃及的藝術，是古埃及人思想情感的表現。而古埃及人的思想情感，又與尼羅河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古埃及詩人用美麗的詞句贊頌尼羅河：

啊，尼羅河，我贊美你，
你從大地涌流而出，養活著埃及……
一旦你的水流減少，
人們就停止了呼吸。

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說：埃及是尼羅河的贈禮。

每年七月，雨季來臨，埃及人歡呼，奔騰咆哮的尼羅河泛濫了！就在尼羅河泛濫的第一夜，人們劃著小舟，舉著火把，感謝哈辟神（尼羅河神）的恩賜。10月底至11月初，河水泛濫結束，在尼羅河兩岸留下了異常肥沃的土壤。從11月中旬起，人們在洪水退去的土地上播撒種子，然后趕著豬羊到土地上踐踏，把種子踩到泥中，播種就完成了。第二年3月到6月，豐收的季節來到了。埃及的農業就是這樣發展起來的。尼羅河周而復始地泛濫、退去；人們周而復始地播種、收獲。周而復始的過程，深深地啟發了埃及人的智慧，他們相信，人的生命也像尼羅河的泛濫和種植的莊稼一樣，是周而復始的過程。也就是說，人的生命也是周而復始、生死輪回的過程。人死之后，靈魂離開了肉體。只要保存好尸體，三千年后，靈魂會回到身體中，人就復活了。

就是這種觀念，決定了埃及的藝術風格。

提到埃及，人們最先想到的就是金字塔。金字塔是干什么用的？保存制成木乃伊的法老的尸體。為什么要保存法老的尸體呢？等待三千年之后的復活。金字塔南北兩邊的通風孔據說就是靈魂自由出入的通口。在陵墓外面的獅身人面像，面貌與死去的法老相似，大約是靈魂回歸肉體時的指路標。所以，埃及人注重陵墓的建設。他們說，住宅只是暫時的旅館，只有陵墓才是永久的住宅。建造金字塔工程浩大，胡夫金字塔每邊長約230米，塔基面積是52900平方米，塔高147米，每塊石頭重約兩噸半，共用去230萬塊石頭。這些石頭是從尼羅河以東14公里的山里開采運來的，運輸、搬運的方法，今天很難想象。石塊經過打磨，石塊之間嚴絲合縫，至今人們很難把一張紙插入。這在科技不發達的古代，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說到金字塔，便不能不提到埃及藝術的一大奇跡，即獅身人面像。

獅身人面像既是法老至高無上權威的象征，也是埃及奴隸制專政的象征。獅身人面像的面部是法老卡夫拉的面容。埃及神話尊崇“鷹”和“獅”，“鷹”是太陽神荷拉斯的象征；“獅”是戰神薩克米的象征。法老的形象和獅子的形象結合在一起，就是法老為了保持死后的權威，創造了這一具有象征性的陵墓雕像。18世紀以前，人們懷疑在雕像下有一個地下宮殿。18世紀拿破侖入侵埃及，用炮轟擊這座巨大的雕像，破壞了雕像的面部，卻沒有找到地下宮殿的入口。除了獅爪之外，整個雕像就是一塊巨大的巖石，根本就沒有所謂地下宮殿。

埃及的金字塔被稱為“世界七大奇跡之一”。

金字塔是為法老服務的，繪畫同樣是為法老服務的。

在埃及人看來，法老死后，他的靈魂并沒有死去，它在另外一個世界生活著。法老活著的時候需要什么，死后的靈魂依然需要什么。怎樣才能夠把法老的生活所需帶到陵墓中去供靈魂使用呢？最簡便的辦法，就是在陵墓中把他生活所需要的東西，無論是仆人、住宅、衣物，都畫下來或者雕刻下來。畫或雕刻的東西與真實的事物是同一的。埃及的藝術作品就是這樣創造出來的?，F代人總是想，藝術的首要目的是給人觀看的，因此，要表現得美。古埃及人不這樣想，他們認為，藝術本來就不是給人們觀看的，而是為亡靈服務的。因此，埃及藝術的至高無上的原則，不是按照人們所看到的樣子去真實地表現事物，也不是表現好看或美的事物，而是按照人們知道的事物去清楚明白地表現事物。

比如，畫一個人，假如這個人是主人，那就應當把自己所知道的主人的形象方方面面盡可能清楚明白地表現出來，以免靈魂回歸肉體時找不到主人。假如這個人是仆人，那也應當把你所知道的仆人的方方面面盡可能清楚明白地表現出來，以供主人驅使。所以，壁畫中表現的無論是主人還是仆人，都應當從最有特性的角度去表現。比如表現臉的最具有特性的角度是側面。

埃及繪畫遵循“正面律”的原則。假如臉是側面的，那么，按說眼睛也應當是側面的。但是，側面的眼睛，也就是斜著的眼睛，假如他是主人，斜眼是對主人形象的褻瀆；假如他是仆人，斜眼是對主人的不敬。所以，眼睛應當畫正面的。假如臉是側面的，按說肩也應當是側面的。那就只能夠畫一只手，另外一只手被擋住了。這樣，如果主人需要服務，仆人只能夠用一只手服務，這是很不尊敬的。怎么辦呢？不管臉如何側面，肩都應當是正面的。這就是埃及繪畫中的所謂正面律，它是埃及藝術不可變更的定律。只有肩是正面的，才能夠畫出雙手，以便為主人服務。對于腳的表現最為奇特，埃及人認為，腳的內踝的那一面是最有特性的一面，畫出來好像有兩只左腳。

壁畫中人物的大小，不是根據人物的身高以及觀察者的遠近而決定的，而是根據人物的重要性決定的。法老比臣子大，主人比仆人大，男人比女人大。上面的這幅壁畫中，最大的人物是狩獵中的法老，其余人物都是法老的臣民，要小很多。

《舞樂女伎圖》畫了三個妙齡少女，婀娜多姿。黃褐色的皮膚，白色的衣服，色調協調明快。右起第一人在彈豎琴，第二人在彈撥詩琴，裸露著身子，十分風騷，她正回頭與左邊的女子打招呼。第三個女子十分靦腆，正在吹雙管笛。他們好像一邊演奏，一邊舞蹈。輕歌曼舞，十分生動。這三個女子的臉都是側面的，眼睛卻是正面的，胸是正面的。

墓室壁畫《池塘》，對于陵墓的主人來說，怎樣把池塘表現得清楚明白，就怎樣表現。池塘的形狀，只有從上面才看得清楚，那就從上面看，畫一個長方形的池塘。如果從地面上看去，池塘就不會是正長方形的，前后兩側，一長一短，墓主人怎么能夠滿意呢？池塘中的魚禽，是為墓主人的餐桌服務的，如果也從上面俯視，那就是一條線，主人同樣不能夠滿意。一定從側面去看，表現魚禽的側面圖，才能夠看到魚禽的肥大。

最后，關于埃及藝術所表現的池塘四周的樹木，應當特別予以注意，美國藝術理論家阿恩海姆在《藝術與視知覺》中，曾經假設了一場爭論：

一個埃及畫家在看了用中心透視法所畫出的池塘后，可能會作出以下議論：這幅畫整個說來都是錯誤的，而且看上去極其混亂。池塘的形狀被歪曲不成樣子，它看上去與其說是一個正方形，倒不如說是一個不規則的四方形。在現實中，池塘四周的樹木是等距離排列的，每一棵樹都是與地面垂直的，樹的高低也是一樣的?？墒窃谶@幅畫中，某些樹跑到水里去了，另一些樹留在水的外邊，某些樹與地面是垂直的，而另一些樹與地面相交的角度卻是傾斜的。所有的樹都高低不一，其中有一些樹看上去要比其余的樹要高得多。

一個西方的畫家聽了上述的述評后，也許會提出這樣的反駁：埃及人所畫的池塘只有從飛機上往下看時才是那個樣子，因為池塘周圍的樹看上去都是躺倒在地上似的。

埃及人在聽了上述反駁之后會覺得這種說法是荒唐的，也是不可理解的。⁽²⁾

《門考烏拉王和女神像》，我們可以看到埃及雕塑也有確定不變的藝術風格：身體僵直呆立，面部表情冷漠，體現了王權神授的威嚴。左腳向前，重心基本上平均地放在兩條腿上；一手或兩手握拳（象征權力）等等。古埃及藝術，不僅繪畫遵循正面律，雕塑同樣遵循正面律。

所謂雕塑中的正面律，即雕像正面面對觀眾，頭頂、頸部、肩部連接處，以及身體的中心，都處于同一個垂直面上。這幅作品典型地體現了埃及雕像的這種程式。

《門考烏拉王和女神像》與《門考烏拉王和王妃立像》大體相似，同樣遵循著嚴格的正面律。所不同的是王與神雕在一起，這種安排在古埃及雕像中并不少見，只是多把神雕成動物的形象，比如天神荷托爾，就是人面牛身的形象。但是，這幅雕像沒有表現牛身，只是在美麗的少女頭上多了一些牛角等的飾物而已。

由于埃及藝術的目的及其所遵循的程式，因此，對埃及藝術的評價標準，不是好看不好看，感情是否充沛，而是法老的靈魂是否滿意。凡是能夠使法老的靈魂滿意的藝術作品是好的，反之，就是不好的。因此，埃及藝術的風格沒有任何必要進行改變，也不允許有絲毫變動。什么樣的藝術作品是好的？就是與先人所創造的藝術作品沒有絲毫變化的作品；什么樣的藝術作品是壞的？就是與先人所創造的藝術作品相比發生了變化的作品。所以，貢布里希說：

埃及風格是由一套很嚴格的法則構成的，每個藝術家都必須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習。坐著的雕像必須把雙手放在膝蓋上；……他一旦掌握了全部規則，也就結束了學徒生涯。誰也不要求什么與眾不同的東西，誰也不要他“創新”。相反，要是他制作的雕像最接近人們所備加贊賞的往日名作，他大概就被看作至高無上的藝術家了。于是，在三千多年里，埃及藝術幾乎沒有什么變化。⁽³⁾

希臘人在另外的土地上生活。那里沒有尼羅河，也沒有肥沃的土地和發達的農業，那里只有貧瘠的土地、燃燒的太陽、浩淼的海水以及發達的航海業和商業。所以，他們對藝術有不同于埃及的另外的祈求。希臘人學習埃及的藝術風格，卻不滿足于埃及的藝術風格，他們要改變埃及的藝術風格，要創造更輝煌的藝術作品。

希臘人是怎樣做的呢？